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半夏突然急匆匆的奔來竹林軒,「世子爺,小姐得到消息,策馬出去了。」
朱哲玄抓了披風套上,施展輕功到後院馬,躍上馬背,策馬出府。
薛吟曦沒走杜家車馬走的官道,而是沿著山徑,居高臨下遠遠跟著他們,察覺有人過來,她回頭看去,是朱哲玄。
「不要跟著我。」
「讓我陪著你。」
薛吟曦繃著臉不再理他,兩人一前一後騎著馬,幾乎與在官道行駛的長長車隊平行。
不久,車隊停在一個地方休息,薛吟曦也停下馬兒,正想拉弓射箭,就被朱哲玄制止。
「再等等。」
「為什麼要等,唔——你干什麼!」
他竟然吻了她!在她想殺人的當下?薛吟曦氣得渾身發抖。
就這樣,車隊又動了,她喪失一次機會,只能繼續策馬跟著,等待下一個機會,對身後仍亦步亦趨跟隨的朱哲玄則一個眼神都不願給。
車隊又走了好一會兒,薛吟曦急了,不一會兒就要進入合成縣,她再沒有機會了!
但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只見車隊突然停下來,薛吟曦往前一看,原來前方有一棵粗壯的大樹倒下,擋住了車道。
車隊停下來,馬車上的人自然也都下來走走,包括被抱下坐上輪椅的杜聖文。
當他那張討厭的臉出現在薛吟曦的視線時,她繃著俏臉,偏過頭看著策馬與她並行的朱哲玄,「杜聖文的命是我救回來的,我現在要取回了,表哥最好不要再攔我。」
「好,我等著表妹殺了那渣男。」他朝她一笑。
薛吟曦柳眉一皺,雖然不理解朱哲玄的意圖,但也不想再失去機會,她深呼吸,抬起弓指向杜聖文,接著「咻」的一聲,箭矢以極快的速度穿過林木,直接射中杜聖文的心口。
杜聖文表情一愣,還沒回過神來,那枝鐵箭已從他的後背穿出,也因力道太大,他坐在輪椅的身軀後仰,接著輪椅翻倒,他亦摔落在地,劇痛在胸口蔓延,然後逐漸麻痹。
他瞪大空洞的眼楮,望著灰蒙蒙的天空,胸前有溫熱的血在流淌,染濕了衣服,鮮紅慢慢渲染了地面。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杜家的奴僕侍衛又驚又嚇,他們急急尋找偷襲者,但還沒找到人,一陣雜沓的馬蹄聲響起,樹林里沖出幾名蒙面黑衣人。
他們策馬奔來,手上拿著大刀,帶頭的人還大喊,「不留下財物,就留下命!」
一時之間場面混亂,有人奔逃,有人抵抗,刀劍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響,還有咆哮聲及馬兒的嘶鳴聲。
朱哲玄跟薛吟曦就隔著一片山林,看著那些曲豕面黑衣人搶了財物揚長而去。
杜家人馬有傷有殘,逃走的更多,除了杜聖文外沒有第二具尸體,不久所有人都散去,杜聖文的尸體也被人帶走,留下一地狼藉。
「沒事了。」朱哲玄將薛吟曦擁入懷里。
薛吟曦很安靜,沒說話也沒掙月兌,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問︰「大樹擋路是你做的?」
「對,在杜家車隊經過之前,有五名大漢拼命砍才將樹砍倒的。」他笑說。
她一愣,抬頭又問︰「那剛剛那些蒙面黑衣人——」
「其中應該有那五名砍樹的大漢,都是我花錢雇的,後續也早早安排好了,表妹不必太感激我,我們是一體的。」
她粉臉一紅,「又油腔滑調。」
「好,談正事,早先不讓你動手,是因為這地區已經出了知庾縣,屬于合成縣的管轄範圍,原本就有山匪打劫的前例,合成縣縣令嘴里喊著要掃蕩山匪,但也只是喊喊,實際是和匪徒勾結互利,所以這案子會無疾而終,不會牽連到舅舅。」朱哲玄可得意了。
她只想殺了杜聖文,後續的事從沒想過,而他竟然將一切想得如此周全……薛吟曦喉間像被什麼梗住,艱澀的說不出話來。
半晌,她深吸口氣,「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到的?」
他輕輕在她額上一吻,柔聲說︰「這些日子你看起來與平時無異,但入夜後總會獨坐窗前,靜靜望著夜空,有時還一坐到天亮,我多想抱抱你,但我知道你想獨處,所以就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陪著你。」
她喉頭一酸,雙眸驀地泛起淚光。
「別哭,我可舍不得,我知道你想殺了杜聖文,我知道你苛責自己,你難過傷心,我也跟著你難過,你當初救杜聖文是不得已,如今也由你親手解決了,心里那道坎就該過了,停止苛責你自己,我舍不得,真的很舍不得。」
她無聲落下淚水,他雙臂收攏,將她擁得更緊。
「我幫你擦擦眼淚——」朱哲玄放開她,拿帕子輕柔的為她拭去臉上淚水,再從懷里拿出一個小盒子,「給你,是禮物,一個準備很久的禮物,只是之前一直找不到適合的時機送出去。」
他打開小盒子,取出一只花形手鐲放在她掌心,接著往花瓣處一按,只見有銀針從里面被推出來。
薛吟曦一臉驚喜。
見狀,朱哲玄就知道她喜歡,他親自為她戴上,握著她的手,「你被擄後,我就後悔沒將這禮物早點給你,你可以用銀針測茶水有無問題,又或者將銀針浸泡迷藥還是毒藥,在遇到緊急狀況時能自保或替自己掙取些時間。」
她搖搖頭笑了,「我就算早些拿到這個手鐲,也不會做你說的那些事,不過我真的很喜歡,謝謝。」
朱哲玄指指臉頰。
薛吟曦看看手鐲,再看看他,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唇。
她第一次如此主動,朱哲玄可不會客氣,當下加深這個吻,這段日子她太抑郁,他都不敢起色膽,連擁抱都少了。
他放肆的吮吻,溫柔的纏吻,吻得懷中人兒幾乎要站不住了才結束,深情的看著她,「我找媒人上門提親好不好?」
「胡說什麼?」她面上難掩羞澀。
「我是認真的,嫁給我。」他深情凝睇。
「你去問你舅舅。」她推開他,翻身上了馬背,策馬而去。
他愣了愣,看著疾馳而去的薛吟曦,呆呆的問︰「我舅舅不就是你爹嗎?」
好一會朱哲玄才反應過來,她這是答應了!
他眼楮一亮,差點沒有樂瘋了,也躍上馬背策馬追上去。
*
杜家車隊在合成縣被山匪襲擊,杜聖文還被一箭射殺的事迅速傳回知庾縣的大街小巷,人人議論紛紛,多數老百姓都覺得是老天爺開眼了。
杜府當天就掛起白燈籠,杜家老爺悲怒之余帶人直奔合成縣衙,要找該縣的縣令大人討公道。
至于杜聖文的後院,包括卓永馨在內,無論男女全都喜極而泣,跪地謝天。
薛吟曦回到縣衙後就往蘭陽院走,半夏跟茯苓一臉緊張的從長廊跑向她,眼楮紅紅的上下打量著,就怕她受傷。
她們日夜貼身侍候,就算主子沒說,她們也知道她想做什麼,卻不敢多說多問,知道杜聖文死了,主子的惡夢終于結束,她們忍不住又哭又笑。
跟在後頭回來的朱哲玄見薛吟曦也抬頭抹淚,笑了笑,轉身去前院找準岳父。
薛弘典正在書房,和劉聰談杜聖文中箭身亡一事,若是可以,兩人都想放鞭炮慶祝,那個人渣敗類,老天爺早該讓他死了。
「那些山匪倒是意外的做了件大好事。」薛弘典笑說。
劉聰點頭贊同,見朱哲玄過來,他很有眼色的先行離開。
一見薛弘典又要提杜聖文的事,朱哲玄忙打住,「那人渣死了確實大快人心,表妹也很開心,舅舅,時間就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咱們就不要再談杜人渣的事,虛耗人生。」
薛弘典愣了一下,隨即面露贊賞,「是這個理,清風找舅舅有事?」
「我有事想請問舅舅,咳,我是幫我朋友問的。」他突然有些擔心,臨時換了個說法。
「你來這麼久,舅舅還不知道你在知庾縣有交到什麼朋友?」薛弘典一臉困惑。
朱哲玄耳尖微紅,心跳加速,握拳在唇邊咳嗽一聲,「咳,就這一個,我這個朋友遇到一個難題,想說舅舅是青天大老爺,一定可以幫他忙。」
薛弘典吃了口茶,點點頭。
「我那個朋友在外人眼中有些不思上進,但後來,他遇到一個好姑娘,人好心美也長得美,我朋友就動心了,改邪歸正奮發向上,那姑娘也喜歡上他,我這個朋友想向她父母求親,但他畢竟名聲不好,要怎麼做才能讓姑娘的父母知道他是真心喜歡那個姑娘?不是玩玩而已,是的的確確動了真心。」
「喔,那你朋友是如何奮發向上的?」薛弘典又問。
「我那朋友各方面條件都極為優秀,有錢有才氣,家世也好,認真說來,女人看到他無不臉紅心跳,再加上他展現了他的才華,真真是個才子。」
「喔,他展露了什麼才華?」
「他會做手術工具。」朱哲玄月兌口而出。
薛弘典先是瞪大眼,接著「噗哧」笑了出來,「哈哈哈,這不是在說你自己嗎!」
「是,舅舅,我愛表妹,我要娶她。」朱哲玄臉紅紅。
薛弘典可樂了,他那麼優秀的女兒,這小子會愛上想求娶是應該的,但該答應嗎?
見他面露遲疑,朱哲玄以為他不贊成,急急又說︰「再怎麼說我這條命是表妹救的,還有我背後和的傷,為了治療表妹都把我看光光了,雖然听來誰也不吃虧——」
薛弘典氣樂了,打斷他的話,「誰也不吃虧?」
「對,我在京城有多少姑娘搶著看,我都不給看,就算在青樓也一定關燈——」
「閉嘴!」
朱哲玄也自覺說錯話,連忙做總結,「總之,表妹為了醫治我不顧男女大防,我要報答她,我要以身相許,我要娶她!」
薛弘典掏掏耳朵,「等等,這詞兒怎麼這麼耳熟啊?」
「怎麼不耳熟,跟杜人渣說的很像啊。」一道女聲沒好氣的道。
薛弘典、朱哲玄齊齊看向門口,就見郭蓉不知何時站在那里,看樣子听了好一會兒。
郭蓉走過來,看著朱哲玄,邊說邊坐下,「清風要娶吟曦不是不可以,但清風有什麼優點總得說來听听,還是要能說服舅母的優點,不然,就你現在這樣,我可不放心把吟曦交給你。」
朱哲玄立馬站起身,很認真的說︰「我英俊聰明,武功高強,要地位有地位,要臉蛋有臉蛋!」
「沒見過這麼厚臉皮的。」郭蓉嗤之以鼻。
朱哲玄輕聲嘟曦,「臉皮不那麼厚怎麼追得到表妹啊……」
「你說什麼?」
他連忙搖頭,「沒說什麼,還有,我對喜歡的姑娘一定殷勤討好,天天都會讓表妹開心,表妹嫁給我肯定幸福。」
「你到底哪來的自信?」郭蓉笑著搖頭,嘖嘖兩聲,定定的看著他,「的確是個豐神俊朗的貴公子,但就我見到的,你招蜂引蝶的能力特別強,惹事能力也不在話下。」
「舅母,我變了,不會亂惹事了,你看我在這里多安分,做的都是好事。我承認我曾經有過很多女人,但那都是青樓女子——」
「不用說那麼清楚。」郭蓉沒好氣的打斷他的話,「我想問你看上吟曦什麼?」
「舅母是想問我為何獨獨鐘情表妹吧?她很認真在過生活,她認真做事的樣子很好看,我一看到她就開心。」他停頓一下,認真看著仍等著他開口的舅母,「我曾經放縱自己,做了很多荒唐事,但我其實也不喜歡那樣的自己,我心里有一處一直很空虛,那是喝再多酒、擁抱再多女人也無法填補的,但愛上吟曦後,那份空虛被填補了,我想要守護表妹,我想為她遮風避雨,我一定會強大起來,不會再當個無所事事的紈褲,舅舅、舅母,請你們相信我,把表妹的一生交給我。」
語畢,他長長的一揖。
薛弘典、郭蓉相視一眼,會心一笑。
誠意滿分,婚事過關!
朱哲玄得了準岳父母點頭,自然第一個去告訴薛吟曦這個好消息,當然是先將多余的半夏跟茯苓趕出去,再拉著薛吟曦直接進了內室。
「表哥想做什麼?」薛吟曦粉臉紅紅,他不會以為婚事準了就可以把她吃了吧?
「恐怕要讓表妹失望了,我沒想做什麼,只是接下來我要說一件很重要的事,不想讓任何人听見,偷听也不成。」他突然又笑了起來,「不過我又不忍心讓表妹失望……」
薛吟曦才要駁斥,他已經吻上來了,若不是她猛推他阻止,他作怪的手都要往她身上招呼了。
朱哲玄坐在床上,薛吟曦在他懷里粉臉嬌紅,微腫的紅唇一看就是被人狠狠吻過了。
朱哲玄連做幾個深呼吸,後來還是決定讓她離開自己懷里,自己移到前面的椅子坐下,保持安全距離,免得他提前將她吃干抹淨。
朱哲玄想說的是關于慶寧侯府的人事物,薛吟曦既要嫁他為妻,有些事她總得知道,他不想她受委屈。
「父親雖然出身鄉野,但征戰無數,立下不少軍功,皇上御口封侯,賞賜極多,自我有記憶以來,我母親就不在了,不少人為了續弦之位將腦筋動到我身上,送我禮物、噓寒問暖,個個都別有目的……但父親從不動心。」
薛吟曦貼心的為他倒上一杯茶,然後回到床上坐著。
他笑了笑,喝口茶,繼續說︰「直至我十歲,父親續娶前,我一直以為父親長年御兵行軍,生性嚴謹,即使面對惟一的骨肉血親也是繃著臉,就是個不苟言笑的人,結果我錯了,原來他可以笑得很溫柔,眼神也可以很柔和、很寵溺的看著我的繼母。」
朱哲玄眼神變得復雜,握著茶杯的手一緊,「後來,弟弟出生,他更是彎下他那高傲挺直的背脊,抱著他逗他笑。從有記憶開始,父親未曾抱過我,習武蹲馬步,腳麻摔跤,他要我自己爬起來,騎馬不穩,從馬背摔下,他要我自己爬起來,甚至在大冬天練習泅水,說要練體魄,我無力溺水哭喊著要他救我,他也要我自己游到岸邊。」
薛吟曦听出他的哽咽,她忍不住起身,走到他身邊,握著他的手。
他將她抱到他懷中,頭埋在她頸窩,聲音有些沙啞。「其實我懂的,父親是為我好,所以我雖然哭鬧,還是咬著牙全力以赴,期望得到他一聲贊美,甚至一個擁抱,但始終沒有。」
這話說完,他停頓了好一會兒,薛吟曦沒有催促,靜靜的依偎著他。
「但哲霖——我弟弟五歲時不過默背一篇長詩,父親便會給他贊美,給他擁抱,甚至將他抱高高,我五歲時已經能駕馬射箭、能寫文章,但從來未得到他一個贊賞的眼神。」
朱哲玄自嘲一笑,「你就笑話我吧,都幾歲了還這麼幼稚,像個女人般在計較。」
她雙手把他環抱得更緊,「別這麼說,表哥沒有母親,將你的孺慕及敬愛全給了姑父,表哥逼著自己成長學習,渴望姑父的肯定,你已經很棒了,或許姑父在那時候還不知道如何與你這個兒子相處,畢竟當父親也是需要學習的。」
朱哲玄吻了她的額頭,她就是這麼好,在她眼里,除了杜聖文那個人渣外,大概所有的人都是好人吧。
他振作一笑,「也許吧,但其實我說這麼多,是要表妹心理有個準備。」
「什麼意思?」
「你嫁給我以後,全家可能只有我一個人對你好,可能我這世子之位會在某個時間被拔掉,也可能你是世子夫人卻無實權,但你放心,只要我有的,一定會全部給你,我一定會讓你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不會讓你餐風宿露、粗茶淡飯,我可以發誓。」這才是他最想讓她知道的事。
她莞爾一笑,「我懷有醫術,不怕養不活自己。」
「不行,那是你喜歡做的事,你好好去做,我一定會賺錢,而且你看,我也有一技之長,看是去當捕快辦案,還是去兵器司做兵器都行的。」
小倆口說了很多,殊不知外頭還有听眾,薛弘典夫妻倆互看一眼,相視一笑後走出去。半夏跟茯苓連忙一福,再小心的看兩人一眼,見走遠了,又回頭看一眼內室。
半夏拍胸吐了一口長氣,「看來世子爺沒亂來,不然夫人肯定饒不了他。」
「我就說沒事,你還想繞到後面去示警,你這小腦袋到底都在胡思亂想什麼。」茯苓很無言。
半夏嘟嘟嚎嘰地道︰「那是你沒看過世子爺怎麼吃小姐的嘴!」
*
薛弘典跟郭蓉回到自己的院子。
他們本想來找女兒談談婚事,畢竟有些話還是得私下交代,像是她得繼續鞭策他,記得蠟燭不點不亮雲雲,但听到朱哲玄說的那些話,他們就不擔心了,紈褲世子真的成長了。
其實這段日子,他的改變他們都看在眼里,他與吟曦兩情相悅,他們也是樂見其成,只不過總是疼寵在手心的女兒,要拱手讓人總是有很多不舍。
郭蓉眉頭一皺,想到當初朱哲玄是趴著被抬進竹林軒,背後的傷勢血肉模糊,說是在京城惹事,但緣由始終沒有交代清楚。
知庾縣小,老百姓純樸,不比京城繁華復雜,就怕朱哲玄在這里收心,回去面對太多誘惑,時日一久又會故態復萌,到時她女兒找誰哭去?
郭蓉將心里的擔心說了出來。
「對清風有信心一點,你不是也听到他說的話了?而且你不信自己,不信我,難道還不信女兒的眼光?」薛弘典這話說來有點小悲哀,想他也是皇上眼前閃亮亮的紅人,但在自家娘子面前實在沒什麼地位。
聞言,郭蓉的不安瞬間消散,是啊,女兒是她見過最聰慧的姑娘,目光精確,就算那臭小子想故態復萌,女兒也不會給他機會。
郭蓉愈想愈樂,沒錯,以女兒的精明及手段,要掌控那幼稚小子簡直易如反掌。
「不過也不知清風腦里都裝什麼,好好的世子之位怎麼會被拔?」她好奇地問。
「姊夫素來寡言少語,對哲霖態度又不同,也難怪清風會多想。」
此時,門外有小廝過來稟報,「大人,有京城慶寧侯府的來信。」
門內,一名丫鬟掀簾而出,收了信又走進屋里,將信交給薛弘典。
郭蓉示意屋里侍候的人都出去,自己走到丈夫身邊坐下,與他一起看信。
信里頭附有三千兩銀票,至于信的內容,一開始朱啟原是寒暄及感激他們收留逆子如此長的一段時日,再來便是解釋他痛打朱哲玄的前因後果。
今上遲遲未立太子,幾位已成年的皇子都很優秀,私下也各有各的擁護勢力,因為慶寧侯府一直保持中立,但仍有人想借著聯姻要慶寧侯府站隊。
朱哲玄是個拎不清的,朱啟原當然得稍微提點他兩句,結果他還是沒放心上,差點就入了他人所設的圈套,為免還有下一次,朱啟原才會干脆打朱哲玄一頓,將他送出京城。
「原來,清風是被送來避禍的。」郭蓉想嘆息,「他倒是避開禍事了,咱們卻賠上一個女兒。」
「怎麼這麼說?清風已經痛改前非。」當舅舅的還是胳臂往內小小彎了一下。
郭蓉撇撇嘴,「是是是,我不就心疼閨女嘛,我看我這嫁妝得再多準備一些了。」
薛弘典揉揉眉心,說到底,妻子還是對外甥沒有信心啊。
至于慶寧侯府為何突然想解釋這件事,也是默契吧,說是如果可以就讓朱哲玄在這里就定下婚事,請他跟妻子幫忙掌掌眼,免得回京又被人惦記。
因此,他跟妻子商量後便回了一封長信,將朱哲玄在這里辦的幾件漂亮事贊美一番,還有,他與女兒在互動期間有了情愫,女兒更是朱哲玄改過自新的最大功臣。
薛弘典老王賣瓜,大大稱贊女兒,還打包票掛保證,在女兒的陪伴及督促下,朱哲玄不會最好,只會更好,在信末他還小小透露小倆口的幾句對話,這也是私心作崇,他可不希望女兒真嫁過去了,只有外甥會疼她的事情發生。
*
慶寧侯府的花廳里,朱啟原與丁意寧夫妻見到書信內容所述是既驚又喜。
雖然前陣子薛弘典修書一封告知朱哲玄在知庾縣做的正經事已經讓他們安了心,但也比不上這次收信的喜悅,朱哲玄有心愛的姑娘了,而且是兩情相悅。
同時,薛弘典也提及朱哲玄擔心被拔除世子之位,甚至坦言薛吟曦嫁過來,可能只有他這當丈夫的會疼愛。
夫妻倆相視苦笑,尤其是被朱哲玄所不喜的丁意寧更覺得心里難過。
朱啟原輕拍她的手安撫,「無妨,待他回來我再好好跟他說說,委屈你了。」
「怎麼這麼說。」丁意寧抿唇搖頭。
朱啟原年已四十,相貌俊朗,身為將軍,他精瘦有力,頗有威嚴,但看向端莊自持又美麗的妻子,冷峻黑眸內有明顯的心疼,「你要管好一個侯府不簡單,內要賞罰分明,外要張弛有度,其實不管你如何做,外頭都有人說道,尤其繼母難為,清風無法理解,你受的委屈就更多了。」
他喪偶十年才點頭續弦,還是孝道壓在頭上他才點頭,當時朱哲玄年僅十歲,未知他的身不由己,至于丁意寧,怕是在她成為兒子繼母的第一天,便將她妖魔化,對她始終淡漠疏離。
丁意寧淺淺一笑,嫁給他這麼多年,她從來沒有後悔,「我不委屈,真的,我一直都覺得很幸福。」
朱啟原剛毅的俊臉難得浮現紅潮,他輕咳一聲,「我看還是由你寫封信給薛夫人,告訴她這門親事我們都很滿意,就先把婚事定下來,說來也巧,我本就怕清風回京又被人惦記,這下也讓我了了一樁心事。」
她點點頭,「好,不過我想還是由我直接帶媒人過去知庾縣一趟,親自跟薛大人及薛夫人定下婚事,我們是男方,總得展現我們的誠意。」
他笑道︰「好,如此甚好。」
丁意寧寫了封長信送出去後,就開始張羅出行事宜。
她這個繼室不曾見過薛弘典夫婦,幾次書信也是禮貌來回,第一次見面,她想備幾項較貴重的禮,除了親力親為挑揀禮物外,還接連拜訪幾位走得近的世家夫人,詢問談親上可有什麼禁忌或規矩。
她忙得腳不沾塵,還不小心得了風寒,但她沒放心上,沒想到身子竟一日日沉重,最後拖成重病,眼看著出不了遠門。
朱啟原在憂心愛妻的身體之余,沉思一夜,又遣快馬將一封信送到知庾縣衙。
薛家這方正期待丁意寧到來,雙方好交換庚帖,為兒女定下婚事,沒想到竟收到這封信函。
「好事多磨,無妨,身子養好比較重要。」郭蓉沒有太多感覺。
朱哲玄卻是嘀咕起來,「就說干麼那麼多事,我都二十歲了,自己定下婚約就好,她還過來折騰啥。」
話說到一半,卻見心上人冷著一張俏臉,他暗道不好,「表妹生氣了?」
「姑丈的信上寫得很清楚,姑母是為了張羅你的聘禮才累壞身子,你不感激不說,還說這種話?」薛吟曦可沒客氣。
「我錯了。」他乖乖低頭認錯,因而沒有看到薛吟曦看向舅母時,舅母給她的贊許眼神,還舉起大拇指。
薛弘典看見了,再看著抬頭對女兒笑得燦爛的傻外甥,突然覺得有點同情,妻子可是拘著女兒三個晚上,不是討論醫術,而是暢談御夫之術啊!稍晚,薛弘典與妻子回自家院子商量,有了決定後,因薛弘典還有縣務要處理,郭蓉就自己過來蘭陽院。
不意外的,朱哲玄也在這里。
朱哲玄見舅母一副他無所事事,只會黏著薛吟曦的嫌棄眼神,連忙澄清,「舅母,我也是剛剛才過來的,真的,我有去打鐵鋪拿東西,表妹快為我作證。」
薛吟曦點頭,「是,表哥很努力的在想著怎麼把拆掉的弓弩再重組回去呢。」
這麼一說,半夏毫不客氣的笑出來,自己拆了卻組裝不回去,笨死了!
朱哲玄直接送她一記白眼,半夏憋著笑意,茯苓也怒力憋笑。
薛吟曦看到他看過來的委屈眼神,低頭一笑。
郭蓉快要待不下去了,空氣甜度太高,她連忙喚了閨女,「吟曦,我跟你爹兩人事都多,再怎麼商量也抽不出時間去一趟京城,干脆你帶著庚帖過去,看看那家子好不好相處。」
「舅母,我還在這里。」朱哲玄悶悶的提醒。
「所以我不是在背後說壞話的小人。」她不以為然的回話,又拉著自己閨女的手道︰「哪,你就以表妹之名過去,你也是大夫,就順道看看你姑母的病情,堂而皇之的住進侯府,仔細觀察你未來的公婆是不是會拿孝道壓人,還有那個搶了朱世子糖果吃的小表弟是否奸滑有手段,不好相與。」
「舅母,我真的還在這里。」朱哲玄再次指著自己強調。
當著他的面說這些話好嗎?會不會把薛吟曦嚇到不願嫁他?
郭蓉瞪他一眼,「我眼楮好著呢,當然,你也要看看他那些狐朋狗友,物以類聚,誰知道某人回到京城會不會又變回那個不上進的紈褲,要是真有,屆時你庚帖就帶回來,婚事作罷。」
其實她是話中有話,她知道慶寧侯是好的,連那個繼室夫人也是好的,素有賢名,朱哲玄這麼長時間留在這里,侯爺與自己丈夫多有信件往來,丁意寧也曾寫信感謝,看字如看人,寫得一手好簪花小楷的人能有多壞?
何況,她字里行間皆見真意,可見是清風這臭小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覺得天下的後母都如烏鴉一般黑。
朱哲玄已經哀怨的不想說話了,委屈的看著薛吟曦,一副「你娘親欺侮我,你要安慰我」的眼神。
薛吟曦努力憋住笑意。
郭蓉受不了小倆口的黏糊眼神,尤其是朱哲玄,她汗毛直豎的起身丟了一句,「如此幼稚,我都替吟曦擔心了,這不是嫁夫君,怕是多了個兒子吧。」
半夏跟茯苓也急急的跟著出去,她們要笑出聲了,不得不趕緊走啊!
朱哲玄的臉險些都要燒起來了,他氣急敗壞抗議,「表妹,我是要當你的男人,才不是你的兒子!你還笑!」
薛吟曦已經笑得不能自已,無法安慰他受傷的幼小心靈。
接下來的日子,因為薛吟曦要隨朱哲玄返回京城,換成這邊要安排,包括交通、住宿、禮物、隨行人員等等,與京城那方的書信又來回幾趟。
城來的書信,薛弘典夫妻都沒有避開小倆口,讓他們看過內容。
書信里,對于薛家對朱哲玄的照顧及感化,朱啟原表達了最大的感激與謝意,對薛吟曦能成為一家人更感到歡欣,也表達一定會視她為親生女兒一樣疼寵雲雲。
隨著一封封書信來回,朱哲玄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一直以為自家與外祖家不親,但從信中的互動中看起來,兩方的關系似乎不錯,難道是他在鑽牛角尖?
他把這問題拿去問薛吟曦。
薛吟曦看他一臉懵,笑著回答,「如果他們關系不好,姑父會在痛打你一頓後把你送來這里嗎?他一定是確信爹娘會盡心照顧你,只有把你送來這里他最放心。」
因為最放心,所以把他送到這里?
朱哲玄百感交集,喉頭像被什麼哽住,原來父親是在乎他的,他卻一直以為他這個不成器的敗家子讓他心寒厭惡,才把他丟得遠遠的……
薛吟曦看到他眼眶泛紅,知道他心里那道無形的傷才是最難治的,她心疼的主動給他一個擁抱。
朱哲玄靜靜的回抱著她,深情開口,「能遇見表妹真好,這麼好的你是我的知己,再來會是我的妻子、和我孩子的娘親。」他的人生變得太過美好,他低頭輕輕吻上她的額際,「你一定是我命中注定的福星。」
她嫣然一笑,「那我上輩子一定欠了你的債,才會愛上你這麼一個有幼稚心靈,長不大的大巨嬰。」
他俊臉騰的一下漲紅,「誰長不大?什麼大巨嬰?」他干脆用力給她親下去,讓她沒辦法說話,再得意洋洋的問她,「長不大的男子會做這種事嗎?」
「成熟男子會用親吻讓一個姑娘閉嘴?會被擄耳光吧。」她笑著反問。
朱哲玄一噎,好似真的幼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