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之後 第八章 親密遭人妒

作者 ︰ 寄秋

說來也有趣,庫房的鑰匙三十幾把串成一串,打著顫的馮嬤嬤不把它拿給王府的正主兒,反而越過神色有異的世子爺,將象征王府權力的鑰匙放在南嶺郡主手中,讓她都傻眼了。

這得多瞎才會認錯主子?

或者,馮嬤嬤被嚇傻了,糊里糊涂給了。

不過事實是老秦氏被嚇到尿了,老人家繃不住,軒轅青痕三番兩次的凶殘舉動連出身武將之家的她都扛不住,想起南嶺郡主聲名在外的狂妄行徑,她心頭慌,連忙將人打發走了。

反正也沒多少東西了,想要就拿去吧!只要她還是王府的老王妃,就有絕對的話語權,姜氏生的兒子再張狂也不敢對她不敬,她仍是高高在上的天,無人能超越。

老秦氏的想法南宮九離他們也不是猜不到,早早計劃好要怎麼架空她,不過現在要先清點庫房好討債。

「空的。」

「還是空的。」

「又是空的。」

「啊!還有一口箱子,里面是……發霉的湖緞,這得放多久才會霉成這樣……」

「……嗯!還不錯,是京瓷和青花瓷,三大箱,那個誰呀!記一下,總算有東西入冊了。」

那個誰一臉吞了鳥大便似的提筆一記,第六遍向九大侍婢之一的彤心說他叫戰七,不是那個誰。

因為定下了婚期,所以又來了三名侍女,除了記性差、有點小糊涂的彤心外,還有擅內務的桃芍,以及管采買的明月,其余幾人留在嶺南,代管郡主的產業。

「這是什麼,烏漆抹黑……咦!好像是香料,還是名貴的龍涎香和香楠木,沉香……嘖!真是太暴殄天物,切個薄薄一片起碼十兩金,放陳了,表皮滲出的油脂都黑了,乍看一下像坨屎……」

  

「夭月,你能不能閉嘴,一會兒還要用膳。」一屋子的霉味,還有沒被偷走卻也未再妥善整理保存,光是要辨認是何物都十分困難,里頭的氣味……難以形容的令人作嘔。

汝南王府的庫房可說是十分壯觀,不說主家另設的私人庫房,就是公中的大大小小十來座,還有地下的,一串沉重的鑰匙一一比對,打開塵封多年的門,那真是……嘆為觀止呀!

有些門因為太久沒有開啟,鎖頭都生繡了,幾名侍女是來幫忙登冊記錄的,畢竟她們在監定方面算是小有所長,對于一些布料、藥材、香料、漆器、家什、珠寶首飾等還有幾分眼光,打掉鎖頭這種「輕而易舉」的小事就交給戰七等人去負責。

重見天日了——在庫房門被推開時,似乎听見沉寂多時的庫房這般歡呼。

「桃芍姊,我還沒看過誰家的庫房這麼『干淨』,一目了然,根本不用費心去找尋物品。」夭月為郡主叫屈,日後掌理這個空殼子王府,府中的開銷用支是一大負擔。

搖著頭的彤心拿著薄薄的冊子嘆氣,「可說是十室九空呀!比蝗蟲過境還厲害,雁過拔毛。」

「那位小秦氏也太膽大包天了,竟當無主之物搬空了,她就不怕東窗事發嗎?」好歹也做做樣子,別給人留下一點話柄,像她這般吃相難看的還真不多見。

「怕就不會做了,一次怯、兩次慌、三次理直氣壯,這種事做多了也就順手了,哪會記得應不應該,何況還有那位是非不分、有理無理都要攪三分的老王妃,這個王府不亂才怪。」桃芍看著已經腐爛的鳳凰錦,抬頭看看上頭漏水的屋頂,年久失修,豈止一個慘字了得。

「咳咳!各位姑娘,我們兄弟在王妃……不!小秦氏之前住過的主院,以及二公子『暫住』的院落里搜……找到不少昔日登記在冊的物件,是否要送到公中庫房……」

三名身形曼妙、容貌俊俏的侍女齊齊回頭,眼中帶著興味的看向面色有些僵硬的戰七。

「入。」

「為什麼不入呢!」

「那是我家郡主的吧!」

听著美人們有意無意的嘲諷,招架不住的戰七是額頭冷汗滲出,心里埋怨著把最艱難的活給他干的戰一老大。

不過是開開庫房,檢視里面物件,該曬的曬、該搬的搬,重新做一番整理,這有多難?

他本也以為輕松得很,真要做的時候才曉得是非人的差事。

雖然不像姑娘們說的十室九空,但相差不遠,十幾座能在里頭跑馬的庫房真的空蕩蕩一片,所有的東西集中起來還塞不滿一座庫房,看來寒酸又蕭條,他都抬不起頭見人。

「一會兒就送過來……」

戰七正要轉身,桃芍出聲喊住。

「不急,庫房還要做一番清掃、晾曬、修補,最後放些燻香燻一燻,灑些防蟲防鼠的藥,再做些架子……」唉!要做的事太多了,她得列張單子,不能有所疏忽。

「做架子?」

「一排一排分門別類,也方便取放,架子架高底下就不會潮濕。」還得每隔一段時間派人擦拭擺放的物件,檢查是否受潮。

「事挺多的。」戰七干笑,還是女人心細,辦起事來有條有理,換成是他肯定辦不到,打打殺殺比較適合他。

「還好,等我們郡主的嫁妝送到,那才是真正忙的時候,連停下來喘口氣都不行,累到腰都挺不直。」王爺根本是想將嶺南王府搬到汝南了,他準備的妝奩連號稱能十夜不睡的她都累出病。

桃芍一點也不羨慕郡主的嫁妝數目,她覺得適可而止,夠用就好,現在這麼多的嫁妝她擔心會不會被搶,畢竟數目之大叫賊人心動,付出一些血的代價也是值得的,一旦得手便是土皇帝,足以買下一個小國。

「嫁妝?」他一怔。

夭月和戰七較熟,打趣的取笑他,「有聘禮當然有嫁妝,難道一頂轎子抬進來了事。」

「我……呃!一時沒想到……」戰七尷尬地笑,婚嫁這種事他真的沒打听過,他學的是刺殺、偵查、追蹤,怎麼讓自己取人性命在瞬間,以及保護世子爺。

「不用你想,我們想就好,男人就是牛羊,供我們驅使,我們說什麼你們做什麼,其他的不敢指望。」夭月擺擺手,不粗手粗腳搞破壞就不錯了,那個戰幾一用力,一張黃花梨三腳茶幾就少了一只腳,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叫人傻眼。

……有必要說得這麼直白嗎?戰七的心受傷了,滴、滴、滴……滴血了,傷得很重。

「那個誰呀!找人把這幾間屋子推倒,再修五間……不,八間庫房。」彤心指著一排略顯老舊的廂房,它原先是看守庫房的婆子、小廝住的地方,但是庫房都空了,還留在這兒干麼?一個個自行走掉,往油水多的地方鑽。

那個誰一臉踩到牛大便的樣子,臉上顏色十分精彩,「我叫戰七,還有,要建這麼多庫房干什麼,空著養蚊子不成。」

他不好直言即便再過十年,原有的庫房也裝不滿,汝南不像嶺南那樣富裕,靠山靠海,資源豐富,養珠一年的收入可抵汝南地頭所有的收益。

彤心用「你是傻子嗎」的眼神睨視,「我家郡主是誰你不會不曉得吧!那是堪比公主的皇室第一人,還有個富甲一方的有錢爹,先不提歷年來皇上賞賜的那些貴重物,郡主名下有土地、鋪子、商船、莊園、養馬場、養珠場,以及一山頭的牧場,牛羊成群,你說說,這一年賺的銀子能買多少東西?」

嶺南四季分明,但從不下雪,氣候偏熱潮濕,草木雖因季節榮衰卻長年不竭,枯黃的野草還是能讓牛羊吃飽。除了夏季台風頻繁外,倒是適合居住的好地方,只要做好防風雨的侵襲,滿目瘡夷過後又是新氣象。

「等等,你說的是南嶺郡主?」她說的是哪家郡王吧?

看到戰七等戰字輩的暗衛露出驚悚又錯愕的神情,夭月、彤心,連老成持重的桃芍都笑了。

「我們郡主可是王爺唯一的孩子,他的家產不給她要給誰,難道要便宜皇家人?」

這話說得很現實,也令人心酸,親王爵位是可以世襲的,一代傳一代,如同汝南王爵位,父傳子。

可是為了不引起朝廷的顧忌,軒轅勝天夫婦只生一個女兒,在沒有兒子的他們百年之後,嶺南封地將由皇上收回,再看他派誰上任,只有官員,不再有王爺。

換言之,此時不以嫁妝的名義將大半的財產移出,日後哪有機會大規模的轉移王府資產,一旦軒轅勝天不在了,所有登錄在冊的府內私物都將歸國庫收納。

所以軒轅勝天可說是要把王府搬空,既是疼愛女兒的慈父心,亦是給自己留條後路,兩不耽誤。

「說的沒錯,我們王爺這些年東征西戰,搶……呃!不少戰利品,金銀首飾不在話下,那是用山來形容,還有牛羊馬匹一年一年的生,萬頭牛羊,近五千的大宛駿馬……」

她話還沒說完,一旁的戰七驚呼。

「大宛駿馬?」

套句軒轅青痕的話,對男人而言,名馬等同名車,好馬不嫌多,每日輪著騎,那比做地主老爺還來得高興,千金不換。

看他兩眼發著光,夭月故作嫌棄的說︰「想要嗎?改日讓郡主送百匹給戰字衛。」

「百、百匹?」他驚訝的差點掉了下巴,瞠目結舌。

大宛名馬不賣給關內人,據他所知,全國上下擁有的不到五千匹,絕大部分在北方邊關,其余私人所有每一匹都十分金貴的養著,不輕易讓外人瞧見。

也只有非富即貴的富商權貴才弄得到手,一般官員及百姓是沒有門路買上一匹,其貴重堪比三座五進大宅,在有錢也買不到的京城地段。

如今一下子能得幾百匹,驚喜來得太快了,餡餅砸在身上也會痛,戰七等人喜瘋了的表情叫人莞爾。

另一邊,南宮九離陪著未婚妻在城里采買,他們一行人以不擾民為主,不疾不徐的走在街道上。

侍女明月隨行出門,采買王府缺少的物件,像小秦氏住過的主屋,南宮琮住過的世子院落,所有的床鋪被褥、桌椅擺設等一律不留,全部換新,免得惡心到住在里面的人。

但事實上真有需要什麼,王府的人往外一喊,還沒人送進府嗎?采買用物不過是想到處逛逛的借口而已。

「咦!你們的主城還算繁華,街上人來人往的百姓還挺熱鬧的,我以為跟暮氣沉沉的汝南王府一樣,走向日落黃昏了。」

「敗落的是王府,長年沒有正主的情況下小人橫行,上行下效,小秦氏從府中拿走什麼,底下人也有樣學樣的混水模魚,盜出不起眼的物件到外面販賣。」

庫房會空倒不是小秦氏一人所為,那些膽大妄為的下人更猖狂,食髓知味,把王府貴重物品當私有物,賣了就有銀子了。

回王府後的前幾天,南宮九離便派人捉出這些不知糜足的蛀蟲,起出紋銀萬兩,那還是沒有花光的,之前的十幾年天曉得已花去多少,想必是無法估算了。

汝陽城以及汝南三十七縣還是有官員管理,且有汝南王監管,他們縱使小貪小惡也不敢太放肆,汝南王南宮厲只是不回王府,其他縣城偶爾還是會去巡視,看百姓是否安居樂業,有沒有遭到地痞惡霸的欺凌。

只是南宮厲較醉心在軍隊的操練上,待在軍營的時間比出外巡視長,重武輕文,對政務不用心,也並未思考過如何讓封地更加富庶,因此整個汝南看來不若嶺南那邊民富兵強,百姓個個有飯吃。

「九離,你來猜猜庫房一開還剩下什麼?」她真是非常期待,她猜庫房一開,低頭是蟲鼠,抬頭一望蜘蛛網。

軒轅青痕可以擺攤當神算了,猜得一點也沒錯,稍早之前,庫房鐵鎖一落地,將門由外拉開,走在前頭的桃芍一腳跨進去,正好有只胖老鼠往她鞋面上踩過。

她不似一般女子遇鼠尖叫,直接抬頭往下一踩,老鼠鼠命休矣,灰色小腦袋被踩扁了,只剩鼠軀在那抽搐。

太剽悍了,看得戰字輩暗衛肅然起敬,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侍女,他們惹不起。

看著一下子跳到小攤子模模廉價的絨毛小球裝飾,一下子又蹲身瞧瞧巴掌大小兔子的身影,南宮九離面帶寵溺。

「不猜。」

「為什麼不猜?」軒轅青痕足下一動,本在十數步外的她竟在眨眼間出現于南宮九離面前,如風掠過。

「因為早知結果。」已經知道的事何必再猜。

「你不覺得憤怒?」那些是他繼承的家產。

「不會。」身外之物及不上心頭上的傷痕。

「心酸呢?」世事如棋,人事全非。

他搖頭。

「還是感到不甘、怨恨,心有悵然?」好好的一座王府形同廢墟一般,形在,卻少了昔日的榮光,府中上下將王府聲譽弄得再糟糕不過。

「青痕,你想多了。」南宮九離根本沒有任何感覺,少了母親的汝南王府已經不是他的家。

軒轅青痕睨了眼他,「嘖!居然無動于衷,龐大的財產拱手讓人,你還真是心寬。」

她就不一樣了,對自己的東西看得緊,錢財要送可以,必須經由她的同意,不告而取是為盜,不容寬貸,從重量刑,這是她做人行事的原則。

他笑著揉揉她的頭,「其實父王另有藏寶處,王府那些東西是掩人耳目,所以我不傷神。」做給外人看,以為王府已窮途末路了。

「真的,南宮叔叔也這麼狡猾?」狡兔三窟,以防萬一,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里,聰明的做法。

「祖父先帶頭做,他防著我祖母,想留給小叔叔、小姑姑、父親見狀跟著做,他也想給我留下什麼,只是一不小心留多了,他自己也十分苦惱要怎麼運出來……」一說到此,南宮九離忍不住笑聲。

他父王是個心思單純的武人,出發點是好的,可做法太粗暴,汝南往東的邊界有不少小部落為亂,他帶兵圍剿,順便把人家王族、貴族的貴重物品一並收繳了,收歸己有。

可部落民族對貴重之物的認知和他們不同,什麼虎牙、豹牙、熊牙之類的骨骸,父王居然看也不看一眼給收了,其他拉拉雜雜的怪東西更不用說了。

一個只會打仗的莽夫哪懂得將皮毛歸一堆,金子銀子又放一堆,釵環簪戒該用匣子裝著,總之他瞄了一眼,被全摻在一起凌亂擺放的東西震驚得無言以對,撫額頭疼。

他帶了兩百將士用了半個月才整理出來,玉石類、瓷器類、銅器、珍稀木料和香料、古董字畫、刀劍武器、夜明珠……一一置放各自的洞窟。

沒錯,南宮厲藏寶于山,他在一座高聳入雲的深山中找到一處人煙罕見的地下洞窟,里面有著彎彎曲曲形同迷宮一般的通道。

他又透過軒轅勝天請來仙篁山莊的人為他布置,從入門處到藏寶的地方一共設置一百零八處機關,叫宵小入得出不得。

問題是南宮厲自個兒背不住機關設置圖,當仙篁山莊的人帶著他走出機關重重的洞窟後,他再也走不回去了,茫然地問怎麼辦,對方嘴角一抽,愛莫能助。

這也是南宮九離笑出聲的原因,他父王索性將爛攤子丟給他,讓他去背熟解關的機關圖,而且很不負責的直接甩手,說是給他的老婆本,自個兒處理去,他一概不插手。

「小秦氏要是知情,肯定悔之又悔,大魚沒沾到邊,小魚一網打盡,一網小魚還沒一條大魚重,而她錯過無數大魚。」

軒轅青痕想想也覺得小秦氏的做法挺逗趣,為了一個自欺欺人的王妃之位寧守空閨,也不願去找對自己好的男人。

換成是她,她不會為了虛幻的名分做繭自縛,困死自己,君若無心我便棄,天地何其寬闊,百步內必有芳草。

一說起小秦氏,南宮九離眼中少了厭惡,只有漠然,「秦家人,無腦。」

她一听,噴笑,「看來你真把過往放下了。」

老惦記著仇恨是對自己的懲罰,別人無動于衷,而自個兒氣個半死,念念不忘,無時無刻想讓對方過得痛苦,結果只是苦了自己。

所以她不記仇,她當下就還回去了,至于別人記不記仇與她何干,有本事再來較量。

「不是放下,而是不去掛懷,這麼多年了,總要討點利息。」他說時眼神隱含鋒利。

「你做了什麼?」她很好奇。

南宮九離目光一垂,「沒做什麼,只叫戰十八、戰十九、戰二十帶了一些人到鎮國公府,按冊索討我汝南王府之物,有物還物,無物照價賠償。」該他的都得一樣一樣討回來。

聞言,她笑靨明媚,「你祖母怎麼說?」

「不孝子孫,說要告御狀。」

「哎呀!人財兩失。」真要命。

他失笑,「人財兩失是這麼用的嗎?」

「丟人又失財,人財兩失。」她眨著眼,好不天真。

听了這話,南宮九離忍俊不禁。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話,南宮九離看看四周,指向前方,「餓了不?我們去用膳,前面的酒樓飯菜很美味。」

「嗯!是餓了,該祭祭五髒廟了,我一餓就發昏。」她故作四肢發軟的逗趣樣。

「我扶你。」他一手攬住她細腰,無視男女大防,與她身子密不可分的貼在一起。

跟在兩人身後的明月、初雪為世子爺的行為感到不齒,都快成親了還不能忍一忍嗎?非要在朗朗白日下摟摟抱抱。

而戰一等人則是暗暗竊喜,主子這一招用得高明,如願抱得美嬌娘,他們要學起來,以後拐個娘子暖被窩。

一行人入酒樓,很快有眼尖的小二上前招呼,上了二樓包廂,龍井、香片先上,茶香四溢,撲鼻而來。

也就兩人坐著,其他人站著,尊卑分明。

「啊!真好,還能喝到味醇香片。」

  

聞言的南宮九離但笑不語。

「是你叫人準備的?」她驚喜在心中。

「喜歡嗎?」他聲若清泉般柔問。

「嗯!你不會要告訴我你把酒樓買下來了?」這般大手筆為博美人一笑,他也用心了。

「不是。」

「喔……」她有些失望了,說不上的不快。

男兒志在四方,本就不該全心全意在男女情感之上,有錢拿來買酒樓,還不如拿去養兵,可是……她莫名感到不舒服,心里堵得很,一口郁氣不知從何而來。

驀地,一只釉白的大手往雪女敕小手一覆,輕握。

南宮九離含笑道︰「你看到的這兩排商鋪都是王府的,一半出租、一半是王府經營,『聞香酒樓』是王府產業,掌櫃的是母妃當年的陪房,我把被秦桂蘭趕出去的人都找回來了。」除了已經過世的,其余一個不少,分散到各個鋪子。

她訝異,「不是被小秦氏敗光了?」

他突然笑道︰「父王前年將莊子、鋪子的契書交給我,秦桂蘭只能租,或是自營,不能賣,她又一向自視過高,高估了自己,認為我母妃能,她為什麼不能,所以全拿來做生意,想讓王府的人看看她的本事。」

「全賠了?」不自量力。

「是。」有他的「幫助」,加上她自身能力不足,不能知人善用,專挑些想中飽私囊的狡詐之徒為她辦事,銀子沒賺倒賠上一筆。

「你怎麼把它們全接收的?小秦氏和老王妃不可能允許。」

那兩人一直認為王府的一切都是她們的,尤其老王妃,她認定她給的才是給,她沒給的誰也不準伸手,誰若不听話就是不孝。

長輩慈愛,晚輩才會孝順,她不知慈愛,只會千篇一律的以孝壓人,老當是萬靈丹,百用不懈,殊不知同一劑藥吃多了會傷身,讓人越發叛逆。

她已經感到力不從心了,南宮九離並非南宮厲,由著她擺布,自食惡果的時日不久了。「我是她的債主。」他指的是小秦氏。

「債主?」

「做生意需要銀子,而不是每樣生意都穩賺不賠,她一有困難就需要銀子周轉,而我以低于尋常錢莊一分利息的條件借她銀子,讓她拿鋪面做抵押,我不就成了她的債主……」

嘗到甜頭的人便會一借再借,借到最後成了天價她也驚嚇不已,除非還完錢,否則鋪子拿不回去,但是有還完的一天嗎?

小秦氏到現在都不知道中套了,她每一張簽下的名字都是秦桂蘭本人,她自己欠下的債務王府不會替她償還,而且她還自以為是的認為抵押出去的是王府的鋪子與她無關,不用想辦法贖回,依舊在小偏院內想著如何翻身,她要當名正言順的王妃。

「難怪她要變賣王府的財物,拿字畫、古董疏通,投其所好讓她的路更好走。」

人一旦有捷徑可走就會不思上進,來銀子容易便不會想到來日還錢的艱難,只當銀子是大風吹來的。

「孺子可教也。」和聰明人講話不用拐彎抹角,一點即通。

「不許摟我鼻頭……」她又不是孩子。

「撐了。」南宮九離低笑的輕摟。

兩眼成斗雞眼看到瑤鼻上的指頭,又听見歡快的笑聲,軒轅青痕臉一臭的扁嘴,「我生氣了。」

他哄人哄成精,順口一說,「等我們成親後我把手頭的田契、地契、房契都交給你,還有這座酒樓也是你的,我就是個吃軟飯的,望請世子妃施舍一口軟飯吃。」

無恥。明月在心里鄙夷,世子爺也太不要臉了,居然用這一招騙女人,她家郡主太可憐了,遇到滿嘴抹蜜的惡徒。

相較明月的慍色,與南宮九離相處較久的初雪倒覺得沒什麼不好,世子爺將全部身家給了郡主,婚後若是敢爬牆,打斷他第三條腿,淨身出戶。

爛男人還留著干什麼,打死理了。

軒轅青痕卻是忍俊不禁,噗哧,他……太好笑了。

「真的給我?」她眨眨眼,打趣地問。

「你是當家主母,連我都是你的,還有什麼不是你的。」

南宮九離含情脈脈,看得她桃腮泛紅,小鹿亂撞。

「你……」好熱好熱,太煽情,她被撩到了。

軒轅青痕正想說你將你家老夫人置于何處,包廂外面忽然傳來啪啪啪的巴掌聲,隨後是女子尖利喊叫聲。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膽敢冒犯我,你先數數你有幾顆腦袋,夠不夠我砍……」

「可是姑娘,這道清蒸鱸魚是這個包廂的客人先點的,先來後到,不論你是誰都不能先給你,這是規矩。」一名年紀較長的沉穩男音取代先前小伙計的聲音,不卑不亢,不為惡勢力低頭。

「哈!你跟我講規矩,本公……本姑娘就是規矩,你今天敢把這盤魚端走,我就把你的酒樓拆了,夷為平地。」尖利的女音透露出滿滿的威脅之意。

「姑娘想拆酒樓問過汝南王府了嗎?我們世子爺不怕姑娘拆樓,就怕姑娘不付拆樓的賠償,只要你備妥五萬兩子,酒樓任你拆。」男子語氣淡然,彷佛在說反正還能原地重建,蓋間更好更大的。

「你……你訛我?你真的活膩了!」

「這是世子爺的原話,姑娘請便。」

你真說過這話?軒轅青痕兩眼燦如星,用眼神問。

是呀!總不能讓人當軟柿子捏——南宮九離笑盈盈,眉目生輝,好不耀眼。軒轅青痕贊許地點頭,做得好,這兒可是汝南王的地盤,哪有隨便軟了骨頭的道理,反倒是外來者,難道沒听過強龍不壓地頭蛇?竟在此大放厥詞。

不過這女子也不是龍吧,頂多是不知死活的小蛇精,也不曉得仗著誰的勢大展雌威,蛇口一張就想吃人。

「你敢用世子爺威脅我,我告訴你,我很快就是……你拉我干什麼,為什麼不讓我說清楚,這些賤民,也不想想他們頂著誰的天,踩著誰的地……」

囂張狂罵的女子似乎被人勸阻,然而這只讓她的怒火更猛烈,罵得更難听。

這些賤民……這語氣、這腔調,感覺很熟悉……軒轅青痕眉頭微蹙,思索起來。

見狀,南宮九離眼露疑問的詢問她怎麼了,她搖了搖頭,她一時還沒想到,要再想想。

「別鬧了,小聲點。」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響起,似在勸阻。

「誰在鬧了,是這些家伙欺人太甚,我倒要看看這包廂里的人是龍是鳳,能頂住這片天……」

听聲音,這氣勢洶洶的女子就要闖入,在戰一等人的錯愕下,容貌秀麗、嬌俏柔美的初雪、明月倏地往腰間一按,一把劍赫然在手中,兩人身形如電,迅捷的橫劍擋在門前,誰敢不請而入先殺誰,概不容情。

軒轅青痕搖搖蔥指,侍女面上冷色立退,劍身一收又變成腰帶,恍若什麼事都沒發生的垂眉斂目。

「那是劍……」太厲害了。

戰一以肘一頂,戰三立即閉口,但是兩名武婢的身手還是令人驚訝,他們自慚形穢,竟沒人家姑娘的動作快。

囂張霸道的女子以為是包廂中的人怕了,揚起下巴入內,「敢跟我搶東西的沒幾人,不想死就……軒轅青痕?」

女子的臉瞬間僵硬,她一定是看錯了,看到幻象。

軒轅青痕卻是笑如花,「哎喲!我還覺得這聲音很熟,原來真是熟人,人生何處不相逢,相逢在酒樓,緣分吶!」老天爺對她真好,正覺無趣呢!就給她送個人樂樂。

「去你的緣分,你為什麼在這里?」女子表情扭曲,她和軒轅青痕是前世結仇,今生仇深似海,仇海無邊,回不了頭。

「來玩。」她擺擺手,好不親切。

「你……」這時,本來背對門口的南宮九離回過頭,讓她兩眼一亮,把原本的咒罵吞回肚里,再開口,聲音柔得都能滴出油,油膩油膩的,「九離哥哥你也在呀!我好想你,想得臉得瘦了,你想不想我……」

她撲,她怎地撲不到,誰勾著她腰封?南宮九離一臉冷漠,「不想。」

軒轅青痕失笑,「噗!」丟臉了吧!明明一張大臉還好意思說自己臉瘦。

「笑什麼笑,軒轅青痕你不待在嶺南備嫁,跑到汝南干什麼?」她立即產生危機感,一踫到死對頭準沒好事。

「人沒老,腦子先老,才剛說過的話就忘了,記性真差……不過,你怎麼知道我要嫁人了,千里迢迢來給我添妝,真是感動萬分。」她手心一翻,等著收禮。

「誰給你添妝,美得咧,我父皇的聖旨……」

她正要落井下石,嘲諷一番,旁邊一直沒說話的男子按捺不住了,顧不得她的尊貴身分,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把她往後拉。

「公主,少說兩句!」事情尚未落實前最好三緘其口,以免走漏風聲,南嶺郡主跟嶺南王可不好對付,萬一讓皇上的安排出錯可就不妙。

軒轅青痕嘖嘖道︰「玉景呀!言多必失,尤其是你這張破嘴常不說人話,我勸你牙關咬緊些,省得掉出幾顆牙。」玉景公主一張嘴巴聲音就能過江,這邊潑婦罵街,對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玉景公主是皇上最疼愛的公主,一向心高氣傲的她氣不過,抓下鎮國公世子秦儒明的手放聲大吼,「軒轅青痕你算個什麼東西,上回打掉我門牙的仇還沒跟你討回來,你竟然還敢譏刺我?我是公主、你是郡主,還不下跪迎接。」

「怕你折壽。」她懶洋洋一回,連她父王都舍不得她跪,玉景公主哪來的臉。

「我不怕折壽。」玉景公主咬著牙狠瞪。

「沒空。」她涼涼一瞥。

玉景公主氣得跳腳,看向心上人,「九離哥哥……」

不等她訴苦,南宮九離目色冷淡,「她說她沒空。」

「你幫她?」她鼓起腮幫子,活似飄浮的河豚。

「我幫她。」

「為什麼?」她不服氣。

「她不是說她來玩嗎?然後我盡地主之誼。」順便成個親、生個崽,嬌客變婆娘,共枕鴛鴛被。

「我也是客,你為什麼不招待我?」玉景公主瞪著眼,對他的不公平感到不滿。

「我跟你不熟。」

玉景公主臉色一沉,「你跟她就熟了?」

「熟。」很熟。

南宮九離目光溫柔地看向媚眼如絲的軒轅青痕,兩人一對上眼,好似有火光滋滋,天雷勾動地火,別說侍女暗衛們看見了,玉景公主和秦儒明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你們欺負人。」玉景公主眼眶一紅,氣得想咬人。

軒轅青痕滿不在乎地說︰「就欺負你怎樣,你敢咬我嗎?」也就是紙紮的老虎,一戳就破,若非公主身分,她哪里還能張牙舞爪。

被她一刺,又看見心上人對她不理不睬,反而跟她的死對頭眉來眼去,從不吃虧的玉景公主怒從心中起,竟從腰帶上取下御賜的瓖紅寶石匕首,沖過去刺向軒轅青痕胸口。

她一定會殺了她、殺了她……軒轅青痕,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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