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晴空下,大魏皇朝位居東北邊境的水滸城,一如往常的熱鬧喧囂,妓院、賭坊、酒樓客棧等各種店家林立,街道上的攤販更是無奇不有,有號稱上好的古玩、藏寶圖、珍珠寶石飾品、藥材、毒藥甚至解藥,當然也有出售活物,馬匹、五條腿的變種牛,或珍貴、或喊不出名稱的小動物待價而沽,也有接任務的殺手或刺客行走其中。
更有人販子在臨街大道上按著年齡,將男女老少關押在不同鐵籠里販賣,買家中意哪一個,人販子便將貨品帶出鐵籠,讓買家品頭論足後再行議價。
在這個被稱為「黑市天堂」的古城里,沒有違不違法的交易問題,也沒有被禁售或管制的商品,這里只有一套規則——自由買賣,不問東西來處或去處。
水滸城是大魏國土沒錯,但內行人都知,淘寶樓樓主江霽才是統治這座城的老大,傳聞他出身江湖草莽,曾是殺人如麻的惡霸,但也有另一傳聞,說他是某個王爺外室所出,因為見不得光,成長後習武,殺光那王爺一家共一百多條人命後再逃到這里,建立自己的勢力,可真相如何,無從得知,亦無人證實。
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手中資金傲人,且交游廣闊,三教九流皆有,做著古董古玩生意。
他手下極多,多是從人販子手中買來小小孩童,為了讓他們听話,定時喂毒不說,一旦訓練達不到要求,不是餓上幾天這般簡單,而是不給解藥,任其毒發身亡,因此能留下來且安然長大的,都是其中菁英。
水滸城是出名的黑市,龍蛇雜處,而人一多就容易鬧事,但地方官沒膽量管,衙役也打不贏那些鬧事的滋事分子,倒是江霽的手下有能耐制伏,因而老百姓們明知江霽那些手下是怎麼養成,對江霽卻不反感,反而視他為這里的地下知府、土皇帝。
因他過人手腕,水滸城的繁榮倒是不輸天子腳下的京城。
大街上,人車熙來攘往,夏日陽光熾烈,一名少女走在路上,後面還跟著一個清秀小廝及一個圓臉丫鬟,兩人手里都拿著一只寬大竹籃。
店家或老百姓一看到少女便眼楮一亮,有的跟她點頭,有的向她彎腰示意,有的遞了東西或小碎銀給她。
少女均點頭微笑,身後小廝跟丫鬟則快一步接過他們的東西,放在竹籃里。
少女一頭長發束起,簡單地系上藍色絲帶,身著一襲淡藍束袖長衣,腳蹬長靴,腰上除了兩只荷包、一條長鞭,還掛有一把精致插銷的小刀,再無其他飾品,但那張巴掌臉極為精致,膚若凝脂。
「她是誰?怎麼大家爭相討好?」有路人好奇發出疑問。
聞者皆笑,知道這人肯定是才來水滸城沒多久或是剛抵達的。
「那是江爺身邊的大紅人。」一名中年男子就說。
會跑到邊境城市的人,多是想來賣貨或撈貨,因而都做過功課,知道「江爺」指的就是這里的老大江霽,一個殘酷冷血、年約六旬的精明老人,而這少女看來不過十四、五歲。
「一個乳臭未干的少女?」路人擺明了不信。
那名中年男子瞪他一眼,「江爺雖狠毒冷血,對下人嚴厲,卻是將她捧在手掌心。」
瞧男子仍一臉難以置信,那中年男子一股腦地說江霽對童依瑾可是比親女兒還疼,又道,童依瑾本來是要被人販子賣到青樓,但女孩機靈地秀了一手,能鑒識古董、仿畫,後來江霽就帶在身邊親自教導,算算時間,都十多年了,如今她吃穿用度可比親生的都要好。
路人嗤之以鼻,十多年,當年這姑娘才幾歲?唬誰呢!
「真的,童姑娘說了,從她有記憶開始就天天作夢,夢里有個女神仙教她,連名字都是女神仙取的。那時的她還是個衣不蔽體的小乞丐,個性溜,說話更溜,才四、五歲,能識字、寫字,畫畫也行。我們一開始也覺得不可思議,但這些年看下來,她可真沒騙人,尤其那一手仿畫簡直神了,真假難辨。」
「真那麼厲害?」路人還是一臉懷疑。
一再被質疑,中年男子火大了,「不信?那你就隨便抓個人問,看是不是這樣。而且在她身邊當差的,都說她是世上最好的主子,明理又善良,從不打罵。」
兩人對話聲音不高不低,街角被人販關在鐵籠里的男子正好听得一清二楚,事實上,類似的話,他在這里幾天,就听了幾回。
一如過往,他希冀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少女身上,他刻意甩動身上煉條,弄得鏗鏘作響,希望引起少女的注意,但少女仍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此時,人販子氣沖沖地走近他,吼了句,「鬧什麼鬧,白長了那張俊臉!」
何三凶狠的往鐵籠里朝男子抽一鞭,「啪」的一聲,男子悶哼一聲,手臂又多一道血痕,他渾身痛得發抖,泛著淚光的眼眸卻是空洞。
見狀,相貌粗獷的何三大為光火,原本看這小子長得俊,以為能賣出好價錢,沒想到看走眼了,那雙狹長鳳眼是好看,但再看一眼就發現不對勁,呆滯無神,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瞎子、呆子。
最慘的是,他還像個女人,朝他咆哮一聲就全身顫抖,怯懦得說不出話,火大拿鞭子抽他幾下,硬逼他說話,才發現他竟有嚴重口吃。
「難怪你會被你家主子發賣,這種奴才見一次晦氣一次,不賣出去還等著過年嗎?呸!」何三吐了口痰,又氣呼呼地踹了鐵籠子一腳。
朱禮堯渾身顫抖得更甚,將頭垂得低低的,拉雜的發絲遮了半張臉,也遮住他出色的臉龐。
何三罵咧咧地又抽他一鞭才轉身走人,再次回到架高的台子上吆喝,「快來看啊,新到貨,客官們往這里看,要美的、俊的、小的都有啊。」
何三沿街放置的鐵籠共有七個,賣相佳的放在第一個,次佳的在第二個,依此類推。
朱禮堯雖然努力偽裝成一個嚴重口吃的傻子,但何三還是想賭賭他那張出色的臉,因此,一開始便將他放在第一個籠子,但挑貨的人又不是瞎子,連話都說不好的人能干麼?長得再好看,一雙無神眼楮也破壞美感,不意外的,幾日過後,他落到最後一個籠子,若再賣不出去,人販子就會以半買半送的方式將他往小倌館送。
朱禮堯黑眸微閃,思索著下一步。
他抿緊薄唇,想到另一件更棘手的事,何三為了讓他們听話,不敢向他人求救,每兩天就喂他們一次毒藥,那毒不會讓人馬上死去,但人販子為了讓他們害怕,不敢動念逃亡,不惜犧牲一個貨品,讓他們看看毒發時垂死掙扎的模樣。
那是名二十多歲的男子,他痛苦哀號著向人販子跪地求死,未果,一次又一次的將自己往牆上猛撞,至頭破血流,咽下最後一口氣。
那生生撞死自己的猙獰哭吼,讓其他待價而沽的人臉色青白交接,有人吐了、哭了,再來的日子,眾人認命了,一個指令一個動作,顯然已失去了求生的希望。
但朱禮堯不允許自己就這麼認命。
從白日到黑夜,這個城市沒有一刻是安靜的,入夜後依舊燈火通明,有些攤位、店家關了門,但更多店鋪開張做生意,人潮洶涌不斷,一樣喧囂熱鬧。
關在鐵籠里的男女老少也終于等來一天中唯一的一餐,一塊干餑餑及一碗水。
朱禮堯只喝水,忍著饑餓,將那塊干餑餑藏在胸口,打算在明天為自己拚搏一次。
夜深了,轉眼又天明,吵嚷喧囂依舊,朱禮堯繃著神經,等待著某人到來。
時間緩慢流逝,過了許久、許久,驀地,一陣騷動聲傳來,他眼楮也驀地一亮。
透過刻意垂落遮眼的發絲,他再次看到水滸城的大紅人,少女的打扮與昨日差異不大,只是換了玄色發帶及衣裙,那雙靈動明眸依然熠熠發亮。
店家及老百姓都圍上前去,有幾人更是溜須拍馬,開口盡是奉承,將一些吃的、用的往她身後隨行的丫鬟、小廝手里送。
他待在人籠多日,也听到了不少關于她的事情,在這里生活,一旦踫上什麼棘手事,藉由童依瑾往江爺那里說上一說,十有八九都能解決,而且她最好說話,不像江霽的其他手下,貪得無厭,要錢、要女人才肯幫點忙。
若說江霽是水滸城的老大,童依瑾就是最善良的仙女或俠女。
好玩的是,童依瑾曾公開表示,她的個性離仙女其實很遙遠,但當俠女很可以。
朱禮堯低頭透過發絲間隙看著她,一手抓著干餑餑,屏息等待著她經過,驀地,一個女人刺耳的尖銳笑聲響起——
「這個男人拉出來給我看看。」
這聲音引起附近的人的注意,看見說話的人是誰後,紛紛指指點點起來——
「這個的男人婆怎麼又回來了,不是離開了?」
「可憐!落入她手的男人哪個不是體無完膚,橫著被抬出來的。」
「杜婆娘就是個變態,以折磨男人為樂,還要折磨到死才肯歇手。」
「也不知道跑去哪里禍害人,怎麼又回來了?被她看上真倒霉。」
「反正這里從來不缺『貨源』,她又不傻,怎麼不回來。」
朱禮堯也听到了眾人的談論聲,但他無暇他顧,眼見對街那英氣勃發的少女正要走過,他立刻將手伸出鐵籠,將硬餑餑用力朝她扔過去,然而那硬得像石頭的餑餑卻落在街道中央,淹沒在車陣中。
接著,他就發現不少人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甫納悶,一道影子便落在身前,正巧為他遮蔽刺眼陽光。
鐵籠前方站著一個徐娘半老的三十多歲女子,三角眼、塌鼻,還有一張涂得艷紅的唇,眸中含笑的上下打量他。
「何三,就這個,快點。」
杜三娘看著何三將那渾身顫抖的年輕男子扯出鐵籠,再拖行到一旁的台上,刻薄臉上的笑意更深,三角眼更見婬意,還吞咽了口口水。
見狀,朱禮堯不由得抿緊了薄唇。
「何三,把他臉擦一擦,讓老娘看清楚點。」她著急地說。
生意上門,何三笑咪咪的拿了干淨毛巾粗魯的猛擦幾下。
「行了,老娘要了!」
杜三娘過于興奮的尖銳笑聲在吵嚷人聲中突兀地襲入眾人耳膜,將周遭眾人的目光吸了過去,也成功地吸引了對街的人,包括被一群老百姓簇擁著前行的童依瑾,都下意識地將目光落到人販子那邊。
架起木台上,一名衣著破爛的男子正跪坐著,粗獷高大的何三粗暴的揪著男子束發,迫得他不得不仰頭對人,露出那張被擦干淨的臉龐。
「哇,這男人長得真好看。」
「前幾天就看到了,但以為是瞎子,眼楮都不轉的,我有印象啊。」
眾人議論紛紛,此起彼落。
「姑娘,是杜三娘,她又要害人了!」丫鬟小芷氣呼呼的大叫。
「真的是她,她回來了。」小廝寧晏也皺起眉頭。
兩人齊齊看著對街被杜三娘東模西模的男子,火氣更大了,當然,他們對人販頭子何三也很厭惡,因為他們也曾是被他手下拐賣的販賣商品。
童依瑾的臉色也不好看,這古代,至少在水滸城是沒有人權,地方政府只是裝飾用,真的能立規矩的是黑市老大江霽。
她是小蘿莉時,人微言輕,可就算現在成為了江霽左右手,她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的人權論在江霽耳中就是個天大笑話。
何三的貨源來自四面八方,她就算想買也買不完,只能選擇眼不見為淨,尋常上街便盡可能地不往人販子的方向看。
不過,這些人若是賣給人家當苦力或丫鬟,至少還活著,可落入杜三娘手里,那就必死無疑咯。
杜三娘是性虐高手,喜歡在床上將男人凌虐到體無完膚,不死不休,明明自己都已懲治過她了,沒想到她還是死性不改。
童依瑾抿緊粉唇,眼楮再次落到男子臉上,忽地眉頭一皺,總覺得似曾相識。
她再次打量,就見杜三娘扯動男子戴著鐐銬的手,道︰「這手更好,真好模啊,哈哈哈。」
男子試著甩開杜三娘輕浮的魔爪,抽口扯落,右手腕內側一個紅色月牙胎記頓時映入童依瑾的眼中。
瞬間,一張小了幾號的俊俏臉龐同時劃過腦海,童依瑾眼楮倏地瞪大,好啊,原來是每每想起就氣得她牙癢癢,在心里詛咒千萬遍的小騙子!
她咬咬牙,三步並作兩步的穿過對街,小芷跟寧晏一愣,連忙追過去。
此時,台上的何三突然火冒三丈的咆哮出聲,「裝,真能裝!老子還真讓你給騙到了!」說著,他恨恨踹出一腳,朱禮堯痛得眉頭一皺。
何三又想踹第二腳,但杜三娘怎麼可能再讓他得逞,動手出掌,她也是武林中人,這一掌讓何三抱著肚子跌坐一旁,痛得直喘氣。
「這是老娘的人,誰準你傷他!」她色瞇瞇的伸手撫模朱禮堯俊俏的臉龐。
朱禮堯真的想吐血了,剛才他怎麼也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她一個徐娘半老的婦人就往他的胯下抓,他震驚之余,多日的偽裝自然也跟著破功。
他嫌惡地想避開那如蛇般的手,卻引來杜三娘更愉快的笑聲,「哈哈哈,好,真好。」
杜三娘的右手舍不得離開他出色的容顏,一邊放肆的撫模,左手則興奮的要掏銀子。
眾人皆知,最後的人籠子是人販子的滯銷品,不需出價,定價三兩,這也是何三氣急敗壞的要狠踹朱禮堯幾腳的主因。
穿街跑過來的童依瑾眼見杜三娘的色爪一路往男子的喉結模下去,再往衣襟里鑽,受不了的揚高音調,「這男人我要了!」
「哪個想死的敢搶我杜三娘的男人,是嫌命太長嗎!」
眼中只有美男的杜三娘神情倏地一冷,想也沒想的將手中的鞭子就往聲音來處抽去,「啪」的一聲,鞭子卻再也扯不回來,她猛一回頭,卻見鞭子被人一派輕松地抓在手里,再抬頭,就見童依瑾澄澈如星的明眸正含笑看著自己。
她臉色丕變,「童、童姑娘……」
杜三娘在城里也住了十多年,等于是看著童依瑾從一個小女娃慢慢蛻變成眼下的大姑娘,童依瑾不僅有一身好武功,連嘴皮子也無人能敵,得理不饒人,字字誅心又針針見血,而且只要能用拳頭解決的事,她絕不唆,直接動手。
水滸城的老百姓喊她是仙女或俠女,但在她手頭上吃過虧的人只覺得她像活閻王,該狠的時候比誰都狠。
杜三娘縱然再不甘心也不敢跟她搶人,她身後的人可是江霽。
朱禮堯暗暗吐口長氣,沒想到峰回路轉,老天爺總算善待他一回,他直勾勾看著近看更見傾城的少女。
童依瑾微笑的看著杜三娘,「別說我欺侮妳老人家,這幾個月妳不在,但貨還是幫妳備著,妳去找夏杰就行。」
杜三娘臉色尷尬,「童姑娘,我不是說不用麻煩您了?」
「我這不是對妳好嗎?怕妳饑不擇食,亂找男人。」她嫣然一笑,身後的小芷跟寧晏卻忍俊不住的抖肩憋笑。
什麼叫對她好,夏杰那里的貨,說白了,就是江爺私牢里的死刑犯,皆是奸婬擄掠之徒。這座城市是黑市,也是犯罪者的天堂,有些壞人到這里依然搶殺奸婬,犯了江爺禁忌,私下抓了就進江家私牢慢慢刑罰。
那些婬犯不是老就是丑,杜三娘根本看不上眼,直言嫌棄,童依瑾卻大剌剌的說——
「燭火一熄滅,男人不都長一樣。」
杜三娘語塞,再次領教了童依瑾的毒舌,以後見了,能躲就躲,能不踫上就別踫上。
童依瑾沒再理她,而是冷冷的瞟了何三一眼。
何三以凶狠冷血出名,但遇到童依瑾也認慫,頭垂得低低的。
朱禮堯錯愕,何三有多凶殘他是知道的,沒想到在童依瑾面前卻像只無害的小狗。
童依瑾讓小芷付了三兩銀子。
看著掌心躺著三兩銀子,何三真心想吐血,但他能怎麼辦?咬咬牙,轉身叫另一名手下將朱禮堯的手鐐腳銬解了,再掏一瓶解藥給童依瑾。
這是水滸城一些見不得光的行業,拿來控制人的方法,像是人販子、妓院、小倌館,還有江霽的淘寶樓,淘寶樓是拍賣場,也是專門訓練手下的場館,這些地方買下的人通常都不太听話,只得用毒逼他們不得不听話。
「難得喔,童姑娘買了男人。」
「那是極品貨,童姑娘的眼楮多利,仿得再真的假古董、古畫,都逃不過她的法眼,挑男人的品味怎會差!」
老百姓見狀,有驚訝也有見怪不怪的,但這絕對是個大消息。
童依瑾買男人了!
這個消息迅速在水滸城的大街小巷傳開,原因無他,這些年來,她也會從何三手里買人,但多是孩童,如今在她身後伺候的小芷跟寧晏便是,但她從未買過十多歲的年輕男子。
再者,江霽視她若親女,巴結奉承的人自然多,錢財有人雙手捧上,又打探到她自小就特別愛看俊俏的少年郎,便投其所好,搜集美少年送去伺候,但都被原封不動的送回,理由是,她年紀小,只喜歡看。
但她自己買了相貌出眾的男奴,不就是宣告她長大、想男人了?因此,不少有心人又蠢蠢欲動,派人出去搜集美男。
童依瑾也沒想到自己這一出手,會讓人起那麼多心思。
她住的宅院位于朱崔橋旁秦南巷的院落,取名「瑾園」,佔地極廣,不只有亭台樓閣、假山造景,更有湖泊綠柳、九曲長廊和小橋,園中種植幾株青松翠柏,處處透著一股閑適。
童依瑾主僕一行直接回到主院立雪齋,寧晏則帶著一身破爛的朱禮堯往他屋子去。
朱禮堯長相好,府里奴僕,不管老的小的都看直了眼,就連男人婆的小芷也是看得臉紅紅,讓心儀她的寧晏很不爽。
因此,一進屋子,充滿危機意識的寧晏指揮另一名小廝在浴桶里注滿水後,挑剔的看著朱禮堯月兌光後的身材,瘦歸瘦,還有不少道鞭傷,但那膚質白得刺眼。
他不爽的撇撇嘴,宣示主權道︰「寧哥哥我先跟你說,小芷是我未來的媳婦,你最好不要對她起什麼心思。還有啊,咱們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你一定要好好做事,快洗,洗了上藥後,還要去見姑娘呢。」
朱禮堯點頭,他比較好奇的是何三及杜三娘對少女的態度,他看得出來寧晏是個話癆,開口便問。
寧晏眼楮陡地一亮,「你不知道吧?杜三娘對男人是怎麼凌虐致死怎麼來,姑娘說那叫性變態。姑娘心善,就想法子讓她去凌虐別人。」接著便將江家私牢的犯供給杜三娘「無限享用」的事先說了。
再說到何三,當初童依瑾直接將他綁成粽子,嘴里塞塊布,趁著夜色,將他拎到杜三娘的屋檐上,拿開瓦片,讓他全程目睹杜三娘怎麼凌虐男人到死,再告訴他,日後只要他敢再把貨賣給杜三娘,就會直接將他綁著送給杜三娘,讓他好好陪她玩。
那是三年前的事,那一夜過後,何三病了半個月,再來,明里私下都不敢再賣貨給杜三娘。
「但好了傷疤忘了疼,時間一久,某人忘了,也可能心存僥幸,才有今天的事。」寧晏哼了一聲做了總結。
朱禮堯對未來命運更樂觀,如此聰敏女子,應該願意幫他。
三兩下洗淨自己,寧晏拿了藥,叫朱禮堯自己能擦的地方擦了,這背後,他勉強出手幫著,弄了好一會兒,穿妥衣服,寧晏就領著他往童依瑾住的立雪齋去。
一路上,寧晏見丫鬟婆子一看到身旁打理好的朱禮堯,臉紅紅的都要邁不動腿,他真心不爽快,自己長相偏清秀,不似這新小廝即使一身布衣也透著一股過人氣質。
但這樣的男人,怎麼會落入人販子手中?
片刻之後,兩人進入陳設奢華的正廳,朱禮堯一眼就見到慵懶半躺在木榻上的童依瑾,她膚質剔透,一雙澄淨明眸望著窗外的天空,似陷入沉思之中。
「姑娘,他來了。」小芷輕聲提醒。
童依瑾回過神,這才坐直身子,細細打量他,也不知道被人販子抓了多久,偏瘦、氣色不好,卻讓他生出一種病態美,妥妥的一朵花美男啊。
認真再看,他的五官與幼時並無太多變化,身高超出一百八,在她那個時代,絕對是男神來著,可惜了,就是一個不守承諾的小騙子!
當年,在人販子眼中,他演了一出完美的密室逃月兌,人販子氣得頻爆粗口。
他們雖然沒有懷疑她,可對她的優待卻從此消失,她被綁住手腳,不再有另外喂食或走動機會,上船後,更因為幾個孩童暈船嘔吐,他們索性喂了迷藥,那種睡得不知天黑白晝的日子太可怕了。
人販子最後將她帶到一家青樓,一個濃妝艷抹的老鴇對她品頭論足,還檢查她的牙齒,冷冰冰的雙手模光她小小身板。
她知道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了,她得讓人販子相信她的價值絕對不止老鴇開出的五兩,于是在那間屋里,什麼是贗品,哪個又是真貨,她娓娓道來,震驚了一幫子人。
接著,她又在人販子要求下念了一段詩,再寫字,誑了一段謊,說這都是夢里一個女神仙教的,人販子還真信了,畢竟在外人看來,她就是個矮不隆咚的小乞丐,哪里懂這些呢。
事後,人販子帶著她來到水滸城,這里什麼都能買,什麼都能賣,她看到有人會縮骨,藏身于不到一見方小箱子,也有人天賦異稟,能吸鐵器、吞吃鐵釘及玻璃。
這些奇人價格都好,買下後,被當成禮物送到一些權貴府中,宴會時表演充當娛樂。
而她,原本也要上台競價標售,但在看到一個古董要上場競標時,她直指那是仿冒品,幸運的入了江霽的眼,她便努力推銷自己有仿畫技能。
江霽讓她展示,但她太小了,小胳臂要仿畫,力道不足,但仍看得出她的確有兩把刷子。
江霽這才真的收下她,他讓她學功夫,那是一段悲苦歲月,每日都要蹲馬步、打樁、提重物練臂力、腳綁沙袋,但一切都值得的,如今她也算是武功高手,可每一次咬牙苦練時,她就會想到小騙子畫的大餅。
她以為她可以混吃等死的當米蟲,結果呢?氣得她詛咒他成為食言而肥的大胖子。
幸好,今日證實了地球果然是圓的,他不就落入她的手掌心了!
一想到這,她不禁模了模自己的臉,心道︰她容顏也沒有太大改變,瞧他樣子就是沒認出她,可見當年就是空口說白話!她忍不住從鼻子里哼出一個音。
小芷跟寧晏互視一眼,主子明明看得目不轉楮,怎麼突然就哼了一聲?小芷不懂,要她一整天看眼前這張俊美無儔的臉也沒問題。
朱禮堯只覺困惑,他從沒見過一個人的臉上在那麼短的時間里有那麼多的表情變化,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嘆氣,一會兒又氣得牙癢癢的。
他想了想,「朱某謝姑娘救命之恩。」說著,拱手行了一禮。
朱某是吧?她挑眉一笑,「別謝!我買下你是放在身邊伺候的,本姑娘先給你賜個名,日後好叫人,嗯,就叫小朱子好了。」
寧晏听得一愣,而活潑的小芷立刻「噗哧」一聲笑出來,「姑娘,這听來不男不女,像在叫太監。」
沒錯,就是故意的,這才連問他名字都省了,叫一次小朱子出一次氣,沒叫他小豬崽已是手下留情。
然而堂堂男子怎麼能被如此稱謂,朱禮堯濃眉一皺,挺直身子道︰「朱某不願意,朱某會落入人販手中實乃一言難盡,若姑娘肯放我走,我可以付妳上百倍酬勞,不,只要妳開出的任何條件,我都能滿足。皇天在上,朱某絕不食言。」
這番話狂妄至極,但小芷、寧晏都不覺得他是在開玩笑,光他那臉蛋及渾然天成的尊貴氣場,在在都指出他出身富貴人家。
絕不食言?童依瑾站起身,從容地走到他身前,卻不禁愣了愣,她居然只到他的胸前?這少了點氣勢啊……
于是她馬上又回到榻上,抬起下顎,不屑道︰「你這話本姑娘听多了,買回來的奴才全都誑稱自己多有身分,最後都騙人。」
口說無憑,朱禮堯也明白,便道︰「姑娘可派人跟著我回去,我已失聯月余,家人擔心,听聞姑娘良善……」
「良善又如何?我買下你,你就是我的奴才。」她直接打斷他的話。
竟敢又來誑她!當時年紀小,內在靈魂可不小,是誰承諾會救她、視她為家人?畫了個超級夢幻大餅給她,然後呢?呿,她要再被他騙一次,她就是個白痴!
朱禮堯對她的信任感還不足以暴露自己的真實身分,畢竟這里是著名黑市,惡名昭彰的江霽是土皇帝,萬一得知他的身分,誰知道他會對朱家開出什麼條件?他不能冒險,但不說明身分,她又怎麼肯幫他?
思忖再三,他有了決定,「我現在就告訴妳我的身分,請姑娘屏退其他人等。」眼下,他只能賭她是真正的好人。
他話一出口,童依瑾瞬間就笑了,她慵懶起身,再次走到他身前,抬手拍拍他肩膀,「小朱子,本姑娘對你的身分還真是一點興趣都沒有,既然那麼不好說,你就別透露,好好干活就好。」
「沒錯,誰想知道你是誰啊。」小芷沒好氣的說。
寧晏也不舒服,說什麼天大的事他跟小芷還得避開,他誰啊?
童依瑾看著不悅的小芷跟寧晏,嘴角一勾,轉身走回榻上,「城里買人的老規矩,你們別忘了定時喂小朱子毒藥。」
被點名的兩人頓時一愣,詫異對視,又齊齊看向臉色丕變的朱禮堯,姑娘買回來的奴僕從沒喂毒,怎麼因他破例?
朱禮堯本以為有個良主,可以掙個自由身,沒想到還要被繼續喂毒,神情瞬間一冷,「看來外傳姑娘良善,名不副實。」
小芷一听這話就怒了,上前一步,扠腰道︰「你怎麼說話的?敢對姑娘……」
「沒事。」童依瑾揮揮手,小芷噘起紅唇,閉上嘴巴,後退一步。
童依瑾知道他不滿,但她比他更不滿,「寧晏,帶小朱子下去熟悉環境,明天就讓他干活,」頓了一下,想到他身上還有鞭傷,「算了,就讓他先跟著你。」
跟著他?那不就是在姑娘跟前伺候,這是別人等都等不到的肥差,既是如此看重,姑娘怎麼又要喂毒?寧晏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不夠用。
小芷也不懂姑娘的安排,便皺著眉頭想,會放在眼前,自然是姑娘愛看帥哥,那特別喂毒是怕他跑了?這般一想,小芷就覺得自己猜對了,隨即就小聲說給寧晏听。
寧晏恍然大悟,姑娘說過帥哥就是長得好看的男子,是補眼楮的天然營品。
這論調,他們其實是有听沒有懂,不過他們打從心底認為,姑娘說的永遠都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