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初,天氣漸漸轉涼,尤其黃昏時分更顯得舒爽,公孫茉常在這時間帶蕭喜跟蕭月來玩秋千。
至于讓蕭隨英去看宣和公主之事,她勸了幾次,每次蕭隨英都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她心中有鬼,說了兩三次後不敢再勸。
然後宣和公主又來逼她,公孫茉也只能說,讓她先把身子樣貌養起來。
原本只是一句拖延的話,沒想到宣和公主居然听進去了——自己的容貌不若以往,難怪男人不感興趣,等自己養回來,恢復昔日的美貌,就不怕蕭隨英不動心。
公孫茉總算松了一口氣。
她讓人請了太醫來看,結果就是宣和公主身體甚虧,太醫甚至很含蓄的說了宣和公主流產過的事情,說不好好調理,以後就算有孕,那也留不住。
宣和公主听了不死心,公孫茉只好讓她自己出去找人診治,據春響說,那日足足找了城中四個有名的婦科大夫,說的都差不多,長期郁結于心,加上滑胎,現在想懷上是難上加難,調養個一兩年可能還有機會。
宣和公主回敬王府後,開始要求調理身體,這公孫茉辦得到,很快給了找了傅太醫,五日針灸一次,食補,藥補,雙管齊下。
宣和公主又要求讓田嬤嬤入府,這公孫茉沒答應,一個宣和公主已經很麻煩了,加上一個田嬤嬤,更是頭痛。
宣和公主兩相權衡,自己還有大好未來,不值得為了田嬤嬤就跟公孫茉撕破臉,于是暫且算了。
公孫茉也算逃過一劫。
傅太醫說了,盈姨娘至少得調養一年,那就代表自己還有一年可以緩沖,這一年……
郝嬤嬤一直勸她給宣和公主下藥,讓宣和公主終身不孕,可是她兩世為人,知道這世界上真有因果報應,如果做壞事報應在自己身上,自己也認了,哪怕十倍的報應她都坦然接受,可萬一報應在蕭隨英身上呢?或者喜哥兒,月姐兒身上,那她永遠不能原諒自己,人要給別人留一條路,老天爺才會給自己留一條路……
「母妃。」蕭月軟軟開口,「看我。」
就見她雙腳一踢,那秋千居然蕩了起來。
蕭月得意洋洋,碧綠的雙眼映著夕陽西下,說不出的漂亮,就像透過翡翠看斜陽,美麗無雙。
看到孩子天真的模樣,公孫茉一下去了不少煩憂,「月姐兒好棒。」
蕭喜不服了,「母妃,我也會。」
小腿一蹬,也是蕩了起來。
公孫茉拍手,「喜哥兒看什麼東西一次就會,這點像爹。」
「皇祖父也說我跟爹爹像。」
蕭月嚷了起來,「我才跟爹爹像。」
蕭喜拉開嗓子,「我像。」
蕭月輸人不輸陣,「我像。」
兩娃兒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讓誰,公孫茉覺得好笑,喜哥兒雖然是哥哥,但也才一歲多,要讓一個一個歲多的女圭女圭理解「哥哥」,這實在太難了。于是她笑著安撫兩個孩子,「母妃來說,兩個都像爹爹。」
兩個小娃兒很滿意,縮了縮脖子,笑了。
看著自己兩個孩子,那麼可愛,那麼聰明,公孫茉心想,無論如何都要保護他們,宣和公主想要他們的食邑?不,那是皇帝賞給她的孩子的,她不會給。
東瑞國崇簡,對爵位分封更是謹慎,皇子都不見得有封號,何況皇孫,她的兒子是祈安郡王,她的女兒是福參郡主,這是皇帝賞給她兩個孩子的一生富貴,自己就算被宣和公主扼死了,也絕對不會讓出來。
「王妃,好消息。」郝嬤嬤過來,一臉喜氣。春鴛,春鴛等人自然識趣,早早退開。
郝嬤嬤低聲說︰「丁大人傳口信來了,他讓王妃再拖一段時間就好,他打算親自來京城把盈小姐帶回去,人已經在路上。」
公孫茉大喜,「真的?」
「老奴怎敢開玩笑,來傳話的是段侍衛長,丁大人沒跟他說事情的全部,只交代他如此轉達。」郝嬤嬤一臉欣慰,「丁大人是盈姨娘的啟蒙恩師,盈姨娘尊敬他更勝皇上,丁大人親自來,一定能勸得盈姨娘回心轉意。」
公孫茉太過欣喜,一下子血往上涌,整個人往後仰,直退了好幾步,這才站住,想想忍不住微笑,「丁大人德高望重,盈姨娘想必不會拒絕他老人家的建議。」
「老奴也是這樣想,我們當年從南蠻到東瑞京城,花了二十三天,現在丁人人只怕也是這個天數上下,恭喜王妃,只要再熬一個月,事情就都解決了。」
公孫茉喜不自勝,一時之間彷佛在夢中,她已經被困擾了整個夏天,還以為余生都掙月兌不開,沒想到丁大人願意千里迢迢來相勸。
南蠻皇帝重男輕女,不重視公主,丁大人在宣和公主成長的過程中,扮演了類似父親的角色,做錯會罵,但也不吝夸獎,他們一群共同啟蒙的皇家子女,大家對丁大人都是又敬又怕,丁大人親自來一趟,比什麼都有用。
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她不用再勸蕭隨英去看看盈姨娘,也不用在看帳本時,就想起宣和公主那句「我的兒子女兒也要食邑,皇帝不給,就你給」。
她要開始給丁大人點平安香,祝福丁大人一路順利……
突然間,一陣喧諱聲傳來。
「讓開,通通讓開。」
「你們是誰,這可是敬王府。」
「來人哪,造反了,敬王府都敢進來。」
「這天底下除了御書房,還沒有本官去不得的地方。」
武人的喝叱,丫頭的尖叫,女官的威脅,還有小廝門推擠的聲音,誰也不讓誰,一聲高過一聲。
公孫茉覺得奇怪,敬王府邸,誰敢放肆,「春梅,你去看一下。」
不用春梅去,喧譚聲瞬間由遠而近,一隊皇宮侍衛氣勢洶洶的朝後院走來,模樣囂張。公孫茉皺眉,「把小郡王小郡主抱起來,回房。」
內心怦怦跳,什麼情形,誰不知道敬王是皇帝的兒子,太子的親弟,近年提出不少政見都被采用,居然有人敢這樣無禮。
一方內心又想,難道政局發生變化?不對啊,皇帝的幾個兄弟都在封地,京城除了皇帝能坐上龍椅,誰上去都是名不正言不順,何以號令天下。
不太可能有人造反,難道是蕭隨英今天在朝上大不敬?
也不可能啊,他性子沉穩內斂,怎麼可能把自己的父親惹得這樣生氣?
那隊皇宮侍衛的眼神,好像來拘禁犯人似的……
就見閻女官從後頭走出,滿頭白發,穿戴整齊,一張臉十分嚴肅,「奉皇後娘娘之命,拘欺君罪人公孫茉,公孫盈。」
公孫茉一呆,怎,怎麼會?「公孫茉」早死了,是個不應該在東瑞國的存在。
丁大人就要來了,明明最大的隱患就要解決了,宣和公主要回去了,她的身分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被揭穿?
是誰揭穿的?
宣和公主?不會,她一心在調理身子,何況把事蹟泄漏出去,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在外頭的田嬤嬤?可是她對宣和公主再忠心不過,跟著她在西瑤吃苦四年,怎麼會在主子要苦盡甘來時,捅主子一刀。
誰?還有誰知道她是公孫茉?
閻女官皮笑肉不笑,「朝陽縣主好手段,我東瑞上下都被縣主瞞得好苦,想必看我們這樣團團轉,縣主很得意吧?」
公孫茉覺得喉嚨很干,想否認,但又無法否認,原來事到臨頭會這樣可怕,原來事情揭穿的當下,會連辯解的力氣都沒有。
閻女官道︰「皇後娘娘有令,公孫茉,公孫盈下大牢,來人。」
蕭隨英今日下了朝,又在御書房待了一個多時辰,然後去城南拜訪劉先生。
劉先生知道官府打算在牢獄開辦學堂,好讓犯人出獄後得以謀生,十分贊同,學習的項目現在暫訂是木工跟廚藝,蕭隨英就是來請問劉先生願不願意去擔任指導,教導他們如何記帳,如何算利潤,此事乃有利民生,劉先生欣然同意。
蕭隨英很歡喜,在路邊飯館隨意吃了一碗面當晚飯,這才從城南打道回府。
馬車轉進巷子,已經是酉初時分。
回到府要先洗手洗臉,然後抱一抱囝囝,模模她的肚子,現在喜哥兒跟月姐兒應該吃完晚飯了,等他這個親爹陪玩,然後洗香香,接著哄睡。
如果囝囝現在肚子里的也是八月十五生,那以後就省事了,四個小娃一起辦生日宴,一年忙一次就好。
不知道是兒子還是女兒,蕭隨英想著如果還能是一對好就好了,那他膝下就是「好好」,很吉利,父皇年紀漸大,開始迷信,這能帶給父皇些許安慰……
「王爺,王爺。」溫長史的聲音急促地傳來。
馬車停了下來,車夫老汪奇怪的說︰「大人,您怎麼出來街上了?」
「王爺。」溫長史不等宣,自己掀開錦帳,「王妃跟盈姨娘因為欺君被抓了。」
蕭隨英一凜,「抓去哪?宮里,還是天牢?」
溫長史奇怪,王爺怎麼好像不是很驚訝,是問抓去哪,而不是問為什麼被抓,難不成王爺知道些什麼嗎?
雖然心里疑惑,但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刻,他趕緊道︰「是天牢,閻女官親自帶人來抓的,有皇後旨意,下官攔不住,只能讓閻女官把王妃跟盈姨娘抓走。」
「小郡王跟小郡主呢?」
「听說要帶去皇後娘娘那里,敬王府現在是一個大人都沒有了。」溫長史一臉自責,「閻女官有懿旨,品級又比下官高,下官沒立場阻止,請王爺責罰。」
「老汪,往天牢。」蕭隨英擺擺手,逕自道,「快點。」
溫長史連忙放下錦帳,退到路邊。
蕭隨英想著,這一天還是來了,比他想得快多,中午前他都跟父皇在一起,所以父皇是完全不知道的,這件事情的主導者是母後。
母後又是怎麼知道的?
他敬王府的人已經很少了,但還是擋不住消息外流。
想到天牢那骯髒處所,他心里又著急起來,那地方怎麼是囝囝能待的,何況她下個月就要生了。
囝囝,為夫一定保你。
心里不安,路程顯得特別遠,天牢距離城中快兩個時辰,就算老汪加快,一個半時辰也跑不掉,明明是涼爽的天氣,他卻覺得背後一層汗。
直到天色黑了,老汪這才停下馬車,「王爺,天牢到了。」
天牢規矩森嚴,但那是對平民百姓來說,親王的三龍令一拿出來,門衛嚇得說要去找監正,監正匆匆而來,哈著腰說敬王請進。
也不知道是天色漆黑的關系,還是天牢本就不見天日,里面很暗,只有幾支火把插在牆壁上。
明明天氣已經轉涼,但這兒還是很悶熱,且帶著一股臭味。
「敬王小心腳下。」天牢監正一路彎腰,他只是個小官,自己也沒想過今天會簽收了一個王妃,一個貴妾,然後敬王晚上到了,回去說給誰听,誰都不會信的,「下官給敬王妃安排了單間,在最里面,有窗戶,不會悶。」
「很好。」
天牢監正樂了,他若是能巴結上敬王,那日後豈不是飛黃騰達?听說最近就有關于監獄的新政要實施,自己可得好好把握機會。
蕭隨英走到最里面,牆壁上有火把,正好可以把人看得清楚,就見囝囝挺著肚子靠著牆壁,閉著眼楮不知道在休息還是在睡覺。
也是剛好,就在他想著要不要叫醒她的時候,她突然睜開眼,兩人四目相對,她眼淚刷地流下來。
她扶著大肚子,慢慢挪動到牢門口,哭泣道︰「你別生我的氣。」
看她這樣可憐兮兮的,他哪還生氣,何況他們三年多的夫妻,一千多個日子的相守,這些比名稱還真實。
蕭隨英拉了她的手坐下,「身子可還好?」
「還好。」
「跟我說說是怎麼回事?」
「我……我不是宣和公主,宣和公主在成親前一日逃婚,丁大人要我出家求恕罪,我不願,霍大人說那就代嫁,反正沒人知道……」公孫茉嗚咽,「我也想過要跟你坦白,可又不敢,我怕你失望……」
蕭隨英沒松開她的手,「你是誰呢?」
「我是原本陪嫁的媵妾,朝陽縣主公孫茉。」
「那囝囝……」
「囝囝是我的小名,因為我不是公孫盈,所以不想听見你叫我盈兒……」公孫茉臉眼淚一大滴一大滴落下,「王爺不要生我的氣。」
「這時候我又是王爺了,嗯?」
「我知道自己錯了,我死不足惜,我生完孩子就服藥自盡,哪怕是酷刑也願意忍,求王爺代為美言,不要遷怒我南蠻十萬人口。」公孫茉松開他的手,挺著肚子艱難的給他行了大禮,「當初代嫁只是因為交不出人,害怕兩國起干戈,絕對不是看不起東瑞,還請敬王垂憐我南蠻無辜百姓,不要因此發動戰爭。」
蕭隨英看著,內心居然是欣慰的——他的囝囝還是他的囝囝,自己面臨這樣的困境,不是求他給一條活路,是給南蠻百姓請命。
女子胸懷天下,何其難得。
蕭隨英搶在皇帝入睡前進了皇宮。
御書房中,閻女官奉甘皇後之命前來稟告,南蠻的宣和公主如何逃跑,送嫁的丁大人如何以朝陽縣主替嫁,鬧了半日,他們東瑞堂堂親王娶的只是一個區區縣主,而不是地位相當的公主。
宣和公主公孫盈跟個侍衛私奔,破了身子的人現在居然還返回來想伺候敬王,朝陽縣主公孫茉與其狼狽為奸,居然將那等伺候過人的髒人接進敬王府,還封為妾室,敬王房中大丫頭坦承,敬王妃常常勸敬王去公孫盈那,要是讓公孫盈生下敬王的孩子,皇帝又因為寵愛敬王封其為郡王,那簡直讓東瑞成了笑話。
再者,一個小小縣主也敢冒充一品公主代嫁,這完全是在糊弄東瑞國,藐視東瑞國,必須嚴懲。
快五十歲的皇帝已經很少發脾氣了,听完閻女官的敘述,還是大為震驚的拍桌怒斥,「大膽。」
跟閻女官幾乎同時進入御書房的蕭隨英連忙拱手,「父皇息怒。」
「這南蠻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焦侍中最會拍馬屁,現在看皇上生氣,連忙順著皇帝的話說,「代嫁都使得出來,存心看不起我們東瑞,可得好好懲戒一番。」
景太師連忙說︰「皇上息怒,龍體要緊。」
皇帝冷著一張臉,「公孫茉跟公孫盈捉弄我皇兒,罪不可恕。」
蕭隨英往前一步,「父皇要怪罪,兒臣也有罪。」
「怎麼說?」
「兒臣早知道王妃不是公主。」
簡單幾個字出口,御書房眾人迎來第二次震驚,敬王這個明面上的受害者居然早就知道?那他為什麼還忍著,應該馬上殺了公孫茉啊。
自古以來成親都是門當戶對,他們東瑞敬王堂堂一品,以親王之尊,怎麼能娶一個小國縣主?那不是讓天下人笑話?
「父皇可還記得前幾年兒臣提的那個所得稅以及軍人遺孀再婚?實施後我東瑞國稅收增加不少,得以擴張軍武,使得四海安平,當時雖說是府中清客建議,但其實就是公孫茉,當時兒臣跟她討論起這事情,她提出建議,並且表示這些政策在南蠻行之有年,當時兒臣已經知道她不是宣和公主。」
皇帝糊涂了,「說得明白些。」
「據兒臣所知,南蠻采取統一稅,士農工商,分職業繳稅,十頃田地跟百頃田地都一樣的稅額,而且南蠻女子比起東瑞女子壯碩,可以耕田,可以養家,因此他們不贊成女子再婚,她卻提出所得稅跟官媒媒合軍人遺孀的方法,並說是南蠻政策,堂堂一個公主,怎麼可能連自己國家的稅制跟政策都搞不清楚。」
天策將軍奇了,「這樣敬王殿下何以不立刻處死她?」
天策將軍自恃有功績,想把女兒許給蕭隨英當側妃,滿心以為蕭隨英會看在他的面子上答應,沒想到被當面拒絕。
都說蕭隨英寵愛王妃,不願納妾,但在天策將軍眼中,蕭隨英只是注重門第之見,不然實在沒道理,但此刻听來,敬王居然不是因為門第的關系?
蕭隨英繼續跟皇帝稟告,「雖然她不是公主,但確有非凡的見識,這幾年陸續提出的行車向右靠避免了不少馬車相撞跟行人糾紛,河口船只按照貨品的價值抽稅,而不是依照船艙大小抽稅,菜農果農的日子更好過,又規劃了市集,讓一些小商人有出路,乃至前些日子提出的獄中學習,都是公孫茉的主意。」
皇帝喝斥,「糊涂,怎麼可以跟個女子商量國家大事。」
蕭隨英知道,父皇極度看不起女子,所以每當公孫茉有什麼好主意,他才托說是府中清客建議。
他不想霸佔名聲,卻也知道在男尊女卑的東瑞,公孫茉不能出名,公孫茉一旦出名,就是她沒教養,會被京城貴夫人鄙視。
但此刻他必須說出真相,想起獄中的王妃,自己無論如何要保住她的命,保住南蠻國人的命。
「父皇。」蕭隨英曉之以理,「公孫茉聰慧至此,留著她對我們東瑞大有助益,這幾年她提出的主意幫了兒臣乃至于東瑞國不少忙。」
蘇伯方算是比較公正的,「微臣懇請皇上三思,此女聰慧,若善用其智慧,對我東瑞是一大助益。」
天策將軍十分不贊同,「蘇大人說這話不對,戲弄我東瑞親王,要是這樣都能饒過,以後人人都看不起我們東瑞,臣建議應該揮兵南下,滅了南蠻,把南蠻帝後拖到京城示眾,一番羞辱後,車裂處死。」
景太師嚇了一跳,「將軍萬萬不可,戰爭再起那可是生靈涂炭,就算南蠻十萬人小國,但我朝勢必也有損失,那些將士都是有家人,有妻子,有孩子的,平白失去了生命,讓家人如何是好?」
蕭隨英心想,就知道天策將軍要借題發揮,自從兩年前他拒絕納天策將軍的嫡女為側妃,天策將軍就不時針對他,現在囝囝出錯,讓他逮到機會,還不大加報復。
但自己可是皇帝的親生兒子,要說了解,在這御書房中,絕對沒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父親。
「父皇,以仁治國,天下來朝,近年四個小族前來依靠,都是因為我東瑞仁慈四海,話傳出去也有面子,強是為了不讓別人侵犯,但同時也得心懷仁德,才能在歷史上留下好名聲,兒臣誤娶之事有礙國家名聲,不能聲張,那這樣我們討伐南蠻就師出無名,外族只會以為我們想擴張疆土,此戰一起,四海動蕩,說不定會讓他們團結起來,一起跟我們拼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
蕭隨英頓了頓又續道︰「我東瑞歷經太祖皇帝開國以來的十余年戰亂,生靈涂炭,民不聊生,好不容易經過五十年休養生息,得以喘口氣,日子眼見要好起來,不值得為了一個縣主置天下于水火,父皇,爭討南蠻得三思。」
皇帝沉吟起來,他雖然很生氣,但隨英說得有道理。
公孫茉大膽代嫁,這絕對不能讓人知道,不然丟的是東瑞的臉,這樣他們爭討南蠻就師出無名。
萬一四海集結起來打仗,他東瑞就算最後能贏,也得付出巨大的代價,到底值不值得為了公孫茉這樣大動干戈?
焦侍中鑒貌辨色,知道皇帝已經動搖,連忙說︰「微臣站敬王一邊,皇上放了南蠻一馬,菩薩會賜福的。」
年紀漸大的皇帝听到菩薩賜福,動了心思——他還想多活幾年。
以往東瑞戰爭,都是異國來犯,不得不起兵抵御,那還有話說,但自己這回如果主動出征南蠻,十萬生靈就算在他的頭上了。
欽天監正說,祈安郡王跟福參郡主出生當夜,福星閃爍整夜,乃至于太陽出現都還隱隱可見,百年難得,可見是生來庇佑帝後的,自己如果殺了這福星的母族,將來孩子長大知道,恐怕也不會真心向著他。
皇帝動動眉毛,「難道就這樣算了?」
焦侍中瞬間懂了皇帝的心思,「皇上饒得南蠻人一命,必有福報,至于朝陽縣主之事,老臣有建議,把相關人事都處死就是,包括密報甘皇後的人也得死,然後留公孫茉一條命,讓她在大牢待著,對外就說敬王妃病重,不再見客,將來祈安郡王跟福參郡主知道生母犯大錯還有一條命,只會感謝皇上,福星心之所向,想必能護佑皇上長命百歲。」
蕭隨英道︰「父王,焦侍中說得在理。」
皇帝想了想,「可是公孫茉犯下如此大不敬之事,還能苟活,未免太便宜她了。」
蕭隨英想也不想就道︰「兒臣願到江南治水,以替公孫茉贖罪。」
「哦?」
蕭隨英拱手,「兒臣願意去江南。」
皇帝的老臉露出一點笑意,他為了江南之事已經煩惱十年,但治水牽扯上千萬銀兩,四萬人次的軍力,又不能隨便指派,不然攜帶大量人力財力到了江南,那要舉兵謀反都做得到,自己怎能安心,所以多年來不曾處理。
現在天下太平,當皇帝很爽快,他還想在這龍椅上多待幾年。
現在隨英願意去——他的母親在京城,兒女在京城,皇帝想著,他不會謀反的。
想了想,皇帝做了決定,「來人,宣秘書監,戶部尚書現在晉見,閻女官,代嫁案就交給你處理,留公孫茉一命,其余知情人士都斬了,你們幾個,回去都閉上嘴,要是日後有什麼消息流出,朕就找你們算帳。」
蕭隨英拱手,「多謝父皇。」
眾臣連忙下跪,「微臣不敢。」
蕭隨英到鳳儀宮已經很晚了——但他知道母後一定還沒睡。他們是母子,沒人比他們更了解彼此了。
顧姑姑給他端來了參茶,蕭隨英奔走一日,確實也渴了,拿起來一飲而盡—心下盤算著要怎麼跟母後開口。
甘皇後很快出來,穿著常服,頭發也只是簡單的束起,樣子也不像剛剛從睡夢中醒來,蕭隨英知道母後在等他。
「兒臣見過母後。」
「免了。」甘皇後慈愛,「听武公公說,你最近提的那個獄中學習很受到好評,你能出息,母後很安慰,現在好好的幫你父皇,以後好好幫你哥哥。」
「兒臣不孝,家里事情讓母後擔憂了,喜哥兒跟月姐兒呢,兒子想看看他們。」
「明天再來看吧,哭了一整晚,好不容易哭累睡著了,睡得不是很安穩,吵醒了又要哄,那幾個奴才累不算什麼事,兩個小娃睡不好,母後心疼。」
「多謝母後幫兒子照顧孩子。」
甘皇後笑了,「那也是母後的孫子,算不上什麼辛苦。」
蕭隨英想了一下,還是開門見山,時間實在太晚了,母後一向淺眠,他也不忍心耽擱母後休息,「敢問母後,是誰人來告公孫茉之事?」
在之前,蕭隨英只知道他的妻子不是真的公孫盈,但不知道真實身分是誰,但多年相處下來內心只有喜歡,他不是注重門第之人,便也不想追究。
直到盈姨娘入府,公孫茉那樣獨佔欲強烈的人還要推他進盈姨娘的房,他覺得奇怪,身為一個王爺,自然有自己的情報網,開始追查,消息一個又一個傳回敬王府,說盈姨娘是西瑤來的,盈姨娘昔日的鄰居說她是南蠻出身,盈姨娘在西瑤開過鋪子,還嫁過丈夫,丈夫跟小妾死于非命的當天,盈姨娘出走。
他就奇怪,這樣的人到底是怎麼樣掐住囝囝不放,讓囝囝收她為妾室,讀囝囝勸他入房,後來終于讓春鴛听到了盈姨娘對于囝囝的各種威脅,語帶不客氣,然後他順藤模瓜的找到了盈姨娘書信往來的田嬤嬤,田嬤嬤不堪用刑,全招了。
他當下就把田嬤嬤處死,至于盈姨娘,他打算找個理由,比如狩獵時讓她發生意外——盈姨娘已經有名分,不能無緣無故消失,不然頭號嫌犯就是囝囝。
南蠻的丁大人他也派人去截住,告知對方,他會處理此事,免得丁大人的異狀讓人察覺,反而引人懷疑起囝囝的身分。
沒想到在他處理之前,母後先知道了,母後一向注重宮廷規矩,一旦母後知道,誰都沒活路。
「是個宮女。」甘皇後一臉不高興,「她先去跟顧姑姑說,還有證據,顧姑姑帶她來見本宮,詳細盤問再無問題,也對照了朝陽縣主昔日的舊書信,的確是敬王妃的筆跡,人可以假冒,但筆跡可騙不了人,公孫茉跟公孫盈都已經認罪,母後可沒誣賴她們。」
「兒臣不是來責怪母後。」蕭隨英了解,一個皇後,母儀天下,自然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兒臣想讓母後把公孫茉接進宮中養胎,她下個月就要生了,天牢不夠干淨,兒臣擔心生產不順。」
甘皇後審視兒子的臉,「你是擔心孩子?還是擔心母親?」
「都擔心。」
甘皇後也是舍不得孩子的,公孫茉就算犯下大罪,但要生了也是事實,自己的親孫子,想想後道︰「趙女官,傳本宮旨意,提罪人公孫茉入鳳儀宮禁足,就讓她住在後罩房的中廂,好生照顧,不得怠慢。」
趙女官匆匆領命而去。
蕭隨英道︰「多謝母後。」
「公孫茉既然身分不配,就不能再做敬王妃,可你已經二十三,府中需要人打理,母後瞧著景玉如對你一片真心,不如就收了她吧,本宮跟景老夫人相交多年,也算了了她一番心思。」
「兒子不喜歡景玉如,以前不喜歡,也不會為了任何原因娶她。」
「難不成你還想留著公孫茉?她可是個罪人。」
「這些以後再說吧。」蕭隨英知道現在跟母後說起情愛,母後也听不進去,「兒臣答應了父皇去江南治水,只怕要兩三年時間,喜哥兒跟月姐兒,還有公孫茉現在肚子里的雙胞胎,都要請母後多加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