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得改掉偷窺的習慣……
舜容站在不遠處,失神的望著丈夫離去的那扇門。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獨獨來到葛藤的別院……也許是早有預感會在這里找到他。
縱使他在她來到這兒不久便出來,但是在她的心里,都是一樣的。
他終究在引人懷疑的時間,單獨進入葛藤的房間。誰知道他們做了什麼?她完全無法說服自己沒事,用不著掛在心頭,就連那種「原來他失約,是去了別的女人那里」的沮喪心情都離得好遠、好遠,只是……失魂落魄而已。
「必須在他之前回去……」她喃喃,抬起無法辨別輕重的步伐,毫無速度感的走開。
沒有向他坦承知道另一個女人的存在,也並非表示她不會難過、毫不在意,只是不想在沒有嘗試去爭取他的心之前就放棄。
因為愛是竭盡所能的付出,不是嗎?
只要付出,總有一天會有回報,是不是?
她不過是一心渴望被愛,希望得到幸福的女人而已……
「殿下,你怎麼沒打傘呢?」打听不到敖伯符的下落,先一步回到別院的秀乃發現舜容不在,焦急的找遍整個別院,正打算請人幫忙找時,就見舜容拿著傘也不撐,走在細雨中。
舜容茫然失神,因為秀乃的呼喚,眼楮逐漸清明。
她垂眸審視一邊打傘一邊用帕子替她擦拭臉頰和衣裳的侍女,凌亂的心思慢慢的沉澱下來。
是否她之前等候他回心轉意的想法太天真了?還記得曾听人說過「愛是掠奪」,她是否從頭到尾都做錯了?
「殿下,二爺剛剛回房了,你也快點進去吧!」秀乃催促著。
「在干嘛呢?」正前方同時傳來一道爽朗的嗓音。
舜容抬起頭,見到了敖伯符……他絲毫沒有異樣,瞬間,她的體內彷佛有一把烈焰灼燒,燒痛了五髒六腑,也燒紅了她的眼。
于是那個曾經在她心頭快速竄過,卻又因為他而耽擱的念頭,再次崛起,且啃蝕她的心。
她以他看不見的角度,從袖中模出帶在身上好一陣子的信,遞向秀乃,不容置喙的低聲說道︰「秀乃,替我盡快將這封信帶到主上的面前。」
她決定了,無論如何,葛藤不能留下。
☆☆☆
那天,有一股暴風雨前寧靜的緊張感——
隔天就是敖仲德的繼承典禮,那晚敖伯符將仲謀帶到她的面前。
「從今天起,讓仲謀跟著你。」
端坐在尊貴椅榻上的舜容听聞,無言的睞著他,一臉疑惑。
「仲謀不會影響你的生活習慣,我要他盡量待在你看不見的地方,但是多少會有被人跟著的不自在。這麼做,是為了讓我安心。」敖伯符照舊沒有說明情況。
「安心?」她短促的重復這兩個字。
「仲德坐上敖氏之主的位置之後,一定會有所動作。」他和敖仲德向來不合,在成為敖氏之主前,敖仲德對他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旦大權在握,他們的性命就等于操縱在他的手中。
「我是帝女,他不會敢動你一根寒毛的。」舜容凜起秀挺的五官,「或者咱們暫時回少陰尋求庇護?」
這種骨肉相殘的戲碼,因為主上的高壓統治,在皇室並沒有造成不可磨滅的傷害,但是確實有不少皇子和皇女因為爭奪太子之位而受了重傷,或是被流放遠方不得回京,所以她也很難確定敖仲德真的不會對敖伯符動手。
畢竟方法多的是,他甚至不用親自下手。
「二爺已經在準備撤出佾江了。」仲謀避重就輕的回答。
「到哪兒去?」她理所當然的問。
「等安定好了,我再接你過去。」
她不禁心生擔憂,「你要留下我?」
難道她不能與他同進退?
「就像你說的,敖仲德會因為忌諱主上而不敢動你,我則必須……去做某些事,才能確保將來的安全。」
舜容頓時明白他語帶保留的部分,他恐怕打算做什麼驚天動地的事。
「仲謀,能讓我跟二爺單獨談談嗎?」她要求清場。
仲謀在敖伯符的眼神示意下,暫時離開。
「不能帶我去的原因,是怕我會礙手礙腳?」舜容再也忍不住的追問。
「不,當然不是。」
不帶她走,並非怕被她綁手綁腳,只怕……她會影響他的決定,因為他越來越發現她帶著愛意的眼神能輕易的轉移他的注意力,讓他情不自禁的想要看得更仔細,要得更多。
但,他同時也抗拒著這點。
敖伯符走到她的跟前,勾起粉顎,低語,「我需要你,你必須留在這兒,敖仲德才不會起疑心。而且……一旦有什麼不好的傳言,你才能向主上說明實情。」
「不好的傳言?」什麼意思?
「到時候你會知道的。」審視她惴惴不安的表情,他依然不說個明白。
然而,舜容猜到了。
也許他不只打算蠻干,更會做出違背天朝的事。
她從不認為自己會有可能反抗母皇的一天。
即使曾經有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不過大部分她要的都得到手,所以只是有那種想要的心情,卻不至于非要不可的,她都不會強求。
因為她知道鸞族能在大陸立足,是母皇和族人費盡心力,流了多少血,失去多少族人才換來的,她現在能擁有的已經比他們還要多了,不能貪心。
是以她未曾想過反抗規矩。
直到遇見他……越和他相處,越明白他所帶來的一切感覺,她的越是加深。
「非得這麼做不可?」咬著唇,盡管眼底深處猶帶著惶惑,但是她以飛快的速度沉澱下來。
「如果有更簡單好走的康莊大道,誰又會選擇艱辛坎坷的崎嶇道路?」敖伯符暗自訝異她這份沉著,輕撫著柔軟的腮幫子,凝視她的眼眸深了些。
沒錯,誰要選擇不好走的路?
但是總有那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時候,例如,愛上他,就是一條她自己選擇的不歸路,只因為他也許永遠也不會有以她為首的時候。
「我知道了。」舜容退開他的牽制,從袖袋中掏出始終沒有機會給他的護身符,「帶著這個,即使我不在,讓它替我保護你。」
她露出有些顫抖的笑容,將護身符掛在他腰間的束帶上,默默的祈禱,希望它真能替他帶來好運,保護他的性命和安全。
「謝謝。」他說,然後彷佛獎勵般的吻住了她。
那是個既沒有激情也沒有感情的冰冷親吻,她依然回應,並用回應去等待他回頭。
說到底,她的愛不過是單戀而已。
擅自愛戀,擅自傷神……
一點價值也沒有,卻是她小心培育,最珍惜的心情。
所以從今天起,她會更加堅強,為了他,反抗任何人。
☆☆☆
那是一座城池。
有汗水、有戰鼓、有嘶嚎……還有遮天蓋地的紅雨。
這里是血的歸宿,這里將是許許多多無名塚的墓地,這里也是敖氏與厲氏的戰場。
那座城池的城牆上有著軍事重地的樓閣,里頭全是厲氏守城的高級將領,在城內已經被攻陷的時刻,竟門戶緊閉不開,恍如無視逼近眼前的事實,只想躲著,眼不見為淨。
一名身中數箭,卻是背負了底下所有人的希望,奮力登上樓閣的兵卒,猛拍沒有回應的門板,大喊︰「將軍!快出來啊!咱們是棄守,還是堅持下去等待援兵?請將軍快下定奪,不然敖二爺就要攻進來了。」
終于,門開了。
兵卒心底一喜,急忙開口,「將軍!快……」但在看清楚里頭的情況後,倏地噤聲,神情驚駭。
里頭哪里還有他們的將軍?
里頭的情況根本和外頭一樣……不,更慘啊!
「不用心慌。」一個穿著樸素,頭戴斗笠,遮掩了面容的男人,從混亂的城牆之下走了上來,沒有看那兵卒一眼,而是對著那個手執青銅刀,佇立在滿屋子屍骸中的年輕男子。
他一身彷佛家僕的粗劣打扮,眉宇間卻凝聚倨傲無畏的凜然霸氣,下顎微微上揚,還有鮮血在四周飛舞著。
「時月,你來晚了。」
「是二爺太急進了。」戴斗笠的男人淡淡的答腔。
兵卒听著兩人的對話,大為震驚。
厲氏的軍師竟然認識敖二爺?!那代表什麼?
似乎已經明白己方大敗的原因是內奸掌權,兵卒連忙想逃離此處,趕回去向主子通風報信。
咻……
一枝銳利的長矛刺進兵卒的腿,力道之大,穿透了腳骨,直沒石板地面,像是故意把他釘在這里,而非要他的命。
「時月,下一步呢?」被稱作二爺的男人揚起既狂又傲的笑容。
戴斗笠的秦時月走到兵卒的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軍師饒命!放小的一條生路吧!」兵卒連聲求饒。
「進,可取天下;退,亦可安身。」秦時月的話是回應敖伯符的。
「很好,就這麼告訴你『真正』的主子。」敖伯符有如一陣輕狂的風,出了樓閣,拔起長矛,對兵卒如是說道。
他們早已看穿此人並非厲家的人,而是「天邊」來的細作。
而現在,他們正式對「天」宣戰。
身分被識破,兵卒的眼底轉為沉著,朝他們拱手為禮,跛著腳,頭也不回的離去。
「鸞皇的身邊仍有如此忠心的人。」秦時月看著那個現在喊不出名字的無名小卒,有種日後還會相見的預感。
「然而,現在一切盡在我的掌握中。」敖伯符以一種冷靜的傲然,挑釁的看著天空。
強如崑侖者,最後還是被鸞皇給滅……而他,敖伯符呢?
失去了愛情,他深信自己能得到更好的。
「二爺,該回去了。」秦時月注意到他們的大軍已經抵達城牆之下。
「走。」
敖伯符在下城牆之前,回眸看了東方的天際一眼,然後跨上勇猛的坐騎。
「我有與天為敵的靠山。」留下這句話,他率領大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