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庾縣已漸漸染上秋意,大街小巷都可見飄落一地的枯葉,秋風微涼,老百姓的衣著也適時添加外衣。
與天氣不同,朱哲玄與薛吟曦的感情是逐日增溫,平時雖然各忙各的,但薛吟曦也在朱哲玄的纏功下,隔幾天便會跟著來到張老漢這里陪他干活兒。
幾次下來,薛吟曦跟張家人也熟悉起來。
薛吟曦與張曉妍只算點頭之交,她可以感覺到張曉妍在面對自己時有些自卑,不大敢直視她,倒是兩個小女兒活潑可愛,也很喜歡她。
此時在小院里,朱哲玄正在拆解一個精致的弓弩,她曾听他說過,這並不是大夏的弓弩,應是來自外邦,里面有極奇怪的鐵片,呈螺旋狀還有彈性,似乎有什麼功用,但他已忙活一個多月,還是無法使用這弓弩,于是才決定要將它拆解。
薛吟曦就坐在圓凳上,兩人眼神時不時交流,而朱哲玄突然往四周看了看,確定沒人後傾身靠近,親了她臉頰一下,她臉兒含羞地瞋他一眼,他心癢癢的又靠近,這次攫取的是她誘人的粉唇。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就在另一間房里,一道含妒的視線正恨恨的盯著他們。
張曉妍小心的躲在窗下,偷偷看著兩人的互動,神情有些猙獰。
為什麼?為什麼薛吟曦要介入她跟朱哲玄之間?
每一晚她都被這妒意啃蝕得幾乎無法入眠,但她將所有的情緒掩飾得極好,也盡可能減少出現在他們面前,因此不管是張老漢還是薛吟曦,連宋安丁佑都以為她歇了心思。
這日深夜,張曉妍房里突然闖進來一名黑衣人,她尚未來得及尖叫就被搗住嘴巴,黑衣人在她耳邊說了些話,接著就同來時一樣,靜悄悄的掠窗而去。
張曉妍全身僵硬、直冒冷汗,她飛快的跳下床,連外衣也沒披就急急推開門跑到隔壁房間,推門而入,桌上的燭火仍隨風搖曳,然而床鋪卻是空蕩蕩的,兩個孩子都不見了!
她瞬間癱軟在地,驚慌地搗著嘴,「真的……真的把她們抓走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踉蹌著起身回到自己房里,想了想,又站到窗前吹了好一會兒的風,才昏昏沉沉的躺回床上睡覺。
翌日一早,她一如以往到廚房生火燒飯。
早膳備好時,張老漢也來到廚房,他在飯桌前坐下,卻不見兩個孫女,「小嫣、小紫還沒起來?」
「昨晚玩太瘋,我剛剛去看了,兩個丫頭還起不來呢。」張曉妍微微笑說。
「那讓她們多睡會兒。」張老漢笑笑點頭,又看向她,「你氣色怎麼這麼差?」
她模了模臉,搖搖頭,「早上醒來就有些不舒服,咳了幾聲,沒事的。」
雖這麼說,但不過一會兒她就有些畏寒,頭暈目眩,張老漢見她不對,連忙讓她坐好,轉身就要去濟世堂找大夫。
「爹請薛大夫吧。」她喊住他說。
「這……薛大夫不一定在濟世堂。」張老漢遲疑,以他們的身分,指名縣令千金出診並不妥當,何況薛大夫還是朱世子的心上人,怎麼想都不好。
「爹,女兒不喜歡見外人,薛大夫近日常來。」張曉妍又說。
聞言,張老漢心疼了,女兒自被休回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直到朱哲玄過來人才鮮活些,雖然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但這些日子看到朱哲玄跟薛吟曦兩情相悅,她也歇了心思。
自己的女兒自己心疼,張老漢還是點頭了,厚著臉皮也要去濟世堂請薛吟曦過來給女兒看病。
張老漢一離開,就有一名黑衣人走進廚房,「你做得很好,這給你,事情辦妥後,你的兩個女兒就會回到你身邊。」
黑衣人離開後,張曉妍看著手上的一個小藥包,緩緩握緊,接著她腳步虛浮的回到自己房間,將藥包放入茶水攪了下,這才躺回床上。
不久,張老漢帶著薛吟曦過來,身後還跟著半夏跟茯苓。
見狀,張妍曉在被窩下的手陡地攥緊,怎麼辦,忘了還有這兩個丫援……
「麻煩你了,薛大夫。」張老漢搬張椅子到女兒床前。
薛吟曦道了謝,隨即坐下來替張曉妍把脈,「還好,只是染了風寒,吃幾服藥就可以了。」
她起身到桌前坐下,茯苓已備好筆墨,她伏案寫了藥方,本想交給茯苓,張老漢卻搶先過來。
「我來,我去拿。」他連忙拿過藥方,又要拿錢。
薛吟曦見狀,趕緊阻止了,「不用不用,這不過是舉手之勞,張伯伯快去拿藥,回來煎藥給張姊姊喝下,她便能舒服多了。」
張老漢頻頻感謝,「好,那——」
她微微一笑,「我就坐會兒,待會兒表哥應該就過來了,他這幾天都在畫那弓弩的構造圖,也沒好好休息,我去竹林軒找他時,丁佑說他到天亮才睡,我才先去濟世堂的。」
張老漢點頭笑道︰「世子爺的確用心,連發的弓弩在大夏早已失傳,世子爺認為這把弓弩可能就是連發弓,才不眠不休的研究,若真的能做出來,那可是件大事啊!」
「爹,咳咳……我不太舒服。」張曉妍眼見父親有了談興,心里可急了。
「對對對,爹先去拿藥。」他急急的出去了。
薛吟曦想要端杯茶給她潤潤喉,半夏眼利,馬上倒一杯遞到張曉妍面前,待她拿好了又走回桌旁,「奴婢倒一杯給小姐。」
「不用了,我不渴。」薛吟曦搖頭。
聞言,張曉妍好失望,但手里的這杯茶喝不得,于是茶杯甫湊近唇,她陡地咳嗽起來,裝作沒拿好掉落,但一抬頭,見茯苓又要倒上一杯,她連忙搖手,「咳咳——不喝了,怕嗆了。」
薛吟曦便向茯苓搖搖頭,但干坐著又沒話說,她遂向外看了看,「怎麼小嫣跟小紫都不在?」
張曉妍聞言,頓時計上心頭,「大概是出去玩了,咳咳咳——出去已經好久了,我爹去找你時就跑出去了,我擔心——」
「姊姊別擔心,我讓半夏跟茯苓去找。」薛吟曦回頭交代兩個丫鬟出去找孩子。
張曉妍向她致謝,「讓薛大夫忙了這麼久,也沒請你喝杯茶,我來幫你倒。」說著就要起身。
薛吟曦連忙喊住她,「張姊姊躺好,我自己來就行。」
她趕忙倒杯茶,朝張曉妍點點頭,見她仍眼巴巴的看著自己,薛吟曦只得喝上一口,但一抬頭發現張曉妍仍盯著自己,眼神還有些詭異。
薛吟曦疑惑,正要開口,她突然覺得暈眩,柳眉一皺,似是想到什麼,難以置信的看向張曉妍,「你——」
眼前一黑,她渾身一軟,昏厥倒地。
張曉妍看著對自己不設防的薛吟曦,緩緩的笑了,她真心希望杜聖文好好侍候薛吟曦,成為他的女人。
兩名黑衣人靜悄悄的走進來,將薛吟曦套上布袋扛起後,迅速離去。
張曉妍反應慢了半拍,連忙追出去,「我的女兒呢?」
但兩名黑衣人頭也不回,身子飛掠越牆,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張曉妍沒想到杜聖文竟然言而無信,但她又能怎樣,只能不知所措的回到床上躺下,心亂如麻。
沒多久,張老漢進來了,「薛大夫呢?」
「她已經走了。」
張老漢蹙眉,「怎麼可能?我剛剛在巷口還遇到半夏跟茯苓,她們說在找小嫣跟小紫,而且薛大夫不是要在這里等朱世子嗎?」
她抿緊嘴唇,不敢抬頭直視父親的眼楮,雙手將被子攥得緊緊的。
張老漢眉頭愈皺愈緊,見她攥著被子的手都在發抖,想到某個可能,他心陡地一涼,
「我去找世子爺。」
張曉妍一驚,立刻奔下床將人拉住,「爹,不要去,來不及了!」
張老漢猛地回身,瞪著她追問︰「怎麼來不及?你做了什麼?」
她頻頻搖頭,眼眶微紅,「不能怪我,杜少爺抓了小嫣跟小紫,我如果不听他的話,兩個孩子就回不來了。」
「你——你糊涂啊,杜少爺是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你竟然助紂為虐!」
「不然爹要我怎麼辦?讓我舍了我的孩子?」她振振有詞的反駁。
「你確定是因為孩子?」張老漢一臉失望的看著她,「你就沒有妒嫉薛大夫跟朱世子相愛?不行,我得趕快去叫人!」
「不要去,不要!」張曉妍更加用力拉住父親的手。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張老漢痛心疾首的看著她。
「爹,只要薛大夫嫁給杜少爺,女兒跟朱世子就有希望,兩個女兒會有疼愛她們的爹,你也會有個稱頭的女婿,咱們一家人享受榮華富貴不好嗎?」她激動地叫著,終于把自己的心思全盤說了出來。
張老漢難以置信的看著她,眼眶泛淚,「老天爺啊,孩子的爹到底對你做了什麼,怎麼將我一個好好的女兒弄成這樣不分是非,貪婪卑鄙,踩著他人血淚去求富貴的禽獸!你的良心去了哪里?」
他用力推開張曉妍,她跌坐在地,緊咬著下唇,不吭半句。
他顫抖著手指著她,「你給我滾出去,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如果薛大夫出了意外,我要怎麼跟朱世子交代?還有縣令大人跟夫人,我去哪里找一個同薛大夫那樣善良又有好醫術的女兒還給他們?」
他痛心又生氣,但此時無暇再理,急忙出門求救。
張曉妍踉蹌的站起身來,嘴角揚起一絲冷笑,來不及了,好不容易咬到的肉,杜聖文肯定迫不及待的一口吞下了。
要她滾出去?無所謂,她對這個家從來就不喜,娘早逝,爹天天打鐵弄得灰頭土臉,賺的銀錢卻大半都捐給濟世堂,說是幫忙那些付不出醫藥費的弱勢,卻不想想他們住的是什麼破屋子,吃的是粗茶淡飯,他們才需要被救濟!
至于兩個女兒是前夫的種,夫家不要賠錢貨,她不得不將她們留在身邊,若真的出事,那也只能怪她們自己命不好。
這事她一點都不後悔,薛吟曦什麼都有了,美貌、醫術、有身分的養父母,要什麼好的姻緣沒有,何必跟她搶朱世子?
這一切都是薛吟曦自找的,要怪就怪她自己!
薛吟曦再醒來時,發現自己身在一處陌生但極為華麗的寢房,秋日陽光躍窗而入,她斜躺在床上,全身被捆得嚴嚴實實,無法掙月兌,只能慢慢挪動手腳,讓自己靠著牆壁坐起來。
她正想打量這間房,冷不防有人推門而入,一個熟悉臉孔映入眼簾,讓她心里一陣惱火,「是你!」
「醒了?」杜聖文笑容滿面的走近她。
「你想做什麼?」她逼自己冷靜,直視著他。
「納你為妾你不願意,只好走走旁門走道。」他聳聳肩,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完全沒有半分罪惡感。
薛吟曦壓抑胸臆間沸騰的怒火,冷冷的提醒他,「我爹是縣令。」
他吊兒郎當的邪笑,「等你成為我的人,你爹難道舍得判準女婿的罪,讓你守寡?你肚里也許都有我的種了,到時你打落牙齒也得往下咽,乖乖的委曲求全。」
她緊咬著下唇,雙眸死死的瞪著他。
「你放心,我會好好疼你的。」杜聖文開始解自己的衣帶,色迷迷的爬上床,傾身貼近她美麗的臉,「不用太久,你這張冷冰冰的小臉兒就會染上婬色,叫得放蕩……」
薛吟曦冷冷的瞪著他,「那你可得一次整死我,不然,只要我還剩一口氣,我一定會殺了你。」
杜聖文目光猥瑣,眼前這美人他垂涎已久,他伸手扣住她的下顎,正要吻上她誘人的唇瓣時——
「砰」的一聲,房門突然被用力踹開,他甫一抬頭,就見朱哲玄臉色鐵青的帶著宋安、丁佑闖了進來。
「該死!」杜聖文低咒一聲,慌慌張張跳下床,一邊往窗戶走去一邊對外咆哮,「來人啊,快來人!」
朱哲玄怒發沖冠,手陡地用力一擲,只見一道利光閃過,下一瞬,就見杜聖文整個人貼靠在牆上渾身顫抖,嚇得幾乎忘了呼吸,而他的發髻正中插著一把短刀。
這準度及力道太可怕了!
朱哲玄來到床前,迅速替薛吟曦解了手腳的繩子,再將她緊緊抱在懷里,「你嚇到了吧,有沒有事?」
感覺懷里的人搖搖頭,他才松了口氣,低頭看著她,「讓宋安先送你回去,我得好好跟那個畜生算帳。」
她倚靠在他熟悉溫暖的胸膛,終于安心了,回頭看著被釘在牆上還頻頻對外吼著的杜聖文,「你要怎麼處置他?」
朱哲玄再次打量她,雖然臉色有些蒼白,發絲衣服有些小凌亂,但那雙清澈明眸並不見慌亂,這就是他喜歡的女人,遇事不會哭鬧,而是勇敢面對。
他握著她的手,「你坐著,看我怎麼處置他。」
她想了一下,點點頭。
朱哲玄走到杜聖文面前,重重的拍拍他的臉,咬牙道︰「別白費力氣了,你的人本世子全讓人綁了,杜人渣,你說你膽兒怎麼就這麼肥?光天化日之下綁架縣令千金,是想吃牢飯還是嫌命太長?」
識時務者為俊杰,一听自己這邊沒人,杜聖文馬上就賠上笑臉,「不是,朱世子,我只是、只是跟薛大夫開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而已,真的!」
這個時候他當然不可能承認自己想對薛吟曦做什麼齷齪事。
「小玩笑?」朱哲玄突然就笑了。
他五官長得極好,這一笑宛如繁花盛開,就連薛吟曦都不小心驚艷了一把,更甭提原本就是男女通吃的杜聖文,一臉著迷的看著他。
這可惹火朱世子了,他一把抽走杜聖文發髻上的短刀,神情變得狠戾,杜聖文感到有股一強烈的壓迫感鋪天蓋地而來,頓時害怕起來。
朱哲玄惡狠狠的拿刀身拍拍他的臉頰,快意的劃出幾道血痕,「呵呵,本世子也很喜歡開玩笑,你說……」他將手上的短刀緩緩移到杜聖文的鼻子,再到嘴巴,繼續下移到胸膛,最後來到他的腿根處,「這刀子用在這幾個地方好不好?還是斷了腳好?听說凌遲這玩意兒也很好玩。」
「不不不!不要不要,饒了我,我錯了,我大大的錯了,朱世子,薛大夫,我真的知錯了,你們饒了我啊!」杜聖文全身僵硬,動也不敢動,那短刀就對著他的子孫根,要是出了什麼萬一,他這輩子就沒戲唱了。
朱哲玄俊逸的臉龐逼近他,「怎麼就求饒了?不就是開、玩、笑嘛,就跟你綁人殺人凌虐人一樣,怎麼,你可以那樣開玩笑,本世子就玩不得了?」
「可以,但朱世子別找我玩啊,世子爺想玩,我可以找人來給你玩,男女老少都可以。」杜聖文嚇得臉色發白。
「怎麼辦?我對那些男女老少都沒興趣,就想找你玩。」朱哲玄邪魅一笑。
「我……我……啊!」杜聖文發出尖銳的慘叫聲。
兩個小廝下意識往杜聖文胯下看去,世子爺並未動用短刀,而是直接把杜聖文的右腳給踹斷了,就見他跪在地上,抱著右腳大聲哀號。
但朱哲玄還沒完,他瞄準好位置再一重踹,兩個小廝看清主子踹的是哪兒,同為男人的他們立馬閉上眼楮。
杜聖文面無血色地抱住胯下,殺豬似的哀嚎痛哭,「啊啊啊——」
朱哲玄冷笑著蹲,語氣若冰,「本世子已經手下留情,只是小小懲治你的『小兄弟』,若再有下回,就是用刀子大卸八塊了。
「今天的事,如果外面傳出一點點的風聲,那你就沒有下回,本世子會直接讓你當太監!還有小嫣小紫,她們若是少了一根汗毛,你一樣是當太監的命運!」
朱哲玄冷冷的摺完話,再看向薛吟曦時又是一臉的粲笑,他牽起她的手,溫柔的說︰「我們回家。」
她安靜的點點頭。
杜府別院的一干下人都被綁起來且關到一間偏房,朱哲玄一行人走出去時,院里已清空無人,門口停著一輛馬車。
朱哲玄跟薛吟曦上了車,丁佑跟宋安坐在外面,駕車離去。
車內,薛吟曦開始發抖,如小獸般隱忍的嗚咽著悶悶發出,朱哲玄將她擁得更緊,他心頭抽疼。
好在薛吟曦只是一時後怕,不過一會兒便恢復了,她不好意思的抬頭看他。
朱哲玄溫柔的為她拭淚,再將事情簡略的告訴她,包括杜聖文拿小嫣、小紫威脅張曉妍對她下藥,以及張老漢發覺不對勁趕緊到縣衙找他。
其實,在知道杜聖文對薛吟曦念念不忘,想娶她為平妻開始,他就對杜聖文不爽,因此讓宋安去查過那人渣在縣城有幾處宅第,想著哪天心情不好就燒一處泄憤,這種紈褲事兒他在京城做了不少次,只是後來他改過自新開始做正事,就沒再理杜人渣。
這回杜人渣找死,他立馬就帶了小廝趕來,杜人渣獨住的別院女人一堆,北城杜府大院有他的爹娘,能藏人的地方就只剩這處小別院了,他一找一個準,及時救回薛吟曦。
薛吟曦無言,敢情他能這麼快找到自己,還得謝謝他前陣子的無所事事?
不過這事該感謝的還有張老漢,張曉妍雖然可惡,但也是迫不得已。
「誰知道有沒有迫不得已,搞不好是將計就計。」回到蘭陽院後,得知所有來龍去脈的半夏冷哼。
茯苓也是後怕,天知道她們有多麼害怕主子會出事。
薛吟曦沒說什麼,她有些疲累,讓她們侍候沐浴,又喝了安神湯,在朱哲玄的陪伴下沉沉的睡了。
「我出去一下,你們好好守著表妹。」他頓了一下又道︰「今天發生的事,我會去跟舅舅說,如果表妹醒了,你們跟她說,讓她好好休息就好。」
語畢,朱哲玄就出去了,他要去算帳!
他直接到後方的馬翻身上了馬背,策馬直奔打鐵鋪,而後飛身下馬,甫進入店內就听到小嫣、小紫的哭聲。
他走進院子,就見兩個女孩正抱著張曉妍大哭,一看到他又飛奔過來。
朱哲玄蹲,好好抱抱她們並安撫一番後,站起身看向張老漢,並不理會頻頻偷覷自己的張曉妍。
「走,爺爺帶你們去街上吃東西,不是餓了?」張老漢對著外孫女說。
兩個孩子破涕為笑,乖巧的跟著張老漢出門了。
等他們一走,朱哲玄就變了臉色,冷冷的看著張曉妍,「為什麼那麼做?」
張曉妍臉色發白,咽了下口水,才吶吶的說︰「因為孩子……」
「不,不是因為孩子,你爹已經把你的心思告訴我了。」朱哲玄打斷她。
她臉色瞬間灰白,對上他那雙不喜的黑眸,突然委屈的哭出來,「你對我那麼好,對我的孩子也那麼好,我喜歡上你有什麼錯?」
「你錯在不該幫著杜聖文!」他氣得咬牙低吼。
「我的孩子在他手上啊,她們是我的寶貝,沒了她們我該怎麼辦!」她愈說愈委屈,哭得淚如雨下。
「呵,你以為我為什麼對你的女兒那麼好?就因為她們跟我一樣,有一對從來不在乎她們的父母。」朱哲玄那雙漂亮的黑眸一向都是充滿笑意,但現在卻滿是譏誚。
張曉妍心口猛地一跳,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臉上有著被他洞悉內心的不堪。
「別打著救女兒的大旗來掩飾你丑惡的心思,這一次看在表妹有驚無險,還有你兩個女兒的分上,我饒了你,再有下次,我會親手解決你!」說完,他轉身就走。
可剛邁出步伐,張曉妍一把抱住他的後腰,臉貼上他的背,「我喜歡你,想當你的女人,這是丑惡的心思嗎?我渴求一個男人的溫柔對待錯了嗎?」
見她還是不認為自己做錯事,朱哲玄冷冷道︰「放手!」
張曉妍死死抱著他的腰,將自己婀娜多姿的身體更貼近他,顫聲道︰「要了我吧,一次也好,我真的很想當你的女人——」
他怒不可遏的掰開她緊抱的手,再用力將她推開。
張曉妍跌坐在地上,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我本來是想殺了你的,但想到小紫跟小嫣才打消念頭。」他咬咬牙,「你還有兩個孩子,望你好自為之。」
丟下這句話,他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也打定主意不再踏進打鐵鋪一步。
兩天後,張老漢獨自來到縣衙,他看起來老了十歲,整個人憔悴不堪,如被霜打過的茄子。
宋安將他帶到竹林軒見朱哲玄,張老漢直言他還想見薛吟曦。沒一會兒,薛吟曦過來了,張老漢向她深深一禮,替女兒向她道歉。
「我沒有放在心上,張伯伯不必如此。」薛吟曦連忙扶起他,疑惑地看向朱哲玄。
朱哲玄也搖頭,他也不清楚張老漢想做什麼。
「薛大夫善良。」張老漢駝著背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溫茶後,啞著聲音道︰「兩天前,我要她滾,兩個孩子她不在乎沒關系,我這外祖父來養,她點點頭就去收拾包袱,之後說要再跟兩個女兒說說話,但過了好久一直沒有出來,我就想著去看看,沒想到她竟然那麼狠心……」
聞言,朱哲玄與薛吟曦詫異地瞪大眼,心里都有了不好的預感。
張老漢無聲流淚,哽咽又說︰「我怒不可遏,她卻反問我,天大地大,她能去哪里?又說兩個女兒都是從她肚里出來的,她太寂寞了,要帶著她們一起走,然後就在我面前……這世上怎麼會有她這麼狠心的母親?只要她肯認錯,願意安分守己當個好母親,我怎麼會真的趕她走……」
張老漢說完這席話便離開了,微彎的身形更顯滄桑,朱哲玄想陪他回去操辦張曉妍及兩個孩子的喪事都被他拒絕了,他想一個人靜一靜,好好在這最後的階段陪陪她們。
隔天,薛吟曦和朱哲玄就從半夏口中得知,張老漢的打鐵鋪關門了。
原來,昨日張老漢是將女兒與孫女兒的後事辦妥才來見他們的,之後他拿著一個小包袱跟相熟的鄰居說︰「這個家我待不下去了,心太痛,我要離開這里,去哪兒都行,一旦我的時間到了,就可以去見見女兒跟孫女兒了。」
知庾縣是個平靜的小縣城,出個什麼事老百姓都能談論許久,所幸大家都以為張曉妍是被休抑郁成疾,才帶著兩個女兒輕生,並不知另有丑陋的真相。
出乎意料的,杜府也靜悄悄,並沒有人過來縣衙鬧,可見杜家在京城的大官親戚還是比不上慶寧侯府,朱哲玄下手那麼重也生生受了,何況這件事若不是顧及薛吟曦的閨譽,薛家也不致息事寧人。
但薛吟曦終歸受到了影響,她認為張曉妍母女的死是源于杜聖文對她的色心,還有為此浪跡天涯的張老漢,她都把這些罪扛在了身上。
朱哲玄,薛弘典、郭蓉等其他知情的人都心疼她,但也清楚她需要一點時間調適,因此都盡可能的陪伴她。
在這種低沉的氛圍下,這天蘭陽院迎來一個不速之客。
卓永馨是一個人來的,她坐在花廳里靜靜的喝著茶,薛吟曦、半夏跟茯苓都不知道她的來意,因為從坐下來後她就沒開口。
稍後,得到消息的朱哲玄也過來了,但卓永馨好像沒看到他似的,她神情茫然地看著端坐在另一邊的薛吟曦,愈看愈覺得口中的茶苦澀,一股哀痛從她的心口緩緩涌了出來,臉上浮現淒苦的神色。
「昨晚我才知道,原來我是喝了準備給薛大夫的茶,原來那一日該被他破身,因為懷孕不得不被抬去當小妾的人是你不是我!」她愈說愈激動,忍不住痛哭失聲,「不,不對,如果早在杜聖文雙腿斷了的時候你不救他就好了,是你!是你讓他可以站起來再害人,是你讓我只能被一頂小轎抬著從後門進了杜家內院,一夜夜的被那個變態凌辱,連滑胎了也逃不過他的魔掌……」
說著,她突然一把將衣裳扯落。
「你干什——」朱哲玄正要喝止,聲音卻突然沒了。
卓永馨暴露在肚兜外的皮膚有大大小小的傷,有鞭傷、齒痕、燙傷,簡直慘不忍睹。
「呵呵呵,嚇到你們了?不是只有我啊,內院里還有其他人比我更慘,薛大夫,你救了一個比禽獸不如的惡魔,我就想問問,你滿意了嗎?」她咬牙切齒的說著,整個人又哭又笑,好似瘋魔了。
「卓永馨,你不要太過分!」朱哲玄看到薛吟曦身子晃了一下,連忙將她擁在懷里,卻見她面如死灰。
「你閉嘴!我是在跟薛吟曦說話!」卓永馨也大聲的吼回去,但再看向薛吟曦時,眼神又變得清明,「不對,我不是來算帳的,左右我已經毀了,杜聖文那個人渣的子孫根也被半毀,真是老天長眼。可是杜家人不死心,我听到他們要往江南尋醫,就想著若是他被醫好了,又要禍害多少人?」
「我不知道他們會找到什麼厲害的大夫,但如果最後又求到你薛吟曦身上,不管這回是你養母養父,還是你在乎你愛的人被軟禁,我請你想想,因為你的自私自利,已經有多少人活在地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最該做的就是直接殺了他!」卓永馨說完,胡亂披上外衣離開了。
花廳內一片靜默,半夏跟茯苓想出言安慰,但看主子面無表情,她們到口勸慰的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眼巴巴的看著朱哲玄,希望他說點什麼。
朱哲玄握著薛吟曦冰涼的小手,看著她木然的雙眸,柔聲說︰「卓永馨的話太偏激,那天明明是她想攀上杜聖文,只要有眼楮的都看得出來。」
「但她沒說錯,我是錯了,我錯在太自私。」她喃喃低語,神情看似不變,其實眼眶已經泛紅。
朱哲玄心疼不已,「不對,你是為了救回舅母——」
「表哥不要再說了。」她苦笑,努力忍住淚水,「今天的事,誰都不許說出去。」
朱哲玄等人都知道,她這是不想讓薛弘典夫妻擔心。
朱哲玄忿忿不平,明明杜聖文才是罪魁禍首,憑什麼將責任全推到她身上,由她一肩承受?
但對她的決定,他沒有異議,只要她想,他便無聲支持,于是卓永馨到訪的事便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薛弘典跟郭蓉眼中,薛吟曦的生活恢復正常,她去濟世堂看診,上山采藥,到偏鄉看病,教二丫等人識字,夫妻倆都松口氣,想著她終于從張家的事件中走出來了。
不過只有朱哲玄等人知道,薛吟曦天天在後院練箭,還私下叫齊山注意杜府的動靜。
朱哲玄隱約猜到她要做什麼,他私下叫來半夏,要她看緊薛吟曦,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要來通知他,另外他也叫宋安去盯著杜府,盡可能從杜家下人口中套出杜聖文要南下尋醫的時間及地點。
「世子爺要做什麼?」丁佑有點不安,這作法他很熟悉,主子要整人呢。
「有備無患,你再去幫我找些人。」朱哲玄想盡可能的陪在薛吟曦身邊,但有些事得先做安排。
丁佑面露為難之色,「世子爺,這事兒不難辦,不過需要錢啊。」
是啊,都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錢怎麼辦事?
朱哲玄很快想到葉仵作,之前張老漢又做了一套手術工具送給他,葉仵作要給銀兩,張老漢堅決不肯收,直言他已拿了兩百兩,若要給就給朱世子。
葉仵作還真的來找過他,當時他婉拒了,但眼下只能厚著臉皮討要。
他去了一趟義莊,葉仵作二話不說就給了他五百兩,還說張老漢離開知庾縣前還交代過,若打鐵鋪里有朱世子喜歡的玩意兒都可以拿走。
想到那個老好人,朱哲玄嘆了聲,將五百兩交給丁佑去做準備。
兩日後,宋安得到消息,說杜聖文下江南大概就這兩天,車馬都已備妥,宋安還探到他們的行徑路線,方便主子做突擊。
「干得好。」朱哲玄找來地圖看了看,指向知庾縣與隔壁合成縣的交界處,交代丁佑一些事,想了想又問宋安,「記得我們先前去百花樓時,听聞合成縣的花娘更加美麗動人,百花樓的花娘們紛紛抗議,指合成縣有山匪橫行,而且縣衙還一直逮不到山匪,是因為——」
「官匪勾結。」丁佑也記得很清楚,那些花娘們不想主子到合成縣的青樓,使出渾身解數不說,還把合成縣說成一個十分危險的地方。
朱哲玄勾唇一笑,手指在地圖再點了點,「很好,就在這里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