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日,牛家自然一早就忙碌不已——雖然是分支,還是要拜祖先,君子遠庖廚,牛大夫、牛泰福、牛泰心自然是不下廚的,家里三個娃兒正頑皮,汪氏光顧著孩子就沒空,李氏又懷著身孕,牛太太率領著甘姨娘跟幾個嬤嬤忙得團團轉。
牛小月顧著櫃台,過年各行業都休息到元宵,不少人上門買藥預備,不然到時候請大夫出診可要加三成診金。
濟世堂已經開了二十幾年,牛家父子早在秋天做出一批傷風丸,發燒的話就化一顆在水中,一百文而已,買幾顆在家中備用,有備無患。
牛小月昨日收到辦事先生傳來的信,她以前只知道竇容嬌是顧太太的佷女,現在看了信才明白,竇家家道中落,已經很久請不起下人了,竇家想把美貌的女兒嫁給顧家,好拿取聘金,顧太太也有意幫娘家一把,所以今年過年,竇容嬌不但不回家,還要跟著顧太太一起招呼上門的客人。
然後的消息就有點不堪了,顧躍強身邊的大丫頭懷孕,顧家原本很開心,都準備把那丫頭挪到顧老太太的院子去照顧,可是孩子莫名其妙沒了。
牛小月冷笑>怎麼會莫名其妙沒了,當然是有人下手。
後宅艱難,但沒想到竇容嬌心這麼狠。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打听這些做什麼,但總覺得什麼都不做會後悔,而且她有一種感覺,就算她放過顧躍強與竇容嬌,他們也不會放過她……
「有人在嗎?」一個老婆子的聲音響起。
牛小月回過神,「有。」
一看是個衣衫檻褸的婆婆,一頭銀白發絲,身上的衣服都是補丁,臉上骯髒,還發出臭味,都不知道多久沒洗澡了。
牛小月心生憐憫,「老婆婆坐一下,我請哥哥出來看診。」
「不用,不用。」老婆子雙手亂搖,「我不是來看病的。」
牛小月微笑,「婆婆,我們這里是醫館,只看病的。」
「我就是經過這里,見好多家店都關了,只有這里還開著,所以過來踫踫運氣。」老婆婆期期艾艾的說,「就要過年了,能不能施舍一點銅錢給我……好人有好報,小姐,施舍給我一點吧,我還有個小孫子等我帶飯回去。」
老婆子眼楮泛紅,說話結結巴巴,彷佛一個犯錯的孩子。
牛小月見她年紀這樣大了,鞋子都被雪打濕,今天雪落傾盆,不知道在外面走了多久,不要說今日除夕,很多商鋪小年夜就關門了。
她有機會重生,是菩薩對她好,她也要對人好。
多做善事,不會有錯。
于是她安慰道︰「婆婆坐一下。」
那婆子听得語氣是有希望,臉上露出光芒,「多謝小姐。」
牛小月進房取了一些碎銀子,又到廚房拿了幾個蒸餅,想著今日拜拜擺大桌,少一條豬肉也不會發現,于是又順了一條裝進麻布袋里,出來都給了那婆婆。
那婆婆看到居然有碎銀子,眼楮都亮了,又聞到餅香跟肉香,知道自己是遇上好人家,激動得眼眶發紅,「老天爺保佑小姐一生平安。」
牛小月溫言說,「天色不早了,婆婆快些回家吧。」
「我這就回去。」婆婆笑中帶淚,「小姐會有好報的,一定會有好報的。」
牛小月莞爾,「那就多謝婆婆祝福啦。」
婆婆千恩萬謝的去了。
接著何嬸子來買傷風丸,一次買了十顆,一兩銀子。牛小月覺得何嬸子有點奇怪,買就買了,銀貨兩訖還不走?就見何嬸子說︰「今日除夕這麼多事,小月你怎麼不去幫忙?做晚輩的要勤勞點,可不能把事情都推托給長輩。」
牛小月好笑,兩家都還沒說上親事,不過互相透過口風而已,這樣就想管起她來了?
她不幫忙?她站櫃台不是幫家里的忙嗎,不然何嬸子是跟誰買的傷風丸?非得要在廚房才叫忙?
懶得理她。
何嬸子見牛小月只是笑,沒有說什麼,嘀嘀咕咕的走了,心想回頭可要跟兒子說,別想牛小月了,就算長得漂亮又怎麼樣,是個懶姑娘,配不起他們何家。
這時一個衙役進來,「有沒有一位牛大夫?」
牛小月連忙回,「有的,我馬上去請人來。」
衙役道︰「你是他的什麼人?」
牛小月心里奇怪,爹不會惹麻煩了吧?「我是他女兒。」
「那跟你說也是一樣,翁府尹派我來說,之前想訛你們的藥吃死人的案子已經完結,那兩夫婦是橫行江南的騙子,在江南已經關過八回,後來見江南行騙不易,這才北上到京城,濟世堂是他們行騙的第一個醫館,九次犯案,重判八年——翁府尹趕著過年前結案,也好叫濟世堂放心。」
牛小月連忙說︰「多謝翁府尹,多謝這位大哥。」
她說著連忙伸手進抽屜要拿銀子。
那衙役卻道︰「不用不用,這是翁府尹特意交代,我拿了銀子回去要被罵的,如果尉遲大爺問起,小姐幫我美言兩句,我已經心滿意足,我叫崔發。」
牛小月一怔,「尉遲大爺?」
那衙役好脾氣的說︰「是啊,尉遲大爺跟我們翁府尹是好朋友,那日見得這兩個騙子鬧事,便來告訴我們了,也是尉遲大爺在問,我們府尹才趕著過年前結案,不然城南光一日案子就十來件,真的照著順序來,恐怕都要等到明後年了……姑娘,記得啊,尉遲大爺問起來,替我說兩句好話,我叫崔發,我老崔就先謝謝啦。」
衙役匆匆去了。
牛小月心中翻騰,不能平息。
一方面知道尉遲言對自己特別,心里有些甜,一方面又有點不好意思,原來那日的潑辣全被他看去了,不知道他對自己是怎麼看的……
牛小月想著想著,出神了。
過年期間,牛小月又被請入尉遲家——春暖親自來請的,說大爺听她學會了軟香手,希望她能到府幫尉遲大太太暖暖身。
白雪瞪皚,樹枝紅梅探頭,冷空氣中幽幽飄著梅香,比起夏日的枝葉扶疏別有一番蕭瑟之美。
牛小月內心怦怦然,一邊幫尉遲大太太按,內心卻是越來越緊張,果然可以看到尉遲言了。
已經幾個月不見,不知道他好不好……對了,翁府尹的事情還要謝謝他呢……想想又有點不好意思,自己那日拿著掃把站在門口罵人,那樣子可不好看……她正在胡思亂想,尉遲言已經進來。
「母親可有比較舒緩?」
「好多了。」尉遲大太太笑著說,「我這手腳都已經有感覺,這幾日天天吃人參也不見效,倒是小牛醫娘按一按,整個人都暖了,腦袋也清楚了不少。」
尉遲言大喜,「那要勞煩小牛醫娘過幾日再來一趟。」
服侍的幾個婆子丫頭都笑了起來。
方娘子笑說︰「剛剛大太太講了一模一樣的話。」
尉遲言轉向牛小月,嚴肅的臉上透出淡淡笑意,「勞煩小牛醫娘了。」
牛小月就有點不好意思,「我收了酬勞,應該的。」
尉遲大太太見狀,內心暗喜。
自從金小姐死後,兒子就不怎麼跟年輕姑娘說話了,總是保持著距離,深怕自己又害了別人,但她看得出來,兒子對這小牛醫娘是挺有好感的,不然這種事情交代下去就好,他堂堂一個大爺,何必自己來跟一個醫娘提。
這小牛醫娘她看著也是喜歡,當正妻當然不行,但是當個姨娘頗合適。
正妻嘛,他們可是尉遲家啊,掌家女乃女乃自然要名門出身,五六品官員門第的嫡姑娘,或者賴家、呂家那樣的門戶比較恰當,听說兩家都有十三四歲的嫡小姐,如果兒子能收這個小牛醫娘當妾室,生兩個娃,破了傳言,到時呂家賴家的小姐年紀也合適了,尉遲家再去提親,應該是可以的。
這小牛醫娘眉清目秀,長得可愛,身材圓潤,一看就好生養,應該能三年抱倆,她也不求兩個都是男孫,一男一女也是可以的。
想到這里,尉遲大太太滿是欣喜,「言兒,母親身體大好,很是高興,你替母親送小牛醫娘,順便跟她討論何時再回來給母親施展這軟香手。」
「是。」尉遲言側過身子,「我送小牛醫娘出去。」
牛小月禮貌告辭後,穿回厚襖子,圍上兔毛披風,提起藥箱這就跟尉遲言出了花廳。
一打開格扇,冷風襲來,忍不住一縮脖子,又看到尉遲言移動腳步替自己擋風,內心隱隱歡喜,但又覺得不應該。
這不是她能想的人,可是又忍不住。
哎,尉遲言如果是巷口賣魚的多好,這樣他們就門當戶對了。
她不介意他克妻的傳言,但是他們之間的距離太大了。
離開梅園的路上,也不知道是特意吩咐過還是剛好,方娘子跟春暖都落得遠遠的,前面只有尉遲言跟牛小月並肩而行。
天氣冷,但她又不覺得冷。
她甚至有一種感覺,想跟他一直並肩走下去。
「小牛醫娘這陣子可好?」
「好,大爺呢?」
「也很好。」雖然台著風,但尉遲言的聲音卻仍十分清楚,「我沒忘記跟小牛醫娘的三擊掌,制作白牡丹茶的兩座茶園,一直都特別照顧,今年南方天氣十分好,不潤不燥,下人說了,茶葉長得很漂亮。」
「我的消息靈通,大爺不會吃虧的。」
等春天一來,舍不得致仕的裘總管會病死,然後齊皇後一派的田副總管會勝出——前生顧家就是因為搭上這條路,一舉掌握了東瑞國的茶葉市場,不但有了名聲,財產也在短短數年間翻倍。
尉遲言見她一臉很有把握的樣子,忍不住覺得可愛——他雖然克妻,但家大業大,擋不住一些有勇氣的小姐靠近他,但她們看到他卻總是說不出話,也許是想讓他覺得她們端莊可愛,但他只覺得像個活死人,他喜歡颯爽活潑的個性,像……牛小月這樣就很好,罵起人來威風凜凜,十分霸氣。
這樣的姑娘不知道許了人家沒?
可是就算沒許,他又怎敢害人,張小姐、金小姐都沒能活過十六歲。
「小牛醫娘今年幾歲了?」
「十六。」
尉遲言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話語輕松,「那也差不多該出嫁了。」
「我暫時不會嫁了。」
尉遲言覺得松了一口氣,然後又覺得自己不應該,「小牛醫娘有本事,能賺錢,應該很多人家搶著要。」
「是不少,不過都是盼著我過門賺錢養家,實在是讓人很不想嫁,我也不求過門享福,但起碼不要讓我過門就吃苦吧。」牛小月無奈,「也不怕大爺見笑,我爹原本想把我許給鄰居何家的兒子,可是何嬸子除夕那日見我在櫃台,沒在廚房幫忙,便到處說我是個懶姑娘,都還沒正式議親就開始挑剔,這樣的婆婆,就算兒子再優秀我也吃不消,感覺當他們家媳婦得做到死才叫勤勞。」
尉遲言皺眉,果然越窮越刁,一些窮人家的婦人自己當年吃苦了,巴不得媳婦更苦,這樣才叫平衡。
他雖不管後宅事,這種事情卻也見得不少,想勸牛小月婚姻乃是終身大事,不能將就,卻又不知道自己哪來的立場說這種話。
想想,他轉開話題,「小牛醫娘,把手伸出來。」
牛小月不明所以,但她不認為尉遲言會害她,于是把手從暖暖的兔毛披風中伸出,掌心向上。
就見尉遲言放了一個精致的荷包在她手掌心。
診金嗎?不像啊,診金的荷包不會用這樣精致的,而且這荷包很輕,很鼓。
她狐疑的轉過頭,「這是什麼?」
「打開看看。」
牛小月把另一只手伸出披風,打開了荷包,見是幾顆褐黃色的東西,像是沒剝開的栗子,她沒見過,一時間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吃的嗎?但又不太像……
「大爺,這是什麼?」
尉遲言一笑,「這是花種子,我從異域商人那邊得來的,是郁金香。」
牛小月一時間以為听錯,「郁金香?」
那可是極好的藥花,花睫可以鎮痛,花朵可以解毒,尤其解蟲毒最好不過,但過去郁金香都是由西邊附屬國來貢,太醫院分配都不夠了,濟世堂不過小小醫館,根本不可能拿到,她可從未見過。
原來這是郁金香種子……
牛小月兩世為人,不是不知道好歹,種子珍貴,絕對不是吩咐幾句話就可以了事,這麼說來,這人間神仙心中是不是也有自己?
想想又覺得自己真有病,想什麼呢,尉遲家跟牛家,那是永遠不可能的!她此生只希望平順度過,其他的不敢想,也不要想……
雖然說是這樣,但還是壓抑不住內心高興。牢牢握住荷包,牛小月盡力讓自己如常,「多謝大爺。」
「小牛醫娘能用上那是最好的,隔行如隔山,我是這陣子才知道原來不少花朵除了觀賞之用,還能做藥材。」
「是啊,像蠟梅能解毒清熱,山茶能去淤,世上萬物各有其功用,說來都是老天爺的意思。」
尉遲言微笑,種子取得並不容易,但他知道她會開心。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跟張小姐、金小姐訂親時,他是把她們當成未婚妻一樣尊重對待,但並不會心跳加快或者感覺雀躍,也從不會想替她們做什麼,可是牛小月颯爽俐落的模樣,想起她琴音中的波瀾壯闊,真讓他喜歡。
如果不是他克妻……
整個正月牛小月隔三差五的進尉遲家給大太太施展軟香手,尉遲言也是十分孝順,只要牛小月出診的日子,他必定延遲出門做生意,親自問候母親身體可好些。
牛小月總覺得他是等著看自己的,但又不能問,只能隱隱開心——從梅園到尉遲府門口的時光也成了她最舍不得的時候。
兩人沒說什麼逾矩的話,但又覺得依依難舍。
牛小月第一次覺得既歡喜又喜歡,而且因為過度企盼,偶而也會忘記兩人不合適,今天能並肩在花園走一段,明天的事情也就不用去想了。
日子過得晃晃悠悠,彷佛蕩瞅勰,想到能見他心情就蕩高,偶而想起兩人門不當戶不對心情就低落。
她沒想過要當大戶人家小姐,但牛家只是醫門,地位極低……
就這樣到了春分,方娘子說天氣轉暖,大太太身體好得多,等夏天到了再來請她。牛小月明白這是讓自己不要去了。
春天萬物復蘇,人際來往也復蘇,尉遲八爺今年要成親,尉遲大太太作為掌中饋的人,總是有事情要忙。
接下來要等夏至才能見到尉遲言了……
牛小月覺得有點失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別想這麼多。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很快的谷雨到來。牛家發生一件大事——甘姨娘又懷孕了。
牛小月很歡喜,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那都是她的家人,她的手足。
牛大夫也很樂,心愛的表妹又懷上自己的孩子,哪能不開心,雖然已經當了祖父,還是交代了正妻得準備補湯。
牛太太就悶了,自從牛泰福牛泰心逐漸長大,丈夫跟自己同床也都是各自安睡,怎麼跟甘姨娘還……
這都幾歲了還懷上孩子,自己一個當祖母的當家太太還要給姨娘準備補湯,說來真憋屈。
甘姨娘懷孕沒能瞞住眾人——她有幾戶定期上門要松筋散骨的太太女乃女乃,都得去辭掉,牛太太可舍不得這些錢,發揮了商家女兒的本事,硬是說得那些太太女乃女乃同意讓牛小月試試。
牛小月只是年紀輕,但手法不俗,那些太太女乃女乃試過後也都覺得可以,便沿用下來了,牛小月現在幾乎天天出門,一個月能賺上十幾兩。
甘姨娘三十幾歲還懷孕的消息馬上造成了鄰里的小轟動,牛大夫一下成了男人的救星,濟世堂更是多了不少天黑後才進門的病人,而且牛泰福不要,牛泰心不要,非得要牛大夫看診,還不能在大堂問診,要去後面的小房間才肯說病癥。
甘姨娘懷孕,牛家的日子忙碌得很,但牛小月也沒忘記一件事情——競貢的結果要公布了。
過往都是四月時會貼紅榜。
她一早要去卓太太那里,下午要去林二女乃女乃處,實在沒空,于是掏了十文給濟世堂巷口的小乞兒,「給我去問問,今年白茶是哪戶得貢?」
小乞兒雖然沒讀過書,但京城的乞兒可聰明了,拿了銅錢喜孜孜的說︰「俺馬上去問,問好了就回來在門口等牛小姐。」
「乖,路上小心。」
牛小月提了藥箱就前往卓家,雖然沒刻意打听城中事,但她知道裘總管前兩個月就死了,只不過內務府是替皇宮張羅事物的地方,換了總管,那等于是重新審視千絲萬縷的關系,所以朝廷一直沒透出風聲。
只要這次白茶上貢讓尉遲家搶了先,顧家就只能原地踏步了。
靠著前生的記憶,她今生不會讓顧家平步青雲。
她明白了一件事情,面對仇恨才能解決仇恨。
放下?事情不會過去。
辦事先生跟她說,顧太太打算把佷女竇容嬌許給親生兒子顧躍強,但顧老爺不同意,顧老太太更有意見——一個落魄門戶的寄居小姐,看在媳婦的分上勉強讓她在府里過日子,怎麼還想當起女乃女乃來了?孫子喜歡當個姨娘也就是了,當正室萬萬不行。
辦事先生還說,竇容嬌一邊討好顧躍強,一邊卻跟帳房先生的兒子過從甚密,他收買的小丫頭兩次看到竇容嬌跟帳房先生的兒子在假山後面。
牛小月對帳房先生的兒子有印象,眉清目秀,態度輕浮,但十分會說話,見到一些明顯是太太年紀的人都會喊「女乃女乃這邊請」,然後說她們實在太年輕了,導致自己無法分辨,逗得那些太太們樂不可支,直說他老實。
光是這些消息就要二十兩,還好有那筆退婚銀,加上她知道自己跟尉遲言打賭一定會贏,還會有一千兩銀子,不然可無法負擔這筆打听消息的費用。
牛小月下午申時從林家回到濟世堂,那小乞兒一見她就蹦起來,「牛小姐,俺打听到了,今年白茶是尉遲家得貢,得貢的是白芍藥。」
牛小月莞爾,是白牡丹。
林家給了她一盒餅,牛小月取了一塊賞了那小乞兒。
那小乞兒高興說︰「打听消息什麼的俺在行,牛小姐下次還要人,再叫俺。」
那天稍晚,春暖又來了濟世堂一趟,她是大戶人家的丫頭,生性謹慎,見李氏在,就說有話要跟小牛醫娘私下說。
牛小月帶她進了自己房間,春暖才拿出一個大信封。
「大爺說,謝謝小牛醫娘,這里面是十張一百兩的銀票,一共一千兩,請小牛醫娘點收。」
尉遲家此時自然是歡欣鼓舞。
競貢成功了,得了三年白茶資格,從此成為皇商,身分提高了好幾個檔次——只要能順著田副總管這條線,將來能競貢更多的茶品,甚至是尉遲家出產的瓜果蔬菜都可能成為宮中之物。
封太君老臉上藏不住笑容,「言兒可做得太好了,不愧是我們尉遲家的大好男兒。」
二太太接著說︰「那是,母親跟大嫂教出來的孩子肯定出色。」
三房的管姨娘見狀,趕緊討好,「這以後我們全家都沾光了,八爺的婚事已經定了,九爺可以說上個官家小姐了呢。」
九爺尉遲應是管姨娘的親生兒子,所以特別關心。
尉遲言的兩個叔叔尉遲仲德、尉遲叔德也都顯得十分喜悅——尉遲言雖然是佷子,但也沒忘記他們二三房,家里賺了錢,除了月銀還會給零花,一次就是一千兩大紅包,雖然叔叔跟佷子拿零花很不像樣,但日子輕松,自然不會說什麼了。
大紅包分一半給正妻,讓正妻閉嘴,另一半拿去跟豬朋狗友花天酒地,小日子過得舒爽極了。
尉遲言的幾個弟,有不服氣的,但也有真心高興的。
不服氣的覺得自己才能也不差,憑什麼不能接管家族事業,此時見大哥把家業整得蒸蒸日上,很是嫉妒,明知道自己有好處沾,但心里也不是滋味。
高興的多是平庸的弟弟們,讀書不成,生意不成,總之靠著大哥給的十兩月銀也過得挺滋潤,偶而母親那邊再給個三五十兩下來,那日子可美了,總之不用煩惱吃穿,出門又人人捧著,挺舒服。
尉遲言從小喪父,被嚴格教養長大,此時這樣大的喜事,竟然也是不動聲色,沒有大肆宣揚自己的厲害,沒有怡然享受二三房的討好,就是淡淡的,像過去每一天一樣——沒人知道,他在觀察那二十幾個大小不一的佷子。
三歲定八十,看小孩子最準。
他的嗣子不能是想走捷徑的人,要不驕不躁,敦厚、踏實、聰明,這才能成為他尉遲言的嗣子,才能扛起這個家。
「大爺。」花開匆匆進來,「驛站那邊來了貴客。」
尉遲言幾歲,花開就幾歲,跟著他快二十年,生性很端莊,她會在這種場合要尉遲言離開,那貴客想必不是普通人。
封太君也沒多問,「既然是貴客,言兒就去吧。」
尉遲家的眾人也沒懷疑,他們今日剛剛成為皇商,也許來的正是內務府的人,花開已經是快三十歲的老丫頭了,見多識廣,她說重要,那一定是重要的。
尉遲言跟幾位長輩告別,這就出了花廳。
他生性穩重,也沒在車上問是誰,反而是花開幾度想開口,又忍住。
馬車轆轆,過了半個時辰後到達驛站。
驛站工作不分日夜,燈火通明,就見「尉遲館」的燭火也還亮著。
尉遲言大步前進。
尉遲館一樓是派船處,二樓才是待客跟他小憩的地方。
在派船處的高峰一見他,馬上起來,「大爺,貴客在二樓,小的已經奉茶奉點心了。」
尉遲言點了點頭,這便上了二樓。
二樓燭光火亮,只見是一個女子,已經初夏了還穿著冬天的貂裘,梳著少女發式——尉遲言狐疑,這是誰?哪個門戶會允許女兒家這麼晚還出門?那姑娘听得腳步聲,轉過頭來,燭火掩映下,容貌清清楚楚。
尉遲言大駭——
居然是金雲娟!
金雲娟,他的第二任未婚妻,她不是十年前就病死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金雲娟臉色蒼白,看起來十分柔弱,只見她站了起來,屈膝行禮,「雲娟見過尉遲大爺。」
饒是尉遲言已經二十九歲,也經歷過不少事情,此刻還是難掩詫異,「金……金小姐。」
金雲娟歉然,「嚇著尉遲大爺了。」
「沒事。」尉遲言還是很錯亂,「金小姐不是……怎麼又……」
他記得自己跟金雲娟訂親後,兩家打算半年後舉辦婚禮,怎麼知道婚禮前十五天,金家派人來傳話,金雲娟急病死了。
他跟金雲娟見過幾次面,他知道她對自己很滿意,也一心等著嫁入尉遲家展開新生活,他們是未婚夫妻,交換信件理所當然,他完全記得金雲娟字里行間那些期待。
此刻眼前的金雲娟比他記憶中的瘦得多,妝容精致仍掩飾不住憔悴,已經夏天了卻還穿著貂裘,可見身體有多不好。
尉遲言定了定神,「金小姐坐下吧。」
金雲娟听話的在繡墩坐下,「我寫過幾封信,但想想我的信沒特別封緘,是到不了大爺的手中,只能自己來一趟,唐突了。」
「不唐突。」尉遲言鎮定下來後,慢慢有種喜悅生出,原來她還活著,自己沒克死金雲娟,「金小姐這幾年可好?」
「我都在養病,這一年來總算能下床,今年過年後,感覺身體真的在恢復,不敢耽誤,第一時間就寫信給大爺了。」金雲娟的聲音很小,彷佛這等音量已經用盡所有力氣,「當年……我病重倒下,我怕過門就死,平白給尉遲家添了麻煩,所以才說自己已經病死,這樣至少尉遲家不用辦我的喪事,咳,咳……」
「那金家呢?居然也同意?」
「祖父官位不高,尉遲家又蒸蒸日上,家里深怕我過門就病故,得罪尉遲家,所以也贊同我婚前裝死,于是辦了我的喪事,然後把我送到玉佛山療養,這幾年一直是嬤嬤在照顧我,我听說大爺遲遲未婚,心里過意不去,一心想趕快好起來,也許是誠心感動了菩薩,我這幾年果然慢慢好轉,能下床、能走路,我好起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告訴大爺,我還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