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招進門 第十六章

作者 ︰ 董妮

老御醫發現這里的犯人個個白發蒼蒼、全身上下長滿褥瘡,不知已經被關押多久了,他們有的是重犯,有的……

突然間,他狠狠吸了口涼氣。

因為他看見一張有些熟悉的面孔,雖然那人形容與二十五年前相差甚遠,但他眉頭上的痣,老御醫是不會看錯的,那曾是今聖當太子時的太傅,官拜三公的一品大員。

太傅啊,不過因為頂了皇上一句話,結果落到這步田地。

他回頭看著被學徒背在背上的文若蘭,倘使沒有七公主橫劍自刎嚇著聖上,這位號稱風流瀟灑、桃花滿京城的文翰林,最後的下場會不會也是這樣呢?

伴君如伴虎,果真一點也不假。

不過皇帝實在太狠了,自己的太傅都這樣對待他,老御醫難免起了兔死狐悲之心,暗下決定,待文若蘭的事完成便告老還鄉,寧可做個赤腳大夫,也不要繼續留在宮中,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

武梅渲一路尾隨他們,也注意到老御醫的異狀,她暗暗將那讓老御醫失常的人記下來,然後看著牢頭在布滿青苔的磚牆上,按照某種規律,拍了幾下,打開一道密門,他們一行人走進密道,準備由此進入皇宮。

武梅渲只望了一眼密道,就知道自己不能跟進去,因為那條密道太狹窄了,若出什麼意外,她絕對避無可避,被人來個甕中捉鱉。

現在怎麼辦?她是要相信文若蘭在皇宮里會得到妥善的照顧,回去專心保護文知堂?還是另謀他圖,想辦法跟下去?

不!她信不過皇帝和白雲老牛鼻子,她一定要進一趟皇宮,親眼見到文若蘭平安無事,她才安心。

不過現在時機不對,等夜晚,月黑風高,她再去闖大內會情郎。

有了決定後,她立刻模出天牢,轉回尚書府。

文知堂那邊也還有一大攤事,她不能光顧著文若蘭,放任不管文知堂,否則等他平安歸來,非怨死她不可。

她本來是沖動囂張的一個人,直到認識文若蘭……唉,為了這家伙,她變得連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做任何事都要預先設想三天後、五天後,甚至是更長久的將來會有什麼影響……這種緊張到快把人逼瘋的日子,虧得這些做官的過得下來!

不得不佩服他們,尤其是文知堂和文若蘭,那份料敵機先的本事,她崇仰歸崇仰,但要她去做,想都不要想。

她才不要活得這麼累呢!快意恩仇的江湖才適合她。

她現在已經開始幻想五湖四海游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快樂日子了。

不過若那時候,能再有文若蘭相陪……算了、算了,都不知道他倆緣分是否夠深,想要和他雙宿雙棲……

是的,她好想好想一直跟他在一起,就連剛才他被帶走,她都有股沖動把人搶回來,揚長而去。

但她不能這麼做,只能苦苦壓抑這份相思之情。

可她發現自己的耐性越來越差,本來已經決定,此間事了,便瀟灑離去,不再為一段沒可能的感情郁悶難解。

但如今……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心越陷越深。

到時候,她真舍得走嗎?

當武梅渲回到尚書府,卻見文知堂和禁軍統領爭執得面紅耳赤。

本來以文知堂的地位權勢,禁軍統領見了他都要行禮如儀,尊稱一聲「文尚書」,可現下文知堂失勢,所謂錦上添花者眾,雪中送炭者無,約莫就是這回事了。

文知堂今朝不比往日,隨便一個跳梁小丑都敢對他無禮,禁軍統領甚至發出恐嚇,若他再不識相,就給他一頓好看。文知堂氣得一口血差點噴出來。

武梅渲同樣怒火沖天,但她不能出面公然教訓禁軍統領,于是隨手從地上撿起一顆石子,直擊對方背心,打得他連連往前沖了七、八步,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那口血正好噴在文知堂衣襟上,他嫌惡地皺眉,甩袖往屋里走去。

其實他只是在演戲,看見禁軍統領被打,他就知道武梅渲回來了。

現在整座京城還會對文家伸出援手的,也只剩武梅渲了。

不知道她探視兒子怎麼樣?他就這麼一個兒子,可是很寶貝的。

果然,他一進里屋,就見武梅渲面帶慍色地站在那里,瞧見他,神色轉為擔憂。由近日種種跡象來看,皇帝對文家的逼迫是越來越甚了,文家人若稍有不甚,恐怕萬劫不復就在眼前。

「伯父,你沒事吧?那個混賬……」

「我沒事。」文知堂輕聲安撫她。「馮統領正想對我動手時,你先下手了,所以有事的是他,我一根寒毛也沒少。」

武梅渲松了口氣,只要文知堂沒事,她對文若蘭就算有交代了。

然後,不待文知堂相詢,她主動說出探視文若蘭的經過,以及他現在的情形。

她知道父親一定是關心兒子的,所以盡揀好的說,不好的便三言兩語帶過。

果然,听完她的描述,文知堂緊皺的眉頭稍稍緩解些許。

「只要出天牢就好,至于進宮……我猜這回皇上肯對若蘭高抬貴手,八成是某位公主以死相逼的結果,所以老御醫才要帶若蘭進宮,一來對皇上有交代,二來也安撫了公主。」文知堂的分析幾乎與現實一致了。

這文家兩父子腦袋不知道是怎麼長的,精明到快變成妖怪了。

但武梅渲有點不開心。不是不高興皇上放過文若蘭,而是……他到底招惹了多少女人啊!怎麼像數不盡、看不完似的?

她還不知道七公主為文若蘭橫劍自刎的事,否則就不只是心里別扭,而是要抱桶陳年老醋直接當水喝了。

確定兒子沒事,文知堂心頭大石總算放下,只是……

「武姑娘,我……老夫知道這件事有些為難,不過……」

「伯父有事盡管直說,只要我力所能及,絕不推辭。」她不玩虛的,就是率直。

換做以前,文知堂可能會覺得她太外放,少了點姑娘家應有的矜持,可如今看遍兩面三刀的人後,卻發現率直真是人性中少見的優點,至少她不會表面笑嘻嘻,卻在背後捅一刀。

文知堂深吸口氣。既然自己決定月兌離朝堂了,那份逢人且說三分話的習性也該改一改了,就從現在開始學著有話直說吧!

「王叔、柳伯的尸體不能長期放在屋內,理當盡早入土為安。于是老夫與那馮統領交涉,就算尚書府目前不讓活人進出,但死人總不在此列吧?即便我不能出去送二老一程,讓棺材鋪的伙計前來收尸,由我出錢,為二老風光大葬,以謝二老至死不曾叛離故主的忠心表現。奈何馮統領……」一提起這事,文知堂就氣到面色通紅。「那混蛋竟說,我自身都難保了,還想著給家里下人辦喪事,這麼有錢,不如分禁軍兄弟花花,反正等老夫一死,再多的錢也帶不進地獄,他們……」「伯父且放心,你就算現在給他錢,他也不一定有命花了。」剛才武梅渲打馮統領那一石子是有學問的。石頭擊中他背心,暗勁直摧入體,先傷他肺腑,此時,他若好生休養便沒事,但若喝酒、動武,做些激烈之事,保證馬上經脈寸斷而死,也算是教訓一下那目中無人的馮統領,不要以為天下人都那麼現實,見人有難便拚命落井下石,這世上還是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你……」文知堂本想說,她這樣會不會太殘忍一點?但轉念一想,人家都欺負到頭上來了,他再不反擊,真的只能等死了。

他不怕死,但真不甘心為了這種莫須有的罪名被害,死後還不得清名。

所以他默認了武梅渲的報復,只道︰「且不管馮統領的事,倒是王叔和柳伯,總不能讓他們一直停尸里屋,而不入殮吧?」

「這倒簡單,待晚上,我將他們偷背出府,尋一寺廟,交付銀兩,請他們為王叔、柳伯入殮、封棺、大葬,再做幾場法事,超度他二人前往西方極樂。」

「好,那就麻煩你了。」文知堂說話時,聲音有些抖顫。真的很感慨,為官多年,門生故舊無數,可在他落難時,有幾人伸出了援手?居然是武梅渲這個相識不久的小姑娘,為了文若蘭,四處為文家奔波操勞。待兒子痊愈出宮後,他一定要叮嚀兒子,這輩子對誰不好都無所謂,要敢虧待武梅渲半分,他就當沒了這個兒子。

「舉手之勞而已,怎麼會麻煩?倒是……」武梅渲深吸口氣,鼓足勇氣道︰「伯父,今夜我想夜探皇宮,可我對宮里路徑不熟,不知你可能幫我?」

看來武梅渲對文若蘭真的很痴心啊!為他闖天牢、入皇宮,在他落難時,代他守護文家。

說實話,這樣好的兒媳婦,文若蘭若錯過了,文知堂十成十要揍他一頓,再逼他想辦法將人追回來。

本來給外人說皇宮地形是不對的,但事急從權,況且他也很想知道兒子的情形,便備了筆墨紙硯,將皇宮的地形圖大略畫了一遍。

「老夫年輕時,卻受聖恩,獲準入宮行走,但近年……」皇帝親小人、遠賢臣,他已經很久未曾入宮了。「我不知道目前皇宮各殿位置是否有所改變,但基本的應該沒錯,希望能幫上你。」

「有基本的就夠了。」她對自己尋人的本領很有信心,尤其對象是文若蘭……也許是奇跡或其他東西,總之,只要距離別太遠,她好像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所以她有信心,一定能在偌大的皇宮中找到他。

但願他平安無事……她在心里默默祈禱。從不信神的她,為了文若蘭,真的把什麼忌諱都破光了。她不知自己還會為他改變多少?不過……

雖然辛苦了大半天,身子早已疲憊不堪,心里卻是異常充實。她唇角揚起一抹甜中帶著幸福的微笑。只要是為了文若蘭,任何的改變和犧牲都是值得的。

為什麼會如此喜歡他呢?她也不知道,只曉得心里好愛、好愛、好愛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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