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後。
春意在北方抹上一層綠。
該是平靜的山林,卻是殺氣四起。
兩名女子並肩快跑,後頭有數名追兵,其中一名女子迅速抽箭拉弓,利落回身,一次射倒兩名追兵。
但還有更多對她們緊追不舍的人。
「唉啊!」其中一人腳下不穩跌倒在地,定眼一看,竟是追兵的箭射穿她的腳踝。
「秋禾姐!」旭日心中大喊不妙。原本期望逃回山寨,自有其他族人出手相救,可惜才到半山腰就被追上。
英氣大眼凶狠一緊。
跟他們拼了!
帶血的手握住她的肩,「旭日,你先回山寨搬救兵,我盡量阻擋那些流竄的突厥人。」
「不,秋禾姐,他們人數實在太多了,你一人沒法抵擋的。」旭日做下決定,「要走一起走。」
每個妖靈都有特殊的異能,但並不是每個妖靈的異能都有殺傷力,像秋禾姐的異能是與動物做心靈交流,這種異能對此刻的緊急情況毫無幫助。
「唉,你真頑固!」秋禾在旭日的攙扶下勉強起身。
「听聲音,他們近了。」秋禾使勁推開旭日,受傷的腳踝承受不住身子,又跌回地上。「旭日,我會拖累你,你先回去請族長派人救我。」
「不,我們不會有事的。」旭日搓動手指,指尖瞬間發燙。最終之法,就只能使出她的異能了。
「嘿嘿,人在這里。」一群突厥人將她們包圍。一年前南侵的突厥軍隊遭到殲滅,殘留的逃兵在誅仙峰下四周流竄,禍害北方邊境。
今日她與秋禾姐從山下的邊關鎮回來,不巧就撞上這一群突厥人,她們雖極力反抗,但終究難與數十名男子對抗。
「現在滾開,我饒你們不死。」她暗暗期待這些人不敢再妄動。
「妖靈呢,好像很厲害。」突厥人感受到了威脅,進犯動作停住。
旭日掌心一推,手中火苗瞬間成了熊熊火焰,方才開口的男人登時成了一團火球,瞬間四周草木已陷入火海。
其他人因此有了警覺,變得異常小心。
旭日趁機又射倒數人,但仍有數十人將她們圍困。
「難道你要燒了整座樹林?」另一人笑說。
「有何不可?」或許山寨中的族人看到火勢會下來查看。
又有一人突然沖向她們,旭日再度讓那人化為火球。
「小心!」秋禾眼見旭日視線死角竄出另一名男子拿刀砍向旭日,她移身擋下那殺氣騰騰的一刀。
「秋禾姐!」旭日驚呼回頭,放火燒死那男人,而重傷的秋禾不支倒地。
當真要與這些人一起葬身火海?
旭日抱著失去意識的秋禾,無助地面對圍困她們的人。
突然一陣呼嘯聲傳來,緊接著各種攻擊從樹林間殺得突厥人措手不及。
白衣飄飄的身影讓旭日安了心,是她的姊姊,妖靈族族長朝露。
「來遲了嗎?」朝露來到她們身邊,見秋禾傷勢極重,不禁眉頭深鎖。
「朝露,突厥人都殺了,火也滅了。」其中一人回報。
「我們快回山寨,請婆婆替她療傷。」朝露對旭日說。
「來不及了,我恐怕……要死了……」秋禾撐著最後一口氣睜開眼。
「不會的!」旭日眼里蓄滿淚水。秋禾姐是為了保護她才受傷的,而且她小時候來到誅仙峰都是秋禾姐在照顧她,雖稱不上娘親,但她和秋禾姐的感情非比尋常。
「朝露,旭日,我有個牽掛,在心里糾纏了好多年,如今看來是沒法去完成了……」秋禾已氣若游絲。
「秋禾姐,你有什麼願望,我去替你完成。」旭日抹著淚水答應。
「我有個女兒,當年離開時,我把她留在洛陽城外一個叫桂月鎮的小鎮……我還記得當滿城的桂花開時,那股香味……旭日,我一直把你當成女兒來疼……這麼多年來,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我沒想到當時倉卒離開後就沒再回去,不知她會不會恨我丟下她……」秋禾話說得碎碎亂亂,神情呆滯。
「我知道了,我答應你,一定會找到她。」旭日握緊她的手,許下承諾。
秋禾眨眨眼,又回了神。「她也是妖靈,名叫黃鵑,我離開時她已會使水……如果可以,就讓她來誅仙峰吧!多少有人照應……或許她已經不在世上了……」聲音愈來愈小,秋禾閉上眼。
「秋禾姐!」旭日知道她已經死去,只能強忍悲傷。
「生生死死,來來去去……」朝露嘆了口氣。「我們把她帶回山寨安葬吧!」
「朝露。」
旭日在藥庫找到朝露。秋禾過世已經數日,她的心卻一直無法平靜下來。
朝露見是她,似乎不意外,點點頭。「我懂,你想去就去吧。」
「可是那些流竄的突厥亂民……」她得幫忙敉平這些混亂才行。
小妹銀月已經出嫁。失身于男人的妖靈只有兩種選擇,一是殺了該男子以示對族人的忠貞,另一種選擇就是被放逐。而銀月幸運,有個真心愛她的男子可以托付終身。
「沒事的,我們減少出入便是。」這山寨數百年來從未遭人攻破,以前不曾,將來也不會。
「或許請銀月讓她丈夫管管這邊的事?」銀月因緣際會嫁給了駐守北方邊境的大將軍。
「嗯,再說吧。」朝露對常人仍有所顧忌,隨口應道。然後她凝神一想,「桂月鎮?」
「怎麼了?」
「你是否還記得,我們離開長安城後,為了避免被追殺,因而向東走到了洛陽,在那兒遇見一位好心的小公子收留我們?」
旭日點點頭。「我還記得大哥哥。」
「我沒記錯的話,那個地方就叫桂月鎮。」朝露心想,這也太巧了。
「也許到了該處,我可以順道去尋訪大哥哥。」她還記得大哥哥的點點滴滴。
「他……他還活著嗎?」朝露眼神遠了。
她們離開後,整座山莊便陷入火海之中,有多少人能逃離呢?那時的年輕公子,是否已平安長大了?
「想去的話,趕緊出發吧。」她淡淡對旭日說。
背著弓箭的騎士高踞山頭,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綠。此行意在尋人,卻不知從何處開始。
她一身黑色男服,因是獨行,盡量低調行事,以避免麻煩。
說起麻煩……眼前不就來了一個?
英氣大眼望向下頭掀起的漫漫塵煙,是馬匹和馬車疾馳造成的。
黑色瓖金邊的馬車由四人護衛著,被後頭一群土匪追殺,距離漸漸縮短,眼看就要被追上。
那些盜匪實在太囂張!沒辦法,因現下軍隊只顧著與突厥人打仗,完全不管這些結黨成群打劫殺人的盜匪。
想起數日前殺死秋禾姐的突厥人,讓她突來一股沖動想去幫那勢單力薄被追殺的人,但,她忍住了。
常人的事,莫理、少管。
她冷漠地移開視線,準備繼續自己的旅程。
數日過去,周遭景致隨著她的旅途往南,由蕭條漸轉為豐盛。
洛陽城外的小鎮,桂月鎮,希望秋禾姐的女兒仍在該處,否則天大地大,她實在不知如何去尋人。
「黑色轎子,瓖金邊,是嗎?」旁桌的人突然出聲。這桌有兩人,一身黑衣,說話音量不算小。
同桌的疤面男子點點頭。「沒錯。上頭說了,絕不可留活口。待會信號一來,所有人全殺上去,他們一定措手不及。」
「可他的侍衛都不簡單啊。」先開口的男子身形矮壯,似乎對那黑色轎子有些顧忌。
「如果殺不了他,那就直接炸死他。」疤面男子冷笑。
「這樣恐怕會傷及自己人。」矮壯男遲疑了。
「管他的!反正賞金已經到手,這才是最重要的。」疤面男子得意地大笑。
黑色轎子、瓖金邊……該不會是她在邊關看見的那輛馬車吧?
原來那時他們逃月兌了。
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看來是有人非要那黑色轎子里的人的命不可。
旭日狀似無意地掃視旁桌打算奪人性命的惡徒,面相凶狠,看來不好對付。
但,這依然與她無關。
她繼續悠哉地填飽肚子。
「到了。」兩名漢子收到信號,迅速起身,卻撞著了旁桌的旭日。
「唉!」旭日吃痛抬眼瞪他們。
「滾遠點。」疤面男子怒瞪旭日。「沒听見嗎?爺們要辦事,你滾開!」
「吵死人了。」旭日小聲抱怨一句,不搭理他們。
「你這小子討打嗎?!」矮壯男子也出聲。他們可是黑火門的人,走到哪人人都怕,這小子居然對他們視而不見!
旭日幾乎壓不住火氣。
但想到出門前婆婆的殷殷交代,凡事能忍則忍,于是她深吸一口氣,視線回到桌上,只想快點吃完,然後避開這場打斗。
「沒听見我說話嗎?!你耳聾嗎?!」疤面男子揪住旭日的衣領,將她提了起來。
「沒看見我在吃飯嗎?你眼瞎了嗎?!」旭日瞪大眼,用力撥開疤面男子的手。
「你討打!」疤面男子仗著力氣大,再度把旭日拎起,旭日掙扎,伸手攻擊疤面男子的臉,疤面男子沒料到他會武功,吃痛大喊一聲,順勢將他拋下樓。
「哎!」旭日被摔到大街上,幸好一陣頭昏眼花後即刻回神,落地前她一個翻身穩住身子。
「跟這小子鬧什麼!快動手啊!」矮壯男子對疤面男子大喊,兩人一起躍到大街上,此時原本安插在街上的同伙已經動手攻擊。
四名隨從被多人圍困抽身不得,矮壯男子動作迅速,一溜煙竄進轎里。
「你們想動手,我偏不讓你得逞。」旭日見狀跟著竄進轎里。並非她想助人,只是看這些惡徒不順眼。
她看著轎內的人,愣住。
不是她所想的如花似玉的嬌貴姑娘,而是一名虛弱病懨懨的男子,他雖然勉強起身躲開一波攻擊,卻虛弱得連身子都撐不起,幾乎是立即跌回榻上。
「哼哼,別怪我要殺你,是有人花了重金買你的命!下地獄再去問閻王爺到底是誰這麼恨你,哈哈!」矮壯男子沒發現身後有人,舉刀砍向那已無力反擊的男子。
「滾出去!」情急之下,旭日手一伸,指尖竄出火焰,使勁一扯,全身著火的矮壯男子瞬間被甩出車轎。
「啊!」被火紋身,矮壯男子倒在地上打滾哀號。
孱弱男子與旭日對望,還來不及說話,又有人竄進轎內。
「主子!」是男子的隨從。
他正要舉劍殺向旭日,男子趕緊抬手制止。
「趙四,我沒事。」男子喘息著輕聲說。顯然剛才那閃身動作已用盡力氣。
「多謝。」隨從立即猜到是這人保護了主子,雙手一拱。
「小心有人要施放火藥,是個疤面男子。」旭日提供消息。她可不想跟這病癆子一起被炸死。
「知道了。」隨從迅速轉身,又有所顧忌地回頭。
「你放心去吧,我會看著他。」旭日無奈做出允諾。既然出手相救了,就好人做到底吧。
「感謝。」趙四得到承諾,迅速竄了出去。
「感謝相救。」男子聲音虛弱。
「也不是我要救你,是剛好在酒樓用膳,他們嘴巴沒拴緊,大聲張揚就罷,還惹了我。」听著外頭的廝殺聲,旭日倒是悠哉地與男子聊了起來。
「那我還真是幸運。」男子微笑,勉強挪動身軀,在榻上找了個舒適位置,悠哉神情不似才在鬼門關前走一遭
他話才說完,又一人竄了進來。
「還來?」旭日無奈地嘆口氣,手指往闖進來的人一彈,那人身上突然著火,慘叫著跌出車廂。
「你是妖靈?」剛才他沒看清楚那人是如何跌出去的,現在倒是看清了。
「不喜歡?我可以馬上離開。」旭日挑眉回答。留或不留她無所謂。
「我怎麼可能不喜歡我的救命恩人呢。」男子虛弱地扯出一抹微笑。
「算你會說話。」旭日打量他慘白的臉,搖搖頭,「我瞧著,你活不了多久了吧?是誰如此大費周章要取你性命?」
男子雖然虛弱,仍是笑出聲了。「你真是一針見血。」
外頭打殺聲漸歇。
「主子,」趙四在轎外稟告︰「沒事了,剩余黨羽全都逃了,果真如這位小公子所言,發現不少火藥,如果真的引爆,不只我們,恐怕連周遭的百姓都要遭殃。」
「這次是黑火門,下次不知還有什麼『驚喜』。」男子苦笑。
「看樣子公子樹敵不少。」旭日挖苦他。
「打擾了你用膳,不如讓我作東,也好答謝你的救命之恩。」男子雖然身子虛弱,眼里卻有著深思。
「你連呼吸都有困難了,還能用膳嗎?我飽了,舉手之勞不需言謝。我要走了,你們保重。」說完,旭日身手利落地跳下車,快步離去。
「真是有個性。」趙四多看了眼那高瘦的背影。
「是啊,多虧有她,不然我們全被炸成碎片了。」男子嘆息。
「主子請降罪。」趙四一臉愧疚。
「這是怎麼了?」男子一臉莫名。
「今日若非小公子相救,主子怕是性命不保……我們沒把主子保護好。」趙四身後還有三名較他年輕的隨從,都是他的弟弟,各個臉色沉重。
「如果不是舊疾犯了,我也不會成為你們的累贅,」男子嘆息,「我還得感謝你們好心,沒撇下我。」
「背棄主子這種事我們不可能會做,主子對我們恩重如山,即使賠上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趙四的話,身後三個弟弟點頭如搗蒜。
男子長長一嘆,「我啊,還能活多久都不知道,你們別傻傻地為我斷送年輕生命。如果哪日顧不了我,該逃該走,千萬別遲疑,知道嗎?」
「我不知道。」趙四听膩了主子患病時的喪氣話,懶得理他。
「傻孩子。小七,你有听到吧?」男子看向在一旁探頭探腦的少年。
「別看我,我也不知道。」小七癟著嘴搖搖頭。
「你這傻子,長得像你家趙四,腦袋也跟你家趙四一樣蠢。」男子惱怒地嘆氣。
「主子,我們四兄弟的命都是您救下的,為您肝腦涂地,也是應該的。別再說要我們逃走的話,知道嗎?」趙五長相陰沉,說話語氣淡漠,但字字深藏對主子的敬重。
「迂腐。」男子打了個呵欠。「快趕路吧,我要休息了。」
刺殺失敗,那些人肯定要花時間重新計劃,所以暫時他是安全無虞的,還是快快把身子養好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