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唐朝等嫁人 第四章 收留夢中的男子

作者 ︰ 子紋

「葉綿,你真是越來越不知分寸。」葉謹捎著扭傷腳的宋曉月,走在下山的小徑上,一路上還忍不住叨念。「天黑了還跑進山里,也不怕被狼給吃了。」

葉謹今日在山上沒有任何收獲心情正不好,下山時竟然遇上宋曉月,小姑娘扭傷了腳,正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他只能一路把人擔下山,正累得半死,又遇上來尋人的葉綿,他的怒火直接爆發。

「要不是遇上你和月妞兒都不懂事,我何苦拖著這副破身子上山來尋?」葉綿也不甘示弱的回擊,「你們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用活了。」

「你——」葉謹瞪著她,每次都拿她的身子說事,什麼死不死的,真是氣人,「懶得跟你說,又冷又黑的,快點下山。你怎麼不加件衣服就來了?若染了風寒有你苦頭吃的。」

「知道了,知道了。」葉綿把衣服留給了顧悔,想著他受傷還躺在坡底,心里著急,也巴不得葉謹快走,讓她找機會可以再去找顧悔。

葉謹捎著宋曉月往前走了幾步,敏感的察覺空氣中的淡淡血腥味,疑惑的眼神看著四周。

葉綿的心一擰,顧悔就在附近!

葉謹正要往斜坡的方向而去,她立刻出聲說道︰「伸手不見五指,別擔著月妞兒過去,過來。」

「有血腥味。」葉謹不理會她,逕自走到斜坡,「你把火拿近些。」

「十之八九是什麼誤入了陷阱的動物。」葉綿緊張的虛抬了下手中的火把。「別瞧了,我冷。」

她隱瞞顧悔的事並非防備手足,而是深知葉謹的性子,他絕對不會同意她出手救個渾身是傷的陌生人,但顧悔對她而言不同旁人,她一定得救,為免節外生枝與葉謹沖突,才打算暫且先瞞著他。

葉謹原想放下背上的宋曉月,步下坡底一探究竟,但一听葉綿的話只能打消念頭,收回視線,捎著宋曉月退了一步。

葉綿見狀,心頭暗松口氣,率先轉身離開,葉謹立刻跟上她的腳步。

心中記掛著顧悔的安危,但葉綿顧念葉謹的腳不利索還擔著宋曉月,倒也不敢加快步伐,一路無語的直到山腳下,葉綿這才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尾隨的葉謹,「現下已不早,你快將月妞兒送回去,別讓宋大叔他們著急,若是時辰太晚你就先去外祖父家待一晚,別急著趕夜路回村,將月妞兒送回去後,記得給請個大夫好好瞧瞧。」

「知道。」葉謹堅持將葉綿送到村口,不放心的交代一句,「你自個兒回去小心些,回家記得先熬碗姜湯,別受寒了。」

「知道。」葉綿為讓葉謹放心,轉身往村里走去,走了好幾步才悄然回頭看了一眼。

葉謹已擠著宋曉月走遠,隱約還能听到他數落宋曉月的聲音,宋曉月也乖乖的沒回嘴。

她心中不由感概,跟宋曉月一起長大,自己之前怎麼就沒看出她對葉謹有這種心思……不過現下可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等到葉謹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眼前,她立刻轉身走上山徑,循原路上山,找到黑暗中的顧悔。

因為下山花了不少時間,上山時她又顧念著自己身子不好,縱使心急也不敢走得太快,所以等到顧悔身旁時已經耗了一個半時辰,她懸著一顆心,直到對上顧悔晶亮的雙眼才安定下來。

她蹲到了他的身旁,將他身上亂七八糟的藤蔓給拉開。顧悔看到她真的去而復返,雖然面無表情,心中卻無法平靜。

葉綿伸手將他扶起,「你能走嗎?」

她靠得很近,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身上的氣息令他身子不由自主的僵硬。

葉綿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察覺到他瘦弱的身軀,心莫名疼了一下,不知他是怎麼把自己折磨成這副德性,渾身上下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不說還受重傷,看起來比她這個藥罐子還要虛弱。

靠著她的扶持,顧悔爬上山坡,緩步往山下走,一段路幾乎用盡他身上所有的力氣,但他仍倔強地咬牙苦撐。

看著他的模樣,葉綿心中不舍,心一橫,將自己手中的火把塞到他手上,「你這樣不成,把火把拿著,我擔你下山。」

顧悔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見她在面前蹲下,拉著他的手架在肩上,硬是將他給擔在背上,向來面無表情的他難得露出呆滯的神情,待回過神,他雙臂已經垂在她的雙肩之上,被她捎起來。

葉綿也擔心自己不自量力,不單傷了自己也傷了他,但真將人捎起來之後,才發現顧悔比她想像中的更輕瘦,她不禁心疼的說︰「你是餓了多久?渾身都沒肉了。」

顧悔不知該怎麼回答,他自小受嚴格的訓練,三天三夜不進食是常事,多次身受重傷無人照料也是硬挺過來,他從不認為自己瘦弱,但听到她略微嫌棄的口氣,好像他真的太瘦了……顧悔有些自慚形穢,掙扎著要離開她的後背。

「求你了!行行好,別動。」葉綿的聲音帶著祈求,「不然我倆都得摔倒,你總不想看我也傷了吧?」

顧悔聞言身子一僵,他其實不用在乎她受傷與否,但偏偏他抿著唇,听話的一動不動,任由她捎著。

自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不受欺凌,就未曾有過如此軟弱無力的時候,讓個女子捎著走也太不像話了,有生以來頭一次,他後悔讓自己受了這麼重的傷。

葉綿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咬牙憋著一股氣將顧悔捎下山,為了不讓人發現,靠近村子時她特意讓他將火把滅了,繞著村子外圍多走了一段路從後院進家門。

怕葉謹回來發現,葉綿很快決定將顧悔安置在自己房里,直到將人放在床上,她才大大松了口氣,腳步踉蹌差點跌坐在地,顧悔下意識伸手扶她,但她已經快一步伸手扶住床柱穩住自己,沒在他面前出丑。

「我挺沒用的是吧?」她抬頭對他匆匆一笑,下意識不想讓他知道自己身體不好,「不過萬幸還是將你帶回來了。」

顧悔僵硬地躺在床上沒有任何回應,只覺得一股獨屬于女兒家的味道充斥四周,讓他渾身不自在。

「你身上是刀傷吧?」葉綿沒有追問他身上的傷是為何而來,只是說道︰「我們桃花村純樸,對于外來者總多份小心翼翼,我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風波,所以暫時將你安置在我房里。但你別擔心,我自小就跟我們村里的赤腳大夫學認藥,家里也有傷藥,替你包紮不成問題,你先躺會兒,我去去就來。」

直到關門聲響起,顧悔這才轉頭仔細打量,房里寬敞,陳設簡單,自己渾身血污躺在葉綿的床上,弄髒了她的被子。

他的臉微紅,想要起身,偏偏此時開門聲又響起,他立刻放棄一切動作,再次直挺挺躺著,目光看向一旁的床柱,就是沒看葉綿的方向。

葉綿端了盆燒開又兌好溫水的面盆回來放在一旁,揮好干淨的帕巾,小心翼翼替他清洗沾上血污的面孔。

巾帕擦過他的眉眼,恢復了原本的相貌,除了瘦了些,倒更貼近幾分夢中她所熟悉的模樣,她忍不住露出一抹笑。

「忍一忍,等我給你擦干淨,涂上藥就會好了。」她的口氣儼然把他當成三歲孩子哄著。

顧悔努力不露出任何表情,但當感覺自己的衣物被拉扯,他再也無法裝淡定,猛然轉頭看向她。

葉綿正低頭要解開他身上的衣物,只是血污有些已經干涸,連帶著衣料都黏在身上,她苦惱的皺著眉,起身去一旁的櫃子翻出剪子,小心剪開他身上的衣服,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住……」顧悔再也忍不住的開了口,「住手。」

她沒抬頭看他,只是專注地剪開他的衣物,「別怕,我不會弄傷你,你身上的傷得上藥,可是衣服都黏住了,若我不小心扯著你就忍著點,我會輕點。」

她拉扯間造成的痛根本算不上疼,他低頭看著半俯身,一臉小心翼翼的葉綿。

剪開顧悔身上的短衫,他赤果縴瘦的身軀落入葉綿眼中,一身猙獰傷口有新有舊,最顯眼的一塊是肚子到月復部緊緊纏住的布條,這是他受傷之初自己做的簡單包紮。

葉綿心一揮,手上的動作更加輕柔,解開了布條,傷口不深但很長,原本止住的血因為被她擔下山又冒出鮮紅的血跡。

她又是內疚又是埋怨的看了他一眼,「你怎麼不早說你傷在月復部,早知道我抱你下山就是了。」

抱……抱他下山?顧悔抿著唇,被播著下山已經夠丟人了,再被她抱著,他這張臉可以不要了。

顧悔看著她的目光多有審視,這些年來,對他好的人向來都有所圖,就如同趙可立和阿塞圖,都是想借由他的手除去阻擋他們前途的人。

至于她為什麼要對他好?真的只是心善嗎?

他舉目無親,踏血殺敵,處處皆是殺伐,心善意謂著滅亡,在一次又一次的生死搏斗下,容不得他有半分心軟,他的手指動了動,只要伸出手,他就能輕易的扭斷她的脖子。

突然,傷口傳來的疼痛令他悶哼了一聲,空氣中突然散發一股濃重的酒香。

「很疼吧?」葉綿的聲音帶著歉意,「你傷口太深,得盡快處理才成。你忍忍,忍一會兒就好了。」

酒是矜貴的東西,在塞外一杯酒比一個奴隸的命還值錢,顧悔替阿塞圖立功,得到的賞賜往往就是一杯酒,葉綿卻絲毫不心疼地拿來處理他的傷。

看著她專注的模樣,不時抬頭擔心自己粗手粗腳弄疼了他,他原本緊繃的身子不自覺放松下來。

「若是疼的話便告訴我,我會輕點。」除了將酒撒向傷口時他悶哼了一聲外,之後他便一動不動,要不是還睜著眼,葉綿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喪失知覺。「你若不說,我就不會知道你疼。」

顧悔看著她溫柔的眼神,心想就算說了又如何,從未有人在乎。

他目光望向她因拉扯藤蔓而受傷的手,她一心處理他的傷,卻忘了自己。

葉綿好不容易處理好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又累又心疼地坐到一旁,「你的傷暫且這麼包紮,只盼著別發熱,不然還是得請大夫來瞧瞧。」

一條賤命,從未有人花心思請大夫,顧悔自小恢復傷口的速度便比旁人快,正因如此,趙可立對他最為嚴苛,他雖然功夫最好,但吃的苦頭也比旁人更多。他看著她將被子輕覆在他身上,目光再次落在她手上的傷口。

興許是他的目光太銳利,葉綿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她不以為意的笑了笑,「這點小傷不礙事兒,只是幾個小口子。」

她輕描淡寫的模樣令他的臉更冷,忍不住瞪了她一眼,然後將臉一轉,看著床頂,不再看她。

葉綿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卻也沒跟他計較,畢竟是傷重之人,心情不好也可以理解。

「你先歇會兒,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燭光照射下,他的臉色更顯蒼白,雙眼底下還有厚重的青黑,也不知多久沒好好睡上一覺了。

顧悔彷佛沒有听到她的話,固執的不閉眼。

葉綿眼楮骨碌碌一轉,突然伸出手蓋住了他的眼,感受到他的身子在一瞬間僵住,隨即開口道︰「放心,這里有我,你可以安心的睡,我會守著你。」

顧悔沒有回應,猛然拍開她的手,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中,他萬不可能安穩入睡。

葉綿驚呼一聲,把手收了回來。

他轉頭便見她一臉錯愕,捂著被他打疼的手背,一臉的難以置信,這模樣令他莫名地感到心虛。

眼見顧悔全身寫滿了抗拒,葉綿心中五味雜陳,她曾想過自己與他無數種可能的初遇,卻萬萬沒想到會是今日的局面。

她微斂下眼,夢中之事終究是夢,夢中之人縱使待她情深,在現實中,他們倆終歸只是陌路人。

「是我唐突了。」激動的心情平靜下來,她淺淺一笑,「你無須多心,我救你下山並不奢求回報,你想歇息便歇息,隨你。」

不等他回應,她起身退出房間,一陣冷風襲來,她不由用雙臂環抱自己。

時辰已晚,葉謹應該趕不及回來,這樣倒也省事,她無須尋思解釋顧悔的出現。

她進灶房生火煮了姜湯,腦里翻來覆去都是他夢里的模樣,葉綿搖搖頭將夢境甩開,狠狠喝了一大碗姜湯。

她不惱顧悔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冷靜下來之後她也沒打算委屈自己,喝完姜湯暖了身子就再次進屋,至于顧悔是否氣惱,這不在她的考量內。

雖說夢與現實她分得清,但她就是不害怕他的冰冷,他對她來說是無害的,她知道他最終不會傷害她,而會護著她。

葉綿直到天色微亮才靠著床柱睡去,等她醒來時,陽光已照進屋內。

她心下一驚,連忙看向床上的顧悔,見他還在睡,暗松口氣。

昨夜進來時,顧悔雙眼緊閉,已經熟睡,她便坐在一旁照料,怕他半夜發熱,迷迷糊糊之下竟然睡著了。

她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彎腰伸手輕覆在他額頭,再次確定沒有發熱,收回手,露出欣喜的淺笑。

雖然傷得重,但顧悔的體質極好,除了單薄的身子令她覺得刺目外,一切都好,她不由輕搖了下頭,輕喃了一句,「這身子實在太過瘦弱,應該好好補補。」

打定主意後,她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直到輕微的關門聲響起,顧悔這才睜開眼,這是多年以來,他第一次知道睡個安穩覺是什麼感覺。

昨夜葉綿再次進來時,他原想趕她離去,但想到她那受傷的眼神,最終他選擇沉默。

接下來,幾乎每半個時辰她都會模模他的額頭,確認是否有發熱,直到累得靠著床柱睡著。

听到她平穩的呼吸聲,他才睜開眼,鬼使神差的盯著她的睡顏,她是這些年第一個對他表達關懷之人,他揣測她的用意心思,卻始終無法尋得解答。

他清楚聞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馨香,他看著她的睡容,迷迷糊糊之中竟然真的睡著了,直到方才葉綿起來,弄出的動靜吵醒了他。

想起了她的低喃,她的聲音很輕,又嬌又軟,像是責怪卻更像是撒嬌,如同羽毛似的輕撩著他的心。

他不由自主的抬起手,第一次仔細審視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臂,他或許瘦,但並不弱,他現下只是傷了,待日後……意會到自己竟在意她無心的一句話,顧悔不由抿起了唇。

空氣間飄浮著煙火氣息,帶來食物的香氣,他輕斥自己神智不清,才會被個一手就能殺了的小姑娘影響。

他坐起身,一臉平靜無波,對傷口傳來的痛楚彷佛一無所覺,在他起身的同時,房門傳來聲響。

他轉頭看過去,葉綿推門而入,帶來外頭的陽光,令他不由自主的眯起眼。

葉綿看到顧悔起身,連忙將手中的碗放在一旁,上前扶住他,「你還不能動,小心傷口裂了。」

顧悔想拍掉葉綿的手,但最終還是息了心思,任由她擺布。

葉綿扶他靠著床柱,驚訝他的恢復力,昨夜明明那麼虛弱,現下不單沒有發熱,還能起身企圖下床,看來他雖瘦弱,身子骨卻極好。

這樣也好,她心中松了口氣。

「餓了吧?我熬了點粥。」葉棉回頭將粥端到他面前。

顧悔看葉綿一臉欣喜的將粥端到他眼前,可縱使感到饑腸轆轆,他依然沒有伸手接過。

他心中莫名有感,今日一旦接受她的好意,日後種種將不是他所能掌握,這種感覺很荒謬,卻又萬分真切。

葉綿不知他心中所想,在他眼中自己不過是個陌生人,防備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並沒有難受,只是在他不帶絲毫溫度的眼神下舀了粥,然後將木匙塞進自己嘴里。

顧悔見她舉動,原本面無表情的神情難得有了一絲波動。

「我吃了。」葉綿吞下粥後,對他燦爛一笑,「你瞧,沒毒。」

顧悔輕皺了下眉,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無力感,他從未懷疑她會下毒,她若想害他,昨天不出手相救,任他自生自滅就好。

「既然沒毒,你可以吃了。」她帶著期待的眼神看他,「你還是不信我嗎?不然你一口,我一口,我們一起吃。」

想到跟她共用一碗粥,顧悔眼神微動,正想要拒絕,誰知道才張了嘴,裝著粥的木匙就飛快塞進他的嘴里。

見她眼中閃著得逞的狡黠,顧悔驀然覺得惱怒,覺得她在蠱惑他,不禁咬牙瞪著她,下意識要吐出口中的粥。

「你別惱,其實我的廚藝挺好,但因你身上有傷,所以今日只給你備了清淡的菜粥,等你好了,我就做好吃的給你補補。你真的太瘦弱了,連我這個小身板都能把你摘下山,你身子真的不行。」

顧悔腦門生疼,冷著臉,伸手搶過她手中的粥一口喝完,然後將空碗塞進她的手里,冷冷斥了一聲,「滾。」

葉綿見他喝完粥,心里很開心,只不過他這個脾氣啊……她心中不由嘖嘖兩聲,真是欠揍!

奇怪自己怎麼會看上這麼個臭脾氣,葉綿上下打量了一下,好吧,這個人除了身材太瘦弱外,其余都長在她的審美上了,單這長相,她看著都能多吃碗飯。

「等會要喝藥。」

「別得寸進尺。」顧悔心煩意亂的瞪著她。

葉綿卻壓根不害怕他的眼神,下巴微揚,倔強的回視,「原話還給你,得寸進尺的人是你,現下你病了就得乖乖听話,不想任我擺布的話就好好養傷。」

看出她眼中隱含的怒氣,顧悔面上不顯,心里卻莫名有些心虛。

就在兩人僵持中,外頭的大門有動靜,葉綿神情一變,移開目光看向外頭。

顧悔不再被她盯視,竟然暗自松了口氣,但接下來門外響起男子的聲音,卻又令他心一沉。

「葉綿,我回來了,快開門。」

葉綿听到葉謹的聲音,連忙交代了一聲,「你在房里待著,別出聲。」

看到她迫切的轉身離去,顧悔心中隱隱不舒服。

「昨夜我本要趕回來,但實在太晚了。」葉綿一將門問打開,葉謹就推門走進來,「我只好在外祖父家里待了一晚。」

葉綿心虛的覷了他一眼,若是以往,她或許還會擔憂在外頭過夜的葉謹,但昨夜她不僅不擔憂,反倒慶幸他不在。

雖說不想承認,但她見了美男就忘記自己的弟弟是不爭的事實。

「月妞兒沒事,她只是扭了腳,昨晚已經去回春堂看了大夫。」葉謹不想被葉綿揪著耳朵責罵,于是指著她的鼻子先發制人,「咱們丑話說在前,月妞兒上山找我是她不懂事,與我無關,一碼歸一碼,別都怪到我頭上。」

「你就不該上山。」

「別嘮嘮叨叨。」葉謹走到院子的水缸旁,舀水洗去手腳的塵土,「我回來時遇上了村長,晚些時候會去窯場一趟。」

葉綿心知肚明村長找上門的原因,他們的爹當年是孟窯手藝最好的工匠之一,雖說過世多年,但窯場還有不少熟悉的長輩顧念著他爹的好,就連遠在京城的孟家,每逢年節亦會讓窯場的管事給他們多捎一份年禮。

原本看葉謹喜歡舞刀弄劍,還一心想從軍,眾人不好勉強,但如今葉謹因救人傷了腿,從軍一事看來已不可行,顧念他將來總要有份差事養家糊口,村長已經上門來提過幾次,打算帶他去窯場找活計,葉謹大手大腳做不了細致的活兒,但有一把子力氣,干些粗活不在話下。

「若還是不想就別去,不必勉強自己。」

「沒有勉強。」葉謹沒有看姊姊,轉身走進了灶房,目光落在角落正熬著藥的藥罐,不想讓她瞧見自己的言不言衷。

姊姊的身子不好,平時得精細養著,他雖說有打獵的功夫,但只要入冬獵物便難尋,一整個冬季可能毫無收獲,只能坐吃山空,要不是姊姊自己有能耐,只怕他們家早就垮了。

他是男子漢,以前想著征戰沙場,有朝一日給姊姊掙些顏面,富貴榮華,如今夢既醒,總得為生計打算,不能一輩子渾渾噩噩,依靠姊姊度日。

葉謹動手舀了一大碗的粥,葉綿進來時,正好看到他仰頭喝了一大口,而後立刻皺起眉頭,「葉綿,這粥你忘記調味了,沒滋沒味,難以下咽。」

葉綿並非忘了調味,灶上的粥是專門給顧悔熬的,口味自然配合傷員,但她不能照實交代,只沒好氣地道︰「就算我忘了調味也不至于難以下咽,你若嫌棄就別吃,自個兒弄。」

「瞧你這脾氣,我又沒說什麼。」葉謹又喝了口粥,他確實是夸大了,雖說沒調味,但因為用心熬了好些時候,還是挺香的。

葉綿順手開櫃子,拿了些醬牛肉讓葉謹能就著粥吃,又怕他一個男孩子吃不飽,索性重新生火,打算給他多下碗面。

葉謹一大清早趕路回來,肚子確實餓了,其實一早外祖父有要留他用飯,但他想也沒想就拒絕了,要不是萬不得已,他連過夜都不願,看著姨母一家子他就覺得糟心。

雖說姨母與他娘是雙胞胎姊妹,但這些年來除非必要的禮俗,兩家已少有走動,更別提他的腿還是因為救姨母家的表姊才傷的。

葉謹不認為救人就要人家感激,只是姨母一家在他出事後一副事不關己,當這意外未曾發生過的模樣著實令人心寒,要不是外祖父還在,這門涼薄的親戚他都不想認了。

葉謹吃完粥,面也煮好了,他不客氣的照單全收,吃完之後他走到外頭,順手把碗給刷了。

「我去窯場了。」

「阿謹,我想——」

「什麼都別想。」葉謹直接打斷她的話,「去窯場干活挺好,有份正經事兒做,求個安穩,平時若得空我還是能上山去打獵,想想確實不差。」

葉綿心知肚明葉謹是在自欺欺人,她心疼自己的弟弟,面上卻不見一絲傷感,反而露出笑臉,「說的也是,有份正經活計確實挺好,將來好說親,討個好媳婦。」

聞言,葉謹的低落之情瞬間蕩然無存,沒好氣地瞪她,「你說說你這張嘴,怎麼張口便胡說八道,誰跟你說我要討媳婦了?」

「難不成你不討媳婦?」葉綿故做驚訝的睜大雙眼,「人一輩子有個知寒知暖的人陪在身旁挺好的,我就挺想找個好看、身材結實又富貴逼人的男人相伴一生。」

葉謹氣急敗壞的搖頭,這話被旁人听去可不得了。「小時候這麼說可以當你是童言無忌,但現在你已到說親的年紀,說話前得惦量些,免得被人說你不害臊又無婦德,既重財利又重外貌。」

葉綿看葉謹氣得跳腳的樣子,臉上的笑意多了幾分,臭小子還是要這麼精神看著才順眼,明明正值少年,可不能活成風燭殘年。

「重財利、重外貌又如何?誰不愛金銀財寶,誰不愛美若天仙、品貌端莊,我不過就是實誠點罷了,我此生追求就是錢罐子里的銀兩越來越多,再找個對我好的人,若是連說都不能說,想都不能想,人生過得未免無趣。」

葉謹聞言翻了個白眼,對葉綿而言,談生論死不是禁忌,多活一天她便心存感激,世俗的目光向來沒有過得快活重要。

「阿謹啊!」葉綿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人生在世,凡事別太執著。」

「胡言亂語,嘴上沒個把門,就不怕有一日被自己的話給害死。」葉謹不悅的轉身離開,再說下去他本來沒毛病也被她氣出病來。

「等會兒,我昨天做了些糖糕、你正好拿去窯場給大家分點,嘗嘗味道。」原已快走出門的葉謹聞言折回堂屋,俐落的包了糖糕,連個眼神也沒飄向葉綿,用力的甩門離去。

「臭小子脾氣還真大。」葉綿覺得好笑。

葉謹這一趟去窯場,十有八九是會留下來試試,畢竟村長一番好意,若連試都不試便予以拒絕,不單對村長不好交代,還會讓人覺得小伙子不知好歹。

正如葉謹所言,窯場干活,日子穩當,但她清楚這份差事不適合葉謹,雖然他傷了腿,心中依然有征戰沙場的夢,若真被約束在這一方天地,他終生不快。

她思量再三,給他想了另一條路,只是還未塵埃落定前她不好開口透露,免得給了希望,最後事情不成反而令他失落。

其實現下讓葉謹進窯場干活也挺好,大冬日可以不用擔心他不顧安危上山,因為有差事在身得早早出門,日落西山才返家,她在家中藏著顧悔一事就可以多瞞些時候。

一大清早便在灶房熬上的藥此時散發著濃濃藥味,葉謹方才見了沒有多問,滿心以為這是葉綿自個兒的藥,其實這都是給顧悔準備的。

藥罐里是前幾日她去黃叔家替葉謹拿的傷藥,平時用來給葉謹養身子,現下正好給顧悔用,將藥倒進碗里,黑漆漆的藥汁不用嘗就知道苦,想起葉謹平時喝藥時那一副五官糾結的嫌棄神情,她歪頭想了下。

她已喝慣苦藥,並不覺得苦,葉謹皮實,她也沒心疼過他,但遇上顧悔,想起他一身大小的新舊傷,她心疼的開了櫃子拿出糖,這才進房。

顧悔依然靠著床柱,雖然面無表情,但她明顯感受到他一身的陰沉,她視而不見的端藥上前,「該喝藥了。」

顧悔冷冷地看她,他的耳力極好,縱使隔了扇門,她與那名男子的交談還是傳進他的耳里。

她想嫁人,嫁個好看、身材結實的男人,最好還要富貴逼人……就像那名男子所言,她既重財利又重外貌,就是個市儈之人。

「方才回來的人是我弟弟,我與他相依為命,我也不是存心藏你,只是我弟弟這人向來謹慎,怕是不會讓我收留你,我不想跟他吵,只能暫時委屈你。」

弟弟?顧悔的眼神微動。

「這是我熬的藥,熬了好久呢,你看在我一片苦心的分上,好歹——」

不等她說完,他伸出手接過藥碗,眉頭也不皺一下的喝完。

她微驚了下,下意識將手里的糖塞進了他的嘴里。

顧悔猝不及防地被塞了口糖,舌尖不經意踫觸到她的指尖,嘴里的甜味散開,心髒莫名地多跳了一拍。

「甜吧?吃點糖就不苦了。」葉綿見他呆楞,忍不住雙眼閃著笑意。

顧悔並不覺得藥苦,倒是嘴里的甜令他感到陌生,他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覺,只知道看見葉綿笑容的瞬間,他原本死氣沉沉的眼底閃著莫名的光亮。

「你初來乍到肯定會害怕,不過你別擔心,我告訴你,這里是桃花村,就在八相山的山腳,村民樸實,大多靠制陶為生,我叫葉綿,我弟弟叫葉謹,我們姊弟相依為命,你呢?你叫什麼?」

「……顧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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