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
看到屋子里多出三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目光一利的謝天運一臉戒慎的走向妻子,不著痕跡的往她身前一站,做出戒護的姿態。
「這是我四師姊于樂樂,她爹你應該認識,戶部尚書于定褚,她是三女兒。」是最小的一個,也最得寵。
「你是老于的女兒?」長得一點也不像。
也許他的表情太驚訝,一眼就讓人看出「這是親生的嗎」,眾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于樂樂肖娘,眉清目秀,性子活潑,和她爹完全沒有半點相似的地方,可是于大人卻最喜歡這個女兒,老向人炫耀他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天仙兒,膚白似雪大眼楮,唇紅齒白,跟她娘一樣好看。
「五妹夫。」嘻!她也能端架子了,擺擺師姊的款。
「妹夫?」謝天運眉頭一蹙。
「我是縈縈的師姊,你當然是妹夫,不要以為你是高高在上的將軍就可以不看輩分,我剛好比縈縈早一年拜師。」她是撿到的,誰叫師父跑到她家的酒窖偷酒喝,正好被她逮個正著,師父沒帶銀子付酒錢只好收她為徒。
「娘子,我們各論各的,我跟老于同朝為官,一起喝過酒,一起把兵部尚書給揍了,我們是忘年之交。」他可不想被喊小了,他和于尚書也就相差十四歲,老于的女兒小他四歲半。
于樂樂是嫡出,她上面兩個姊姊是庶出,和她相差一、兩歲而已,還有一個大她三歲的哥哥,同母所出。
「好,各論各的,不過你們為什麼要打兵部尚書?」不合理呀!武將隸屬兵部,照理說應該走得近。
一提到此事,他立即臉色一沉。「兵部尚書利用我的名義向戶部請款,但這批銀子我不知曉,被他撥給與我不和的京軍,我一知情就去揍人,要回銀子,老于踫巧也去了,聞言也非常生氣,就踹了兵部尚書幾腳……」
因此三人被叫到御書房訓了一頓,他和老于被罰俸三個月,而兵部尚書所做之事屬于瀆職,欺上瞞下,故而連降三級,調往工部,他也和于尚書不打不相識,成了莫逆之交。
「你們倒是……臭味相投。」忍笑的原清縈和于樂樂互視一眼,覺得這一老一少倒是有緣。
「五師姊,還有我們,別忘了。」他們可是水中蛟龍,一入水便沒人追得上。
兩名十四、五歲的俊俏少年在一旁跳來跳去,就怕被人忽視了,趕緊出聲招人眼珠子。
有趣的是他們是一對表兄弟,但在拜師前彼此不相識,一日在蹲馬步時問起各自的家世,這才驚訝他們的娘是失散已久的親姊妹,還是雙生女,故而兩人也有幾分相像,他們站在一起常被誤會是親兄弟,他們也樂著耍人玩。
「六師弟伍未開,七師弟李疏風……」
不等五師姊說完,他們異口同聲的說︰「我們是親兄弟。」
于樂樂笑著往兩人腦門一敲。「又耍人了。」
「一個姓伍、一個姓李,這兄弟可真親,你們的娘嫁兩個丈夫?」謝天運一句話戳破兩人未套好的話。
「啊!忘了不同姓。」下次要改。
「五姊夫,你別打擊我們,我們還是孩子。」當大的都好討厭,也不讓讓小的。
李疏風想到的是大師兄師不橫、二師兄墨子皓、三師兄葉風揚,三位師兄日常的消遣是欺負師弟,兩個小的很可憐,躲得了大師兄肯定躲不了二師兄,二師兄走了三師兄再來,根本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三人還非常惡劣的說︰做師兄的要照顧師弟,他們是在磨練師弟,增進武學造詣,日後才能登上武林泰斗。
「孩子?」這話他們說得出口也不簡單,臉皮要厚。「我家娘子好像只大你們一歲而已。」
「呃……」值得省思。
「孩子」面上一訥,避口不語。
「娘子,他們來找你玩兒?」看來幾人都有功夫,而且底子不差,落地無聲、輕功卓絕。
臉上帶笑的謝天運並未完全相信眼前的三個人,他仔細地觀察了一番,從言行舉止到眼神,以及細微的小動作,確定他們身上沒有陰冷之氣,更無殺氣,這才稍稍放心,不過他還是悄悄提防著,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誰又預料得到有沒有人被收買了,為了一已私利痛下毒手。
換言之,他不信任他們,畢竟認識未久,對其心性尚未看透,防著點總沒錯,人不要賭那萬分之一可能。
他是當兵的,在軍事方面比較敏銳,凡事謹慎為上,他也曾遇過狡猾無比的敵軍,深受其害,從而了解再無害的人也可能是偽裝的敵人,他腰上有一道刀傷是一名看似八歲的孩童給的,實則那人是個三十來歲的侏儒。
「不是,我找他們來幫我忙。」有他們在如虎添翼,她做起事來輕松多了,也不必時時刻刻繃著心。
「幫忙?」他訝異。
「我讓師姊幫我查那些掌櫃的底細,看他們有什麼把柄可以讓我掌握在手,都背著我做了什麼、和什麼人往來密切。」她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讓人翻不出手掌心。
「我的斥候也能辦到,他們更精于刺探、追蹤、收集消息。」反正放著不用是浪費,也該讓他們動一動。
原清縈輕搖媒首。「不能用你的兵,他們是朝廷的兵,不是你的私兵,若讓人上告朝堂,你吃罪不輕。」
他不在意的仰頭輕笑。「大不了辭官不做了,我還不稀罕當官呢,我喜歡陪著你,跟你寸步不離。」
雖然他年紀不大,可是打仗的歷練卻不少,見過無數的死與生,敵人的血、同袍的血,一個個在他面前倒下,他已經分不清盔甲上染得是誰的血,只知殺殺殺……殺光任何一個朝他揮刀的人。
殺得人多了,心就麻木了。
其實他不想殺人,不論敵友都是活生生的人,卻因某些人的私怨、好大喜功和貪婪,不該死的人被推出來受死,成就少數人的功績。
「喂,我們還在好嗎!你要表達你無以倫比的深情請在夜深人靜,不要教壞小孩。」成什麼親呀!
一個人多逍遙,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五師妹真想不開,找個心眼小的男人當夫婿。
當她看不出五妹夫眼中的防備嗎?他是巴不得他們都走遠點,只留下他獨佔五師妹,礙眼的人就該主動消失。
「小孩」贊同的點頭。「就是嘛!五姊夫不要霸佔五師姊,我們也就偶而來一趟,不能讓我們好好玩一玩嗎?」
「對唄!五姊夫,我們真的是來幫忙,不是搗亂,五師姊要我們盯著胡……咦!胡什麼天?說他這人不老實,老使壞……」欺負五師姊的人都該捉起來千刀萬剛,掛在日頭底下曝曬七天七夜。
師父說做人要護短,不護短不是好人,連自己人都不護,生而為人有何用,還不如當顆紅薯,埋在土里任人挖,至少還能飽月復。
「胡霸天。」原清縈在一旁提點。
「對,就是胡霸天!他跟原氏新族長勾結在一起,兩人密謀要奪五師姊的家產,我躲在水里听得很清楚,他們說要先壟斷船運,讓五師姊收不到貨單,無船可出,還有什麼調走所有的搬運工,癱瘓碼頭,讓五師姊無人可用……」
唉!一下子說太多話,口渴了,喝口茶水……咦!茶壺長腳了,居然會走路,我捉……又跑了!
我再捉……
捉不到。
一再撲空的李疏風終于發現不對勁,他伸手去拿的茶壺不是長腳了,而是有人刻意移開,他手一伸,某人就移動茶壺,他再伸,又動,最後當著他的面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喝了。
五姊夫,你可以不要那麼幼稚嗎?我是比你小,但不是良善可欺,我也是有脾氣的,吼——
「清兒,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這件事?」他不喊娘子了,表示對于她的隱瞞有些不快。原清縈心虛地瞅了他一眼,素手輕握他長著粗繭的大手,「我也是今天才听七師弟說起,之前我是懷疑胡霸天找上三堂叔,因為不確定才叫六師弟、七師弟輪流盯著,他們是生面孔,不會有人注意。」
她身邊的人不合適,幾乎整個塘河縣的人都認識,一旦出現在碼頭很快就被人發現了,她要做的事就無意義了。
「你應該找我的,我有十幾萬的兵。」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是驟是馬都要拉出來溜溜才知道。
嘆了口氣,她往丈夫懷里一偎,眼神柔和。「江湖事,江湖了,碼頭的事就是一個小江湖,必須以江湖人的方式解決,不能依賴你的兵。上回你帶五百名的兵士來,底下的工人很不服氣,民與官有時候是對立的,他們更偏向胡霸天,認為他是自己人。」
人們大多數都更願意和出身相同的人在一起,你是富人,他們會覺得你只想賺錢、剝削窮人的銅板,而小老百姓窮到三餐不濟,只好投靠能庇護他們的人,求個溫飽。
「難道還是我做錯了,弄巧成拙?」謝天運忽然覺得心寒,胸口悶得鈍疼,一抽一抽的。
「你沒錯,你也是為了保護我,有你在我身邊,我很安心。」她知道她不是一個人,一直有個人站在她身後,當她大無畏的靠山,不管再難的事都有他陪她渡過。
聞言,他心中豁然開朗,以指輕撫芙蓉玉頰,「好,我是你的後盾,只要你需要我,我隨時都在。」
「嗯,你的兵可是我的膽氣,你要盯緊點,也許哪一天會派上用場,一人一腳將胡小偷踩成肉泥!」胡霸天是個賊,妄想偷走原府的船行和碼頭,以及所有的船。
「沒問題,都給你。」連他都是她的。
此時的謝天運真的有辭官的意念,他發現他的官職幫不了她,反而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他還因為時不時的調防而不得不離開,讓她獨自面對棘手的親族和瑣事。
沉寂多時的岳母又開始和大姊夫走動,因為原冰縈生了,是個女兒,劉家那邊似乎不太滿意,為了安撫劉家人的不悅,岳母偷偷往劉家塞銀子,甚至偷了小姨子的零花錢。
「唉!看不下去了,我們還是先走了,怎麼覺得辣眼楮呢!」于樂樂感慨著,人一陷入感情旋渦就萬劫不復,深深沉醉其中而無法自拔,叫人欲生欲死,生死相隨。
「四師姊,我們去盯著那個胡什麼天的,他要敢對五師姊下手,我們先斬了他雙手,看他如何破斧傷人。」他們不像二師兄那麼無情,自掃門前雪,也沒有三師兄的自私,為了成親棄師妹于不顧,至于大師兄……
在遠方的大師兄正在打坐,忽地鼻頭一癢,打了個噴嚏……他是武痴,正在練武,調息內氣,無事勿擾。
「對,他腰上插了一把斧頭,把他的斧頭砸成雪花片片,師父教過『銀霧飛雪』,以內力震碎。」呵!呵!他學了三成功力,應該可以試試,師父說要學以致用。
名劍山莊的老莊主獨孤傲不只嗜酒,還是不折不扣的老頑童,不僅教徒弟劍術和內功,還教其他亂七八糟的武功和歪理,把幾個本就「心術不正」的徒弟教得更歪了,一個個跟他一樣不走正途,老往斜路上走。
「去去去,趕緊去,別丟了師父的臉,要是讓蛇鼠一窩的人得手了,你們別把師父他老人家的名諱掛在嘴上,會被笑的。」她也得認真了,把那幾個拒繳帳冊的掌櫃底給查清楚,看他們還拿什麼刁難五師妹。
女人幫女人,守灶女的春天來了!
「嗯,四師姊,我和七師弟走了,你也要加緊腳步,別輸給我們……啊!誰呀!小心點走路,撞到人了,出門不帶眼楮嗎?橫沖直撞想撞死呀!你……,還推人……」
伍未開帶著表弟兼七師弟就要趕往碼頭,把胡霸天盯得死緊,不讓他有機會傷害自家師姊,誰知剛出花廳,一道行色匆匆的身影迎面撞上,兩人就像剛下山的小老虎,也沒想過要閃避,直接三個人撞成一團,還撞得不輕。
伍未開和李疏風兩人倒是沒事,他們是習武之人,往後倒退兩步就站得筆直,下盤極穩,幾個師兄「教導」得好,功夫學得精,鐵杵磨成繡花針,由此看得出功力。
只是來者就慘了,整個人撞飛出去,還在地上打了三個滾,撞翻了門口的十八學士盆栽,一張尚稱可看的大臉貼在鋪上青玉石板的地上,那模樣……半邊紅臉、半邊雪白,可謂一個慘字了得。
「是誰?」
听到踫撞聲和師弟們的氣惱聲,屋內的人連忙出來一看,想看看是誰不經通報就闖入原府內院。
「表……表弟,救……救命……」斷斷續續的聲音十分熟悉,赤金玉冠歪到一邊的男子努力將自己拔起來。
「咦!相公,這人好像是你親戚。」嘖!翩翩佳公子呢!是哪個偷個老大女人被追殺的紈褲子弟吧!
「不是好像,根本就是。」沒好氣的謝天運面色不豫,走過去將烏龜劃水的表兄拉起來,省得丟人現眼。
「表弟,可找到你了,快跟我去救人!」一見到至親,慌張不已的宋銀輝有了主心骨,二話不說的抱住他。
「男男授受不親,請自重。」他心里只有他娘子一人,其他人不分男女一概不理,他胃口沒那麼好。
「那是我男人,別抱太緊,很傷眼。」她得去洗眼楮,很刺眼,讓人打心眼里不悅。
什麼文不文雅宋銀輝早已不在乎了,他心急如焚,顧不上溫文雅爾。「表弟,出事了!只有你幫得上忙,看在咱們是表親的分上,請你出手幫幫忙,沒有你真的不行。」
「又是那惹禍精?」他不稱名字了,光用「惹禍精」三個字便知其人,還沒人不知此人是誰。
他苦笑,神色澀然。「你說這里沒將軍府,原府又不肯讓我們住下,將成武侯府一行人送往縣府內最大的客棧,心瑤她心氣高,吞不下這口氣,就想來尋你說道說道……」
「是出氣吧!她那瓖金的眼珠子還容得下誰。」連皇子都不放眼里,不是嫌體弱多病,便是說人風流成性,要不妻妾眾多,早晚精盡人亡,她那性子不鬧才有鬼。
其實比他想像中好了許多,他原本以為以宋心瑤的刁蠻脾氣當晚就會發作了,連夜叫人放火燒原府,他特地調了千名士兵來嚴陣以待的防守,還在每隔百尺的牆邊埋缸注滿水,誰知竟然一夜平靜,讓他頗為失望,忙了大半天的準備卻沒派上用場,真是出人意料。
不過這卻是謝天運誤會了,那天他和妻子一走宋心瑤就大爆發了,場言要拆了原府,劃花原清縈的臉,再將她的親族打入大牢,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貧病交加死在牢里。
所謂的聖旨跟兒戲差不多,上面寫著讓謝龍濤盡快成親,早日完成終身大事開枝散葉,但沒寫和何人成親,只要有媒有聘完婚便是交差,和宋心瑤半點邊也擦不上。
所以謝天運才會說廢旨一封,直接扔了,因為他早已成親多時,要不是在孝期,妻子肚子里說不定已有他的種,皇上聖旨來得太慢了,變成廢話。
而宋心瑤要帶人下樓找謝天運等人算帳時,忽然听見客棧里一群穿著怪異的男人提起山中有寶,她眼珠兒一轉又有了奇思異想,轉身回到樓上客房,想干一件大事。
「表弟,是我沒管好她,是為兄的失職……」小時候明眸皓齒,一副聰明勁,哪知越長越歪,變成了愚蠢至極。
謝天運抬手一止,讓他不必說下去,宋心瑤是什麼樣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說吧!她又做了什麼?」
是得罪人還是失手傷人?除了仗勢欺人、耀武揚威外,就沒干過一件正事,他早就習以為常了。
「她到黑狼山上采七彩靈芝……」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搶白,語氣還非常不可思議。
「黑狼山上有七彩靈芝?」他怎麼沒听說過。
「黑狼山沒有七彩靈芝,我原氏在塘河縣生活了數代,我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可以肯定的打包票。」血靈芝、紫靈芝、黑靈芝,從沒七彩靈芝,那都是神物了,豈會在凡間現世。
這得多蠢才會被騙!原清縈十分同情當兄長的宋銀輝,疲于奔命的替妹妹善後,收拾她闖下的禍事。
「我阻攔過她,可是她執意出城,然後上山,非要找到七彩靈芝不可,我拿她沒轍只好由著她去……」
「給我結果。」八成是人走丟了,要他帶兵找人。
「她被捉走了。」他一臉苦澀。
謝天運一怔。目露疑惑的看向妻子,以趙侍衛長一眾侍衛的身手,塘河地區還沒人有本事帶走她。「被誰捉走了?」
「你確定在這個地方?」
黑狼山月復地甚廣,山連著山,綿延數千里,分十八座主峰,百來座次峰,大大小小的山頭林立,山里頭不少難纏的大家伙,形成易守難攻的天塹,很難從山的那邊攻過來。
听信他人謠言的宋心瑤便帶了二十幾名侍衛從最好走的山路上山,途中還遇到駐紮在山腳下的巡邏兵,帶隊的頭兒不讓她入山,說有危險,可她一意孤行,拿出長公主府的令牌,強行闖山。
有個長公主的娘,昭雲郡主手中有長公主府令牌並不稀奇,她和女兒各有一塊,常用令牌來行自家人方便。
看到令牌的巡邏兵也就不便阻攔,自是放行,只不過提了一句︰生死自負,恕不負責。
于是他們上山了。
「是的,將軍,一共有百來人,從他們一致的腳步看來應該訓練有素,屬下懷疑是……」他有猜測,但不敢說出來,攸關兩國甚至是三國的協議,不可輕言妄議。
說話的這人是侯府侍衛,同時也是成武侯身邊的親信之一,和龍濤將軍曾經並肩作戰過,兩人算是舊識。
侯府千金被捉走之前他因為尿急而離隊一會兒,後來听見兵戈交擊聲才急忙趕上,想助一臂之力。
可是他一到兩方交戰地,侯府這方已落頹勢,二十幾人被百來名身著勁裝的黑衣人包圍了,有不少人已受了傷,血流不止,以寡敵眾已經是不可能突圍的事,他們可不是能以一敵十、英明神武的龍釀軍,實力上還有差距,因此他不動聲色的趴在草叢底下等打殺結束,黑衣人損失不多的將落敗的侯府眾人悉數綁走。
「你懷疑是北境人?」謝天運倒無顧忌,說出彼此心中的疑慮,在他奉旨駐守的黑狼山關隘確實有此可能性。
「屬下不敢斷言,但屬下跟隨侯爺多年,不難看出對方是訓練有素的兵士,只是裝做一般人家護院的打扮。」尋常百姓和上過戰場的士兵截然不同,一眼就能感受出撲面而來的凜冽殺氣。
「北境人居然出現在我朝土地?」他們真的打不怕嗎?還想再全軍覆沒,十年內再也恢復不了草長馬壯的榮景?
謝天運不怕打仗,他天生就是善于謀略的將才,可是一打仗不免勞民傷財,死傷無數,這是他不樂見的。
「屬下原本想跟上去,可是對方太機敏了,一有風吹草動就回頭看,還留下十余人掃尾,防止被他人跟上……」他也莫可奈何,只好下山求援。
「掃尾」指得是掃除走過的痕跡,不讓人發現有人經過,這是戰場上常用的戰術,以防敵人的跟蹤,泄露行蹤。
「無妨,你盡力了,先下去休息吧。」望著群山環繞的黑狼山,目光深沉的謝天運眉頭蹙起。
「是!將軍。」侍衛躬身一退。
北境人……也許還有西遼吧!春暖花開,正是狩獵的季節,凍了一冬的獵人也該背起弓箭了……
「秦九,耗子回來了沒?」
耗子是斥候,偵兵,一向眼楮最利,三里外的人和物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是斥候營的精英。
左翼將軍秦鋒,家中排行第九,故而以秦九稱之,他是左、中、右三先鋒軍之一,出身武將之家,只是他父兄多人戰死沙場,他繼承遺志從軍,由小旗做起,如今已是從三品的參將。
「稟將軍,尚未。」去了很久,還不見回轉。
「先讓兄弟們紮營,埋鍋造飯,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殺人是力氣活,扛不動刀劍只能被人殺。
「是。」
秦九往後一走,走入或站或蹲的千人部隊,一身軍甲的士兵看似散慢隨興,但是一聲令下立即快速敏捷的動起來,搭營的搭營、挖土埋鍋的挖土、找柴的找柴、入林子打獵拔野菜的拔野菜,還有伙夫抬出大鍋先燒水,洗米下鍋。
黑狼山很大,參天大樹圍繞,在樹下燒火白煙不會往上飄,一下子就被山風吹散,不易被察覺山中有人。
「為什麼還不追上去救人?多耽擱一刻就多一分危險,心瑤一向身嬌體弱,吃不得苦,落在不知名的惡徒手里,不知要受多少罪,她肯定承受不起。」看到一隊人馬正在生火煮飯,急到不行的宋銀輝忍不住出言催促。
謝天運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你的妹妹有危險,我的兵活該要送死?要不是連同二十多名侯府侍衛被擒,其中還有與我頗有交情的趙擎,我根本不會帶兵出來,任她自生自滅。」
听到這話,他面上一閃怒色,但一想到是妹妹自找的,他又滿臉沮喪。「她也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時好奇才上山,哪曉得山里的凶險,還有人亂捉人……」
「你不用解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在京城,天子腳下,可以允許她任性妄為,反正有皇上、長公主、昭雲郡主護著,她闖下再大的禍也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沒事人一般再次闖禍。」見多了也就不足為奇,她的無知是被慣出來的。
寵子如殺子,這些慣著她的人遲早要付出代價。
「我知道不該縱著她,早該盡兄長之責約束她,不過先把人救回來再說,不能讓她在外遭罪,她一個未嫁人的千金落入一群男人當中,只怕……只怕不太妥當。」他不好說凶多吉少,心里還是盼著妹妹能平安歸來。
「既然知道不太妥當還放任她做傻事,你這兄長也是糊涂人,皇上都派相公來駐防了,豈會不知一絲動靜,定有暗報傳來才先防範一二,以免錯失先機。」披著銀白色翠紋織錦羽緞斗篷,露出瑩白小臉的原清縈怒聲斥責。
護妻的謝天運快步上前,攏攏妻子的斗篷,為她系好斗篷兩側的系帶,「山里冷,不比山下,別凍著了。」
「沒事,黑狼山像自家後花園,我常來,無妨。」要不是他的要求,她連斗篷都不會披,已經春天了,百花盛開,幾株桃樹也開得繁盛,一片艷紅掛在枝頭,搖曳生姿。
「小心點還是好的,別大意了。」語氣輕柔的和妻子說完後,他臉色一沉,看向急得坐立難安的侯府公子。「連我娘子這樣的婦道人家都懂幾分道理,你離朝廷最近,難道感覺不到暗潮洶涌,還和令妹一起犯傻,做出愚蠢又可笑的傻事,虧你還是成武侯府少主,舅舅為了你們常年在外打仗,你們竟毫無武將兒女的自覺。」
真的太不值得了,舅舅的一生戎馬究竟是為了誰。
「我……我只是沒必要……」他想解釋,打仗是爹的事,他又不走武將之路,朝廷對外的戰事自是無須了解太多,只是一開口不由得心虛,若非父親提著腦袋在外征戰,怎有成武侯府一家人的榮耀和光彩。
「是呀!沒必要,令妹的死活與我們何干,何必要去救她,自做自受,不作死就不會死,相公,我看我們回去吧,別干了活還被人嫌棄手腳太慢。」吃力不討好。
「好。」謝天運作勢要調兵回營。
「等一下,別走,我保證不再多話,你……你們就幫我一回,妹妹要是真出事了我難辭其咎,回京後無法向老人家交代。」
他指的是昭雲郡主和長公主,兩人特別溺愛宋心瑤。
謝天運若有所思地看了妻子一眼,見她輕輕一頷首他才又開口。「救人可以,但是不能讓她節外生枝,又給我們惹來旁的麻煩,人一救出她必須立即上船返京,不許尋著名目再來擾人安寧,我真的受夠你們成武侯府的傲慢了。」
「這……」侯府也沒他說得那麼差,最多門檻高了些,往來非皇親國戚便是達官貴人,少有寒門子弟。
是從來沒有!
眼高手低的門房跟主子一個樣,有錢人還不一定能入侯府大門,必須是既富且貴,兩者皆俱備,若是衣著差一點或是拿不出十兩以上茶水錢的窮酸人家,別說見了,門房早就直接轟出去,還言語刻薄諷刺一番。
當年前來投靠的謝天運便是衣衫檻褸,渾身髒污,姍姍來遲見上一面的侯爺夫人見了不喜,于是叫人將其趕走。
但是老管家不走,在門口不斷的高喊侯爺的名字,愛面子的侯爺夫人不想被人議論嫌貧愛富,才讓下人使勁的打,打到他們發不出聲音為止,再丟到最破落的貧民街,滿身是傷的他們只好到山寺求助,並且上山采藥。
「你慢慢考慮沒關系,我們不急。」謝天運扶著妻子的手往一旁倒臥的枯木坐下,由隨從手中接過羊皮水囊先喂妻子喝口水,而後他再仰頭大口喝水,像是偕妻踏青。
他沒問過宋銀輝要不要喝,水囊一收便交給隨從。
你們不急,我急呀!
「不用考慮,我同意,你們什麼時候要去救人,再晚就來不及了。」
「總要等斥候回來……」才剛說著,身形瘦小的耗子一頭汗的出現,臉上有幾道細微的刮痕。
宋銀輝喜出望外的嚷嚷。「回來了,回來了!可以去救人了,我們趕緊走……」
「急什麼急,我們有眼楮看,好歹讓人喘息一下,你想累死我的斥候?」他妹妹是人,別人就不是人嗎?
人雖有貴賤之分,但命都只有一條。
「事急從權,不能有所通融嗎?你帶兵打仗打到一半能說不打就不打,一走了之不成。」他是急了,說得也有些急迫,火燒眉毛的事哪能等一等,提水潑火要緊。
看他愛妹心切的分上,謝天運抱住妻子肩頭不讓她起身,自個兒站直身子,「來人,給耗子一塊餅和水袋,吃完喝足了再好好回報。」
「是。」
一名伙頭夫拿了餅和水過來,不知餓了多久的斥候耗子一手捉餅、一手拿水的大口吃喝,灌鴨似的猛往嘴里塞,吃急了,差點噎住,又連忙喝水,把堵在咽喉的大餅咽下。
三兩下吃完了大餅,他又把水袋里的水喝個精光,這才恢復點元氣,趕緊稟報。
「將軍,屬下順著蛛絲馬跡一路追過去,對方的掃尾很高明,屬下追到一半就沒路了,是個斷崖……」實在太狡猾了,居然兵分數路造假,害他差點追錯方向。
「告訴我結果。」過程不重要。
耗子用袖子抹嘴,神情興奮。「屬下跟著將軍多年還沒把事情搞砸過,于是又在崖邊查探許久,意外發現有條下崖的小徑,屬下跟下去撿到了這個……」
他伸手一攤,手心多了半截瓖珍珠金釵。
「啊!這是妹妹的,皇後娘娘賞給她的龍鳳瓖珠如意金釵,少掉的那一截是龍盤鳳踞。」看到似曾相識的珠釵,宋銀輝驚喜的大叫。
「听到了,用不著大呼小叫,宮制的東西還有別人會戴嗎?」舉凡宮中之物皆有內務府制的字樣,堪稱極品。
「救人一事……」
「不急,我再問問。」那處斷崖他有印象。
耗子接著說︰「屬下到了崖底後,發現下面是一處佔地甚廣的山谷,四周的雜草樹木比人還高,但沒瞧見野兔、野雞這些野物,屬下立覺不對,又仔細一瞧,竟有七、八處置于高處的崗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