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要是走霉運,喝口涼水都塞牙。
晉蘊先是被蜀星樓的常二爺敲了竹杠,回府還未來得及找晏玄弼說理,就被回府的祖母數落了一通,真是委屈得很。
冤有頭債有主,表姑母不能過門是父親拒絕這門親,又不是她從中做梗,長公主過門那則是北齊和東吳兩國君王之意,她也不能左右!結果,祖母和表姑母的怨氣都沖著她來。
主位上的老夫人頭發梳得十分整齊,沒有一絲凌亂,銀絲在黑發中清晰可見,微微下陷的眼窩里,一雙深褐色的眼眸凌厲的看向晉蘊。
趙絲柳立于晉老夫人身側,趾高氣揚地教訓晉蘊,彷佛她才是晉老夫人的兒媳婦。
那日趙絲柳闖進正院寢房時是珠翠圍繞,好不氣派,然而今日陪在晉老夫人身邊,只著一身水藍色衣裙,一根玉簪將發絲盤起,身上再無多余的配飾。
晉老夫人常年禮佛,自身的裝扮以簡樸為主,趙絲柳深知要如何討得她的歡心。
「祖母和表姑母教訓的是,蘊兒辦事不周,沒有照看好長公主,讓長公主受傷昏迷,蘊兒甘受家法責罰。」一個孝字壓在頭上,晉蘊無法反抗,生無可戀,撲通一聲跪下。
晏玄弼見狀,手中的茶碗鏘啷放下,起身上前將跪在腳邊的晉蘊扶起,這丫頭他欺負得了,不代表其他人也能欺負。
「蘊兒起來說話,妳是老夫人的親孫女,是這晉家的嫡長女,是朝廷的廷尉左監,是晏相親封的護衛長。這天底下能責罰妳的人扳著手指頭數……也就是聖上、晏相、鎮國公和老夫人。」
將晉蘊扶起,讓其立在自己身側,晏玄弼的目光掃過老夫人落在趙絲柳身上。
這女人倒是有膽子,那日被他教訓過後,不思反省,竟借著晉老夫人的頭餃前來興師問罪,而且拿晉蘊開刀。
「蘊兒在朝為官,自是應效法夫君,以國事為重,如何時時刻刻關照家中?夫君在戰場廝殺,我不能助其一臂之力,心中掛念夫君的安危,遂前往寺廟為夫君祈福,不想竟遇此意外……」晏玄弼眉頭一蹙,「我初來北齊,不知北齊習俗,沒想到在北齊竟連天災意外之事都要找人怪罪,而這開口訓斥的,還不是自家嫡親長輩?」
夫君?晉蘊一個沒站穩,差點閃了腰,晏玄弼叫得還真順口。
「長公主說笑了,長公主怎會是初來北齊,當年長公主率軍攻下我北齊三座城池,那會兒不是已經來過了。」趙絲柳忍著氣惱,表面卻一派溫柔,幫著老夫人揉捏肩膀,「好在世初哥哥威武,後不僅將三座城奪了回來,還攻下了東吳兩座城。」
惡人自有惡人磨,晉蘊不吭聲,老實躲在晏玄弼身後,看老狐狸給趙絲柳下套。
且不說長公主出身東吳皇室,位高權重,單說此次兩國君王答應聯姻,為的就是和平共榮,表姑母爭風吃醋,竟然就口不擇言論及國事,簡直找死。
「哦?依妳之意,本宮應即刻返回東吳披褂上陣,趁夫君同南魏周旋之際,連奪四城,為東吳一雪前恥。」不等趙絲柳回話,晏玄弼繼續道︰「本宮身為東吳皇族,此番前來北齊,本意就是為兩國謀和,兩國交戰數載,邊境城池百姓死傷無數,本宮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北齊也好,東吳也罷,百姓皆是血肉之軀。多少將士埋骨邊境,家中尚且有父母、妻兒,兩國休戰,與民休養生息,方是正道,又豈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
晏玄弼收起臉上的溫和,這番話她不僅是在敲打趙絲柳,更是說給晉老夫人听。
今日這番話若是讓吳凝玉本人听了去,必然怒火中燒,她為和平而來,卻要被一個只會爭風吃醋的婦人指責無能,實在恥辱,她堂堂公主,怎麼可能忍?
「還是說,妳想上稟北齊天子,希望兩國重燃戰火紛爭。」
一口一個本宮,一口一個天子,這兩座大山壓得趙絲柳喘不過氣來,她不過只想想借機嘲諷吳凝玉無能,哪里想得到,這女人會把事情抬高到兩國政局。
趙絲柳面色慘白,支支吾吾,不知要如何接話。
晉蘊在袖中為晏玄弼豎起了大拇指,表姑母借著長輩之名,之前可沒少找她麻煩,今日他可當真為她出了口氣。
「還不快跪下向長公主賠罪。」趙絲柳慌亂,可晉老夫人卻依然氣定神閑,一面讓佷女賠罪,一面起身親自躬身,「是老身教導無方,還望長公主莫怪。」
說出口的話潑出去的水,屋里的人都听見了,與其辯解,倒不如老老實實賠個不是,吳凝玉已嫁入晉家,她不信還吳凝玉真能將一位後院婦人的妄言捅到朝堂去。
「婆婆,快快請起,小姑快請起,都是一家人,何來賠罪一說。」
晏玄弼翻臉比翻書還快,剛剛還是一副冷臉,這會兒竟和顏悅色親自去扶人,晉蘊算是長了見識。
「只是婆婆,媳婦剛剛所言並非危言聳听……您也知夫君手握重兵,如今又在南境同敵人苦戰,朝中不知多少雙眼楮盯著咱們晉家呢,若是剛剛小姑的話傳出去讓有心人听見……婆婆,人言可畏。」晏玄弼攙著晉老夫人坐下,搬出了晉世初,晉老夫人再偏愛趙絲柳,可哪里敵得過兒子呢?
晉老夫人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明白有些話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
「長公主說的是,老身明白。」晉老夫人拍了拍晏玄弼的手背,晉老夫人雖然偏心佷女,卻還是明事理之人,剛剛晏玄弼一番話雖是讓趙絲柳下不來台,但確實句句在理,甚是為北齊,為晉家著想。
對于這個憑空冒出的兒媳婦,晉老夫人心中本有幾分排斥。
她一心想撮合兒子同趙絲柳,哪里想陛下竟亂點鴛鴦譜,且兒子身為武將,脾氣強硬,她覺得要個溫柔似水的來配,一心想為兒子尋一位知書達禮,會相夫教子的女人。
而吳凝玉雖身分尊貴,可也是領軍打仗的,兒子兒媳都是武將,這往後的日子要如何過?兩個脾氣硬的湊在一起,豈不是三天兩頭拆房子?
但今日一看,晉老夫人倒覺得這個新兒媳婦沒有自己想得那麼差。
「起來吧,長公主寬宏大量不計較,日後定要管住這張嘴,不要胡言亂語。」畢竟是疼愛的佷女,舍不得她受委屈,晉老夫人讓趙絲柳起身。
「蘊兒這孩子,這麼多年性子都磨不平,長公主出門若是沒伴兒不妨叫絲柳作陪,這丫頭自幼跟在我身邊,是個知冷熱的,細心妥帖。」
既然正妻之位已被長公主佔下,等世初回來,不妨讓他收了絲柳做偏房。
趁此機會,讓絲柳討得長公主歡心,日後要迎絲柳過門,長公主也不好再多加阻攔,畢竟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
「婆婆,我倒覺得和蘊兒投緣,蘊兒性子灑月兌,表里如一。不瞞婆婆,我在東吳身居要職,平日里以國事為重,女兒家喜歡的那些胭脂水粉,綢緞刺繡,我鮮少接觸。正巧蘊兒也在朝中為官,我們頗有話題可說,所以日後還是辛苦蘊兒多陪陪我……蘊兒……」
晏玄弼一聲聲的蘊兒,喚得晉蘊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但戲還是要配合著演的。
「不、不辛苦,能陪在母親左右,是蘊兒的福分。」晉蘊貼心的攙扶著晏玄弼的手臂,二人此舉在外人看來十分和睦,好似她已經接受了這位繼母。
「好,既然蘊兒合長公主心意,那便讓蘊兒多陪陪長公主。」晉老夫人未再就此事多言,今日不過初見,雙方試探一番,來日方長,其余的事可以慢慢籌謀。
晏玄弼于是帶著晉蘊告辭,離開了晉老夫人的院落,等到回了正院,她方才喘一口氣。
他見狀,冷冷嘲諷,「在本相面前耀武揚威的那股勁兒呢?在本相面前,妳和小野貓似的,成天的伸爪子。那趙氏算個什麼東西?她欺負妳,妳倒是逆來順受,說跪便跪?」
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剛擺平祖母和表姑母,又輪到晏玄弼來興師問罪,不過她這回不打算頂嘴了,她算是看出來了,晏玄弼就是她在府里的依靠,連祖母也要給他幾分面子。
晉蘊識趣的一路小跑來到晏玄弼身後,替他揉肩,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樣,好聲好氣地解釋,「相爺,下官好歹也有個官職,在後院同一個婦人斤斤計較,若是傳了出去,下官在官場上還怎麼混啊?
「表姑母仗著祖母的寵愛可沒少給下官使絆子,那日相爺您賞了她一巴掌,她心里憋著氣,想找您的麻煩,可她也清楚,自己沒這個本事,便趁著祖母回府,遷怒下官。相爺英明,下官今日之禍,說來也是為您扛下的,相爺,心里可要給下官記下一功啊。」
看在晏玄弼如此有用之處,暫且還是別掐死他了。若是能借晏玄弼之力將表姑母趕出府去,祖母身邊沒了這個嚼舌根的女人,大家的日子就都清淨了。
「明明是本相替妳擋了災,妳倒是巧舌如簧,將自己說成了有功之臣。」晏玄弼瞇著眼楮,享受著晉蘊的服侍,心里卻是好笑地想,她可真是猴精猴精的。
「妳若討厭趙氏,本相好人做到底,就給妳出個一勞永逸的法子。」晏玄弼睜開眼楮,抬手笑看著青銅鏡里的晉蘊做了個模脖子的手勢。
「大大大大可不必,相爺,也、也不是什麼深仇大恨,表姑母嬌生慣養,心高氣傲,好搬弄是非,但也不是大奸大惡之人,不至于要取其性命。」晉蘊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放心,本相心里有數,這府里除了我,沒人能欺負得了妳。」晏玄弼心中偷著樂,捉弄晉蘊真是別有一番趣味,「常二爺那邊,怎麼說。」
「此事匪夷所思,常半仙要找得道高人打听打听,讓下官等信兒。」晉蘊揉揉鼻子接著道︰「常半仙有個遠房表佷,在洛陽做藥材生意,卻不知天高地厚,想著搶安寧侯的生意,還膽大的和人家動起手來……常半仙也不拿下官當外人,求著下官把人從牢里弄出來,說他表佷皮肉細女敕,受不得苦。
「相爺托付的事還沒辦,常半仙倒先敲了下官一筆竹杠……相爺,三教九流之輩說出來的話,下官最多信三成。我覺得這事兒不可靠,趕明兒我還是去趟觀音廟,菩薩心善,必能救下官于水火。」
說者無意听者有心,原本享受著按摩的晏玄弼突然睜開眼來,拉過晉蘊的手將人帶到懷里坐下,「菩薩心善,救妳于水火?這話本相听著怎麼就這麼不是滋味呢。」
人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千小心萬小心還是說漏了嘴!
她干笑,「下官,掌嘴。」
晉蘊做勢就要抬手打嘴,卻被晏玄弼一把攔住,眼中笑意漸濃,「本相舍不得。」
她听得渾身打了個哆嗦,這句「本相舍不得」真是嚇死人了,還不如結結實實打她兩巴掌呢。
晉蘊趕緊岔開話題,「依相爺之意,常半仙的小忙,咱是幫還是不幫?」
「幫。大隱隱于市,此人精通奇門遁甲、五行八卦,他既沒將話說死地拒絕妳,就說明此事有門。妳去官府打聲招呼,將人弄出來便是。」晏玄弼說著,松開手,晉蘊得了自由,如同火燒似的,急忙起身。
听此事有門,晉蘊喜色漸露。
「下官都听相爺的,相爺……其實吧,長公主說……」晏玄弼和吳凝玉不好直接會面,兩人間的消息都由晉蘊來傳遞,想到這次吳凝玉說的話,她語氣小心翼翼起來,「說相爺若是再想不出換回魂魄的法子,她就將相府拆了。」
這也怪不得長公主,實在是這些日子晏玄弼如同老僧入定,閉口不提此事,長公主幾番詢問,她只能安撫。
長公主脾氣火爆,耐心漸失,雖然不曾為難她,可是今日這番話長公主卻是千叮嚀萬囑咐,定要她說給晏玄弼听。
「她有本事拆了便是,到時本相自會找她皇兄賠償。」晏玄弼雲淡風輕道。
「還有一事,您不在相府,各地呈上來的折子堆成了小山,雖有一部分送入了皇宮,可還有不少……」晉蘊言外之意是,同朝為官,別說換了軀殼,只要人沒去閻王殿,該干的活還是得干。不能只她一個人忙前忙後,晏玄弼當甩手掌櫃。
「帶回來吧。」晏玄弼瞧了她一眼,倒是沒推托。
「好咧,下官這就去辦事。相爺好好歇著。」唉……她這輩子就是操心勞累的命,一刻也不得閑。
好巧不巧,常半仙那不爭氣的佷子,就被關在廷尉府所屬的牢獄。
按理說這種事用不著廷尉府出馬,但常半仙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佷子打的是安寧侯的女婿,此事有安寧侯出面,硬是鬧到了廷尉府。
晉蘊一踏進廷尉府,就接收到四面八方的問候聲。
「喲,晉爺!」
「晉爺,回來了。」
「晉爺!」
「晉爺!」
雖說晉蘊是個姑娘,可性子大方,武功跟干活兒也不輸男人,大伙兒起初戲稱她一聲爺,久而久之就喊習慣了,她也听習慣了。
「喲,今日吹的是什麼風,讓晉爺妳故地重游?」鄭欲早就得了信,一說晉蘊回來急忙出來相迎,嘴上還在打趣。
「謝大哥呢?」晉蘊直奔地牢。
「不在。」鄭欲一路跟隨,好奇詢問,「可是有事?」
「撈個人。」
兩人在廷尉府的位階僅次于廷尉,自然一路暢通無阻,大老遠見著他們,守衛就先將沉重的枷鎖打開。
「誰?」鄭欲問道。
「常問,關哪兒了?」地牢陰暗潮濕,關在里面的犯人各個蓬頭垢面,看不清面容,晉蘊只能問守衛。
「晉爺往里走,左手邊倒數第三間。」守衛答話。
「常問?打了安寧侯女婿的常問?此事和妳有什麼關系,妳何時同安寧侯相熟?」鄭欲越發好奇了,緊跟在她身邊問道。
「我跟安寧侯不熟。」她抿嘴搖頭,她是和這小子的半仙叔叔熟。
晉蘊一路來到牢房前,隔著木柵欄,仔細打量著牢房里的常問。
年輕男子蜷縮在牆角,衣衫破爛,看來關進來有些日子了,露在外的皮膚滿是舊傷,目光呆滯,盯著牆角的老鼠洞發呆。
鄭欲焦急地說︰「晉蘊,此事是安寧侯仗勢欺人,這小子動手打人,自有律法來處置他,安寧侯卻動用私刑,將人嚴刑拷打後逼著謝大人將人關到廷尉府地牢!妳知咱們地牢關的都是大奸大惡之徒,安寧侯找妳,妳可不要攪和進去……」
晉蘊臉色一沉,「我再說一遍,我同安寧侯,不、熟!」
安寧侯是出了名的心眼小,他在洛陽城產業頗豐,這藥材生意就是由其女婿打理,為了這點小事,如此大動干戈,擺明就是殺雞儆猴。
「開門,放人!」晉蘊指著守衛道,守衛不敢不從,急忙開門鎖。
雖說好友沒跟安寧侯扯上關系,可這樣跟安寧侯打對台,也讓鄭欲擔心,不禁驚愕道︰「晉蘊!妳到底要做何?妳將人帶出去,若是安寧侯追問起來,怎麼辦?」
「就說人是我帶走的,他有意見,大可去宰相府興師問罪。」晉蘊扯下腰間的相府腰牌,「放心,我什麼人你還不清楚嗎?此事我怎會叫你和謝大哥為難。相府大門,他安寧侯只要有膽進,我就在那恭候。」
門開了,晉蘊親自進牢,提著常問的衣領將人拉拽起來,感覺手中重量甚輕,不禁在心中冷哼,好好的一個人,被折磨成這副鬼樣子,安寧侯好大的威風啊。
「晏相?此事是他授意?」听晉蘊報了晏玄弼的名號,鄭欲倒也未再阻攔,不過他依然不解。
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由著晉蘊將人帶了出去,而晉蘊將人推上馬車,一路馬不停蹄,直奔蜀星閣。
蜀星閣上二層的常二爺,話少面狠,好金銀,善卜算,江湖人稱「常半仙」,愛喝一口茉莉花茶,鮮少有人能見到他放段。
今日晉蘊送常問回來,倒是看見這罕見的一幕。
常問畢竟是常二爺的親佷子,大哥大嫂將人托付給他,他卻沒把人護好,眼睜睜看著佷兒入獄,實在是自責又擔憂。
廷尉府大門進去容易,出來難,常二爺雖有些門路,但都礙于安寧侯的面子,不敢過問,若不是山窮水盡,哪里敢打晉蘊的主意?她是北齊朝廷唯一的女官,洛陽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常二爺跪地三拜,對晉蘊感恩戴德,「大人大恩大德,常家沒齒難忘,大人放心,大人托付之事,常二一定給大人個交代。」
「罷了,罷了,舉手之勞,起來吧。」晉蘊俯身將常二爺扶起,「人藏好了,安寧侯不會善罷罷休。」
常二爺恭敬應是,誠心誠意地道︰「大人,日後有事,知會在下一聲便可。」
晉蘊微微一笑,這常半仙提出要她幫忙撈出佷兒,她自然是要先調查一番,不能貿然出手,首先確定了安寧侯以勢壓人,又發現常半仙是個重情重義之人,這才去跟晏玄弼商量。
听聞常半仙手里有一處青樓產業,有位世家公子將里面的女子玩弄致死,公子家里欲出重金息事寧人。
沒想到常半仙絲毫不為金錢所動,親自帶著青樓的姑娘們抬著尸體,去衙門狀告這位公子,人證物證俱在,天子腳下,安有不治罪之理。
聞得此事,她對常半仙倒是生出幾分好感。
「不打官腔,交個江湖朋友。」多個朋友多條出路,晉蘊拍拍常半仙的肩膀,「安寧侯若來鬧事,擺不平就叫人去相府找我,即便我擺不平,不還有相爺嗎?」
晉蘊笑言,轉身離去,身後常二爺再三送別。
深夜,晏玄弼放下手中的毛筆,輕揉眉心,燭光昏暗,奏折上的字漸漸有了重影。
一旁的晉蘊以臂為枕,趴在桌子上安睡,但他還不能歇息,案桌上的這些折子今日都要閱完,明日由晉蘊送回相府,再經由宮人呈到陛下面前。
他隨手抄起一本奏折,小心的在晉蘊身側搧風,她睡得一腦門的汗珠。
她白日奔波,夜里陪在他身側,堅持要在他身邊服侍,自己卻睡著了。
晉蘊並未睡熟,涼風習習,一掃屋中的悶熱,晉蘊雙目半睜,正對上晏玄弼的雙眸,晉蘊從中看出了一抹柔情蜜意。
晉蘊恍惚,這定是夢境……
她閉上眼,再睜開,對上晏玄弼的雙眸,果然這才是老謀深算的晏相,眼里只有叫人看不透心思的深意。
晉蘊一骨碌爬起來,「我讓廚房給您做些宵夜。」說完,便出了屋。
晏玄弼過得也不容易,二十有七,比安寧侯那女婿還年少三歲,但安寧侯的女婿有安寧侯給他撐腰,常問有常半仙給他在外走動。
可晏玄弼呢……他撐著朝堂,撐著北齊,誰又能當他的後盾?
晉蘊心中感嘆,一邊走到了廚房,但是夜半三更,廚房哪里還有人影?不好大費周章地把廚娘吵醒,她找了找,終于在櫥櫃里找到點東西,手忙腳亂地生火熱飯,花了半炷香功夫,這才捧著食盒回去。
「相爺……只有點清粥小菜,廚房晚飯剩下的。下官這雙手握刀行,握菜刀就……」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
晏玄弼落筆,燭光搖曳,他的側臉沉浸在陰影中,神情有些落寞。
北齊宰相晏玄弼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怎麼會露出這種神情呢?
晉蘊看得出神,直到晏玄弼將碗筷遞到她面前,還說了一句調笑似的話——
「可是心疼本相了?」
若晏玄弼不當這個宰相,便無須為了朝廷、為了百姓殫精竭慮,也無須心狠手辣地對叛賊斬草除根,他大可以當個溫和良善的公子哥兒。
晉蘊沒接話,卻是默默點了下頭,「相爺在相府時,也是如此嗎?」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操心的命。
「自先帝駕崩,便是如此,早已習慣了。」接過她盛好的粥,晏玄弼小口入喉,面容上籠罩著一層柔光,少了幾許鋒芒,多了幾分柔和,「妳若是熬不住,且先去歇息,白日妳還要去相府照看長公主。」
晏玄弼是在心疼她不成?這讓晉蘊心頭微動,對他有幾分真心的關切。
「相爺,若是常半仙尋不得法子,您和長公主換不回真身……」她早就想問晏玄弼這個問題,只是之前晏玄弼老是捉弄她,她心中有氣,便也不問。
「那日後妳就要喚我一聲母親。」晏玄弼抬手輕點了下她的鼻尖,「若天不遂人願,也只能當以前種種皆是黃粱一夢……」
「相爺,若日後您真的成了下官的母親,在家里,您可得為我撐腰,不能讓人欺負了我。」晉蘊低頭不敢去看晏玄弼,莫名其妙跟人靈魂交換,且要用別人的軀殼過一輩子,這種事若落到她頭上,她肯定不會有晏玄弼這般平靜。
「放心,日後除了本相,沒人能欺負妳。」
他語氣淡淡,晉蘊卻听出了一股溫柔和承諾的意味,她不由得抬頭看他,發現他眼里含笑,一時之間竟然呆住了。
晏玄弼態度卻是如常,好似沒發現她的呆愣,幾口吃完了宵夜,讓她收拾了東西。
晉蘊把碗筷送回廚房,沒多想,就又回到了正院,陪著他忙碌。
月落日升,晉蘊撐不住了,不知不覺地靠在晏玄弼的肩膀上安穩睡去,也不知道她的手被晏玄弼覆在掌心之下。
這姑娘讓他撐腰,殊不知,她亦是他在晉府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