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星如意 第六章 下江南拜壽

作者 ︰ 寄秋

「撲通!」

一道好大的水聲濺起,引起所有人的注目,紛紛涌到荷花池旁一探究竟,只見一道茜紅色身影在水里撲騰,兩手鴨子劃水般拍打不停,一開口喊救命池水便涌進口鼻,臉上的妝都花了,發絲凌亂。

「咦,有人落水了?」

圍觀的人甚多,卻無人伸以援手,其中包括故作訝色的田氏,她面上驚慌,眼中卻帶著笑。

「是有人落水了。」

「是誰家的小姐?」

「好像是……孫家的……」

「孫家……哪個孫家?」

「孫太醫。」

「喔,那個孫家呀!真是不小心,怎會掉下去呢?」這話絕對有幸災樂禍的意思,還有嘲弄。

「貪玩唄!池水清涼,跳下去涼快涼快。」

圍觀人群中的田氏原本想奚落兩句,讓落水之人背上失節名聲,但是似曾相識的話語讓她打了個激靈,這話不是她七年前說過的嗎?當時孫如意剛被人救起,她說的就是這句風涼話。

她心里發寒地一回頭,正對上一雙含笑水眸似嘲似諷的看著她。

田氏心慌大喊。「怎麼是你?」

「二嬸這話問得可笑,不是我是誰,你還大白日見鬼了不成?」「你為什麼在這里?」她太驚訝,一時回不過神,問了傻話。

孫如意好笑的提醒她,「我不在這里能在哪里,我們還是一道出門的呢,只不過我比你們早到一步。」

「落水的人是誰?」

田氏忽生不祥預感,佷女沒事,那有事的……

「二妹羅!她也真調皮,說要下池子捉魚。」孫如意的聲音不高不低,像是閑聊,卻剛好讓所有人都听得到。

「什麼?」田氏雙目瞪大,踉蹌了一下,只覺眼前一片黑。

「二嬸小心點,你後頭就是荷花池,別跟妹妹一樣下去玩水。」害人之心不可有,這不就自食惡果了。

田氏回過神,慌張大叫,「快救人呀,那是你妹妹!」

「救什麼救,當年也沒人救我兄長呀!」孫如意壓低聲音朝田氏冷笑。「我哥哥說水里冷,想找個人作伴。」

「你……你這個惡毒的丫頭,居然袖手旁觀!」田氏又急又慌,卻不忘指責人。

「二嬸,不妨告訴你,二妹是我推下去的。」孫如玉的手伸向她時,她做的不是拉,而是往她胸口一推。

「你……你……」田氏怒不可遏。

孫如意輕笑地拍開田氏指向她鼻頭的手指。「別你呀我的,二妹快沉下去了,再不救她就要像我兄長一樣,再也睜不開眼了。」

「孫如意,你給我記住,我絕對不會放過你!要是我的玉兒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賠命!」她一定要這賤丫頭死,絕不手軟心慈。

「那我哥哥的命誰來賠,二哥嗎?」

當初在二叔、二嬸似是而非的挑撥下,沒人相信她的話,讓她平白背了害死親兄長的黑鍋,多年來遭受異樣眼光及責難,許多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她命硬。

兄長的死、父親的忤逆、母親的病,這些全算在她頭上,若非爹護在她面前,想殺雞儆猴給爹看的祖父就要送她去廟里清修,當個小尼姑為府里祈福了。

「你……」田氏心口抽緊。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看到女兒在水里載浮載沉,哭喊得聲嘶力竭,田氏沒心思再破壞佷女的名聲,眼見真沒人跳下池子救人,她心亂如麻的縱身一跳。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原本在池邊交頭接耳的女聲忽地一滯,錯愕不已的看向在水里撲騰的田氏。

而後,一陣如雷般的笑聲響起,池中的田氏母女頓時臉一黑,又氣又急的抱著彼此,在心里埋怨見死不救的眾人。

「二嬸、二妹,池水涼,容易傷了身子,尤其是二妹雲英未嫁,泡久了有礙子嗣,你倆別玩了,快快上來,大家都在看呢!」孫如意強調「玩」這個字,讓兩人顏面盡失,在人前無法抬的起頭。

她不過是把她們想對她做的事還回去罷了。

原主重生前,田氏母女就是用這種方式毀了她的名聲,只是沒料到偷雞不著蝕把米,救人的是太子,想入宮的孫如玉沒著落,反而是孫如意代替了她,讓她後悔不已。

因此孫如意今日才一到東宮便找個僻靜的地方躲,等時辰過去了再露面。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因為等得太久肚子餓了,便和丫頭躲起來偷吃自備的甜點,炸藕丸子的香氣引來路過的太子,兩人還是不可避免的見到面,幸好她靈機一動用了孫如玉的名字,不過不能再讓太子有機會見到她,免得邪念又起。

「孫如意,還不叫人救我們,要是我們有個萬一,看你怎麼向你二叔交代!」田氏怒吼。

可惡的賤蹄子,等回府再好好收拾她,她就不信治不了這個毛沒長齊的黃毛丫頭。

田氏話一出,本來已經不笑的眾女又咯咯發笑,指著她和孫如玉竊竊私語,眼露鄙夷。

田氏不知發生什麼事,女兒落水她已經心急如焚,卻不料包含太子妃在內的女眷不僅沒喊人援救,反而一個個看笑話似的冷眼旁觀,時不時飄來諷刺的眼神。

「二嬸,別說笑了,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好引來太子的英雄救美?這水深不及腰,你站直身子不就得了,要人救什麼救。」不是想出風頭嗎?看她多有心,助其一臂之力。

水深不及腰?田氏怔然地往下踩,頓時面上一愕,真踩到底了,她沒再掙扎的腳下一蹬,人就站起來了。

再一看,她差點厥過去,水只浸到她腰月復往上一點點,還不到胸口,這點深度根本淹不死人。

頓時,她滿臉發燙,池水的冰涼都壓不住她渾身的燥熱,臉色陰沉的將還在拍水的女兒拉起,讓她腳踩著池底,眾目睽睽之下,兩人丟臉的爬上岸,誰也不敢多看一眼的離開東宮回府。

田氏一走,三房也不好逗留,沒多久也訥訥然的走了,只比孫如意晚一盞茶時間回到孫府。

見好就收的孫如意可不想再踫到太子,田氏母女前腳剛走,她和丫頭後腳跟著,一前一後相差無幾,坐在馬車中的她還隱約听見孫如玉的嚎啕大哭。

惡人要用惡招治,要不然人家只會更加得寸進尺,以往的日子過得太順遂了,也該知道軟柿子別亂捏,說不定捏到的是石頭,還會刮手。

今日是孫如意姊弟出發前往江南的日子。

「如意,你……唉,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你二叔氣得不輕,你二嬸臉色也不怎麼好看……你出去避避風頭也好,省得他們找你錯處。」護短的孫至元唯恐女兒受委屈,不時朝後張望。

「爹,女兒不是去避風頭,而是外祖父過壽,我代替走不開的爹娘去祝壽。」說得好像她是逃難似的,本來就有江南一行的打算,只不過提早幾日而已,不想听二房的鬼哭神嚎。

孫如意怎麼也沒料到孫如玉倒楣到喝涼水也會嗆到,回府隔日整個人就像泡水屍似的,全身腫大了不止一倍,臉上、手上和看得見的地方都長滿水泡,叫人看了都惡心地倒退三步。

更好笑的是身為太醫,孫開元居然不敢靠近,捂著鼻說是惡疾,要將人送往城外的莊子任其自生自滅。

其實孫如意一瞧就曉得是過敏,根本不是要命的重疾,即使不用藥,過個三五天也會消下去,只是皮膚會變得松垮,得用上不少好藥調理才能恢復以往的光滑平順。

後來孫申馮出手了,幾針下去稍微消腫,又服了幾帖藥,水泡破了,留下坑坑洞洞的疤痕,那些痕跡全是孫如玉抓破的,如果她能忍住不抓,也許就不會有難看的左一塊、右一片的灰白淡痕。

「是是是,爹說錯了,是給你外祖父拜壽,路上該花的銀子不要省,爹能生銀子,不怕你花用,該吃就吃、該喝就喝,你最餓不得,不要委屈自己。」

當爹的最了解女兒的小毛病,孫至元不忘給她備了不少燻鴨、烤雞,糕點蜜餞什麼的在馬車上,方便她取用。

「爹,我有銀子,夠用。」她爹賺的還不到她私房錢的零頭,可父愛如山,他給她就收。

「不是夠不夠的問題,而是爹不放心,打你出生至今沒出過遠門,這一去要兩、三個月,爹這心七上八下,老是打鼓。」要不是還有案子要處理,嚴大人不給假,不然他就自己去了,許久未見老丈人了,也該去拜見拜見。

自從長子去了之後,妻子就病倒了,要不是及時發現懷有身孕,只怕也一根繩子往上吊跟兒子一起去了。

雖然妻子沒死成又平安的生下小兒子,但是長子的死讓妻子對女兒很不諒解,多有冷落,因此當爹只好多疼疼這個失去長兄又沒了娘親憐惜的女兒,盼她能夠否極泰來,再展歡顏。

幾年下來,父女感情深厚,他是真疼女兒,疼到心坎里,私底下無話不說,連女兒學醫也是他偷偷教的,學到最後反而他不如女兒,兩人身分完全倒過來,是女兒管著爹,事事得依著她,由她來當長房的家。

縱使如此,孫至元還是舍不得女兒出外遠行,兒行千里父憂心啊。

孫如意笑著一指,「你看看,請了七、八個鎳師護隊,你不信女兒也該相信他們,走瞟十幾年的老鏢師呢。」

其實除了威遠鏢局的老鏈師帶了三名年輕力壯的徒弟,余下都是司徒飄花的人,但她可不敢說是跟恩國公府借的人,這些人是真的刀口染過血,從戰場退下來的,以一敵十不在話下。

孫至元苦笑。「爹心里明白,可是……是爹沒用,護不住你們姊弟,你二叔一鬧,爹就沒轍了,他們還硬說是你推你妹妹下水,讓你祖父用家法教訓,爹哪忍心你受苦……」

孫開元強勢慣了,一見妻女雙雙出丑心下惱火,便要拖長房佷女下水,當下說要請出家法,先打上五十板子再關祠堂三天,跪在祖宗牌位前請罪,不準吃喝。

一向不與人爭的孫至元一听,氣得朝孫開元大吼,「我死了兒子都沒叫人跪祠堂,你倒是厲害,自己管不住妻女放浪倒是跑回來遷怒我女兒,自己不要臉怪誰,你問問當日去的人,是不是她們自個兒往下跳的?」

當下啞口無言的孫開元被震懾住,頭一回見到老實人發火他也有些發虛,畢竟大佷子的死確實和二房有關,他若硬要討回公道,只怕連陳年往事也要扯出來,到時候有些事想瞞也瞞不住。

孫至元畢竟是大理寺的人,若請出辦案如神的嚴大人前來追死因,很快就能明真相,那樣二房人都難逃罪責,他們全是知情人。

「爹,二妹是我推的。」孫如意說了實話。

「啊!」孫至元一怔。

「人是我推的,因為她想拉我下水被我先下手了,二嬸是自己跳下去的,不過水池並不深,淹不死人,是她們慌了神才在池中喊救命。」她是想報仇,但不會害死人。

「這樣啊。」果然這才是事實,孫至元心里對二房的不滿漸漸加深。孫如意再次重申,「爹,大哥出事那時,我說我被人推是真的,我沒有貪玩,是因為你買給我的兔兒燈不知被誰丟進水里,我找了長柳條去撈,剛勾到燈籠就被推下水了。」

「那時你還小……」他擔心女兒驚嚇過度記錯了,這事非同小可,不可隨意胡說。

原主重生後迫不及待的在眾人面前指證孫玉清,可是她忘了孫申馮是重利輕義之人,長孫已死,次孫的聰慧不下長孫,是他接下來要栽培的重點對象,他不允許任何人毀了他,就算是孫女也一樣。

因此原主才剛醒又被下藥迷昏,一躺就是十余日,孫申馮對家人說原主是傷心過度得了瘡癥,見誰都疑神疑鬼,故而她的話全是胡言亂語,不可听信。

堂堂太醫院院使所下的判定,有誰敢不相信,孫至元雖有疑慮但也未多問,妻子病了,女兒有點失心瘋,再加上失子之痛令他心神俱乏,他只能將余力用在照顧妻小上頭,無法再去追查長子的死因。

孫如意笑看父親,眼神清明,「爹,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說的是真的呢?」

「真的……」他失神的喃喃自語。

「想想祖父的為人,二叔的品性,還有二嬸的貪婪,大哥死了會是誰得利?」既得利益者即是凶手。

二房……孫至元心有猜測,卻不敢宣之于口。

那時他正在為進太醫院做準備,但他進了太醫院二弟就不能進,這是朝陽皇朝的規矩,父子可以,但兄弟不能同處一職,否則怕會相互勾結,做出危害貴人的事。

他記得那時二弟忿忿離去,揚言讓他走著瞧,他一定會進太醫院。

當時孫至元听了只是一笑,認為是二弟的負氣之語,完全不以為然,親兄弟還能自相殘殺不成?

沒多久,豫兒死了,痛不欲生的他哪還有什麼心情進太醫院,與父親大吵了一架便去了大理寺,當他在大理寺陪同嚴大人辦完一件案子回府時,二弟已在太醫院當差五日,也就是說他離府的次日二弟就去當差了。

仔細回想,孫至元驟然心驚,若女兒說的不是假話,那二房……他心口一痛,白了一張臉,有些站不住的扶著門口的石獅子,看向女兒的眼神充滿震驚和痛楚。

「爹,我今日提起這事是給你一個提醒,二叔、二嬸要的不只是名利權勢,他們還要我們長房的位置,我們一家四口都是攔路石,你以為娘真的病了嗎?」爹太重兄弟情,從未懷疑過自家人。

「你是說……」孫至元的雙手在發抖。

孫如意面露凝重,「是中毒,最近我在娘的藥渣中發現和甘草很相似的絕命草,爹你也懂醫理,一點點絕命草不會立即致命,只會令人日漸虛弱,氣血衰弱,如此拖個三五年,就是神仙也難救。」

這是相當惡毒的手法,讓人生不如死,藥即是毒,喝得越多中毒越深,最後毒入骨髓,回天乏術。

「是了,絕命草的根和甘草根十分相似,我居然沒發現……」孫至元懊悔萬分,長子死後他一心在外辦差,居然對身邊人忽略至此。

「我試著給娘解毒,改善她的身子狀況,只要再輔以金針探穴,調養個兩年,娘會好起來的。」

長房該反擊了,對敵人最大的報復不是置人于死地,而是奪走他們所在意的一切,摧毀他們的意志,哪里最痛就往哪里扎針。

「所以你才要建小廚房。」孫至元雙目一清,對女兒的舉動頓時了然于心。

「也是自己貪吃。」孫如意有些難為情的紅了臉,「女兒這一走要好些時候才回來,你和娘要提防二叔他們,我把解毒的藥方子放在你書房博古架的第三層,壓在和闌玉壺下面,一日一服,祛毒效用雖慢但能避免被人發覺,等我拜完壽回府再替娘扎針,娘現在的身子骨太弱,禁不起金針探穴,你得幫她養養才行。」

「意兒,你可是……可是學會了孫家的祖傳針技?」孫至元雙眼透光。

她一頷首,「小有所成。」

「好,真好,孫家後繼有人,爹沒愧對祖宗……」孫至元眼泛淚光,又哭又笑的用衣袖拭淚。

「姊姊,走不走,等很久了。」馬車上的小胖墩以為要出門玩,興奮得直催促。

孫如意好笑的回頭一喊,「就來了,你坐好,別掉下馬車。爹,你回府吧,記住我的話,人心不足蛇吞象,最親的人有可能是在背後捅你一刀的人,想想我和弟弟,不要讓我們沒了爹娘。」

孫如意就是勞碌命,一出京城她就開始擔心府里的爹娘,怕他們過于心慈而讓人察覺到異狀,繼而起了防心,提前動手做出叫人意想不到的事。

可她又放不下在江南的外祖家,這一次的山洪暴發牽連甚廣,方圓百里的縣城、鄉鎮,田地全都被淹了,只有幾處地勢較高的地方幸免于難。

其實她並不想帶上小胖墩,此行太凶險了,她也不曉得能不能毫發無傷的全身而退,天災人禍一向最難預料,而原主的重生和她的穿越改變了一些事,她不曉得蝴蝶的小翅膀一揮會不會造成其他反應,讓散開的漣漪繼續往外擴散。

可是二房那些人實在是糞坑里的蛆,叫人厭煩不已,孫開元、田氏乃至幾個兄弟姊妹沒一個好人,全都從壞到腳,這也讓她沒法安心將弟弟放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就怕他的生命時時受到威脅。

「姊姊、姊姊,下雨了,你看是雨耶!」坐馬車坐得懨懨的小胖墩忽地像打了雞血似的,十分興奮。

「坐好,小心跳得太高撞到頭。」下雨就下雨,瞧他那亢奮樣,要是連下個十余日,他大概就哭了。

「撞不到,我矮。」他模著頭,高興的笑了。

孫如意好笑的輕拍他腦袋瓜子。「長得矮值得驕傲嗎?若是一直是個小豆丁,爹娘可就苦惱了。」

「我不是小豆丁,姊姊不能拍男子漢的頭,我會長得跟山一樣高壯,把天遮住。」肉肉的小臂膀畫了一個大圈,他有吃很多飯,很快就長大了。

「還男子漢呢!說大話前先瞧瞧自己的短小四肢,要很久很久之後你才能由小豆丁變成大豆丁,而我是你姊姊,想拍你頭就拍你頭,跟是不是男子漢無關。」

欺負弟弟要趁早,等他懂事了就不好玩了,一旦知廉恥、懂孝義便開始一大串道理,從早說到晚。

孫玉疏不斷掙扎,五官搏成一團,「姊姊,我可不可以不做大豆丁,我是孫玉疏,爹的兒子。」

她會心一笑。「好,孫玉疏,乖乖坐好,不要東張西望,要當爹的好兒子就要听姊姊的話。」

「好,我听姊姊的。」他立即坐正,一副很乖巧的模樣。

雨一直下,車頂上咚咚咚直響,他偷偷抬頭看了一下又趕緊低下頭,然後又再看,把他這小動作看在眼里的孫如意在心里暗笑。

實在不能怪孫玉疏好奇心太重,溫氏生下兒子後就一直在養病,孫至元跟著嚴大人東奔西跑辦案,常常十天半個月不在家,沒大人陪的情況下,他出府的機會少之又少,坐馬車更是頭一回。

孫玉疏沒見過跟房子一樣大的馬車,剛一上車時還十分拘謹,動也不敢動的貼著姊姊,就一雙眼楮睜得大大的,很忙的左瞧右看,再看一眼彷佛老僧入定的姊姊,小老鼠似的吃吃偷笑。

走了兩、三天後,頑皮的性子漸漸放開,他在能坐七、八人的馬車里轉圈,翻跟斗,跳來跳去和學小狗爬,一個人就能自得其樂玩上一整天。

不過老在馬車內也很煩,沒有同齡的孩子陪玩,過沒幾天小胖墩的話就變少了,抱著姊姊的手懶得動。

一進入江南地頭,典型的煙雨氣候漸漸成形,時陰時晴,細雨蒙蒙,像飛霜又像細絲,輕輕灑落。

難得見到雨絲飄落的小胖墩覺得稀奇,京城很少下雨,倒是下雪比較常見,他在雪多的時候可以在雪地玩,打雪仗,可一旦下起雨就得被關在屋里,哪里也不準去,像只可憐的小鶴鶉,縮著脖子看向屋外。

「雨有什麼好看的,一會兒下大了就得找地方躲雨。」孫如意最討厭下雨了,濕答答的到處是泥潭。

她剛說完,轟隆隆的雷聲響起,天邊亮起十分驚人的閃電,從天空直連到地面。

「姊姊,我好怕,好大聲!」小胖墩驚慌的撲向姊姊,他被雷聲嚇到了。

「不是剛說自己是男子漢,打個雷而已怕什麼……啊!」

「轟隆!轟隆!轟隆!」

像是在嘲笑孫如意的故作鎮靜,連著幾個響雷近在耳邊,聲音之大震耳欲聾,驚得她有些坐不住。

「姊姊,我還是小孩子,我要吃一萬碗白飯和一千只雞腿才會變成男子漢。」

「你這麼貪吃到底像誰?」她得賺很多銀子才養得起他。

「我像姊姊。」他大聲的喊著。

一個接一個暈車的丫頭勉強笑出聲,一笑完又暈。

孫如意有治暈眩的藥,但是她並沒有給青黛、青蟬服用,她在訓練她們的適應能力,不管在任何狀況下都能迅速克服,不造成主子負擔。

「你……」這孩子的機靈勁像她,多加培育能當奸商,扮豬吃老虎的坑殺來自四面八方的肥羊。

「孫小姐,雨下太大了,得找個地方避雨。」一名隨行護衛隔著車窗說話,請示車內的主人是否允許所求。

孫如意看了看一臉蒼白的丫頭,低頭一視肉臉縮水的小胖墩,她苦笑,「前面有歇腳的地方嗎?」

「小馬去探過了,有座廢棄的道觀,雖然沒有門,但看起來挺結實的,至于有沒有漏雨要進去看才知道。」從外面看來不成問題,暫時歇歇還是可行。

「那就去吧,你們淋了雨也不好,我還指望你們送我到外祖父家呢。」听著車外的雨勢漸大,孫如意也不希望有人因護送他們姊弟而病倒。

「好的,小馬在前頭帶路。」他先稟明情況,讓主家安心。

「嗯!」

雨一下,地面潮濕,原本入夏的熱氣被驅散了,風再一吹,人就感覺冷了,覺得衣服穿少了。

一聲馬鳴響起,馬車調頭往左邊官道走去,雨聲掩去馬蹄聲,一座爬滿藤蔓的道觀在風雨中隱現,看得出曾經的壯觀,不過如今已是荒草蔓蔓,缺少裊裊的香火,寂落破舊,搖搖欲墜的窗子滿是蟲蟻爬過的痕跡。

不過入觀的石階並未破損,觀內很大,稍做清理便能容納百余人,缺了一只手的三清道祖斂眉含笑。

「到了,孫小姐,我扶你……」一名五官端正的鏢師正要扶主家下車,他手剛一伸,破空傳來咻的聲響,他及時收手才不致被揮來的馬鞭擊傷。「你干什麼!」

年輕鎳師一開口,一旁的護衛立即將他拉走。

兩人剛離開,駕車的車夫立刻上前,頭一低伸出手臂,讓車內的孫如意扶著他的胳膊下車。

適才的小沖突孫如意沒瞧見,但是她心里打了個突,覺得這個車夫有點奇怪,似乎靠她太近了,而且身上居然有股淡淡的麝香,那若有似無的香氣只有嗅覺靈敏的人才聞得到。

但她沒讓人扶,逕自下車,隨即又抱下自家小弟,兩個丫頭撐著傘擋住上頭落下的雨,四人匆匆進入道觀。

在經過車夫身側時,孫如意听見他從鼻孔發出哼聲,她莫名的頓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

「司徒飄花?」

她真的只是試喊,聲音小得如蚊則,連自己都懷疑有沒有出聲,誰知車夫將頭上的斗笠以指輕推,露出一張非常平凡的蠟黃臉孔,只是那雙眼楮冷厲得叫人不敢直視。

「哼!」沒良心的女人。

孫如意沒好氣的回嘴,「哼什麼哼,就你這副尊容誰認得出,勸你以後不要在衣服上燻香,被人宰了都不知道是何緣故。」

她說得很快,一下子拉著弟弟的手沖進觀內。

司徒飄花一怔,嘴巴一動不曉得在嘀咕什麼,他把斗笠壓低,將馬車安置好,腳步很輕的進入道觀。

「姊姊,我肚子餓了。」小胖墩撫著肚子喊餓。

「我讓青蟬姊姊給你拿干糧,你先吃一點止饑。」她也餓了,可是不想吃干巴巴的硬餅,讓小孩子磨牙。

「我想喝雞湯,熱熱的雞湯。」嘴刁的小少爺使起小性子,他被姊姊帶得都成吃貨了。

「沒有雞。」她也想吃啊。

看到孫如意不自覺的吞咽動作,斗笠壓得很低的司徒飄花嘴角輕揚,狀似無意的走向孫如意背靠的圓柱後面坐下。

「我們不能買只雞嗎?」小胖墩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人看了很是不舍,好像不給他雞吃便是萬惡罪人。

「你有看見賣雞的人嗎?」她反問。小胖墩搖頭。「姊姊想不想吃雞?」

「想。」她不騙小孩子。

「那你可能畫只雞嗎?」他請求著。

「為什麼?」她要個理由。

一個六歲的孩子像個大人似的嘆氣,「畫雞止饑。」

周圍先是一陣靜默,接著齊齊笑出聲。

畫雞止饑,虧他想得出來,孩子也有孩子的禪意呀!不容小覷不容小覷,孫府小少爺長大後必定是號人物。

就在眾人的笑聲中,默默無言的司徒飄花悄然起身,沒人注意到他不在了,唯獨孫如意留意到他走出道觀,足下一點飛進雨中,消失在一片雨幕里。

過了一會兒,突地听見咯咯的雞叫聲,小胖墩第一個大喊,「有雞!」說完大聲笑著往雞叫的方向跑去。

「姊姊,有雞還有兔子,可是它們為什麼不動了,是不是知道我要吃它們就嚇死了?」

雞呀雞,我不是故意要吃你的,只是你長得太好吃了,我只好吃你。小胖墩流著口水念念有詞。

看到一只野雞、兩只大兔子被丟在地上,孫如意也讒了,「你們誰去把雞殺了,拔毛切成塊炖湯,兔子就用烤的吧,幾個人分著吃,留一只烤兔腿給我,女敕一點,不要烤焦了。」

「孫小姐,來路不明的兔子和雞能吃嗎?」

她笑著揮手。「三清道祖給我們的吃食,盡管吃,我們有神明保佑。」

「淘氣。」司徒飄花走過孫如意身側,朝她腦門輕彈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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