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的早晨一日涼過一日,尤其近日刮起大風,一大早的冷風總會刮得肌膚一陣疼。
然而剛打完一套拳法的洛行歌極為無感,甚至額上還泛著一層汗珠,渾身散發著熱氣。
丫鬟听雨從一開始震驚不已,如今已是波瀾不興,畢竟都過了三個月,主子天天如此,她再不適應也會習慣,不過明日是大日子,得提醒提醒主子才行。
「縣主,夫人說了,今日活動量足了就行,畢竟明日就要出閣,讓縣主和侯爺多相處多說點體己話。」听雨走上前遞了帕子後,趕忙將夫人交代的話道出。
洛行歌頓了下,看著手中繡得精致的帕子,真心覺得她用袖子擦擦汗就好,拿繡帕擦汗實在太暴殄天物了。
收起手絹,她才道︰「晚一點我去找侯爺吧。」說白了,她這個爹根本就是個寵女狂魔,她得先哄好他才行。
另外,趁著還有一天的相處時間,她想進爹的書房借幾本書,順便跟他切磋切磋幾套拳法,補足這個軀體先天上的不足。
太弱了,真的弱到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強化自己了,盡管這三個月來她努力調整活動量,但鍛煉身體真的不是一蹴可幾,她擬定了調整計劃,預估半年內應能看到成效。
只可惜她明天要嫁人了,唉。嘆了口氣,她抬手擦汗。
「縣主,別用袖子擦汗。」听雨趕忙制止她,一臉惶恐不已。
真不是她要說,三個月前打從縣主赴宴被抬回來後,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就像是內里被抽換了不同的燭芯,燒出的火光都大不相同。
以前的縣主傲慢刁蠻,樣樣講究,怎麼玩怎麼鬧皆有章法。玩到天翻地覆,有永定侯洛旭這個爹親扛著;鬧到天崩地裂,還有皇上護著,要說她是當代第一女紈褲,真是一點不為過,誰讓她有個大長大公主祖母、皇帝表伯、淮南王親舅、永定侯爹爹……這背景都不知道要羨煞多少人,囂張一點又怎麼了?
可如今的縣主卻謙和有禮,樣樣不講究還不假旁人之手,不玩不鬧整天強健體魄,跟以往那個只會吃喝玩樂的主子一比,任誰都覺得內里真的有差異。
偏偏縣主什麼都記得,問啥回啥,只說經此一事深覺體弱,想要好好鍛煉身體。
此話一出,侯爺是既心疼又覺得有道理,加上皇上賜婚,他擔心女兒出嫁遭人欺負,不如趕緊練練身子,就算打不過至少也要罵得贏,罵人也是要精力的。
「听雨,妳規矩真多。」洛行歌無奈嘆口氣。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這人生是不是太辛苦了一點?
「縣主,這只是尋常規矩,宮里那些才叫真的規矩……您都是這麼跟奴婢說的。」說到最後還忍不住扁起嘴,小臉蛋上是訴不盡的委屈。
「喔……喔。」好吧,那就隨意吧,別奢望她能有什麼反應,還是少說少錯,她這個穿越來的人,暫時循規蹈矩配合一陣子,再觀望吧。
誰讓她一覺醒來人就在這兒了,完全沒人跟她打聲招呼提前告知,也沒發生火災車禍或是遭遇天災造成生離死別,就是這麼毫無預警,她香香睡了一覺,再張眼已人事全非。
怎麼跟小說寫的、電視劇演的都不一樣?好歹給個說法,睡醒就身處異境,真的讓人不知所措。
她的課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有沒有調到老師頂她的缺……這麼不負責任的事,是她頭一回遇見又無可奈何,唉,她想回家啊,她還有好多事還沒做呢。
「縣主,時候不早了,趕緊回房洗漱,還要給夫人請安呢。」听雨瞧她分明走神了,趕忙提醒。
洛行歌回過神,將充塞胸臆的滿滿無奈感卸去,神情振奮地道︰「走!」
晨昏定省讓人覺得很麻煩是因為房子蓋太大,見個面也要走很遠,更怪的是,一家子竟沒一道吃飯的習慣,但這是她開始融入的第一步,哪怕不適應也得加快腳步,趕緊融入。
日子還在進行中,她沒時間傷春悲秋,而且……她要結婚了。
沉香苑的小丫鬟遠遠的瞧見洛行歌,便趕緊讓人通報夫人。
待洛行歌帶著听雨走近時,夫人曹氏身邊的段嬤嬤便親自迎她進去。
「母親。」洛行歌朝曹氏點頭,瞧見今日妹妹洛行瑤也來了,對她微頷首當是招呼,轉頭入座時,壓根沒瞧見洛行瑤氣得牙癢癢的神情。
「行歌,今日可好些了?」曹氏拉著她的手,仔仔細細地端詳她的氣色,就怕有一丁點的閃失。
曹氏面貌姣好,天生慈眉善目,連帶著不顯老,和洛行瑤坐在一塊像姊妹不像母女。
「好多了。」為什麼她每日都說好多了,母親就是不信?也是,這個軀體確實是較柔弱,是該好好鍛煉。
「娘每日讓人煲那個熬這個的,用盡心思給姊姊調養身子,她還能不見好?」洛行瑤摟著曹氏另一只手,幾乎和曹氏同個模子印出的臉蛋寫滿不快,語氣又酸又沖。
「行瑤。」曹氏輕斥著。
洛行瑤哪怕再不快,也不會蠢得繼續糾纏下去,頓時安靜下來。
洛行歌卻是完全不當回事,一來她沒有跟小孩子計較的興趣,二來她這個腦袋里的記憶顯示,原主和這個妹妹本就不親。
也是,瞧,一個侯府弄得這麼大,光是從她的院落走到母親的院落就要一刻鐘,這根本是她在公園健走的距離,一個家那麼多個窩,大伙甚少聚在一塊吃頓飯聊個天,彼此交流聯絡感情,要說情分有多深,她自己都不信。
「行歌,這是妳的嫁妝單子,一會妳點算點算,晚一點就讓人趕緊先送到安國公府。」曹氏朝段嬤嬤望去,段嬤嬤趕緊將嫁妝單子取來。
洛行歌看了眼單子,心想,這好像不叫單子,這是……滾動條吧?
她接過來打開一看,上頭密密麻麻寫的全是價值不菲的對象,看了眼就嫌眼疼,把滾動條交給听雨。
這個嫁妝數量……是把侯府搬空了?
「娘,您把好東西都給姊姊了,那我呢?」洛行瑤剛才看了一眼,被驚得連話都說不出,半晌回神,不禁抱怨了起來。
「行瑤,妳姊姊單子上的東西,五成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嫁妝,一部分是她舅舅添妝,咱們侯府拿出來的不過一二成罷了。」
洛行歌看了曹氏一眼。是的,曹氏並不是親生母親,是繼母,可原主一直將她視為親生母親。
一來她出生不久,生母就走了;二來曹氏待原主確實沒話說,就連洛行瑤都沒她福利多,有時連原主都會懷疑到底誰才是她的親閨女。
洛行瑤不禁抿了抿嘴,心里很酸,卻也知道沒什麼好說嘴的。
人家就是命好,背後的靠山一座大過一座,母親是郡主,舅舅是王爺,本身還是縣主,那身分那地位,就是讓人眼紅,那行徑那姿態,就是張揚就是囂狂,三天兩頭招搖鬧事,皇上都沒怪罪了誰敢說話?
雖然心里又羨慕又嫉妒,但洛行瑤腦袋很清醒,知道這個姊姊是她得罪不起的,在她面前賣乖說不定還能撈點好處。
于是她嗓音甜甜地問︰「姊,既然妳明日都要嫁人了,那妳書房里的那個龍池歙硯能不能給我?」
「行瑤!」曹氏低斥道。
「娘,有什麼關系,反正姊姊都要出閣了,不過就是一個硯台,給我有什麼關系?」她知道歙硯是父親跟皇上要的,一回來就獻寶似的給了姊姊,反正不管爹在外頭得了什麼,一律直接送進姊姊的春秋閣,從來不問她和兄長要不要,她有時都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親閨女。
「妳姊姊只是出閣,妳當她永遠不回來了?」外頭響起洛旭沉而噙怒的嗓音,嚇得洛行瑤馬上躲進曹氏懷里。
曹氏只拍拍她的背兩下便趕緊起身,將洛旭迎進屋里。「今兒個怎麼這麼早?」
「皇上要我滾。」洛旭悻悻然地道。
他目光冷厲地掃向洛行瑤,嚇得她大氣都不敢喘,再看向洛行歌,笑意頓時像春風蔓延,溫柔似水,讓洛行歌頭皮都發麻了。
這個爹在她面前,特別溫柔。
「肯定是侯爺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曹氏無比肯定地道。
侯爺從小進宮伴讀,和皇上感情深厚,這對表兄弟比親兄弟還要親,玩鬧起來更是不講分寸,鬧到紅臉對罵也是常事。
「我又說了什麼?我不就是說了行歌明日出閣,我沒心情當差。」洛旭說話時還面帶不滿地啐了聲。
洛行歌閉了閉眼,真心覺得她爹……強啊!
雖然皇帝是她爹的表哥,但是真的可以在皇帝面前這麼說話嗎?到底是交情太好,還是她爹太強悍?
「侯爺,這樁好親事是皇上特地下旨賜婚的,你這般說話皇上自然不喜。」
曹氏說起話來輕聲細語,光是听著都覺得悅耳,再潑天的怒火都會瞬間消弭大半。
「好?妳倒是跟我說說到底是哪里好!」洛旭怒目一瞠,武將特有的肅殺之氣嚇得洛行瑤想奪門而出。
可洛旭哪里管得著小女兒的感受,只要一想到寶貝大女兒不過是赴場宴會竟把一生都搭進去,滿肚怒火都不知道要朝哪撒。
這事不說還好,一說洛旭就一肚子氣,三個月前在安國公府鬧的那一出,主角一個是皇上近臣,一個是皇上最疼愛的縣主,為了杜絕悠悠眾口又顧全兩家顏面,直接下了賜婚聖旨,說是三個月後成親,兩人是經皇上允許私下見面。
這話說得真的沒人信,可賜婚旨意一到誰敢不從?反正皇上護崽心切,就這樣唄,只是苦了洛旭這個老父親,絕了他將女兒永遠留在身邊的打算。
而可惡的安國公府除了循規蹈矩走六禮,對于那事未提只字詞組,更別提道歉,導致洛旭蓄積的怒火愈濃愈烈,對安國公府極度不滿,對自家人更是祭出家法,那天帶女兒出門的續弦曹氏和小女兒洛行瑤皆禁足,更別提那日跟去的奴僕都被打殺大半。
只因女兒喝醉就出了這麼大的事,要洛旭如何不氣?更氣皇上表哥壓根沒跟他商量就直接賜婚,他都快氣吐一缸血了。
他才不管什麼清白不清白、名聲不名聲,現在能將女兒留在身邊一輩子不嫁才是最好的。
洛行歌見曹氏郁郁寡歡、沉默不語,不由出面打圓場。「爹,其實那也不關母親的事,不就是……剛好遇上了。」
好吧,她就是在胡扯,因為她根本不記得那晚發生什麼事,原主留下的記憶有殘缺她也沒法子,反正皇帝都替她決定了,不然還能怎麼辦?她明天就要出嫁,婚事不可能在這當頭喊停吧?
一開始她也想喊停,可是听說抗旨是殺頭大罪,她馬上就點頭說好,不然是要拉著一家大小一起死嗎?
「哼!」洛旭冷冷笑了聲,目光落到洛行瑤身上,笑意幾乎要結凍了。「我讓她跟在妳身邊,瞧瞧妳出事時她在做什麼?」
呃……她不知道。洛行歌一臉無奈地想著。
「她就顧著吃!沒見過世面,到人家宴席上就只記得吃,壓根不知道姊姊喝醉了,就算要進人家暖閣休憩也得跟著,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現在還有臉跟妳要龍池歙硯!」
眼見洛行瑤已經抖若篩糠,儼然像只鵪鶉般縮著,頓時激起洛行歌濃濃的惻隱之心。
「其實一個硯台而已,給行瑤又無妨。」真不是她要說,照她爹這種偏心法,洛行瑤不學壞才怪。
「妳歸寧時也會用到。」
「……爹,應該用不到。」她歸寧為什麼還要用硯台?
「妳往後回家總也用得到,那是妳的院子,爹要原封不動地擺著,爹要是想妳,就到妳院子坐坐,妳要是想爹了,隨時都能回來。」
她完全可以感受到他滿滿的父愛,可是——
「爹,給人當媳婦了怎能隨時回來?」她沒嫁過人,但很清楚這個道理。
「妳盡管回來,安國公府那個老虔婆不敢對妳怎樣。」
「侯爺。」曹氏適時輕扯他的袖子。
洛旭察覺自己用詞不當,含糊帶過去也不道歉,又接著說︰「橫豎妳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妳是縣主,不需要看她臉色,她要是敢給妳甩臉子,妳直接搬進縣主府,我看她敢怎樣。」
洛行歌眉尾微挑,相當不以為然。就算她再怎麼搞不清楚狀況,好歹知道沒有一個媳婦能對婆婆無禮,這不管放在哪個朝代都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雖然她不覺得婚後的日子會很美好,也不想得罪婆婆讓下半輩子水深火熱。
「侯爺,你別胡亂說,行歌要是當真了可怎麼好?」曹氏邊勸說著,邊偷擺著手要洛行瑤趕緊離開。
洛旭早被轉移話題,已經把對小女兒的怒氣丟到一旁。「我哪是胡說?我說的都是真的,行歌是縣主,她不過就是個國公夫人,當年于遷也沒給她請封誥命,一個無品無階的國公夫人憑什麼還要行歌對她客氣?」
是這樣嗎?洛行歌對于品秩這事當真沒記憶,對古代的禮儀更是半點頭緒都沒有。
「侯爺,在家中是不論品秩的。」曹氏苦口婆心勸著。
「我才不管那麼多。」橫豎他就是對溫氏不滿,憑什麼女兒在她家遭罪,竟然還嫁進他們府,天曉得那個老貨會用什麼手段欺負女兒。「行歌,我跟妳說,出閣隔日敬茶時,不須跪更不須施禮,要的話也是她先向妳行禮。」
不管怎樣,對方都是長輩耶……不好吧。
洛行歌還沒把話問清楚,曹氏已經嚇得趕忙道︰「侯爺,天底下沒有一個媳婦能對婆母如此,你這樣教行歌,你……」
「先有國,再有家,先論國律,再論家規。我問妳,假如咱們的女兒進宮當娘娘,咱們去看她時是不是也得行禮?」
「這……」
「皇上親自賜婚,婚禮是以公主的規制操辦,照禮儀,迎親隊回府時本就是老虔婆必須先對行歌施禮,行歌才回禮的。」
听洛旭說得頭頭是道,洛行歌不禁看向曹氏,想藉此確定真偽,驚見曹氏蹙起眉,像是在努力思考,卻想不出任何能反駁洛旭的話。
還真是這樣啊!可是這麼做真的好嗎?
「就算是這樣,咱們也得委婉行事,要不這結親就等于結仇了?」曹氏左右還能勸說一番。「行歌可以不需要討好婆母,但也別跟婆母交惡,如此日子才會和美。」
「那個老虔婆要是敢欺負行歌,我就讓她知道一個家道中落的國公府,我完全沒有放在眼里,想讓國公府消失也不過是嘴皮踫一踫的事。」
洛旭這話還真不是開玩笑,畢竟安國公府至今還能維持體面,絕對有他一分功勞。
他和國公爺于遷年少相交,曾經在戰場上並肩作戰,出生入死,比旁人多了份交情,後來于遷因為二兒子夭折及小妾亡故酗酒成疾,在軍中癱瘓,皇上氣得想削爵,是他在皇上面前力保他。
如今于遷活著跟死了沒兩樣,三個月前他的嫡妻給他操辦五十整壽,自己因為皇上派的差事沒去,結果竟鬧出這種事。
給他一百個理由,他都無法原諒老虔婆,甚至懷疑這根本就是她密謀干出的好事,八成想藉皇上的手除去庶子于懸。
可惜老虔婆低估了于懸在皇上面前有多得臉,也不想想皇上怎會任命他為錦衣衛都督?那可是于懸拿無數戰功和一身傷痕換來的,皇上惜才,鬧出那等難堪事非但沒怪罪,還直接賜婚。
外頭近來流傳是行歌不要臉巴上人家,說什麼她三年前就調戲過于懸,他愈听愈火大,差人一番追查卻始終找不到散播流言的人,畢竟京城里捕風捉影的風氣實在太盛行,一天都能翻出數百種花樣。
這情況就跟多年前行歌議親對方就出事一樣,一連兩回,坊間隨即傳出女兒克夫的說法,他也差人去查,同樣無果,可至少那回行歌還在身邊,他樂得她不用出閣,這一回他卻是不得不將行歌嫁出去受苦。
攤上那種老虔婆當婆母,他這個單純又善良的閨女要怎麼辦才好?
「爹……沒那麼嚴重。」她是要結婚,不是要結仇啊!不要為了一場婚事搞得人家家破人亡,這個罪名她真的擔不起。
「侯爺,您別氣了,不管溫氏如何,這位于都督都是皇上眼前的紅人,相貌好,待人親和,笑臉迎人,行歌能得此夫婿,相信侯爺也頗歡喜。」曹氏趕忙遞上茶,再給他捏捏脖頸,泄泄他的火氣。
「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配得上我的行歌!」洛旭想也沒想地道。
洛行歌無聲嘆了口氣,有這麼個爹,原主想不被寵壞都難吧。
曹氏被打了臉卻絲毫不惱,繼續勸說︰「可是行歌都十九歲了,總是得出閣,否則行瑤要怎麼議親?再者,于懸可是憑戰功得到皇上青睞,如今更得了錦衣衛都督一職,他的品性好,根本沒听過關于他的蜚短流長,侯爺私底下不也曾夸過幾回?」
洛旭淺啜了口茶,心想,要是在尋常的狀態下覓得此婿自然歡喜,問題這兩人就是被陷害的!
「反正不需要給老虔婆好臉色,她就是要對妳施禮問安,要是敢不從,敢欺妳,我就弄死她!
「她弄得國公府雞犬不寧,從國公府抬出去的姨娘丫鬟尸體不知道有多少,心思惡毒,手段狠絕,如今還忙著陷害庶子,于遷到底是倒幾輩子的楣才娶了那種惡婆娘!」
洛行歌為自己黑暗的夫家生活稍稍默哀,如今才明白,原來想和夫家人和平共處竟如此困難。
曹氏略思索了下,道︰「行歌,這樣吧,敬茶時妳跟妳婆母說,兩禮相減,婆母不須對妳施禮,妳亦不用跪禮,如此是為了婆母好,畢竟妳也不想婆母對妳施禮,又不想有心人在外說她不識禮法。」
洛行歌听完,覺得這法子似乎可行,總比她爹的法子要有用,她這個新進門的媳婦要是敢跟婆婆叫板,往後的日子真的不用過了,也只有她這個奇爹才會教她頂撞婆婆。
「那怎麼成?她三個月前醉倒醒來後,整個人就傻里傻氣的,半點霸氣都沒有,要是氣勢不端出來,肯定會被老虔婆欺負。」
傻氣?洛行歌偏頭認真思索著,她看起來傻氣嗎?說真的,長這麼大還沒人說她傻氣過。
「行歌,我跟妳說,對那個老虔婆——」
「爹、爹,您前幾日教我的那套拳法我覺得挺好的,還有沒有其他的?」洛行歌趕忙轉移話題,決定摁死這個婆媳話題。
果然一听到女兒喜歡拳法,洛旭頓時心花怒放,柔聲問︰「行歌喜歡嗎?行呀,爹爹再教妳幾套,到了安國府誰敢對妳不敬,盡管動手就是,天塌下來都還有爹替妳頂著。」
洛行歌呵呵干笑,心想,爹,你這樣養女兒真的不行,溺愛,是最殘酷的謀殺呀。
來到這個未知的世界,她只期盼有天能回家,要是真回不去了,好歹讓她可以安度余生,所以這些激烈的手段她真的敬謝不敏。
五更天,洛行歌就被丫鬟喚醒,這時間要她起床,對她而言並不痛苦,畢竟以前就習慣早起健身,但現在是為了弄一身行頭,她就覺得人生有點苦。
不是說迎親是下午嗎?為什麼要一大早就讓她受這些苦?
隨著沐浴淨身,房里來來去去好多人,每一個階段就會有人在她身邊說些吉祥話,她才明白為什麼得一大清早就開始受苦,原來不只是打扮而已,還有這麼多隱藏活動。
談不上喜歡或討厭,她只覺得頭皮好痛腦袋好重,尤其房里人多,不少女眷跟她搭話,可就算有原主的記憶,她還是不清楚對方是誰,有多深的交情。
算了,反正有曹氏在,她會打點好一切,自己就等著當新嫁娘。
對她來說一切都是陌生的,不管娘家還是夫家,應該差別不大,只是往後少了父母溫暖的關愛有那麼丁點遺憾。
前世她出身武術世家,父母教導屬于嚴厲高壓的作風,她雖不排斥,只是偶爾也希望能給點溫柔,沒料到反倒在這兒彌補了。
她的爸媽,現在不知道過得好不好?
正忖著,突地听見外頭響起腳步聲,有人高聲喊著,「新郎官到了,聖旨也到了!」
曹氏聞言,隨即問︰「聖旨?」
「侯爺在前院接旨,說是封了縣主一品誥命夫人,文書和賞賜都一並到了。」來稟的丫鬟跑得氣喘吁吁,卻還是趕緊將所知道出。「而且與新郎官一起到的還有太子殿下、都閣老和京衛指揮同知大人,侯爺氣得拉了幾個王爺、侯爺一起擋門呢。」
話落,滿屋子的女眷發出陣陣抽氣聲。
誰都知道皇上因為與永定侯親如手足,所以也分外疼惜這個幼年失恃的佷女,正因如此,當年永定侯得了戰功,替女兒求了恩典換來縣主這個身分,皇上才會不假思索答應,而且是實打實地給了封號邑地和俸祿。
如今成親,更是不須上書請封,皇上趕在成親當日就封誥命,這真不是普通的皇恩浩蕩,更意味著他有多看重于懸,尤其陪著前來的人有太子殿下、內閣最年輕的都閣老和戰功彪炳的京衛指揮同知,個個都是皇上身邊的人,又都與于懸親近。
原本笑話般的親事,多少人抱著嘲笑的態度而來,如今一個個收斂心思,姑且不論他倆到底怎麼湊在一塊,要緊的是皇上看重,由不得眾人輕忽。
「咱們都去瞧瞧吧。」眼看著洛行歌打扮得差不多,便有人提議到二門湊個熱鬧,順便瞧瞧那位傳聞中美如天仙的都督大人。
「也好,大伙都先過去吧。」曹氏忙招呼著,對著身旁的洛行瑤道︰「去把妳哥找來,別讓他誤了吉時。」
洛行瑤嘟了嘟嘴,本想跟著大伙看熱鬧,如今只能乖乖去找兄長。
「行歌,盡管這樁婚事一開始並不美,肯定倒吃甘蔗愈來愈甜。」
曹氏走到洛行歌身後,見她已經妝點得差不多,鏡子里的她粉妝玉琢,美得不可方物,尤其那雙極具靈氣的琉璃眸子,簡直像足了她的親娘。
曹氏不禁紅了眼眶。「時光荏苒,當年還在襁褓中牙牙學語,如今已是水靈靈的美人……行歌,我總算沒有辜負妳娘親的請托,盡管幾多波折,終究為妳尋了好歸宿,我相信于都督肯定是能讓妳托付終身的良人……」
洛行歌听著,莫名地跟著紅了眼眶。
雖然她今天要出嫁,但其實沒有真實感,感覺就是代替別人出閣,而且心里已經有了月復案,想好如何與對方相敬如賓,各自美好。
可是突然听曹氏這麼說,她卻有種真的要出嫁,而她的繼母正為她開心,又為即將的分離不舍的感覺。
雖然莫名其妙穿到這里,可是她何其幸運遇上疼寵她的家人,盡管時間不長,但她一定會代替原主孝順他們。
「夫人別說了,縣主已經紅了眼眶,要是掉淚就太不吉利了。」一旁的全福人忙道。
洛行歌身邊的大丫鬟拿手絹的拿手絹,拿粉的拿粉,準備她只要一掉淚,大伙就趕緊拭淚補粉,絕不能毀了妝。
「不說了、不說了。」曹氏話落,趕忙別過身拭淚。
洛行歌眨了眨眼,努力忍著淚,因為她不想再上妝了,臉已經涂得像牆一樣厚,都怕自己一走動粉就掉了一地。
「來,今日我代替妳娘親給妳蓋上紅蓋頭。」曹氏從全福人手中取來紅蓋頭,站在洛行歌面前緩緩替她蓋上。
洛行歌看著曹氏含笑落淚,看著紅蓋頭遮掩她所有視線,感覺自己被困在一方世界,一會要去往更不可知的地方,她突然有點慌,突然想要耍賴說不嫁,她甚至懷疑這是原主在她體內作祟,因為她向來獨立冷靜,不吵不鬧。
熱鬧的聲響開始逼近,外頭也不知道在玩鬧什麼,吵雜得讓人頭疼,她知道能待在這里的時間不多了。
本來忍住的淚水頓時失控,她瞠圓了眼,開始懷疑這是不是原主要回來的前兆,否則她怎會如此感動?
如果原主真要回來,她就不掙扎了。來吧,也許親情拉扯真的可以把原主的魂魄給帶回來……
「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夫人!」
外頭傳來急迫的話語聲,洛行歌頓了下,下意識要起身,卻被曹氏按下。
「我去瞧瞧。」
曹氏走到簾外,外頭有個嚇得魂不守舍的婆子,曹氏身邊最得力的段嬤嬤則走到她旁邊低聲道︰「夫人,右副都御史夫人落水了。」
「救起來了嗎?」曹氏臉色一凜。
「正在找會水的婆子丫鬟,如今還找不到半個。」
「趕緊找,快!」曹氏低聲道,余光瞥見迎親隊伍剛好鬧到院子里,洛旭帶人擋著于懸。
听見人工湖泊那頭鬧著,注意到似乎出了狀況,甚至洛旭連人都不擋了,快一步朝人工湖泊走去。
「快找,快。」曹氏丟下這話,跟著往人工湖泊那頭走去。
然而她才走了兩步,一抹影子飛快從她身旁竄過,她頓了下,就見洛行歌已經撩起裙子朝人工湖泊奔去。
「縣主!」房里幾個丫鬟都追了出來,可留給她們的只有那張飛落的紅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