少爺(卷三) 第三章

作者 ︰ 黑潔明

余老板喝了口酒,再道︰「不過听說那瀟湘公子卻和當年沒差多少,若非有人听到樓主夫人稱其為師兄,還以為是哪兒來的年少公子呢。」

一听樓主夫人稱其為師兄,馮老板長筷一停,濃眉一挑,睜大著眼問。

「這瀟湘公子竟和鳳凰樓主夫人是師兄妹嗎?」

「是啊,據說此人和鳳凰樓主師出同門,淵源頗深,就因如此,昨兒個他才會陪同樓主夫人一塊兒出城上香,也就是因為這樣,有人方在廟里听見,夫人見其多年未娶,想為這瀟湘公子說親呢。這消息昨兒個一出,天還沒黑就傳遍全城了,可惜我家中只有小兒,沒生個女娃兒,要不也厚著臉皮托人送帖了。」

「喔?此話當真?」

「自然是真的,听說今日,那瀟湘公子要陪夫人游船河,明兒個要去看戲,後天會去城外放風箏,消息一出,大市街口一早天沒亮已有人到門口敲門了,就想為自家閨女做個新衣裳。就連港口碼頭那兒,此刻都擠得人山人海的,有船的準備開船,沒船的也租艘船來,好讓閨女有機會巧遇一下那瀟湘公子。」

「原來如此,難怪方才听人說,車馬在大市那兒堵上了。」馮老板恍然大悟,「我還以為是哪位官爺要來大市巡查呢。」

「呵呵,鳳凰樓富甲天下,想同其結為親家的所在多有,但小少爺年紀尚幼,此刻來了個樓主夫妻倆的同門師兄,自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更別提這瀟湘公子能文能武,一表人才,實是不可多得的金龜婿。馮兄,你若有閨女,倒也可以一試。」

「余兄說笑了,我家閨女尚在京里,就是想攀上這門親,怕也是趕之不及哪。來來來,咱們還是先填飽自個兒肚皮,別浪費了這一桌好菜。」

馮老板笑呵呵的說著,舉筷又同余老板一塊兒吃喝起來。

等到酒足飯飽,兩人起身離座,下樓時,還能听到這熱騰騰的消息,教人們聊得口沬橫飛,甚至有人剛進門就開始說起最新船河那兒熱鬧的景況。

說李家的千金排揚多大,何家的小姐模樣多嬌,宋家的姑娘氣質多好,家里開紡織工坊的吳家閨女身上那一襲衣裳價高能買屋啊——

至于那流言主角瀟湘公子,更是俊美無儔,真是長眼沒見過這麼俊的男人,光是杵在那兒都如詩如畫一般,自家內人一瞧見那瀟湘公子,都立馬想要他開立休書,內人成外人了。

這話惹得人們哄堂大笑,大伙兒听得津津有味,尚且有人干脆起身準備去河邊一塊兒去看熱鬧,當然更有人這會兒才听到消息,家里有閨女的,當然就快快回家,好安排安排,說不得能攀上這門親,讓閨女飛上枝頭做鳳凰。

從京里來的馮老板,扶著吃得更飽的大肚腩,和余老板一塊兒出了四海樓大門,打躬作揖了好—會兒,方各自分道揚鑣。

余老板上了自家車駕,馮老板住在附近客棧,沒幾步路,拐個彎就到,就沒讓他送,自個兒走了。

就是走在街上,馮老板都還能听見人們聊到這八卦。

因為吃得太飽,他一步一喘氣的,走一走還會停下來歇會兒,可拐過彎後,他走著走著,那肥胖圓滾的身子卻變得越來越瘦,再走幾步,就連身上那讓邊的錦衣都成了一般青布衣裳,腳下昂貴的靴子也化作普通布鞋,他身高抽長了些,圓胖的臉也小了,下巴的胡子也沒了,眯眯小眼大了點,毛毛蟲般的濃眉變成一般模樣的眉毛。

眨眼間,再一瞧,馮老板已成一身材普通,卷起了雙手衣袖,看來一點兒也不顯眼的布衣小民。

他一路穿街過巷,等他出了長巷,來到港口,又化作一碼頭工人。

這易容幻化之術,如此神妙,教那偷偷跟在後頭的男人,驚得眼也不敢亂眨一下,就怕把人給跟丟了。

雖說他見多識廣,瞧見馮老板這一招,小心肝還是噗通噗通的亂跳了一下,生怕一個不小心又砸了自個兒招牌。

話說幸好是他來,若換做旁人,大概拐巷時就掉人了吧。

男人小心翼翼的跟著,時不時還躍上屋瓦,以防被馮老板回頭瞅著逮到。

他看著馮老板到了河邊港口,原以為他也想要租船看熱鬧,誰知那馮老板停在碼頭邊,召了船老大,卻沒租船,只見他躊躇了好一會兒,忽地轉身又離開了港口。

他都不知是怎麼回事,只能再次跟上。

還以為這家伙是臨時想起有事,但那京里來的大爺,就只是再次化身成馮老板那原先肥滿的模樣,回到了四海樓。

可四海樓一位難求,沒先訂位是很難有座的,但馮老板听掌櫃說沒位,干脆付了雙倍的錢,直接外帶了幾樣菜肴,就這樣提著回到了下榻的客棧。

見他交代小二不要打擾,似是不打算再出門,他方打道回府,同人交代。

「所以,那一位,之後就再沒出門了嗎?」

廳室里,語聲輕輕。

「是。」他點頭應著,「我找人看著了,他若出門,我第一時間就會知道。」

「你說他把外帶的菜肴自己一個人全吃完了?」座上另一人,喝著手中清茶,挑眉開口問。

「是啊,一個人全吃完了,看得我都要以為他是餓死鬼了。」男人說著,指著自個兒臉上的眼罩,「但我確定過了,他不是鬼。」

他打娘胎出來時,就有陰陽眼,為了避免困擾,干脆就戴著眼罩了。

「這幾日,這姓馮的,餐餐都往四海樓跑,這家伙是個吃貨啊。」他邊說邊瞧著桌上疊成小山的小酥餅,說︰「他第一天原本還想要點這小酥餅呢,可掌櫃的同他說,四海樓沒出小酥餅,他還愣了一愣,咕曬著說他明明有听說什麼的。掌櫃的介紹他到悅香樓去,他第二天倒是有去一回,吃了一口就擱下了,又上四海樓點了其他菜吃。這些天,四海樓的菜單他前前後後都吃上了一輪,看得小人都餓了。」

座上嬌人兒瞅著他,輕笑一聲,朝他擺了擺小手,「什麼小人大人的,既然餓了,就坐下來吃啊。」

他一听,沒等那人話說完,瞬間就拉椅坐下,舉筷吃將起來。

開什麼玩笑,四海樓菜刀叔的小酥餅呢,這東西做工繁復,他一年也沒能吃上一回的。

這時還客氣他就是豬頭了。

那坐在一旁的男人,擱下了茶碗,問︰「萬兄,你可曾見過,馮老板屋里可有旁人?」

「沒?」他一口酥餅一口茶,邊吃邊搖頭,「就他一個。」

「夜半,可有人去找他?」他再問。

「也沒有,他出入都挺小心的。」阿萬搖搖頭。

「他今兒個外帶了些什麼菜?」

「清蒸黃魚,醬燒肉,油燜茄子,白玉苦瓜,五顆胡麻包子。」

「所有的菜都吃完了?」

「所有的菜都吃完了。」阿萬點頭,道︰「他吃完讓悅來客棧的小二把提籃送回四海樓,他吃得一干二淨的,一點不留。」

聞言,那人扯了下嘴角。

「怎地?」座上嬌俏人兒瞧了,挑眉問︰「有什麼問題嗎?」

男人瞅來一眼,淡淡道︰「沒什麼,都在意料之中的。」

「是嗎?」秀眉微揚,輕笑︰「那你說,明兒個,那位馮老板,可會一塊兒去看戲?」

「我不知道。」他眼也不眨的回。

這一句,倒讓女人一怔,又笑︰「這不都大老遠從京城來揚州了嗎?今兒個還去碼頭看熱鬧了。」

他听了,只垂眼看著眼前茶碗,以食指輕撫那白玉茶碗的碗沿,輕笑。

「不到跟前,不作數的。」

原本垂首埋頭狂吃的阿萬,到這時方咽下嘴里酥餅,喝了口茶清清口,舉起一根食指,道︰「說得是,我瞅著,八成是沒戲了,剛剛那馮老板把提籃交給小二時,還問了明兒個有哪幾艘船載客回京,塞了錢讓他去打听呢。這馮老板都和老余買了幾船糧,大可等老余幾日,待糧上船,就能同船一塊兒回——」

此話一出,讓座上女人一口茶整個噴了出來。

「你說什麼?這話你怎不早說!」

阿萬被噴了一臉茶水,萬般無辜的道︰「我的姑女乃女乃,你只交代我跟著,沒問我他有啥打算啊。況且我這不就說了?」

「你是豬頭嗎?這種事還用我交代嗎?」女人氣得直翻白眼,跳下了椅子,抓著裙裳,大步來到門邊,拉開門扉,開口就喊︰「來人啊!快給我備——」

她話聲未落,那原本坐在椅上的男人,已到身旁,伸手按住了她的小手。

女人一怔,回頭只見那人一點也不心急,反倒老神在在的看著她。

「甭忙了?」他微微一笑,「要跑的,會跑。」

「跑了你就不——」她月兌口一半,見他這般從容,不寬頓了一頓,挑眉問︰「莫說就是人跑了,也在你意料之中?」

他收手,看向遠方夜色,淡淡道。

「心若不在,身在也無用啊。」

她瞪著眼前男人,「若真無心,就不會一听你受傷就跑來揚州,今日更不需到港口去,你當那人真是去看熱鬧嗎?」

「當然不是。」他笑了笑,說︰「可事情若真那般容易,為兄需要耗上那麼多年嗎?」

這話,教她啞口。

「不過,這回你也沒白費那力氣。」他噙著笑,說︰「我還真沒想過,說親這事,會讓人上心呢。」

她輕哼一聲,只吐出一句︰「瘦馬沒人騎,騎了就來搶啊。」

這話,教他挑眉,又笑。

「原來,為兄在你目中,就是匹瘦馬啊。」

她好氣又好笑的看著那俊美無儔的男人,故意回道。

「還干巴巴的呢。」

他笑得更開心了。

女人翻了個白眼,方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半晌才道︰「那這會兒,你打算怎辦?」

「就等吧。」他將雙手交握在身後,又瞥向那人所住的客棧方向。

她壓低了聲音,警告他,「如今武皇當政,國號都改了,京里正亂著,什麼牛鬼蛇神都在那,是我就絕不讓自個兒的心上人往那兒去。」

「多謝師妹忠告。」他瞅她一眼,笑著說︰「夜深了,你早些睡吧。」

見他舉步跨過門檻,下了台階,她擰著眉,不禁開口問。

「喂!你真不讓我去攔嗎?」

他頭也不回,只抬起右手,擺了擺。

她看了,又喊︰「師兄,我真不管了啊!」

男人還是沒有回頭,就這樣走出了她的院落。

「可惡!」她一跺腳,轉身回廳,嚷嚷著︰「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那尚留在廳里看戲的阿萬見了,才想要從窗口偷溜,已慢了半拍。

「喂!你想去哪?」

「呃,沒,只是想說夜涼風冷,關個窗。」他干笑著說。

她沒空和他瞎扯,只道︰「你回去看著那人。」

「咦?」他愣了一愣,指指外頭,問︰「剛不是說不管了嗎?」

「我就說說而已,還真能不管嗎?」

她翻了個白眼,氣惱那師兄這般拖拉,更惱那女人不來同她要鋪子錢,她都留了這麼好的借口給她了,這時不用還等何時啊?

明明就是兩情相悅的,何苦這般瞎耗著?

她真是一想到就一肚子火,只能交代道︰「你繼續去跟著那人,那人去哪,你就去哪,就是上天下地也都給我跟著,別讓什麼邪魔歪道、妖魔鬼怪給傷了。」

「收到,小的這就去——」他舉步出門,臨到門前又忍不住回身問清楚些︰「話說回來,那馮老板到底是何方神聖?能教宋兄這般大費功夫?」

「能教師兄這般上心的還有誰?」她沒好氣的說。

「咦?」戴著眼罩的阿萬呆了一呆,「等等,你是說,那馮老板就是那千——」

他話未完,嘴里已被女人飛快塞上了一顆小酥餅。

「阿萬,有些飯可以亂吃,有些話不能亂說。」她湊到他耳邊低聲說著,笑看著他,道︰「懂嗎?」

他一听,立刻領悟。

這城里,什麼牛鬼蛇神都有,即便是在這兒也一樣,事實上就是在這兒,才更要小心隔牆有耳。

最近,來風凰樓作客的,可不只那宋家少爺,下頭來的七爺也在的。

難怪她之前要他去跟著那馮老板時,話說得不清不楚的,不是故意不講清楚,是不能講清楚啊。

他嚼著小酥餅,朝她拍拍胸脯,比了個大拇指。

見他這般機靈,她鳳心大悅,把整盤小酥餅都端給了他,笑道︰「喏,都給你了,若有啥消息,記得回報,這事若成,日後你想天天上四海樓吃飯都沒問題。」

一听到這,他雙眼頓時發亮,心滿意足的捧著那盤小酥餅,出門躍上了屋頂,去看著那馮老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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