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病秧秧 第一章

作者 ︰ 唐梨

第一章

紅色,還是紅色,入眼全是紅色……

應該說在此刻的秦夢兒眼里只看得到紅色。

她身上造工與繡工細致精美的嫁裳是紅色的;縴指指尖同樣被染上艷紅蔻丹,頭上那一塊紅綢蓋頭遮擋視線,卻又隱隱約約能瞅見不遠處的燭火微微輕搖著耀目火光,只是光亮同樣遭到了紅色的侵蝕。

今天分明是她成親的日子,此時守在新房等候新郎到來的她卻感到很是不安,只因這場親事來得不太尋常。

她家是四口之家,住在堯光鎮往北的一個叫海棠村的小村子里,平日靠著向村民販賣自家所栽種的時令蔬果倒也勉強可以度日,奈何她家弟弟自小就患有難以被治愈……不,弟弟是患有的是他們那種寒苦人家難以取出大錢為其徹底治愈的病癥,這就讓他們本就不富裕的一家幾乎常年都處于雪上加霜的狀態。

大約一個月前,堯光鎮上經營著布莊買賣的步家,派了媒婆四處打听尋找庚申年八月初七未時出生的姑娘,說是在這個時辰八字出生的姑娘擁有旺夫的命格。

本來在堯光鎮上是打听到有那麼一位符合條件的姑娘,但那姑娘已然婚嫁,步家只能再繼續尋找,最後在幾經打听到了海棠村才找上她。

步家的人說只要她願意當身體羸弱的步家少爺的沖喜新娘,便會給予他們一筆大錢,到時不只是弟弟的病,即使是爹娘的下半輩子都不會再有後顧之憂。

如此美事若是換作別的人家,恐怕早就答應了。可她家爹娘向來都很有骨氣,認為人窮志不能窮,骨頭更不能賤,覺得不能讓女兒嫁予一個病弱的男人為妻,萬一那個男人突然一命嗚呼,那女兒這輩子便只剩下淒淒慘慘戚戚可言。

是她,不忍看著弟弟一再受病痛折磨,當步家的人第二次上門之時便說服她爹娘將親事一口承諾下來。

听說那位步家少爺步滄溟因受病體侵擾,在許久之前就搬離了步家宅院,住進這臨近城郊的步家別苑靜心休養。

雖說是沖喜,可步滄溟不愛熱鬧,以他的體質也不適宜勞師動眾接待賓客,只命人將一切繁文縟節從簡再從簡,不只宴客,就連堂前敬茶也徹底省去,只待他日回門再補。

秦夢兒就在那陣倍感「冷清」的敲鑼打鼓聲下跟步滄溟拜了堂成了親,然後被送進了這間新房,但步滄溟卻不在這里。

她本以為他該是比她更早進入新房才對,她甚至在拜堂時因為憂心忡忡而顯得心不在焉,除了那幾下對拜與跪拜,她根本記不清當時還發生了什麼。

直到來到新房,經過過于枯燥且漫長的等待,心中的擔憂與不安又逐漸加深,加重。

外傳步滄溟的身體很不好,她覺得就連拜堂他也是強撐著完成,她以為在那之後他該是被帶到哪處暫且歇息,等到他緩過來自然就會回房。

她也不急著見到他,她從未見過他,他對她而言是完全的陌生,此時充斥著內心的惶恐或許有一半便是來自于此。

但是,她覺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真的很久。她已經坐到有一點點麻和一點點痛,頭上的鳳冠好重,一直壓在她頭上,壓得她昏昏沉沉,睡意,在這陣昏沉的感覺之下漸漸侵蝕腦子和眼瞼,害她必須用一雙小手不停揪緊著裙擺,用套著精美繡鞋的蓮足在地上踩了又踩才能維持清醒。

在她不斷與困意抗爭的期間,桌上的紅燭已經燃盡了一半。

在她快要撐不住之時房門終于被人推開。

從外面驀然涌進的一股寒風讓她哆嗦著打了下冷顫,睡意總算被驅走一半。

「夫……夫君?」是她先開口喚他。

他一直沒有出聲,卻有在移動,她也沒有听見有別人的腳步聲,所以他是一個人來的?不需要任何人的攙扶?

疑惑紛紛涌上心頭,因為他由始至終的沉默,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對他的呼喚是否有何不妥,可她若不這樣喚他,又能喚他什麼?

最終,他的腳步聲在她面前停步,也讓她再一次不安地躊躇著結巴,「你、你……那個,那個……」

要不是媒婆有吩咐絕不許自己取下蓋頭,她真的好想扯下那塊紅帕子,一睹自己丈夫的真容。

好在他並沒有讓她等待太久,在她慌亂的催促……詢問之下,唰的一下就扯下了困擾她許久的那塊紅綢蓋頭。

「啊……」

刺目的光首先擁入眼簾,緊接著被她收納進瞳心的是一張極為俊美的男性容顏。若沒猜錯,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步家少爺,也是她的丈夫,步滄溟。

「夫……夫君?」她又輕喚了一聲。

這一聲呼喚里有疑惑,更有不知所措的抖顫,只因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步滄溟並沒有想象的病弱,有的是一臉的陰沉。

「你叫什麼名字?」

這是步滄溟最先跟她說的第一句話。

他的嗓音听起來很是清朗,卻又帶著些些宛如醇酒般的醇厚,只是沒有蘊進半分感情。

「夢兒,我叫秦夢兒。」她下意識就回應了他。她才說完,就禁不住露出一抹驚訝,「你……你不知道我?」

她感到很奇怪,她是要與他成親的女子,可他竟然不知道她名字?

「我對不感興趣的人和事物沒有記取的習慣。」他對她不感興趣,或者說本來就視她為無物,即使有人曾在他面前提及,他也沒有將她記住,「你是從哪里來的?」

哪里來的,是在問她家住哪里?他連她是哪里人都不知道就跟她成了親?

秦夢兒不由得愣住,她突然感覺眼前的步滄溟真是不可思議極了。

「說話。」得不到她的回應,步滄溟直接冷著嗓吐露催促。

「海、海棠村,我家住的村子叫海棠村。」

「海棠村?」步滄溟聞言皺著眉思索片刻,「不認識。」他最後所說出的這三個字語音依舊是冷的,甚至還隱隱約約透著不屑的譏諷。

秦夢兒倒是不太听得出他話語中的嘲諷,只是傻傻地開口為他解釋道︰「我們村不是很出名的村子,規模也不大,最多也就十幾戶人家,從堯光鎮出去往北面一直走就能看到,我們……」

「不出名的村子就是說你沒有出身,對吧?」她話有點多,他根本不需要她那種地道的講解,他直接把她打斷。

「沒有出身指的是什麼?」她看著他問得既單純又傻氣。

她不懂,她以為所謂的出身就是指來自哪里,人只要不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就都會有出身不是嗎?

不過她有表現得很急切地想要知曉答案。

可步滄溟卻沒有立刻為她解惑,而是突然俯身傾近,伸出的大手直直捏住她小巧的下頷。

「長相倒是不錯,長得一臉可人又惹人憐愛的模樣,可你的腦子里似乎只塞滿了蠢字!」

他突然靠得很近,靠太近了……秦夢兒還是頭一回跟她爹爹和弟弟以外的男性這般靠近,柔美可人的臉蛋一下子被害羞染紅。

她曾有過那麼一瞬間想過要掙月兌,奈何他力氣好大……

總之,他好似把她固定住了,她根本連一點點的後退都辦不到,就只能以眨不掉惶恐的圓滾大眼愣愣看著他,暗自祈求紅燭的亮光能將她臉上的紅雲稍稍掩蓋。

「不說話是想怎樣?你不知道不馬上回答別人的話是極為不禮貌的行為嗎?」先不論她是不是蠢,他進來這麼久,她最多的就只是發呆、發愣,她腦袋的不靈光實在教他感覺越來越失去耐性。

「什、什麼叫塞滿了蠢字?」他要她說話,她就只能順著他之前說的回答他,但是這確實是她想要問的,她……總覺得自己好像不太听得懂他在說什麼?

「字面上的意思。」步滄溟笑了,用的是充滿鄙夷和不屑的那種笑法。

盡管他的笑意不太友好,秦夢兒卻仍是覺得這個男人長得好看,笑起來似乎更好看了。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他展露這個笑容時有過那麼一下的停頓漏跳,跟著,傳來的是像被獵人或是 獸追捕的小鹿那樣的瘋狂亂竄……

「沒有出身,不行嗎?」她認為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他是在嘲笑她,而在過分古怪的心跳之下就只能擠出這麼一句傻乎乎的話。

「你知道步家在堯光鎮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吧?」他邊問著,邊用拇指在她臉上滑行。

他的舉動雖看著像是有那麼幾分愛憐,但他看著她的眸光由始至終都是冷的。

「知道……」

「步家在堯光鎮上可不只有一間布莊,與布料有關的生意買賣幾乎全被步家承包,不僅如此,我們在幾個大城里都有著數間分號,如此,你覺得你沒有出身行不行?」

他是說他在嫌棄她的出身,他所說的出身是指富與貧的差別。

秦夢兒幾乎一瞬間就變了臉。

她從來都不知道身為普通老百姓,就只是為了生計而殷勤度日的他們,在他眼里竟是這個模樣。

可是,他不是也是知道她的事才同意娶她的嗎?

「我……我又不是因為你家是大戶才嫁給你的。」秦夢兒在他更加變得深沉的目光注視下小小聲說出這麼一句。

「呵……那你倒是說說你是為何而來?」

「自、自然是為了給你沖喜啊!」

「你覺得我需要沖喜?你認為需要被沖喜的人的首要條件是什麼?」

是被沖喜的人需要有蒼白的臉色、虛弱的身子骨,以及明顯病入膏肓,時不時就來幾聲像是能把肺都咳出來的咳嗽,再來就是病懨懨到說不定下一刻就能死翹翹的萎靡病態。

但他有嗎?

他進來這麼久,跟她說了這麼久的話,他看起來非但沒有所謂的虛弱病態,甚至根本就是身體健康、頭好壯壯、無病無痛,所以他真的需要她為他沖喜嗎?

步滄溟先一步看出她的疑惑。他把手從她臉上移開,然後抓起她的手,按上自己的胸膛,讓她清楚感覺到包裹在衣衫底下的厚實胸膛,以及心口所傳來的有力心跳,冷笑著說道︰「如你所見,我活得好極了,我根本不需要你為我沖喜。」

「可是,那、那為什麼……」為什麼步家還要買下她?她糊涂了……

「你是那女人派來的吧?」步滄溟突然狠眯起眼盯著她問。

「那個女人是誰?」她一臉不解又單純地反問。

「別給我裝傻,哪個女人把你弄來,就是那個女人把你派來的!」他忍不住狠吐一句惡言。

她越是裝出單純無辜,他就越是感到來氣,原先抓住她的手松開,又像是踫觸了什麼不干淨之物,狠甩了兩下手,微抬的下顎將投向她的視線彰顯得居高臨下。

「你是說……娘?」秦夢兒在稍稍思考過後這麼問道。

可她才剛說完,臉上就迎來一陣微狠的風,步滄溟的臉一瞬間在她眼前放大。

這一回他的臉色滲著蘊含陰寒的冷,隨之而來的還有揪住她衣襟襟口,幾乎只單單一只手就能把她舉起來並且勒到她氣息悶窒的男性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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