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韓凌月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鑽進廚房,給自己做頓豐盛的早餐,由此可知,她就是一個重視口月復之欲的吃貨,可是換了一個時空,一日的開始從練字……沒錯,因為毛筆這玩意兒老早就丟到腦後,實在不習慣,而她如今佔據的這個身體是個心浮氣躁的,很容易才听見風聲,就生出一個故事,然後就做出反應,換言之,若想名正言順「月兌胎換骨」,除了練字靜心,沒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總之,晨起練字可謂一舉兩得,連侍候的人都沒有感覺她換了一個芯子,只以為她終于認清楚自個兒的處境,沉澱下來。
可是,這是什麼情況?
韓凌月抬起頭看著緊鄰隔壁莊子的圍牆,微皺了一下眉,再次低下頭,繼續練字,就是天塌下來了,她也要不動如山,何況只是噪音,怎麼可以忍不得呢?
之前的她還沒完全掌握自個兒的處境,有何不能忍,吵個兩三日也就過去了,可是一連十日,再不問問怎麼回事,這不是好脾氣,而是任人欺負的慫包。
「忍冬,過去瞧瞧怎麼回事。」
韓凌月來這兒有三個月了,對自個兒的處境終于有了初步了解——先是听說祖母有意將她許配給那個惡名震西夷的殺神,接著又無意間听見亂七八糟的傳聞,然後就慌了,腦子不听使喚,匆匆收拾行李想逃離文成侯府,到在襄州開書院的外祖家尋求庇護。
可想而知,一個粗糙的逃跑計劃不到一日就被察覺了,見到追兵,她只好催著車夫加快速度,那種情況下很快就翻車了,撞到腦子,小命不保,然後她穿來了,最後被送來莊子,美其名是養傷,事實上是怕她又鬧事,可不是每次都能像這次一樣流言未起就壓下來。
約莫一刻,忍冬回來了。
「隔壁換了新主子,嫌棄莊子老舊,便打掉要蓋個全新的。」
韓凌月唇角一抽,「這是說,還要蓋上好幾個月是嗎?」
「那倒不必,人手很多,一兩個月就好了。」
韓凌月的臉微微一僵,一兩個月才會好?脾氣不好的,一二十日就逼得人抓狂了。不過,她得忍,正好藉此機會向周遭的人證明她「月兌胎換骨」了。要不想出個門活動一下筋骨也不行,當然,她可以拿身分壓人,祖母安排的嬤嬤也不可能真的綁住她的雙腳,不過如此一來,她的形象不但扳不正,還會添上負評。
小不忍則亂大謀,如今沒有什麼事比扳正她的形象還重要,不過是一兩個月,又不是一兩年,她忍得了。
而她的忍耐沒有白費,十日之後,她終于得到秦嬤嬤的許可,走出莊子,來到縣城——東陽縣。
雖然上一世生活在繁華的都市,但此時韓凌月還是有一種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兩只眼楮忙碌得快轉不過來,看什麼都新奇,這不是記載在書上的古城,也不是作為古跡供游客觀賞,是觸手可及的鮮活,無論是琳瑯滿目的鋪子,還是此起彼落的吆喝聲,就是一碗豆腐腦,她都為之著迷。
「姑娘,外頭的吃食不干淨。」忍冬低聲的扯了一下韓凌月的衣袖。
「不干不淨,吃了沒病。」
「嗄?」
「我是說,偶爾吃一次,不至于將人吃壞了。」韓凌月隨即拉著忍冬就近在一家賣油茶面的攤子坐下。
春天是百花綻放的日子,陽光看似溫暖,但拂面而過的風兒卻是涼颼颼的。
攤主舀了兩瓢白面放進鍋里,慢慢在大鍋里攪拌翻動著,面粉里頭的水分漸漸被鍋底的熱氣蒸發出去,然後被炒得變得微黃,散發出淡淡的香氣。
將炒熟的面粉盛放在小盆子里,接著倒油在鍋里燒沸,然後趁熱把油從鍋里舀了出來,澆在剛剛炒好的面粉上。
接著扔了花生粒和瓜子核桃仁兒進鍋里,用油煸炒,然後將炒得脆生生的干貨另放一個盆子。
舀了兩勺子的油茶面放進碗里,加上一勺干果,倒進大半碗燒開的熱水,用勺子將這油茶面細細攪和均勻。
韓凌月看著攤主送上桌的油茶面,先聞香,再小心捧起來喝上一口,油茶面喝進嘴里又香又滑,濃郁的香氣里還有各色干果,滿足口月復之欲,也暖和了身子。
「真好吃!」
韓凌月同意的點點頭,不過,她覺得若再加點白糖更好。
付了銀子,韓凌月帶著忍冬起身離開攤子,繼續沿著街道往下逛,尋找下一間感興趣的鋪子,突然有一股莫名的感覺拉住她,腳步一頓,回頭看了看,可是什麼也沒看見。
「姑娘,怎麼了?」
韓凌月搖頭表示沒事,收回目光,抬頭一看,正好是一間繡莊,她整個心思瞬間撲上去,趕緊拉著忍冬進了繡莊。
繡莊斜後方的一間酒樓,二樓的廂房,窗戶微微敞開,隱身在窗後的人往右一跨,再度立于敞開的窗前,先前退到他身後的貼身侍衛隨之上前,站在他身邊。
「你不是說她足不出戶嗎?」閻明巍微皺著眉。
「過去三個月,她確實足不出戶,這應該是她第一次出門。」閻成也沒想到如此巧合,今日剛剛抵達東陽鎮,就見到這位讓主子氣到「勞師動眾」的罪魁禍首。
「莊子修整快一個月了,她沒有暴跳如雷尋上門?」
「何管事說,隔壁莊子一句抱怨都沒有,倒是村子其他人會嘮叨幾句。」
這與他預期的不一樣,閻明巍眉頭都打結了,「不是說她性子浮躁嗎?」
「韓老夫人安排了一個教養嬤嬤在她身邊。」
「有人盯著,不想忍也不行是嗎?」閻明巍嘲諷的唇角一勾,「不長腦子就是不長腦子,裝不了多久,終究會露出本性,你等著吧。」
閻成張嘴又閉上,欲言又止。
閻明巍劍眉上揚,「怎麼不說了?」
「走一趟鬼門關,多少長點腦子了。」
「你相信她變了?」閻明巍可不樂意見她改變,若不能鬧得她雞飛狗跳,他還有什麼好戲可看?
「小的不知道她是否變了,但目前看來,她確實學乖了。」
頓了一下,閻明巍堅持的搖頭,「我不相信,這丫頭說不定在耍什麼心眼。」
「若她真的懂得耍心眼,也不是什麼壞事。」萬一她真要嫁給主子,主子也不至于太虧了。
「蛇蠍美人比草包美人還好是嗎?」
「韓大姑娘只是行事不過腦子,算不上草包。」
「若不是草包,行事會不過腦子嗎?」閻明巍沒好氣的撇嘴,婚事未定,她就急著逃婚,你說她有腦子嗎?
閻成不知如何申辯,這位韓大姑娘在京中貴女圈子名聲不顯,說好不好,說壞不壞,若非主子拿到老夫人正在相看的名單,派閻川回京打探,根本不會知道這號人物,當然也不會知道自個兒有多討人厭。
在他看來,韓大姑娘的反應乃情理之中,主子二十五了,還有個五歲的兒子,最可怕的是雙手沾滿鮮血,一身殺氣,因此即便出身敬國公府,母親還是長公主,尋常姑娘也不樂意嫁給他。
「莊子的整修趕緊加快腳步,小家伙下個月就會出發來東陽縣。」
「是,小的會催促何管事,務必半個月內完工。」
閻明巍轉身回到桌邊坐下,示意閻成吩咐伙計上菜了,閻成立馬退出廂房,安排主子的午膳。
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
這是韓凌月近一個月的感悟,隔壁莊子日日吵,吵到她都沒有感覺了,該練字就練字,想進廚房琢磨點好吃的就進廚房,想看書就搬來搖椅窩在院子梧桐樹下,看累了,書冊直接蒙住臉睡覺,秦嬤嬤見了當然是搖頭,她想構上大家閨秀的邊兒應該是一輩子無望了,不過好歹知道安分過日子,這就夠了。
若是不感興趣,她其實相當冷漠,凡事不上心,凡事不當一回事,教她忍,真的不難,但是當個大家閨秀,她絕對做不到,這無關性情,而是自由慣的人,過不來框架里面的生活,所以秦嬤嬤不拿規矩刁難她,她也會努力當個省事的主子。
她喜歡春天的太陽,不會太熱烈,但又足以暖和空氣中的陰涼,再有書本遮陽,真是太舒服了……咚!
這是什麼情況?她被砸了嗎?
咚!
沒錯,她被砸了。
咚!
這個人的手實在太賤了,若她一直置之不理,他會不會砸得她滿頭包?
韓凌月將臉上的書挪開。
咚!再來一顆,直中額頭,雖沒腫出包來,但也紅了。
側著頭,她就見到坐在隔壁莊子圍牆上的小男孩,手里抱著一個布袋。
兩家圍牆很近,大約有一個成年男子手肘的距離,問題是,人家的圍牆比自家的還高,至少高出一兩尺,坐在上面往下看,更顯得高大上。
兩人四目相對,你看我,我看你,小男孩又賞了一顆栗子過來,同時奉送一個鬼臉。
韓凌月微微挑起眉,這是她的新鄰居嗎?一個熊孩子?
彷佛沒見到似的,她舉起書冊,當個愛看書的姑娘。
咚!咚!熊孩子很生氣她的漠視,這次連丟了兩顆栗子。
韓凌月放下書,對方立馬再挑釁的咚咚兩顆。
「忍冬、丁香,妳們去廚房拿兩個盆子出來。」
兩個丫鬟怔愣地回過神,連忙丟下手邊的針線活,起身去廚房拿盆子。
熊孩子接受不了自個兒遭到嚴重漠視,咚咚咚咚咚……栗子一顆顆砸過來,這次倒沒有對準她。
韓凌月由著他砸,見他布袋里面再也掏不出栗子,轉身下了牆頭,沒一會兒再拿了一個布袋回來,而此時忍冬和丁香也帶著盆子回到院子。
「妳們將地上的栗子全撿了。」
熊孩子正在掏栗子的動作頓時一僵,這是什麼意思?
忍冬和丁香仍然一臉的迷惑,可是姑娘教她們撿她們就撿。
「妳在干啥?」熊孩子的好奇心被挑起來了。
「你不繼續扔嗎?」韓凌月看著他手上的布袋,盼著他整個砸過來。
「……妳叫我扔我就扔嗎?我不扔了。」熊孩子有些反應不過來,但他牢記一件事——跟她唱反調,她想要他往東,他就往西。
「沒關系,這些就夠了。」韓凌月看了忍冬和丁香兩人盆子里的栗子。
這是不要他扔了是嗎?熊孩子隨即又掏出栗子砸過去,然後立刻被撿走,感覺怪怪的,教他忍不住又問了一次,「妳要干啥?」
「栗子可是好東西。」
熊孩子一臉「這還用得著妳說嗎?我可聰明了」。
「栗子可以做的料理很多很多,你想知道嗎?」
熊孩子直覺的點點頭。
韓凌月將書放在膝上,伸手十指,開始一一點名,「香菇板栗燒雞、板栗排骨湯、板栗燜羊肉、炒板栗、板栗糕……」
熊孩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撿好了嗎?」韓凌月悄悄的瞥了一眼,饞死你!
兩個丫鬟點了點頭,已經知道姑娘教她們撿栗子的目的,兩眼閃閃發亮的看著韓凌月。最近姑娘對鑽研吃食很感興趣,按著姑娘指示做出來的食物特別美味。
「今日給妳們做香菇板栗燒雞。」韓凌月拿起書站起身,對著兩個丫鬟揮了揮手,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道︰「香菇板栗燒雞做起來不復雜,可是滋味很美妙——香菇的清香、栗子的堅果香,還有雞肉的肉香,尤其那濃稠的湯汁澆在米飯上,或者是蘸饅頭,味道真是夠勁!」
熊孩子的眼楮瞪得好大,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他也好想吃哦!
雖然腦後不長眼楮,但韓凌月就是知道熊孩子的反應,繼續眉飛色舞的道︰「妳們只要吃了我的香菇板栗燒雞,保證妳們睡著了都還陷在那股美味當中,天亮了睜開眼楮,還聞得到那股香味。」
熊孩子好想跟上去,可是連個梯子都沒有,他就是厚著臉皮也下不去。
「小主子,您要不要下來了?」小廝小四扶著梯子的雙手已經在打顫。
熊孩子突然回神想起一事,他家的廚子可厲害了,他想吃什麼,只要吩咐下去就好了,念頭一轉,他急忙轉過身,搖搖晃晃的,看起來好像快掉下去。
「小主子,您小心點,慢慢來。」小四看得膽戰心驚。
熊孩子可不怕摔,順著梯子往下走了幾步就直接一跳,小四慌忙的張開雙手想抱住他,不過沒抱住人,倒是被他撞得一坐在地上。
熊孩子心急的扯著小四起身,「小四,你告訴李嬤嬤,中午我要吃香菇板栗燒雞,還有板栗糕。」
「沒問題,小主子想吃什麼都可以,香菇板栗燒雞和板栗糕是嗎?」小四很盡責的幫主子拉整弄亂的衣裳,然後眼楮正好對上主子手上的布袋,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小主子,您的栗子呢?」
熊孩子眨了眨眼楮,打開布袋一看,沒了!
小四小心翼翼的道︰「這次我們帶來的栗子只有這兩個布袋。」
熊孩子低下頭尋到先前扔掉的布袋,再看看他手上的這個布袋……他終于反應過來的放聲大哭。
見狀,小四急忙的安慰道︰「小主子,沒栗子,我們還是可以吃燒雞,要不,奴才陪您去城里的酒樓吃。」
淚水瞬間止住,熊孩子強調道︰「我要吃香菇板栗燒雞和板栗糕。」他一定要比隔壁那個女人多吃一樣。
「沒問題。」小四拍胸口保證。
可是事實證明,酒樓不見得吃得到香菇板栗燒雞,板栗糕也是一樣,可憐的熊孩子,在雙重的打擊下,足足三日食不下咽。
來到江州的莊子,忍冬以為她們的日子會過得很慘,雖然老夫人當家,不會克扣她們銀兩,可是莊子的廚子不比侯府,她們的吃食會有多粗糙不難想象。
一開始確實如此,可是姑娘的身子好了之後,性子沉穩下來,竟然接管她們的吃食,單靠著一張嘴,就將丁香教得比侯府的廚子還厲害,當然,套一句姑娘的話,丁香有天分,才可以讓她從書上看來的美食出現在飯桌上。
「沒想到槐花竟然可以拿來做料理。」忍冬原是侯府莊子佃戶家的孩子,五年前被選進侯府送到大姑娘身邊,最初只是粗使丫鬟,後來一步一步當上二等丫鬟,這次主子出了意外,兩個大丫鬟失職,被老夫人打發到偏遠莊子,因此她和丁香有了機會提為一等丫鬟,隨著秦嬤嬤來到莊子侍候姑娘。進了侯府,總有機會吃到珍饈美味,對她來說,這已經頂天了,豈料姑娘隨興而起,讓她的見識跟著翻了天。
「槐花性平,可以入藥,也可以做吃食,具有清熱、涼血、止血的功效。不只是我們今日做的槐花包子,還可以做槐花飯、涼拌槐花、槐花餅……花樣可多著,另外,也能蒸著吃。」
「蒸著吃?」
「對啊,若要蒸著吃,槐花必須挑選未完全綻放的,用油抓勻,再用洗去面筋的澄粉拌勻,這樣槐花蒸熟後松散不成團,味道呢……妳還是自個兒體會,總之,唇齒留香。」
「姑娘,我們今日也來試試蒸槐花。」
韓凌月搖了搖頭,「日子長得很,一個一個慢慢來,今日專心吃槐花包子。」
忍冬轉頭打探廚房的方向,「不知道還要多久?」
「妳再繡一朵花,包子肯定好了。」
約莫一刻,丁香端著一個盆子走過來,里面放了好幾個槐花包子。
「丁香的手真是巧,這包子做得多漂亮啊!」韓凌月是吃貨,但不是專業廚師出身,別說捏包子,就是切菜,她也不行,所以她只出一張嘴。
「丁香真的很厲害了!」
丁香將盆子放在矮幾上,「姑娘,可以吃了。」
韓凌月先動手拿了一顆包子,忍冬和丁香緊接著各拿一個。
忍冬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邊咀嚼邊點頭,還空出嘴巴道︰「姑娘說得沒錯,三份肉、一份槐花的比例做成肉餡,搭配適當,更能凸顯濃郁的鮮香,真是太美味了!」
韓凌月咬了一口,細細咀嚼,真的是又香又好吃!
某人很用力的咽了口口水,不過顯然覺得還不夠,再清了清嗓子,毫無疑問,這是想讓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隔壁莊子的小公子又來了。」忍冬笑得很開心。
這幾日這位小公子天天坐在牆頭上,而且次次帶東西砸人,基本是各種干果,姑娘可樂了,全部拿來入菜。
「今日帶了什麼?」
忍冬用眼角瞥了一眼,失望的道︰「今日什麼也沒帶。」
「沒帶來干啥?看我們吃東西嗎?」韓凌月承認自個兒故意逗他,刻意將院子當成飯廳,可想而知,院子不時飄出各種食物的香味,就是走過路過都會忍不住停下腳步打探一二,鄰居成日聞到香味能無動于衷嗎?果然,熊孩子日日報到,為了吸引她的注意,還送上「禮物」,真是意外之喜。
「他一定很想吃。」忍冬有一點不忍。
「妳們在吃什麼?」熊孩子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韓凌月轉過頭對上他的目光,「我們吃什麼與你無關吧。」
「我要吃。」
「我為何要給你吃?」
「我想吃。」
「你想吃,我就應該給你吃嗎?」
「我給妳銀子。」
「我不賣。」
「妳這個女人真是小氣。」
韓凌月唇角一抽,一臉淡漠的點頭附和,「我這個女人確實很小氣,可是,你這個熊孩子又能如何?」
熊孩子氣呼呼的鼓著腮幫子,想反駁,可是這個女人說得也沒錯啊。
「你爹娘沒教導你,有求于人,至少要先當個有禮貌的孩子。」
熊孩子瞬間紅了眼眶,惡狠狠的一瞪,轉過身下了牆頭。
韓凌月怔住了,這是什麼情況?
「姑娘,這麼小的孩子獨自住在莊子,想必是爹娘不在了吧。」忍冬低聲道。
回想上一世,爸媽因為太忙了,老是將她扔到鄉下外公家,甚至她生病住院,他們也只是匆匆看一眼就回去,說起來也很無奈,沒有錢,日子如何過下去?當然沒什麼事比賺錢還重要,以至于女兒雙眼一閉,他們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韓凌月甩去那股淡淡的愁緒,漫不經心的道︰「說不定有什麼不得已的原因,暫時將他送到莊子,過些日子他們就來了。」
「奴婢瞧他快哭了。」
「妳等著吧,明日他肯定又來。」在韓凌月眼中,小孩子最難纏,但也最容易哄騙,只要滿足他某個需求,他就會將自個兒賣了。
忍冬想想也對,食物的香味一飄過去,小公子肯定抗拒不了的又爬上圍牆。
「小公子明日若來,姑娘就別再為難他了。」
韓凌月不服氣,可終究沒有為自個兒辯解,大人對上孩子,難免落人話柄,若她繼續吊著他的胃口,倒顯得她跟他一樣幼稚。
雖然是個殺人無數的武將,但是閻明巍骨子里並不喜歡打打殺殺的事,覺得太不斯文了,不符合貴公子的形象。
因為是老來子,自幼被祖母、娘親寵得無法無天,人見人怕,好名聲的姑娘見到他紛紛閃躲,沒有人願意嫁給他,爹爹只能將他丟到西北,交給祖父管教,最後他不得不變成自個兒唾棄的野蠻人,沒辦法,想在戰場活命,想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就不可能還端著架子講究形象。
可是,即便前一刻還雙手鮮血喊殺殺殺,回到自個兒的地方,他還是喜歡換上一身月白色的衣裳,練上一個時辰的字,若是得閑,再作上一幅畫,而這時候,絕對不準任何人吵他,幾個侍衛就是再心急也只能在旁邊靜候。
閻明巍終于停筆,欣賞自個兒作的畫,勉強可以入眼,便接過小廝榮安遞過來的熱毛巾,仔仔細細將雙手擦干淨,才將毛巾扔給榮安。
「小家伙還在鬧嗎?」閻明巍走到軟榻坐下,接過閻成從榮安手上端過來的茶盞,喝了一口。
「小主子還是胃口不好,不肯進食。」閻成真的很擔心。
小主子的任性比起主子有過之而無不及,除了主子,沒有人管得了他,主子竟然還讓他獨自待在莊子,這不是鼓勵他無法無天嗎?
「女乃娘可有弄清楚怎麼一回事?」
「今日小主子倒是松口說了,說是莊子的飯菜太難吃。」
砰一聲,閻明巍一個沒控制,茶盞重重的摔在幾上,還好茶盞跳了一下便歸于平靜,「廚子一路跟著他從西北來到江州,以前能吃,為何如今不能吃?」
「女乃娘也深感不解,便請教小主子,小主子說,以前不知道自個兒吃豬食。」
「豬食?」
「對,小主子說主子只想將他養胖,不落人話柄,說主子虐待他,根本不在意食物的精致與否,這不是將他當成豬嗎?」
閻明巍冷硬的面孔微微崩裂。為何覺得很有道理呢?他對孩子的要求只有一個——養得白白胖胖,每次看到小家伙,他總是由胖了或瘦了來決定奴才是否盡責,甚至連他平日吃了什麼,他也不曾多問一句。
閻成不難猜到主子此刻的心情,小主子所言真是合情合理啊。
閻明巍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以前他怎麼沒意見?」
「小主子說,在西北那種地方,換了十個廚子,端上桌的還是一個樣,主子又沒本事從京城請個廚子過去侍候,他只能認了,可是如今來到這兒,上街隨便尋個廚子都比他的還厲害,他為何還要——」
閻明巍伸手打斷他,「他如何知道上街隨便尋個廚子都比他的還厲害?」
「小主子不肯說。」
「他不可能事前一點征兆都沒有。」
遲疑了一下,閻成小心翼翼的看了主子一眼,「女乃娘覺得跟隔壁的莊子有關。」
「隔壁的莊子?」
「對,隔壁的莊子每日都有香味飄過來,小主子總是拉著小四架梯子爬上圍牆打探,為了吸引人家注意,還將主子特地送過去的干果全砸在人家的院子里。」
閻明巍眉角一跳,「他可真是大方!」
閻成不知說什麼好,只能嘿嘿一笑。
閻明巍突然想到一件事,「隔壁莊子是韓家那個丫頭嗎?」
「正是韓家大姑娘。」閻成瞥了主子一眼,忍不住又補充道︰「據女乃娘所言,韓家的吃食真是令人垂涎三尺,她有幸得了莊子管事娘子送來的餃子,一飽口福,比起我們國公府的廚子一點也不差。」
閻明巍很鎮定的回視一眼,「我記得女乃娘好多年沒回國公府了。」
「女乃娘從不說違心之論。」雖然是主子的女乃娘,閻成他們幾個親衛也習慣跟著主子喊女乃娘,因為他們都是被當成玩伴送到主子身邊,自幼跟著主子長大,多多少少得到女乃娘的照顧。
閻明巍不想承認,但能得女乃娘稱贊可不是容易的事,可想而知,隔壁莊子的伙食肯定好得不得了。
「西北的伙食確實太差了。」吃上幾年,遇到合胃口的,就當成珍饈美味。
「我們想活命,再硬的干糧也能啃,可小主子終究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如今來到物產豐富的江州,嘗到了不一樣的滋味,嘴巴難免變刁了。」
「你是建議我給他換個廚子?」
「若能換個小主子滿意的廚子,那是最好,就怕……」閻成不好直說,小主子只怕是看上隔壁莊子的伙食,如今就是送一個御廚過去,他還是會嫌棄。
這個情況完全不在預料之中,可是總不能看著小家伙餓肚子,閻明巍只好大手一揮,「你讓女乃娘帶小家伙去隔壁搭伙。」
「若是韓大姑娘不願意呢?」
「一個月一百兩。」
「若還是不願意呢?」
閻明巍怔愣了下,大概沒想到對方不願意,他自認為出手很大方。
「小主子嘴刁,侍候他可不容易。」
自家的孩子是什麼德性,閻明巍還是很了解,于是財大氣粗的道︰「不滿意再往上添,直到韓家那個丫頭點頭為止。」
「是,不過,是不是應該先送份禮?」
閻明巍劍眉上揚,聲音也跟著上揚,「還要先送禮?」
「登門拜訪豈能空手,先送上一份禮不是應該的嗎?」將小主子那樣的麻煩扔給韓大姑娘,閻成感覺于心不忍,所以先送份禮道一聲謝謝,他心里好過一點。
略微一頓,閻明巍點頭表示認同,可為何感覺自個兒的計劃正在月兌序?不過想想,這也不是壞事,原本隔著一道圍牆,小家伙就是再折騰人,人家只要關起門來,他也只能干瞪眼,可是三餐一旦綁在一起,小家伙即便煩死人了,她也不能往外推,這與他將小家伙送來這兒的用意一樣,小家伙肯定不會讓她好過,總之,他等著看她雞飛狗跳。
韓凌月喜歡吃燒烤,不過重點不在吃,而是燒烤。說到燒烤,她就覺得熱鬧,說話的聲音比食物還多,可是奪不走食物的光芒,听見滋滋滋的響聲,就已經被食物的美味包圍,葷的也好,素的也好,皆有自個兒獨特的風味。
主僕三個再加上一個監視作用的秦嬤嬤,韓凌月覺得這不符合燒烤的規模,索性將整個莊子的人都請了,如此一來,更不必擔心驚動不了隔壁的莊子。
「姑娘,隔壁的小公子會不會生病了?」忍冬一直關注圍牆的方向,可是燒烤的香味都飄到十里外了,圍牆上還是沒有動靜,不知不覺一顆心就被提了起來。
從那日小公子被氣走至今有十日了,原本以為食物的香氣飄過去,小公子就會忘了不愉快而靠過來,可是一日一個花樣,卻連個聲音也沒听見,姑娘決定將場面弄大一點,沒能香得他受不了,也要吵得他哇哇叫,沒想到還是一片靜悄悄,這會不會真的出了事?
頓了一下,韓凌月淡漠的道︰「他生病是他爹娘的事。」
「那個……听說他娘死了,他爹忙著掙銀子,根本不管他。」丁香低聲道。
「妳怎麼知道?」韓凌月稀奇的挑起眉,除了鑽研廚藝,丁香對什麼都不感興趣,換言之,她不可能跑去跟人家東家長西家短打听八卦。
「奴婢听隔壁莊子的廚子說的。」人家主動求上門討教廚藝,說著說著,話題就偏了,就這樣,丁香不愛八卦也听了一耳朵的八卦。
「出門遇見,還是特地跑來找妳?」
「小公子最近胃口不好,她特地來向奴婢討教廚藝。」
韓凌月不是個喜歡疑神疑鬼的人,可是左鄰右舍見面閑聊幾句,這沒什麼稀奇,特地上門,還背地說主子的閑話,怎麼覺得不太對勁呢?
「小公子最近胃口不好?」忍冬關注的重點完全不一樣。
「是啊,無論廚子做什麼,他都吃不下,侍候的人只好上酒樓張羅吃食,可小公子還是沒有胃口,深怕他病了,甚至請了大夫,不過大夫什麼也瞧不出來,只道廚子做的飯菜不夠美味,小公子不喜歡。」
「那個廚子怎麼會找上妳?」韓凌月還是喜歡多想一點。
「隔壁莊子上上下下因為小公子吃不下愁死了,便四處找人尋問偏方,有人提起我們莊子的飯菜特別香,三里外都可以聞得到香味,廚子便尋陳家的幫忙,陳家的提起姑娘的膳食是奴婢負責,她才找上奴婢。」陳家的是莊子管事的妻子。
仔細听來,韓凌月听不出有什麼漏洞,難道真的只是嘴巴大,拿主子的事當八卦閑聊而已?
「小公子真可憐。」忍冬是個心軟的,不知道對方沒娘,她就不忍他老盯著她們的吃食流口水,如今更是心疼壞了。
韓凌月聞言一僵,怎麼突然覺得自個兒的心腸很硬?那個熊孩子若真的可憐,能夠養得白白胖胖嗎?
「我教了她幾道菜,也不知道對小公子有沒有幫助。」
「只是幾道菜,沒兩日就吃膩了。」
「小公子吃膩了,她會再上門,妳就再教她幾道菜啊。」
「我熟悉的也就那幾道菜,其他的還是靠姑娘在一旁指點。」
「妳爭氣一點,難道要姑娘親自指點嗎?」
「我已經很努力了,可是姑娘的花樣層出不窮,我根本來不及將學過的琢磨透,更別說熟悉了,如何教導人?」
韓凌月听著她們一來一往,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不過突然生出一種很強烈的感覺——怎麼好像全是她的錯?
念頭剛剛閃過去,韓凌月就見到陳管事帶著熊孩子走進來,後頭跟著一個嬤嬤和小廝,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可是身為主子,想逃也不能跑,仍得起身上前迎接。
陳管事恭敬的行禮,介紹雙方彼此認識,便退到一旁,交由他們彼此協商,不過熊孩子只是看了小四一眼,示意他將禮物送上,便傲嬌的抬著下巴轉向一旁,身後的女乃娘只好上前。
「韓姑娘,我們家小公子吃不慣莊子上的飯菜,想在您這兒搭伙,不知您能否行個方便?」
「……」韓凌月不知道如何反應,只覺得被殺個措手不及。
「我們不是白吃白喝,一個月一百兩。」
「……」韓凌月還沒有反應過來,雖然她對此這里的物價還未全盤了解,但一開口就是一百兩,這絕對是豪門。
「要不,一個月兩百兩?」見她不出聲,李嬤嬤只好加碼。
「……」韓凌月深深體會到被銀子砸得暈頭轉向的感覺。
「我听說韓姑娘在這上頭花了不少心思,經常琢磨新鮮吃食,兩百兩可能還是不夠,不如,一個月三百兩,韓姑娘覺得如何?」
「姑娘就答應了吧。」忍冬忍不住出聲道。
「是啊,不過是準備的分量多一點,也不是難事。」丁香附和。
兩個丫鬟爭相應了,韓凌月立馬拋下腦海中亂七八糟的思緒,回道︰「我有時候要進城,或者臨時出了什麼事,可能會誤了小公子的三餐。」
「這是難免,我家小公子有時候也會進城向長輩請安,只要提前派人知會一聲就好。」
韓凌月其實不想攬上這樣的麻煩,但事已至此,人家不但給銀子,還好商量,她也只能妥協了,「就從明日開始吧。」
「我要點餐。」熊孩子可是很懂得維護自個兒的權益。
韓凌月唇角一抽,「小公子可以點餐,我也會提前列出一旬的菜單,小公子看了若有意見,或者有不合適的,務必事先告知,我好進行調整。」
熊孩子點了點頭,不忘為自個兒辯護一下,「我很好養的,妳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韓凌月皮笑肉不笑的看著熊孩子。若是你很好養,今日你會上門嗎?
熊孩子假裝不懂她眼中傳遞的訊息,指著架上的烤肉,「我要吃。」
「你不是好幾日吃不下,暫時還是不要吃這些太過油膩、重口味的燒烤。」
熊孩子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楮,可是李嬤嬤立馬跳出來表示贊同。
「韓姑娘說得是,小公子這幾日的吃食還是以清淡為宜。」
熊孩子瞬間蔫了。
韓凌月見狀可樂了,當然不會告訴他,即便吃得清淡,她也保證讓他滿意。
事情定下了,李嬤嬤便帶著小主子告辭離開,就怕他那張嘴說了不該說的壞了事,等回去後,還要趕緊通知主子,看看是否要先備上伙食費交到人家手中,確保不會發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