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日如年是什麼感覺?
度日如年就是如今被困在秀水庵里的眾家閨秀的心情。
一天,兩天,三天……眾人眼巴巴地盼著山路疏通,可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很多人的失望情緒也在不斷累積。
江曉月卻不失望,她很是心平氣和,每日抄了經文讓小丫鬟拿到佛前燒掉,有時還看看書,再在院中放放風。
春柳每日進出小院,江曉月卻是堅定地固守在院中,為了大家好,絕不邁出小院半步。
自那晚之後,庵中再沒人來打擾她,因為天氣放晴,庵里的人也努力將損毀不嚴重的屋子簡單做了修繕,大家的住宿環境終于有所改善。
至于糧食和水源,幸好庵中本來有些存糧,又過濾雨水十天後,被泥石阻塞的山路終于被人從外挖通了。
頂著晨曦最先趕到秀水庵的一隊人,人人騎馬,還有一匹馬空著,為首男子一身武將常服英挺威猛。
強繩一收,他在庵前下馬,將馬鞭隨手扔給身旁的侍從,大步流星朝庵門走去。
庵中知客得到消息急來接待,年輕武將負手站在庵門前等知客到來,才拜托她進去傳話,十分守禮,絲毫沒有武人的魯莽。
偏殿的士子站在廊下遠遠看著,只覺這年輕武將氣度不凡,謙遜有禮,也不知是來接庵中哪位嬌客。
後面得到消息的江曉月主僕歡喜無比。
春柳喜氣洋洋地說︰「世子爺還是心疼姑娘,如此早早這般便趕來了。」
江曉月眉目含笑,對知客道︰「家兄來接,想必未帶女使僕役,我留在院中的行囊便先拜托庵中代為照管,等之後忠勇伯府來人可叫他們一並帶走。」
「貧尼明白。」
江曉月行了一禮,「那我與小婢便先告辭了。」
「祝施主一路順風。」
她笑說︰「多謝。」
臨出門前,江曉月讓丫鬟看看自己衣著妝容是否有不妥,確認無不妥後這才領著她離開了自己住了十天的禪院。
當看到那道熟悉的倩影時,江曉峰哈哈一笑,聲音宏亮地道︰「妹妹,大哥來接你回家了。」
「哥。」江曉月滿面欣喜地朝他疾步而去,她走得雖快,卻身姿端正,腰畔禁步、頭上步搖都不曾有飛舞飄搖之勢,這便是大家氣度,疾行的腳步在大哥面前收住,她言笑晏晏輕福一禮,「大哥。」
江曉峰扶起妹妹,笑著上下將她打量一遍,滿意地點頭,「還好,沒事。」
旁人只見她月白衫,翠竹裙,雙環髻,笑驕如花,語聲如鈴,靈秀俏麗,身姿風流,站在高大俊朗的年輕武將身前,畫面登時顯出幾分溫馨來。
春柳也上前見禮,「婢子見過世子。」江曉峰不在意地揮揮手,「這些日子辛苦你照顧姑娘了。」
春柳憨厚道︰「婢子分內之事。」
「我們先騎馬回去,行李讓後面來的人拉回去。」江曉峰說著自己的打算。江曉月微笑,大哥行事真不出她所料。
「大哥稍等片刻。」
「做什麼?」
她笑著說︰「我去殿中給佛祖上炷香叩個頭,感謝祂老人家這些日子的照拂。」
江曉峰點頭,「這確實應該,我陪你一道去。」
「好。」
兄妹兩人並肩行往大殿,進得大殿,春柳前去取香,兩人接過丫鬟遞來的香,虔誠三拜,將香插入香爐。
禮佛完畢,兄妹倆一起出了大殿,與趕來的庵主辭行。
大家看著那對感情極好的兄妹相攜走遠,最終消失在山門方向。
「這就是忠勇伯家的嫡女啊。」有人忍不住低聲感嘆。
這些天他們多少也听到了有些這位小姐的傳言,但見到她本人卻還是第一次。似乎傳聞中那個刻薄不近人情的形象,在她真人出現的那一刻便轟然碎裂,不復存在。
如此明媚俏麗、爽朗俐落的一個少女,像披著陽光走來,哪有半分冷漠?
溫子智微眯著眼,負手立于偏殿廊下,從江曉月出現時目光便一刻未曾離開過她,面上神色不顯,心中卻是有所感慨︰
難道這便是他莫名其妙答應跟一群士子跑來野游的原因?
冥冥之中,上天引著他倆相見?
隨著那道倩影消失,他亦將目光收回,轉身回了偏殿。
庵門外,江曉峰親自為妹妹拉馬墜蹬,扶她上馬。
江曉月身姿俐落地飛身上馬,在馬背上坐穩之後,伸手將春柳拉上了馬背,主僕同乘。江曉峰當先領路,護衛們將江曉月的馬拱衛在中間,一行人縱馬離去,留給秀水庵的只有馬蹄的余音。
隊伍路過泥石流堵塞的那一段山路時,見地上的泥淳猶在,尚不能算清理完全,還有許多士兵民夫在清理,江曉月便知大哥這是著急,搶在第一時間來接她回家。
「駕。」她一聲輕叱,縱馬跟在大哥身後,留下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在風中。
快馬加鞭,歸心似箭,不過半日光景一行人便看到京城的城牆。
從與世隔絕的山林間回到人聲鼎沸的繁華京都,江曉月一時竟還有些不適應。
見妹妹左右看看似有些怔愣,江曉峰便對她說︰「母親在家等你,我們今日先回府,改日大哥再陪你出來。」
「嗯。」江曉月朝大哥一笑,提疆跟上他。
兄妹倆並轡而行,終于在忠勇伯府前拉住了強繩。
忠勇伯夫人今日為了迎接女兒回家,開了正門。
這十天來她過得是真不怎麼好,早知道就不送女兒去什麼秀水庵了,道听涂說的事情果然做不得準,又是山洪,又是泥石流的,她光听到嚇都嚇死了,何況女兒還極有可能親身面對。
女兒一行一進城門,就有人回來稟報,忠勇伯夫人早早扶著貼身嬤嬤的手站在門口等人,一看到女兒毫發無傷地出現在自己面前,她的眼眶都有些發紅。
「回來了就好,回來就好。」
江曉月下馬,上前扶住母親,甜笑道︰「娘,想我了沒?」
忠勇伯夫人笑著點頭,「想了,當然想我的寶貝女兒。走,跟娘進去。」
「嗯。」
母女兩個說笑著走入大門,身後江曉峰笑了笑,也不在意,默默跟了上去。
他一直有關注山路疏通進度,就為了第一時間接回妹妹。
而他特意向衙門請了兩日假,如願在第一時間趕到秀水庵接回了自家活蹦亂跳的寶貝妹妹。
「在庵里是不是吃得不好?我家阿月看著都瘦了。」忠勇伯夫人越打量女兒越心疼,眼看著就要拿帕子拭淚。
想起秀水庵的齋飯,江曉月有些一言難盡。
「吃不飽。」這才是讓她瘦的最根本原因。
忠勇伯夫人立時就更心疼了,「天可憐見的,竟是連飯都吃不飽的嗎?難怪我家阿月會瘦了,中午娘讓廚房給你做你愛吃的,咱們吃得飽飽的。」
「嗯,還是娘疼我。」
回到家中的江曉月一下便快樂了起來,這里才是她的天下啊。
中午的時候,忠勇伯和二兒子江曉岩都從各自的衙門趕了回來,熱熱鬧鬧地給女兒接了個風洗了個塵,慶祝她安全回來,無病無災。
至于秀水庵上發生的一切,天災是他們這些普通凡人可以掌握的嗎?
說什麼夢話呢。
在父母兄長的關愛下吃飽喝足的江曉月領著丫鬟回了自己的院落——攬月軒。
一路騎馬回來,風塵僕僕,高興得都沒來得及先回來洗個澡,換個衣服,此時回了院落,便讓人準備香湯沐浴,她打算洗完澡先睡一覺再說。
自打姑娘一進府,後廚熱水房便已經開始準備,只是主子一直未叫水,她們便一直等著,如今姑娘開口了,熱水自然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了攬月軒。
江曉月卸妝月兌衣入浴,豐胸細腰,長腿筆直,玉足縴縴,隱藏在錦衣之下的風景美不勝收。
她放松地躺在大浴桶中,微閉上眼,任由春柳給自己洗發,漸漸地便有些困乏。
在姑娘陷入熟睡前,春柳及時幫她洗淨長發,又叫醒她擦身穿衣,以免受涼。
江曉月趴到床上呼呼大睡,這些日子在秀水庵中其實休息並不好,畢竟身處的環境有點糟糕,現在回到自己家,自是疲憊排山倒海而來。
春柳耐心地替主子擦干長發,這才替她放下帷幔,任她沉睡,自己到外間叫了名小丫鬟進來守著,這才離開去打理自己,順便也去休息一下。
她知道,姑娘這一覺怕是要睡上好久。
不過,都沒關系了。
如今回到忠勇伯府,姑娘便是日日都睡到日上三竿也絕不會有人說半句閑話。
他們忠勇伯府的姑娘,跟平遠侯家的那個小姑女乃女乃一樣,是被全家捧在手心長大的寶貝,哼,憑什麼不知所謂的紈褲子弟也想拱了去?
想到某個在庵中試圖借著其胞妹名義迂回接近姑娘的李姓男子,春柳不禁嗤之以鼻。
某些人也真是敢想!
考期將近,京城赴考的士子越漸增多,也有越來越多的俏麗身影出沒在人前。
榜下捉婿是很多大戶人家愛干的事,為自家女兒搶上一個俊秀風流的少年郎,成就一樁美滿姻緣。
有道是漫天撒網,重點打撈。
對終身大事只抱幾絲希望的江曉月听從家人的建議,帶了丫鬟到茶樓書肆,試圖撞出一絲半縷的姻緣來。
緣分這事,全憑運氣,所以只能用「撞」的,中不中全看天意,然而……
第一次在書肆踫上,他正在挑書。
第二次在茶樓,他正與友人喝茶。
第三次在柳江邊,他撞到了她。
江曉月看著眼前的少年,有點無言。
這就是緣分嗎?可她不喜歡弱雞小白臉啊——活在她的身邊不皮粗肉厚,耐打耐摔,大家都會迎接悲劇的啊。
春柳擋在了自家姑娘面前,將外男與姑娘隔開。
溫子智後退兩步,一揖到底,「小生失禮,還望姑娘海涵。」
江曉月逕自轉身走開,不曾說一字,將不屑搭理表現得清楚明白。
春柳急忙跟了上去。
江曉月倒真不是有意記住溫子智,只是他出現在她面前的次數太多,短時間內混了個眼熟,留下了一點兒印象。
這個季節的柳江畔總有著許多紅葉傳情這般文雅婉約訴衷情的事件,來這里的文人墨客居多,也就表示文弱書生小白臉紮堆兒,男性不大容易看到威武雄壯的。
果然是她來錯地方了吧?江曉月有些沮喪。
月老是不是忘了給她系紅線啊?
抬頭望著月老樹上密密麻麻的紅線系牌,江曉月忍不住嘆了口氣。
「好高騖遠,難免兩手空空。」
江曉月循聲看去,果然又看到了溫子智,她秀眉一蹙,「說我嗎?」
「姑娘倒不缺自知之明。」
江曉月朝他走去,溫子智安之若素。
走了兩步,江曉月似想到了什麼,環顧四周,果然不見春柳那丫頭的身影,她心中有些明悟,抿抿唇,繼續走過去。
「你是來相看的?」
面對她如此直言不諱,溫子智倒不覺得有什麼不莊重,反而覺得直率坦誠。自在秀水庵對她一見鐘情,他就一直打探著有關她的消息。
可惜這位伯府千金實在是過于深居簡出,外面只有虛假的傳言,並沒有多少關于她的真實消息,似乎伯府刻意掩藏了有關她的消息。
這就有點兒意思了,也讓他對這位千金更加的有興趣。
然後,經過幾次試圖接近,也讓他對她有了些真切的看法。
「姑娘明智,小生只是有些疑惑想當面請教。」
江曉月挑眉,「為什麼沒看中你嗎?」
「願聞高見。」
江曉月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笑了,「現在加上一條,自信過頭。」語音微頓,「被我拒絕為什麼就一定是我的問題,而不是你自己的問題?」
「還請姑娘明示。」溫子智不急不惱,姿態從容。
江曉月又朝四周看了一眼,「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前面的臨江亭,姑娘看如何?」
「可。」
兩人一前一後而行,不久,便先後進了臨江亭。
這邊暫時沒有人過來,而在他們進去後,短時間內應該也不會有不識趣的人過來打擾,畢竟破壞別人花前月下談情說愛是會被天打雷劈的。
亭子里有石桌石凳,江曉月進來時,先她一步進來的溫子智,禮貌地請她先入座,江曉月便直接坐了,也沒像某些富貴人家的千金坐之前還拂下塵,鋪個帕子什麼的。
「其實,你外在條件不錯。」正是那些話本子里千金們的春閨夢里人,引人遐想的翩翩少年郎君。
溫子智靜待下文。
她又爽快道︰「可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溫子智神色未變,好奇問︰「不知姑娘眼中小生是何種類型?」
江曉月是知禮的人,所以還是猶豫了一下措辭的,但思及對方之前說她的話,也就沒修飾用詞,直白地說︰「弱雞小白臉。」
溫子智在這一刻完全不知道用什麼表情表達自己的心情。
他暗暗吸了口氣,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嚴肅表示,「小白臉這個說法,我暫且勉強認同,但弱雞……」
江曉月搶話道︰「你看著就手無縛雞之力,身板也不結實。」
溫子智被氣笑了,「難不成你要找一個虎背熊腰的軍漢。」
「那也不是不可以。」至少承受得住各種意外傷害。
溫子智,「……」
他的錯,問題不是他不夠好,而是這姑娘她審美有問題,他就多事來問她。
看他拂袖而去,江曉月撇嘴,暗中相看嘛,不合眼緣各自走開便是,哪有人這麼沒風度跑來嘲諷她活該沒人娶的?她哪里會有好話給他。
擔心他在她身邊受牽連受傷什麼的,那是根本不可能說的,被念也是他自找的,哼!
然而她不知道,拂袖走出臨江亭的溫子智臉上怒意全消,反倒是唇角輕勾,眼中有笑。
這丫頭是惱了他那句「好高驚遠,難免兩手空空」,話里話外就沒什麼好氣,刻意針對得實在太明顯了。
她既說了他外在條件不錯,那自是表示對他一表人才的肯定,至于其他的,他總有辦法解決的。
溫子智到前方茶樓入了雅間,便見到了等候在此的江曉峰。
「世子。」他見面施禮。
「我妹妹怎麼說?」江曉峰有些急切地問。
為了妹妹的親事他們家是真沒少操心,這溫子智雖主動上門求娶,但為安全起見,家里也還是安排他們相看相看,可他妹妹那個木頭似乎有些不開竅,讓人著急。
剛才見兩人單獨說話,應該是有結果了。
溫子智笑了笑,坦言道︰「令妹大約是見我身形文弱,擔心我身體可能不太好。」
出身武將之家的姑娘,有此擔心他都一點兒不覺得驚訝。
關于這點,江曉峰倒是認同妹妹的,「你看著確是瘦弱了些,也不怪我妹妹會有此擔心。」
溫子智便提議道︰「不知世子可有興趣切磋一下?」
江曉峰眼楮一亮,「那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這里怕是不便動手。」
江曉峰擺擺手,「這容易,你隨我來就好。」
「世子請。」
「走吧。」
臨江亭那邊,方才不見蹤影的春柳也不知從哪里又冒了出來,跑回了自家姑娘身邊。
「姑娘不喜歡方才那位公子嗎?長得很不錯啊。」春柳也是心有疑惑。
江曉月手拄石桌,有氣無力地道︰「男人只有一張臉能看又有什麼用,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風一大,我還擔心他被大風刮走呢,沒安全感。」
「也不能只看表面啊,至少也溫文爾雅,胸懷錦繡。」
她輕哼了聲,「小肚雞腸。」
「他惹到姑娘了?」春柳一下眼放光芒,八卦兮兮地湊過去。
江曉月將她的腦袋推開,惆悵地道︰「我完全沒有小鹿亂撞、臉紅心跳的感覺,八成真不是命定之人。」
春柳點頭,「沒感覺就算了,咱們再找找就是,姑娘大可不必惆悵,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可滿大街都是。」
江曉月白她一眼。
春柳突又賊兮兮地笑了起來,壓低了聲音道︰「姑娘這會兒可是後悔了,好歹也是翩翩少年郎君呢。」
江曉月不以為然,「會錯過的就肯定不是屬于我的緣分,有什麼好後悔。」
「姑娘這麼說也有幾分道理。」
「錯過就表示緣分未夠,既然未夠,又便不須理會。」江曉月不知是說服丫鬟還是在說服自己,說完了,又莫名失落惆悵地去看柳江。
他人品應當是沒問題的,畢竟他幾次出現在她面前,今日又跟她當面坐下說話,依舊不見有什麼倒楣之事出現。
就真是太瘦弱了,什麼縴瘦美男子的,大多都身體欠佳,要怎麼長相廝守相伴白首啊。
唉……突然有點兒煩。
「我們回去吧。」她起身出了臨江亭。
「哦。」
春柳乖乖跟上,姑娘心情不好,她也不敢嬉鬧。
江曉月沒什麼心思在外繼續逗留,索性直接回府,回到府中,先去見母親。
忠勇伯夫人看到她,滿面含笑,「阿月的好事到了。」
江曉月一愣,又眨了眨眼,嘴巴微張,輕「啊」了一聲,心說︰難不成暗地里相看的不只一家?這是東家不亮西家亮?
不對!
她當即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爹娘是疼她的,在婚姻大事上,總要她點頭才會應允的,她又還沒應允,就算有別家相看,也不會就提前說定。
那麼,好事到了,是怎麼個意思?
女兒婚事有著落,忠勇伯夫人此刻心中滿是歡喜,她家阿月才貌俱佳,本該有位如意郎君的,先前只是緣分未到,這不,緣分一到,門當戶對的姻緣自己就求上了門。
「對方是荊州都督家的大公子,荊州都督出身平遠侯府,是侯府四爺,也是武將一系,與咱們家可謂是門當戶對。」
江曉月睜大了眼,「今日臨江亭和我說話的那個?」
她得確定一下,對方真不像大都督的公子啊。
忠勇伯夫人笑著點頭,「就是他,文武全才的一個少年郎。他此番回京是為了參加科考,他不走武將之路,走的是文舉仕途,也算是出人意表了。」
江曉月不說話了。
忠勇伯夫人摟住女兒,笑著問︰「阿月可中意?」
江曉月撇嘴。
「不中意?」忠勇伯夫人頓時有些緊張起來,這門親事真是不錯,難得的門當戶對,少年郎人才又出挑,拒了實有些可惜。
江曉月哼哼著說︰「那倒不是。」
忠勇伯夫人心下一松,當即伸手在女兒背上輕拍了下,「死丫頭,你嚇死為娘了,如果這麼出挑的你都相不中,我和你爹就真愁你的親事了。」
「娘——」江曉月委屈地嘟嘴。
忠勇伯夫人笑著戳她一下,「都要有婆家的人了,還像個小孩子,去去去,自己玩去,我還得忙你的親事呢。」
被母親無情嫌棄了的江曉月帶著自己的丫鬟走了,不過,她並沒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找了母親院子里的人問,在她回來之前可有什麼人來過母親這里。
一問之下,果然有人來過,是大哥身邊的人。
江曉月瞬間了解了,那「文武全才」中的「武」八成就是從大哥這里驗證來的了。
自家大哥親自驗證過的,成色應該還是挺足的,那家伙大約是穿衣顯瘦,月兌衣有肉的類型?
臉突然有點兒燙,江曉月用手背貼了貼臉,難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再多留,低頭快步離開了母親的院子。
回到攬月軒,江曉月把貼身丫襲趕了出去,把自己一個人關在了書房里。
她需要靜一靜。
春柳也很是理解姑娘,女兒家面對婚姻大事,突然間有些情緒不穩想靜一靜,真是太正常了,就是她這個丫鬟都有些激動呢。
坐在書案後,江曉月臉紅紅的,腦中全是那人的臉。
被她念了後,他這是去找大哥切磋以證明自己並不文弱,以此反駁她的否定理由?
江曉月不好意思地趴到書案上,用力搖了搖頭,終于有了親事初定時女兒家的嬌羞感覺。
他便是日後與她晨昏共度,白頭到老的男人了?
這麼一想,嬌羞之余卻又有些忐忑,婚事不會有變故吧?
雖說婚約既定,輕易不會更改,可是,也不是沒有訂親又退親的事,只要一日不成親,婚事就難說十成十一定能成。
即使成了親,男人也不是不會變心。
他們不休妻,卻會一個又一個女人的寵,給正妻添堵。
許多男人在厭倦了妻子後,便開始到美妾那里討新鮮——真是有能耐。
江曉月攥緊拳頭,咬牙切齒,不喜歡她可以,麻溜和離,也別耽誤她找第二春,誰耐煩看他和別的女人卿卿我我啊。
年齡大了第二春不好找?那她不會包個小白臉討自己歡心嗎?有錢有閑的女人想讓自己好過有的是法子。
如此想著,江曉月終于又心平氣和起來,自覺找到了日後夫妻相處之道。
合則聚,不合則散,想嬌妻美妾左擁右抱,純屬妄想,打一頓是輕的,惹急了把他三條腿全打折。
真以為河東獅吼是說笑的嗎?
那是鎮宅用的,鎮的就是男人那顆不安于室的心!武將家的女兒就是這麼剽悍,他既然敢來求娶,想必也做足了準備。
哼。
剛剛回到自己在京城用來讀書會友私宅的溫子智,莫名其妙連打數個噴嚏。
他想都沒想,一下就肯定這事跟某位姑娘有關系。
不久後,得到江府肯定答覆的溫子智放下了一顆微微懸起的心,準備明日回府請祖母請官媒上門。
夜里,又一次夢到了某個美麗的姑娘,他將她壓在身下收拾,得意地問她,「弱雞?」
姑娘嬌羞地回答他,「郎君好強。」
溫江兩家按部就班過完了文定之禮,將婚期定在了年尾。
屆時科考放榜,若溫子智遺憾未中,小登科也算一喜,沖沖晦氣,來年再考;若溫子智僥幸中了,自是大登科後小登科,雙喜臨門,若能外放,那時也好夫唱婦隨,隨夫上任。
于是,原本不久前還在為自己婚事憂慮,甚至有自暴自棄想禍害自家想法的江曉月一下便成了待嫁新娘,身分轉換太快,她甚至有些適應不良。
這麼趕的嗎?
滿打滿算也不到四個月時間準備,大戶人家操持準備起來那都是以年計的,一下子兩府都忙成一團,只是家里人都在為她的婚事忙碌,身為當事人的江曉月卻有點兒無所事事了。
果然,不繡嫁衣的人是沒有成親緊迫感的。
因為不會繡花,所以嫁衣問題她是不管的,嫁妝單子她看過了,是從出生就開始給她攢的,很是豐厚,萬一將來丈夫變心,和離之後,她肯定能過得很快樂。
未婚夫在備考,成親諸事自有平遠侯府長輩操心,過年時都督夫人,她未來的婆婆會從荊州趕回來主持婚禮;公公因身居要職,就不能回京參加他們的婚禮了。
看來看去,果然她最閑。
「姑娘,未來姑爺派人給您送來點心。」春柳捧著一只點心盒子進來,笑著對她說。江曉月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
春柳也替姑娘開心,姑爺為人體貼,自打訂親後,時不時地便會差人送些點心瓜果之類的,兩人雖不見面,卻也讓姑娘的生活中漸漸都有了他的影子,咦……
春柳驀地心有所悟,不由得掩唇而笑。
「偷笑什麼呢?」春柳便一臉打趣地對姑娘說︰「未來姑爺可真有心,這今天一點兒,明天一點兒,姑娘嘴里心里可不都要念著他了嗎?」
江曉月佯怒地瞪了她一眼,「呸,嚼舌的壞丫頭,竟敢打趣主子。」
春柳可不怕,促狹地繼續笑,「嘻嘻。」
江曉月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被那人時時想著,送東西過來,她心里到底不是沒有觸動,然而吃了兩塊梨糕,江曉月嘆了口氣。
「姑娘?」
她躊躇道︰「只收禮有點兒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應該也給他送點什麼?」
春柳義正辭嚴地說︰「姑娘是女孩子,很容易被人抓話柄攻擊,自然只要享受未來姑爺體貼就好了。」
「有道理。」江曉月一下就丫鬟說得心虛全無。春柳卻突然又笑嘻嘻地補了一句,「不過,姑娘要是實在心疼的話,也可以回送些點心什麼的。」
江曉月眨眨眼,「我做嗎?」
春柳大驚,「姑娘,放過未來姑爺吧,您後半輩子還指著他養呢。」
她受教地點頭,「也是,那還是算了吧。」
春柳替逃過一劫的未來姑爺松了口氣。
江曉月想了想,覺得什麼回應都不給,似乎也有些不太近人情,便說︰「我寫封信,你給他送過去吧。」
春柳頷首,「好的。」
江曉月簡單寫了幾句話,封入信封,交給她,矚咐道︰「親手交到他手上,莫經旁人之手。」
「是,婢子曉得。」
春柳拿了信出門,沒往平遠侯府去,而是直往溫子智在外溫書的私宅——這是之前送東西的石墨早就交代過的,有回信什麼的就送這邊來。
春柳到了宅子,很輕易便入門見到了閉門讀書備考的未來姑爺,這才將用帕子包得嚴嚴實實的信件取出,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
溫子智倒不忙著看信,而是問她,「你家姑娘可好?」
「好著呢。」春柳快言快語實話實說。
溫子智笑了下,又問︰「她可有話對我說?」
春柳瞄了他手里的信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溫子智這才拆信。
她的字倒是少了脂粉氣,而是透著疏朗大氣,筆鋒轉折之間透著鋒銳,這字大約是從小臨摹岳父的手稿練的吧。
心下覺得有趣,他再看內容,頓時無奈——妾非七竅玲瓏心,不知何以為報方不失分寸,君可以教我?
她這意思是︰你的心意我都收到了,名分雖定,但規矩猶在,怎麼做你才滿意,而我又不失分寸,你教我啊。
分寸?溫子智心中不以為然一笑,她敢問,他又何不敢答?
鴻雁傳書多少也算是未婚小夫妻之間的樂趣了,就算長輩看到了也只會一笑置之,況且這種情況不太可能出現,回信只會出現在未婚妻手中,他就更沒有什麼好忌憚的了。
她以言語調戲,他一個大男人還不敢調戲回去嗎?
要不是怕姑娘家的面皮太薄,再過火的話他也有,只是初次通信,還是收斂著來。春柳拿著回信又回了忠勇伯府,第一時間把信交到了姑娘手上。
江曉月看信的時候,春柳識趣地避了出去,雪白的信箋上,只有一行字︰
不若紅袖添香?
呸!江曉月一下紅了臉,用手將信揉成了一團廢紙,又咬著唇將信投入香爐毀屍滅跡。
外表一副清冷貴公子的模樣,內心卻是一個登徒子,真是表里不一。
考期將近,不專心溫書,還有閑心搞些有的沒的,這人是想榜上無名下年再來嗎?
江曉月對著香爐嘟了嘟嘴,繼續抄自己的經文。抄完了,照舊會送到佛前焚燒,以祈家人安康。
只是,如今家人的名字里多了一個名叫「溫子智」的男人。
「姑娘,夫人來了。」春柳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听到母親來了,江曉月趕緊放下筆,從書房出去迎接,而春柳正把人往里迎。
「娘,您怎麼來了?」江曉月上前扶住母親。
忠勇伯夫人朝其他人擺了擺手,大家便識趣地退下了,江曉月扶著她進屋。
「剛才在做什麼?」忠勇伯夫人溫聲問女兒。
江曉月嬌笑,「我還能做什麼啊,抄經文啊。」
忠勇伯夫人拍拍女兒的手,有些感慨,「因著你這體質,你不愛跟人交往走動,可你快嫁人了,丈夫不是旁人。」
女兒一直養在深閨,少有玩伴,于這男女之事更是一竅不通,眼見著女婿整天獻殷勤,可女兒這邊卻是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動靜,她身為母親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那要怎麼走動?他如今科考在即,我總不能跑去打擾他溫書吧。」到時候,他科考失利,確定不會把責任往她身上推嗎?
歷史上有多少女人替男人背了黑鍋,動不動就紅顏禍水的,可明明都是男人的鍋。
「他即將應試,心中卻整日惦記著你,送東送西,你怎麼也該去看看他,安安他的心才是。」忠勇伯夫人的弦外之音是,別讓未來女婿心里七上八下的瞎惦記,才能好好備考。
「可以去的嗎?」
「嗯。」忠勇伯夫人肯定地點頭。
「好吧,我听娘的。」挑個時間去看看那男人。
「你呀,這男人有時就如同孩子,你得給他甜頭,別太木頭了。」忠勇伯夫人說得有些委婉,實在有些話也不太好說得太白,就算是母女也有些抹不太開臉面。
江曉月回以無辜的表情。
她什麼都不懂的,話本里才什麼都沒寫。
忠勇伯夫人突然有點兒頭疼,最後破罐子破摔地說︰「反正能過你就跟他好好過,不能過,就自己好好過。」女兒這麼一根筋的,太委婉細膩的她肯定也理解不來。
江曉月趁機道︰「那我過不下去和離,也沒有問題的吧?」
這話有點兒突然……忠勇伯夫人驚訝地仔細又看了看女兒,還是那副老實無辜的模樣,卻肚讓她想,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女兒是不是悄悄長大了,還有一點點歪?
「哎呀,娘,您就別擔心了,我嫁妝那麼厚,我肯定讓自己過得好好的,委屈別人也不會委屈自己。」
忠勇伯夫人頭又痛了,「你要委屈女婿?」
江曉月一臉天真無辜地眨眼楮,「是他上門求娶的啊,自作孽,佛祖也救不了。」她一開始都拒絕了啊,是他自己又巴過來的,那能怪誰。
忠勇伯夫人覺得自己下巴要掉了,抓過女兒的手,拍了又拍,最後認輸地道︰「行吧,你心里有主意娘就放心了。我和你爹養你那也是捧在手心當寶養大的,沒道理自家寶貝讓別人折磨,反正咱們武將家都魯莽,憑他們說去。」
江曉月歡喜地點頭,就喜歡娘家人這麼不講理地護短。
「我也是白操你這份心,算了,你自己待著吧,我還有事得忙呢。」
家里為了江曉月的婚事家里還亂成一團呢,這婚事實在是太趕了,就算嫁妝是從小準備起的,也覺得忙亂。
「哦,我送娘。」
「讀書人心眼兒都多,你小心些。」臨走,忠勇伯夫人又忍不住多囑咐一句。
「嗯,我會小心的。」江曉月認真保證。送走母親,江曉月揣手站在院里望天。
春柳蹭過來,「姑娘,夫人都和您說什麼了?」
江曉月嘆了一聲,「大約是每一位老母親都會有的擔心吧。」千嬌萬寵的女兒一下要嫁到別家去,患得患失難免的。
擔心女兒受氣,又怕女兒太驕縱;怕小夫妻不和睦,又怕女兒不知如何處理夫妻矛盾;想說教有些話卻又不知從何說教起。
江曉月低頭整整袖口,轉身回書房,繼續去抄自己的經書。
男人一旦變心,任女人有千般手段萬般心計都沒用,不愛就是不愛了,破了的鏡子黏上那也不是原來那一面。
這些年她抄經文抄出一個心得︰世間事總有它自己的緣法,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男女之事,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