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尚有大地色系眼影殘跡、眼線暈開一片的眼簾忽地張開,尚未辨識人在何處,鐵錘敲打般的疼痛即凌虐她的頭。
她還記得,是她的兩個好閨密潘瑟思跟喬茜帶著她去夜店,慶祝失戀一個月。
失戀不可能慶祝,但對那兩個女人來說,離開一個爛男人,就該是慶祝的事,還說她在家里哭了一個月已經夠了,她們陪著安慰一個月也夠了,是該重新振作釣新男人的時候了。
于是潘瑟思提議去夜店。
讀書的時候她們還滿常去夜店的,就很單純地去跳舞聊天、喝點小酒,她的男朋友……前男友也是在夜店認識的。
不過出社會後因為身為保險業務的喬茜工作繁忙,晚上常不在家;潘瑟思在考上公務員前是專心準備國考,補習班與家里兩點一線的阿宅;她收入不高,生活克制,想多存點錢,因而緊縮娛樂方面的花用,也就越來越少去玩了。
今年更是因為疫情的關系,一次都沒踏入,只有偶爾唱唱KTV。
跟前男友程殊翰從相識到交往,已經一年多了。
他是一家國際貿易公司的企畫部經理,年紀輕輕不過三十歲,是優秀的青年才俊,潘瑟思偶爾會笑她真是撿到的,這樣外貌優秀、身高有一八○,國外研究所留學回來的好男人,認識沒幾天就跟她交往了。
他們倆是一見鐘情,因而戀情的進展也快,加上蕭謹悅不是那種會用心機吊人胃口的女孩,因而程殊翰一提出交往要求,她很快地就答應了。
喬茜常說她答應的太快,應該釣一釣對方才是。
但蕭謹悅有自知之明,怕真釣一釣,人家直接甩頭就走了,畢竟他的條件那麼優秀,肯定有大把女孩子喜歡。
程殊翰是常春藤名校畢業,她是二流私校,不過還好英文不錯,目前擔任一家家具與生活居家用品的電商公司的電話客服工作,薪水不多,三萬出頭,算上年終,平均下來月收三萬五。
她很喜歡自己的工作,也在這個職位上游刃有余,但是程殊翰不僅學歷遠強過于她,收入更是將近她的三倍,她覺得自己是高攀了,喬茜老愛說她顧慮太多,還說女人找個比自己優秀的男人天經地義,這是動物的擇偶本能。
蕭謹悅會這麼想,也是程殊翰常有意無意地透露出希望她能在人生更進一步,要有更遠大的規劃,懂長進,這樣才能跟得上他。
蕭謹悅的外貌是出色的,至少當個網美絕對有資格,而且還不用修圖,一六五的身高修長縴細,曲線玲瓏有致,兩人在外型上絕對匹配,但她個性有點內向,不喜歡在大眾面前露臉,在看不見臉的電話後面能侃侃而談,但實際與人交往是慢熟型的,很容易害羞拘謹,要不去當個直播主,搞不好買房的錢都攢下了。
三個女人一塊兒租了間房,三房一廳兩衛。
主臥套房那間給收入最好的喬茜,潘瑟思雖然之前忙于考公務員,但家里經濟不錯,一直給予支持,因此她住的是第二大的房間,蕭謹悅則是住最小的,坪數大概只有兩坪,放個單人床、一張梳妝台,一個塑料衣櫥,就沒什麼行動空間了。
但一個月只要付五千房租,因此天生容易知足的她住得很愉快。
但程殊翰對她的不足不滿,她也一直放在心上,因而下班後還去上了日語課程,加強第二外語能力,學習財經投資、還有瑜珈,保持身體狀態良好。
但她想她的確是高攀了,也或許是努力錯方向了吧。
一個月前,程殊翰告知她想結婚了。
蕭謹悅心中一陣狂喜,況且她也二十六歲了,是該考慮結婚的年紀。
含羞帶怯的低下頭去,等著他屈膝求婚的那一幕,沒想到他卻提出分手二字。
她一時以為是自己听錯,因而顫著嗓再向他確認。
程殊翰深深嘆了口氣,以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我跟我媽提過妳,但她說妳學歷不匹配,職業也不行,如果妳跟潘瑟思一樣是公務員的話,那麼她還可以無視妳學歷的問題,但妳只是小客服,錢賺得少,無法替我多分憂解勞,要是在家專心當家庭主婦教育孩子的話,以妳的學歷,恐怕也不容易教出優秀的孩子,更別說孩子的智商是遺傳媽媽的,她怕妳生不出像我這麼聰明的孩子。」
她傻愣愣地看著他。
明明是晚春,傍晚的陽光燦爛溫暖,但她怎麼全身發寒呢?
「我也考慮了很久。」他的雙手在桌上交握。「我很喜歡妳,妳的外貌是我的菜,但是若要考慮到未來……」他再次長嘆,面露惋惜。「是我對不起妳,一開始就不該跟妳在一起的。」
她心急地握上他的手,手心冒汗。「不然我去考公務員。」
雖然她喜歡現在的工作、喜歡公司的所有商品、喜歡辦公室的氛圍……但為了他,她通通可以放棄,選擇他希望的工作。
「潘瑟思花了四年才考上,她在校成績不是比妳好?妳又沒像她家里有錢,一定要一邊工作一邊備考,等妳考上也過三十了吧?」他蹙了蹙眉頭,眉間皺褶帶著些許不耐。「到時也不年輕了。」
胸口瞬間像被鐵錘狠狠打擊,讓她連呼吸都疼,豆大的淚珠滾落,看上去楚楚可憐,讓人心生憐惜。
程殊翰在那瞬間心軟,但隨即硬起嗓音。
「都是我的錯,妳罵我吧,責備我、恨我都可以。對不起。」說完,他就走了,直到出了餐廳,都不曾回頭。
她一開始還不敢告訴閨密她被甩了一事,只敢躲在被窩里偷偷的哭,哭自己的不足、自己的不優秀,腦子不夠聰明才會被嫌棄被甩。
是潘瑟思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逼問她每天早上腫著一雙眼楮真的是因為看劇的關系嗎?
還逼她說出是哪一出戲這麼賺人熱淚,讓她連看了好幾天,天天都哭。
她編不出謊言,只好老實說了。
「真沒想到他是個媽寶耶!」潘瑟思難以置信的說。
「我覺得事有蹊蹺!」喬茜不以為然地抓著下巴。「他以前言行也不像媽寶啊,有必要查查。」
不顧蕭謹悅反對,喬茜利用自己的保險人脈,從與程殊翰同公司的客戶口中套出實情。
「他要跟他們公司的總經理女兒結婚了。」喬茜沉重激憤地說出實情,「那間公司的人一直以為他是單身,沒有人知道他有個交往一年多的女朋友,而他跟那個總經理女兒交往已經半年了。」
「太過分了!」潘瑟思抱不平,「他腳踏兩條船啊!騎驢找馬!我們去跟那個總經理女兒說,讓他結不成婚!」
蕭謹悅不贊成潘瑟思的提議,天生個性加上職業的關系,她待人處世一向圓融,不喜爭執,但個性較為有稜有角的潘瑟思一意孤行,真讓她找上總經理的女兒海亦薇,告訴她,程殊翰早就有女朋友一事。
沒想到海亦薇一點都不在意,還不屑的說,程殊翰是她倒追來的,她早就知道有蕭謹悅的存在,但仍一心橫刀奪愛。
「是妳朋友條件太差,怪不得我,叫她有辦法就搶回去啊,我笑她不敢、沒種!」
那得意張狂的笑容,潘瑟思氣得連晚上都能夢見。
至此,蕭謹悅徹底死心了,因此潘瑟思提議去夜店把男人。
「我們就去散個心,不要把什麼男人吧。」蕭謹悅如是說。
她也沒心情再次開啟新戀情,況且,要找到合意的男人來忘掉上一個男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潘瑟思才不管呢,一入夜店,那雙眼作賊似的到處亂瞟,想找到能接收到她訊號的男人。
搜尋了半天,總算有男人被她勾上了,走過來問她們,要不要過去包廂跟他們一起喝,他們一樣有三人。
潘瑟思見對方長得一表人才,二話不說立刻答應,與附議的喬茜一塊兒把面有難色的蕭謹悅帶去包廂。
一進了包廂,即便燈光不亮,蕭謹悅也能一下子就發現靳晨朗的存在。
他是他們家總裁,那張過于出色的俊美五官以及運動員般的健壯身材,第一眼就會攫取任何女人的注意。
怎麼會……在這里遇見總裁?
雖然知道他不會認識她這個小小職員,尤其公司有兩百多人,她與他是在不同樓層上班,一個月有沒有見過一次都很難說,但她還是不免忐忑不安。
潘瑟思跟喬茜也發現三個男人中最出色的靳晨朗,但基于朋友道義,決定把最優的男人留給蕭謹悅。
「這個男人比程殊翰好,好好把握。」喬茜說著,與潘瑟思很有默契地把她往靳晨朗身邊推。
暫時無法明說對方身分的蕭謹悅百般推拒,還是被推到了靳晨朗身邊。
靳晨朗即對她溫柔一笑,害她全身頓時僵硬如木頭。
公司里的總裁猶如高嶺之花,偶爾看得見,模不著、靠不近,更別提說話了。
她心底是很崇仰總裁的,公司里所有販賣的商品他一定每一樣都確定過,符合他的要求才準上架。
而沒有一樣商品,蕭謹悅不喜歡的。
要是她有錢,有夠大的房子,肯定把網站上的所有商品通通買回家。
雖然不可能,但是每天瀏覽網頁,看著一樣樣合心意的商品,心底也高興啊,對她來說,這是最療愈的事了。
尤其當她因為程殊翰而哭泣的時候,她常會拿出手機,看著公司的產品,來一場網頁血拚,雖然只看沒買,但心情就會變得比較好,也不那麼難過了。
她目前使用的床單寢具、馬克杯、餐具、記事手賬本、芳香精油蠟燭……甚至現在身上背的羊羔絨小包包以及上頭掛的外星人掛飾都是公司賣的。
她故意把包包轉了方向,免得被靳晨朗認出是自家公司的商品。
靳晨朗見她神色拘謹,似乎不太習慣這樣的場合,取了個杯子放至她面前,替她倒了酒。
總裁親自倒酒,小的承受不起啊!
蕭謹悅心底默默爬過這句。
「不、不好意思。」蕭謹悅有些無措,想著她應該也幫總裁倒酒,可看他酒杯是滿的,再倒就溢出來了。
靳晨朗誤解她的無措,桌下的二郎腿換了邊,低聲以玩笑的語氣問道︰「是不是不敢喝別人倒的酒,怕下藥?」
總裁的聲音好低沉醇厚,好好听……
第一次這麼近距離與他說話,蕭謹悅就像見著偶像的小粉絲,小臉兒都要紅了。
蕭謹悅慌忙搖頭,「沒、沒有。」
靳晨朗舉手招來服務生,叮囑他開瓶新酒來。
啊啊……總裁您誤會了,小的沒這意思啊!
僵著一張尷尬臉,蕭謹悅完全不曉得該怎辦。
她知道靳晨朗一定不曉得她是公司員工,畢竟她是公司的最底階層,流動率最高的小客服,總裁辦公室離她有天邊遠,一年有幸見著的機會十根指頭攤開都嫌多。
但要是哪天在公司偶遇了,他會不會記得她呢?
那場面一定很尷尬吧。
偷偷打量了一下包廂的燈光,這麼昏暗,臉應該看不清楚吧……
服務生取了酒來,是一瓶紅酒。
靳晨朗挪開蕭謹悅面前的威士忌酒杯,換了高腳杯,倒了半杯進去。
「這酒不錯,試試。」
「謝、謝謝總……先生!」差點說溜嘴,還好她收得快。
「我叫靳晨朗,叫我晨朗就可以了。」
「晨、晨朗先生好。」天啊,她直呼總裁名字了,好可怕!
「不用加先生。」
「好……」最好她真敢只叫名字不加先生。
「妳叫什麼名字?」
「我……呃……」
蕭謹悅心想要說實話嗎?還是不要的好吧,可再想想她這種小職員的姓名總裁肯定不會注意的……但要是哪天他剛好心血來潮想看人事數據怎辦?
就在她猶豫不決時,坐在對面的潘瑟思擅自作主幫她答了。
「她叫蕭謹悅,叫她小悅就可以了。」
「小悅。」靳晨朗微笑側頭看著她。
蕭謹悅在心里不斷畫十字,被高高在上的總裁直呼小名好驚恐啊!
「妳似乎很拘謹,是個性本來就這樣?」靳晨朗問。
「她要喝點酒才會比較放得開啦!」喬茜笑道,「小悅,妳把那杯酒干了,否則在這邊裝矜持很無聊耶!」
她才不是裝矜持,是因為旁邊坐的是付她薪水的男人啊!
「呵……呵呵……」蕭謹悅只能干笑,在大腿上交握的雙手握得死緊,指節都無血色了。
「喝啦喝啦!」眾人開始鼓噪。
蕭謹悅不得不把眼前的紅酒喝了。
抿了兩口想放下,喬茜立即手指抵著酒杯底,要她再喝。
「妳是不是看有帥哥在旁邊,要裝氣質?不用啦不用啦!我們都知道妳能喝的!」
眾人不約而同哈哈大笑。
她是怕萬一喝茫了講錯話呀!
「沒關系嗎?」靳晨朗問。「要真不行別勉強。」
「哇……好溫柔啊!」喬茜很是故意的調侃。
蕭謹悅快瘋了。
喬茜本來就是個很會說一些五四三制造氣氛的人,要是平常她會覺得有趣,可這時她是完全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