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們想給我看的帳目?」
接掌了父親的家業後,原清縈才發現府里的鋪子比她所知的還要多,光是塘河縣內就有十七間,包括茶行、錢莊、首飾鋪子、綢緞莊、酒坊、碼頭、船行……
不在縣里的分鋪也有數間,分散在鄰近各縣城,生意都不錯,每月的營利不在少數。
至少在她爹還活著的時候,她跟在父親身邊接見各掌櫃,那些淨利都相當可觀,帳面上從未有過虧損。
可是年前盤帳時,她便發現帳冊上的帳目有異常,有的還借口有些帳尚未收回,連帳冊都未上繳,拖到年後還不見蹤影,甚至掌櫃的也未來拜見東家,彷佛她這個新主只是虛設,是小姑娘玩兒,不用在意。
因為父喪的緣故,以及剛剛接手,府里家產尚未完全明了,因此她也不急著帳,給主雇兩方都有喘口氣的時間,她也不想太刁難底下的人,讓他們好好的過個年。
只是她的寬容倒變成縱容了,掌理鋪子多年的管事者都老而成賊了,當她是好欺的小輩,不是對她態度散慢,叫了幾次仍不出現,要不就是拿著亂七八糟的帳冊糊弄她,以為她看不懂。
今日,他們要為小看她而付出代價。
「二姑娘,你還有什麼不清楚的,我們的帳冊一向條條分明,一目了然,連老東家都贊譽有加,絕對讓你看了也贊不絕口……」呵呵……不過十六、七歲的小丫頭,也敢往他們頭上踩,真當自個兒是東家了。
「是呀!二姑娘,辛苦了一年,我們都盡心盡力的干活,你要是有哪里不明白的盡管指出來,我們好一一為你說明。」都開春了還找他們麻煩,小丫頭就是不會做人。
水至清則無魚,帳冊上有出入算什麼,總要給他們一點好處,以前老東家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只要數量不多也就不計較,就當是賞他們的了。
不過這次他們貪得有點多,帳面上就不太好看。
「沒錯,二姑娘,我們也是看在過世的老東家面子上這才來跟你見見,你看有一半的人不到,我們也算是難能可貴了,你就別在帳冊上找確了,這一年才剛要開始。」他言下之意是她還要依賴他們管理鋪子,凡事別太較真,否則他們一旦撂下手不管了,吃虧的人是她。
「叫我東家。」原清縈面色如常,並無太大波動。
「二姑娘……」什麼東家,她擔得起嗎?
「我不是二姑娘,別忘了我已經成親了,是原府家主,你們都在我手底下干活,咱們先禮後兵。以你們多年的管事能力,這樣的帳目好意思給我看?」她冷笑,將一本本帳目不清的帳冊往他們面前扔。
「二姑娘,你沒當過家,不知道我們的難處……」一名掌櫃漲紅臉,想為虧空千兩銀子的帳冊辯說。
「叫我東家。」
她縴指往茶幾上輕點,一叩一叩的聲響讓人不自覺的攙眉,感覺往人心窩上敲打。
「二……好的,小東家,年底盤帳確實有一些小問題,不少商家因為老東家的死而扣著貨款不給,有的拿了貨便避不見面,我們也是很為難。」
「東家就東家,何來小東家。還有,你們也不要欺我年紀小,見過的世面不多,你們是打小看我長大的叔叔、伯伯,我的個性怎麼樣,不用我一一提點吧!」真要欺她也得掂量據量,她從來不是能任人欺瞞的主兒。
眾人面面相覷,笑得僵硬,想起二姑娘往年的種種劣行,還真是心有三分懼意,她根本是放養的野小子,瘋起來跟頭小狼沒兩樣,她是真會咬人,不跟人開玩笑的。
原中源沒有兒子,因此將性格開朗、活潑大方的二女兒當兒子養,打她能開口喊爹的年紀便帶著她東走走、西看看,連出外做生意也扛在肩上走,十足的寵女溺愛,讓她跟在身邊學幾手他做生意的手段。
久而久之,原清縈的言行舉止就跟個男孩子似,男孩會做的事她一樣沒落下,別人不做的事她照樣學得猴精,調皮搗蛋不在話下,還常會捉弄人,忒淘氣,把人整得哭笑不得又拿她沒轍。
在鋪子里做事超過十年的掌櫃、伙計們,十之八九遭過她的毒手,平時不提也就過去了,但是一提起記憶猶新,她玩人的把戲層出不窮,沒人招架得了,也就是這兩年鮮少在家,她也收斂不少,管事的才忘了她原本的性情多惡劣,根本是個活祖宗,叫人暗暗捏了把冷汗。
「七月十七,周大福拿了一副瓖寶石金頭面贈于歡喜樓的如意姑娘,一千五百兩銀子未入帳;八月二十一,張家生為岳父做壽,挪用櫃上九百二十兩買了一幅字畫,未歸還;九月初九,李揚在府中辦了重陽宴,席開百來桌,用銀三千兩,還是從鋪子上拿的;十月初八……」
在場的個個直冒冷汗,春暖花開的時節還是有點冷意,他們卻覺得全身很熱,熱到想跳到剛化冰的河里冷冷身子,別一下子爆開了,連家中妻小都不知曉的隱秘,為何小東家知道得一清二楚,連日期和用處以及金額都無錯誤。
「……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她爹念舊,可以任由他們動動小手腳,若是他們能依以往的態度辦事,她也能放點水,不讓人太難看,只可惜有人給臉不要臉,非要踩她的底線,叫她不得不拿人開刀。
「小……東家,不過是一點小錢,何必斤斤計較,我們每年為鋪子賺進不少銀兩,給個紅利也不為過。」小丫頭當家果然不成氣候,幾千兩銀子也放在嘴邊說道。
「我們原府沒給你們月俸,全是白干活?」拿人銀子不用當差嗎?難道白養著一群乞丐。
「這……」眾人無語。
「十七萬八千九百六十二兩,這是二十多間鋪子的總數,你們敢說是小錢嗎?」她找了十二個帳房,日以繼夜算了十余日才算出來,她猛然一看驚呆了,不敢相信底下人敢這麼貪!
「什麼,十七萬八千多兩……」天啊!他十年也賺不到這些銀子,真是驚人。
「不會吧!我也才拿兩千兩……呃!借,沒敢貪……」不算不知情,一算嚇死人,快把人的膽子嚇破了。
「真的嗎?有這麼多銀子,老東家還能忍?」
簡直是碩鼠,咬自家米袋,真叫人汗顏。
拿了銀子的人都很心虛,他們以為不算什麼,拿個零頭而已,誰知你拿、我拿、大家拿,累積起來是大戶人家的身家,良心尚在的掌櫃覺得對不起老東家,辜負他的信任和栽培,十幾年的主雇之情像是笑話。
「我言盡于此,你們也不妨多想想,看看我們要怎麼走下去,至于這些帳冊,你們拿回去看看,半個月後再交上來,我給你們一些方便,但至少帳面做的好看一點,百兩以下當是打賞,多的自個兒衡量,不要說我沒給你們機會……」他們肯來也算給她面子,她會給條活路走,至于缺席的人……
「……是的,東家,我們明白了。」初生之犢不畏虎呀!小丫頭的手段不輸老東家,青出于藍。
給了一棒子再送上甜棗,一捉一放間著實大氣,給人進退得宜的余地,沒一壓到底。
「回去告訴那些未到的人,三月初十我會在迎賓樓宴請各位,請務必出席,還有帶上能見人的帳冊,該上繳的銀子一兩也不能少,誰想心存僥幸先來問過我。」杏眸清冽,朝眾人一睨。
「是。」這是要秋後算帳了。
好在他們來了,能得到些許寬容,拿喬擺高姿態的人可憐了,不知東家要怎麼對付。底下的掌櫃頻頻拭汗,暗自吁了口氣,慶幸自個兒沒白跑一趟,不然真要倒楣了。
「我丑話說在先,希望你們牢記在心,同時轉告其他人,不要以為拿了我的銀子就能吞下去,小心噎著了。」原清縈停頓了一下,端起茶杯一啜。「順便提醒一件事,我成親了,你們應該知道我相公是誰。」
「龍濤將軍。」一人語澀的說出。
「對,龍濤將軍,也許在座的有人認識他,他曾是我們原府的養子謝天運,不要說我嚇唬你們,他底下有十幾萬的兵,千名斥候,若有人見苗頭不對想卷款潛逃,他手下的斥候萬里追蹤,一旦捉到人直接送衙門,別自做聰明認為能逃得掉。」
她話一說完,送客。
魚貫離開的眾人背都濕了,全是汗,嚇的,他們回頭看了一眼就趕緊走開︰心口還狂跳不已。
東家了得呀!不僅當場給人下馬威,直言不諱情面只講一次,日後皮繃緊一點,別讓她逮到錯處,還把身居高位的將軍夫婿搬出來當鎮山神石,叫人不要妄想心存僥幸,否則這顆大石頭是會壓死人的。
快走、快走,別再逗留了,不然她又想起什麼拿人開刀,遭難不說還丟盡臉面。
「姑娘,吃片雲片糕墊墊胃,你也該餓了,春畫姊姊在廚房給你準備膳食。」姑娘一早就只喝了碗七寶素粥,怕是撐不了多久。
「嗯,就吃兩口,一會兒便用膳。」和這些老狐狸斗心機可不簡單,一個個都成精了。
「姑娘就這麼放過他們嗎?」十幾萬兩的巨資,居然也敢貪,要是老爺在世他們敢伸手嗎?
往年也會算總帳,不過拿了銀子挪用的人都會想辦法補回,就算有所出入也差不到哪里去,哪敢貪到萬兩銀。
可是原中源一走,十幾年老經驗的掌櫃就暈船了,自高自傲,自以為接手的小丫頭年幼無知,少不了他們,因此一個個端起架子,倚老賣老不把原清縈當回事,把掌理的鋪子當成自家的。
奴大欺主,就是欠收拾。
杏目輕輕一睞,多了冷意。「法不責眾,我總不能一下子全把他們收拾了,還有幾個好的。」
沒了掌櫃鋪子還開得下去嗎?
她也是看清了局勢,慢慢來,她有的是耐心陪他們玩,要是不知改進就別怪她翻臉無情,有錢不怕找不到能耐人,爹常說一句話︰銀子砸下去,金石為開,沒人會跟銀子過不去。
「哪有好的,奴婢看全是一丘之貉,拿起鋪子里的銀子一點也不手軟,瞧瞧他們剛來的那股氣焰,奴婢都為姑娘不值,你給他們機會,他們卻當你軟綿好欺。」差一點她就動手了,將人暴打一頓。
原清縈一口茶、一口雲片糕,神色淡然。「人若不貪都成了神,給點好處也是收買人心,至少他們還賣我幾分面子,真正要提防的是那些今日未到的人,他們不出現是給我難看,想要我低聲下氣求人,才好掌控我。」
「他們三月初十會來嗎?」春景為自家主子抱不平,明明是自家產業還要看人臉色,人人都想欺她。
「會。」她語氣冷硬。
「會?」她不解。
「不來就綁著來,我還怕他們出麼蛾子不成。」只要他們有膽和她對上,她也會用實力重挫之。
不是春意濃,是花太香,叫人心蕩神迷。
「對,姑爺有的是兵,一群人一涌而上五花大綁,看誰還敢擺譜。」春景激動得揮拳,好似她也在綁人行列中,將人左綢右縛,在頭頂綁了大花結,粽子一樣綁一串。
原清縈不快的睨視。「沒有他我就整治不了人嗎?他是朝廷的人,不是你家姑娘的打手。」
殺雞焉用牛刀,留著對付江中蛟龍——
胡霸天。
「有差別嗎?他是姑娘的相公,理應為你出頭。」不然有何用處,擺著生蘑菇嗎?
春景年紀尚小,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不甚了解,她知道將軍大人身為府中姑爺,就該為原府盡一分心力,讓外人不能想欺負就欺負,把她們當軟柿子捏扁。
「什麼差別不差別的,姑爺是贅婿,不能插手府里對外的生意,他若干涉太多族里會出面制止。」端著飯菜的春畫為她解惑,有些事不是想做就能做,否則就亂套了。
「為什麼?」不知變通的老頑固們管得太多了吧!先是不許姑娘招婿,後又不承認守灶女,想逼著人交出名下所有家產,由族中代管。
「這是規矩,有著宗族約束力,為的是擔心招進來的女婿心大大,霸佔妻子的財產,改名換姓佔為己有。」雖然是自家財產,可若無嗣承繼便要列入公中,也就是族中共有,為了自身利益自是不準外人涉入太深,以免變成別人的。
「真討人厭的規矩,姑爺本身就是個官,他才不會謀奪姑娘的家財,全是小人之心。」春景忿然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日子還長得很,誰又曉得會不會徒生變故,不到蓋棺論定誰也不敢打包票。
春景孩子氣的腮幫子一鼓。「你懷疑姑爺不會一直對姑娘好,別有用心?」
春畫將托盤上的飯菜一一擺放在長條幾案上,再幫自家姑娘布菜。「我的話並非針對某個人,姑爺的人品還算端正,對姑娘也是用心了,只是別忘了他是武將,只要朝廷一征召,天南地北都得去,誰知道他會停留多久。」
她這話說到原清縈的心坎里了,她也有同樣的顧慮,當兵的不像文官三年一任,哪里生亂便去哪里平亂,一去多久也無法預料,打完了不一定回駐地,也許又調往他處。
因此她能處理的事便不用大將軍出頭,事事依靠別人不會有成長的機會,她必須自個兒先打開僵局,頂住這片天。
謝天運也明白她的想法,因此默默的守在她身後,任由她自己模石頭過河,真有難處再出手。
「不會吧,姑爺他是贅婿,不能離開!」春景一听就急了,姑爺若走了,留下姑娘如何是好。
春畫看了她一眼,覺得很吵。
「你們兩個當著我的面討論我的男人好嗎,莫非有爬床的意圖?」好不容易吃口飯卻要壞她胃口。
「姑娘,奴婢不敢,奴婢是怕你一個人累著了。」春景連忙跪下,連連叩頭,再三表明絕無二心。
「姑娘,你別嚇春景了,她這人是老實頭。」春景沒有七巧玲瓏心,直來直往的性子,不會耍心眼。
春畫為人較為穩重,善于察言觀色、機敏聰慧,比春景大一歲,有些過于老成。
「起來吧!你春畫姊姊替你求情了。」原清縈手一揮,叫丫頭起身,她其實不習慣身側有人侍候。
「是,多謝姑娘,謝謝春畫姊姊。」好險,下次少說點就不會說錯話。她輕拍胸口壓驚。
春畫笑她傻氣。「姑娘正想著姑爺呢!你哪壺不提非提哪壺,一直提醒她姑爺不在身邊。」
「春畫……」微帶惱意的原清縈橫了她一眼。
丫頭捂嘴咯咯笑。「姑娘害羞了。」
臉一紅,她自個兒也笑了。「想倒是不想,只是他之前老在跟前繞著,久久沒听見他鬧人的聲音,像少了什麼似。」
人在的時候總覺得礙眼、很煩,形影不離地上下其手,嚷著不能圓房他太虧了,一有機會就又摟又抱,差點把她剝光了吃干抹淨,極盡所能的補償自己的損失,讓她羞惱得想將人一腳踢開。
只是他才走了幾天,她會突然感覺四周特別安靜,心頭空落落的,有一點不適應突如其來的孤寂,不自覺地回過頭找人,想看見朝她一笑的身影,讓她知道有人陪著她,她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唉!她這是中了名叫「謝天運」的毒了,他用蠶食鯨吞的方式侵入,讓她不由自主的有了羈絆,進而牽掛。
「姑爺只是回軍營應卯,不日便會回府,姑娘又有的鬧心了。」春畫跟著主子較久,與她也較親近,因此她調侃起主子流利順暢。
她橫目睇視。「縫了你的嘴,看你還敢消遣我。」
「奴婢不想姑娘相思成疾,姑爺對你……姑娘,難得有情郎,白首不分離,你不要老記掛那些舊事,把心放寬,你常說路是人走出來的,真讓自己遇上了,為何躊躇不前呢!」她看過姑娘因天運少爺的離去而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她的心結一直都在。
春畫在很小的時候便是侍候姑娘的小丫頭,兩人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謝天運來的那幾年她便是跟在他們身後跑,因此最了解小玩伴的感情有多深,她一直以為天運少爺不會走,他有多寵姑娘是有目共睹的,寧可自己受傷也不讓她傷著一絲一毫。
可是他還是走了,走了好些年沒來一封書信,像是石沉大海一般無聲無息,叫人難以接受。
原中源私下請人去打探才知曉一些近況,但他也沒說,沉默著,不去打擾他的生活。
原清縈目光一閃,想起一些令自己心悶的事。「去準備準備,過兩天去茶園一趟,春茶該采了。」
原府位于江南,偏北邊的塘河縣以山多、水多聞名,山清水秀多魚蝦,稻米一年兩獲,處處可見油綠綠的稻田,稻田里養魚,又叫稻香魚,魚肉鮮美有稻花香味。
原中源生前喜歡喝茶,因此興致一來買下一座茶山,他在山上種茶,只采春、夏兩季的茶葉烘干,自喝還送人,有了多的才放在鋪子賣。
因為茶好,買的人多,所以他又買下鄰近兩座山頭種其他品種茶樹,秋天也采收增加產量,便順勢開了茶行。
茶越產越多,銷售也越遠,後來茶行改為茶莊,茶山上蓋了茶園,他的茶賣到京城去,頗受世家、勳貴喜愛。
那一年他便是帶著女兒上京賣茶,回程時父女倆想去看山寺桃花,原清縈調皮,追著蝴蝶,這才發現倒在草叢里的謝天運,草長約一人高,要不是小姑娘腿短,也不會瞧見頭正在流血的少年,進而高聲喊爹,將人救下。
「嘻!嘻!」
輕脆的笑聲一陣陣。
「……嘻嘻……咯咯……唔!不能笑、不能笑……呵呵……可是……」忍不住。
「再笑就把你扔在山上喂狼。」有那麼好笑嗎?沒見識,不少行走在江湖的俠女都做這打扮。
「姑……公子,山上沒狼。」倒是有野豬,常常成群結隊的跑出來吃田里作物。
「沒狼就養頭狼,肯出銀子還怕買不到十頭、八頭。」除了生、老、病、死買不到外,銀子還是很好用。
春景一听,當子一縮不敢再嘻嘻哈哈,用手捂嘴。
「公子,喝水。」爬了大半天的山了,不喝口水止渴會受不了,這片山頭實在大太了。
「嗯!」接過春畫遞過來的水壺,原清縈仰頭先喝一小口含著,一會兒再噎下,然後再喝水。
水喝得太急傷肺,慢慢地喝才不致咳個不停。
她爹說她性子急,不厭其煩地在她耳邊叨念著,她听多了自然牢記在心,每次一喝水就會想起爹說過的話。
「公子,再往上半里便是咱們家的茶園,你看那片蔥郁就是了,你慢點走,別摔著了……」
地上有點濕,應該是昨兒夜里剛下過一場春雨,細細綿綿,不大,不過容易腳滑。
原清縈好笑的看著亦步亦趨走在身後打算扶她的春畫,她很想說一句︰你的輕功是我教的。「沒事,我下盤穩,你忘了二師兄最喜歡整我,每次都故意罰我蹲馬步。」
春畫一听,娟秀的面容為之一皺。老酒鬼師父的七個徒弟中,她最討厭的便是排行第二的墨子皓,因為他為人輕浮,嘴上不饒人,老是拿師妹當逗趣的樂子,姑娘和樂樂小姐是他最常戲弄的對象。
于樂樂是原清縈四師姊,戶部尚書之女。
「公子,你還是小心點,坡地滑……」
「啊——」春畫正說著,走在前面做男裝打扮的原清縈忽然發出大叫聲,她身形一閃沖上前扶住,沒想到反被壓在底下,剛好成了她家姑娘的人肉墊子,兩人身子往下滑了三尺。
本來以為是不小心滑倒,可是一排排的梯狀茶樹後發出得意洋洋的笑聲,七、八個十五、六歲穿著細棉布衣衫的少年從樹叢間站起,手舞足蹈地嘲笑沒站穩的主僕。
再仔細一瞧,其中兩人各握著草繩的一端,剛剛就是他們把繩子拉直將人絆倒,不許人進入茶園。
「你們想干什麼,知不知道我家姑……公子是何人,在我們原家的茶園也敢蓄意傷人!」慢了一步的春景氣沖沖的朝一群嘻皮笑臉的少年大吼,雙手插腰很是憤怒。
「什麼你們原家茶園,是我們的原家茶園,我們都姓原,原家的就是我們的,我們是茶園的主人。」一說完,幾人互相擠眉弄眼,哈哈大笑的勾肩搭背,好不快活。
「原明、原奉、原駱、原朗、原翔,還有那三個不姓原吧!你們膽子可真不小,敢來『我的』茶園搗亂。」摔得不重的原清縈一扶發冠,目光清冽的看向一張張認識卻不熟的面孔。
帶頭的原明不笑了,怔忡地望向長相俊美的公子哥。「你是誰,怎麼一下子就喊出我們的名字?」
看起來很眼熟,可是……沒見過。
「連我都認不出來,你好意思自稱姓原。」
她一巴掌揭過去,力道之大叫個百來斤的男孩跌落樹叢,整個人卡在兩棵茶樹之間,雙手劃呀劃的拔不出來,要兩個人去拉才得以月兌身。
「你……你敢打我……」呦!好痛,他的牙松動了……痛死了,肯定臉腫了。
「是你爹叫你來的?」三堂叔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連自家傻兒子也用上了,明目張膽的佔人家產。
「你到底是誰?」連他爹也認得。
不甘被打的原明捂著臉,他像頭蠻牛地直往前撞,想把打他的人撞倒好給自己出氣,誰知沒撞到人反而被一腳踹中肚子,人往後飛,又撞倒三個堂弟原奉、原駱、原翔,原朗似乎認出星目激濫的俊哥兒,他避得老遠,一臉驚栗,不敢靠得太近。
「我是你家祖宗!」還敢撞她,活得不耐煩了。
「什麼祖宗,我才是你……」親爹。
他還沒搞清楚人家的身分就想口頭上佔便宜。
「堂……堂哥……」小原明六個月的原朗面露驚恐的噓了幾聲,小聲地喊人。
原明回頭一咆。「干麼?」
「堂……堂……」他抖著手指,本來是指向原清縈,但是抖得太厲害指偏了。
「你眼楮長斜了呀!那是采茶用的茶窶。」有糖嗎?怎麼糖呀糖的說得斷斷續續。
「是堂……堂……堂……」姊。
啊!她在瞪人,好可怕。
「你在說什麼,說清楚。」哎呦!全身都在痛了,一吼人,更痛了,連腸子都在絞痛……
「我……」嗚!他不想說了,萬一堂姊揍完堂兄又來揍他呢!他皮薄肉女敕不禁打。
「他是說你堂姊我,咱們原家的活祖宗。」她一自立為守灶女,把原氏族人全得罪光了,他們看她眼楮不是眼楮、鼻子不是鼻子,怎麼看都不順眼,張口閉口就是︰我的祖宗呀!
意思是她比祖宗還難侍候,刁鑽又潑辣,對著族老們是紅臉赤目,沒半點敬意,暴躁的脾氣能讓死人從墳墓中活過來。
「哈哈……我堂姊是女的,哪是你這個無……無毛……小子……」他越說越小聲,兩眼越睜越大。
「原明,這是你家的茶園?」當著她的面他要是敢點頭,她佩服他。
原明忽地大叫。「你怎麼變成男的?」
「女扮男裝。」原奉歪著嘴說,對堂姊接掌大堂伯家業頗不以為然,女子當什麼頂梁柱,應該還給原氏子嗣。
他是五叔公那支的小輩,庶出的庶出,在族中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但是跟原明等人混得很熟。
「原明,你還沒回答我,你到我的茶園做什麼,想來替我采茶嗎?」語帶暗諷的原清縈又朝他小腿肚一踢。
其他原家子弟見狀倒抽了口冷氣,很有危機意識的往後一退,連他們長輩都不敢和堂姊正面杠上,說她是鬼見愁。
「我……我……」他憋著氣,憋得臉都漲紅了,因為是帶頭的,他硬撐著死要面子。
「你們怎麼又來了,不是說這是原中源的茶園嗎?和你們原氏族人無關,不要再說收歸祖產了,拿地契來,我只認原中源和他的後人。」真是陰魂不散,趕都趕不走,還厚顏無恥想來收茶。
一名半百老人拿了手臂粗的木棍要打人,他一棍子敲向最前頭的「小伙子」,被抬手一捉,捉住木棍。
「余老,是我。」見到還有人維護原氏嫡支,原清縈心里十分感動,天底下還是有至情至性的人。
「你是?」他老眼一眯。
「假小子。」她笑道。
假小子、假小子……等等,假小子不就是……「二姑娘?」
「余老,你還老當益壯,我大老遠就听到你的獅吼聲呢!」中氣足,雄厚有力,隔山能震牛。
「哈……老了、老了,上一次見你才這麼大……」他比比胸口,約十歲左右。「如今都是大姑娘了……」
余老激動得眼底泛淚,一大把年紀也不怕人笑話的直用手背抹淚,真情流露哭得淚汪汪。
「不只是大姑娘,我都成親了。」已為人婦。
他眼淚一抹,神色肅然。「那件事我听說了,難為你了,老爺生前最看重的便是你,他說只要有你在,原府倒不了。」
余老邊說邊向原家小子們怒視,揮動手中木棍威嚇。
「爹知道我性子倔、好強,受不得委屈。」不管有沒有父親的臨終遺言,她都不會將原府家業交出去,就算終身不嫁也要守護到底,不讓其四分五裂。
「你是個好的,可惜老爺沒福氣……」他說著說著又老淚縱橫。「不過二姑娘放心,我拼著一條老命也不會讓人搶走茶園,那是老爺一生的心血,他最好茶了……」
「嗯!你也別太拼了,有我在呢!你幫我種茶,茶園我來守。」這里有爹的影子,他在巡視茶山呢!
余老一听,欣慰的笑了。「你們這群臭小子听好了,不許再到茶園閑晃,不然放狗咬人!」
原明、原奉、原駱等人眉頭一皺,不信他真敢放狗咬人。
「余老的話就是我的意思,明兒個我就讓人送來二十條凶狠大狗,誰敢再來就咬誰,咬死了我給埋。」山很大,夠埋很多人。
「堂姊……」不帶這麼凶殘的,他也就來收個茶園而已。
「原明,回去告訴你爹,雖然他已被族里推舉為新任族長,可原氏是原氏、原府是原府,他不要眼紅我爹留下的家產,想收為族產,再有下次,我會把他伸得太長的手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