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約莫一個多月,春種都種下了,賜婚岳連霄與趙儂的聖旨也由內侍劉公公親自送了過來。
劉公公以前受了不少淑妃的恩惠,與岳家交好,所以他將會代表皇帝在主位證婚,說來這是天大的面子,但岳連霄心里知道,皇帝恨不得這樁婚事趕快成,畢竟岳家在遼東的勢力大如天,若再有一個背景雄厚的妻子定是天家不願意見到的。
因著前頭的禮已經過得差不多了,婚期便訂在五月初一,也就是半個月之後。到了成親當日,岳連霄騎著高頭大馬,帶著迎親的隊伍一路敲鑼打鼓奏著喜樂,在廣寧城的鬧區逛了一圈才又回到隔壁的趙宅迎親。
岳連霄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崇高,為了沾沾這個喜氣,迎親隊伍經過的街道幾乎是萬頭鑽動,甚至還有朝新郎官扔花朵米粒果子的,簡直堪比狀元郎游街。
轉了一大圈來到趙宅,將將趕上吉時,屋里的趙儂听到外頭熱鬧起來,彎唇一笑,心中沒有一絲出嫁的不舍,只希望自己快些成為岳家人,她想日日夜夜與良人廝守。
來替她開臉的全福夫人是蔡參將的妻子,她見新娘雪膚花容,巧笑倩兮,忍不住又贊了一聲好樣貌,而後笑吟吟地替新娘子蓋上蓋頭。
「這就要出門子了,姑娘貌似天仙,日後必能與郎君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趙儂作勢微低了頭,彷佛羞答答的模樣,心中卻是樂開了花,她也想著自己精心打扮得這般好看,定要讓岳連霄好好瞧一瞧,驚艷他一把。
此時外頭傳來了新郎下馬的喊聲,這攔門的趙家準備了三關,趙魯因為要背妹妹出門不能親自守,所以他精挑細選了眾家精英來替他守門,絕不讓岳連霄輕易過關。岳連霄還沒能踏入趙家的院子,緊閉的大門內傳來吳參將的聲音。
「先請總兵大人來十首催妝詩吧!」
這話說完,里頭便是一片嘻笑,都是些耳熟的聲音,岳連霄沒有直接作詩,只是反問︰「你說什麼?」
里面的笑聲停了停,馬上听到吳參將的聲音變得遲疑,「要不五首就好……不不不,一首就可以了。」
整個遼東一帶誰還大得過岳連霄,一听到他的聲音,吳參將立馬聳了,把趙魯先前交代要好好刁難的話全忘到天邊去。
岳連霄無聲一笑,而後信手拈來做了首催妝詩,吳參將等人立即將門打開,讓他輕輕松松過了第一關。
看著新郎官挺拔的背影,吳參將等人松了口氣,面面相覷苦笑起來,明明是涼爽的春日,怎麼汗都逼了出來。
第二關領頭守在屋門前的是皇甫晟,他原該是媒人,但禮俗的事他實在不懂,所以最後還另外請了一個地道的老媒人,想著不如讓他代表天家證婚,偏偏後頭又來了個劉公公,還是抱著皇帝旨意來的,所以皇甫晟就閑下來了。
明明是岳連霄的表弟,但皇甫晟覺得趙儂娘家人丁單薄,無權無勢,所以他自願充做趙儂的娘家人,有他這個三皇子在,抵得過一個豪門!
他笑嘻嘻地擋在門前,「表哥這會兒得好好賄賂我,沒看到好東西我可是不會開門的喔。」
趙魯也站在屋子里,听到這番話滿意地點點頭,終于來個可靠點的,那守大門的吳參將簡直鳥都不如,早知他就把狗剩放在第一關守門,多多少少也能擋一會兒。
岳連霄淡淡一笑,把袖子里的某個東西扔到皇甫晟手里,皇甫晟促不及防急急接住,定楮一看,眼中爆出狂喜。
那是百戶長的令牌,也就是說他有機會上戰場了。
「表哥快快快,快進去,阿儂恐怕都等急了。」皇甫晟笑得比陽光還燦爛。門內的趙魯險些沒吐血,這些人究竟怎麼了?輕而易舉就被岳連霄收拾了,那攔門還有什麼意思?他妹妹是這麼容易能娶走的嗎?
岳連霄又毫不費力地通過了第二關,最後一關就是房門了,但見趙魯拉開那原本守門的人,親自攔在了外頭。
「這最後一關我親自來!」
「大舅子請賜教。」岳連霄依舊是那副從容模樣,看得人生氣。趙魯才想開口,但話到嘴邊就啞了,他攔門能干什麼?
若論作詩,他本身也沒多少墨水,出的題能笑掉別人大牙,遑論眼前這人可是在燈謎攤子上通殺,替妹妹贏了個玉鐲子回來。
若要比武,那更別浪費時間了,他趙魯多年競技大比優勢,還不是一照面就栽在岳連霄手上。
有個文武雙全的妹婿,怎麼就這麼令人恨得牙癢癢呢?
「我不為難你,你只要和阿儂說句話就好。」趙魯比了比後頭房門。「就說你們成親之後你會如何待她?」
屋內的趙儂也忍不住屏住氣息,豎起耳朵,雙手緊張地絞在了一起,仔細听著外頭動靜,不想錯過任何一句話。
岳連霄沒有遲疑,斂了斂神色,鄭重地道︰「一生一世一雙人。」
聲音很輕,但話里的意思很重,趙魯瞳孔一縮,當下覺得自己敗給他這番真心誠意了。
「行吧,過了。」
屋內的趙儂甜甜一笑,小手擱在胸口,覺得滿心的情意都快從里頭溢出來。
「新郎官來迎親羅!」媒人的聲音響起,趙儂被人牽起來到門口,而後是趙魯低沉而隱忍的聲音。
「妹妹,我背你上花轎。」趙魯矮了身子,背對著她。
趙儂趴到趙魯背上,雙手環在他胸前,兄妹倆沒有說話,他的步伐依舊穩健,但是從她手上感受到的濕潤,她知道趙魯應當是哭花了臉,只是不敢出聲。
直到這個時候,那依依不舍的感覺才充塞了趙儂的心,她紅了眼眶,雙手收緊了些,顧不得壞了妝容,半張臉都隔著蓋頭貼在哥哥背上。
十年不見,卻從不生分疏遠,這個哥哥是全天下待她最好的人。
趙魯哭得更丑了,他以為沒人注意,很快用袖子抹了把臉,直到來到花轎前,他小心將趙儂放下。
岳連霄將趙儂扶進了轎子,他拍了拍趙魯的肩,一切盡在不言中,他以後對趙儂的好,會讓趙魯看到。
花轎起,又由另一個方向繞了城里一圈回到總兵府,接著是拜堂、入洞房、揭蓋頭等一連串的儀式。
待到喜宴過後,岳連霄帶滿身酒氣回到新房,趙儂已換了一身常服,貼身輕薄,蓮步輕移朝他行來,那婀娜多姿的風情簡直讓岳連霄瞬間火熱起來。
「我終于等到今日了。」他根本不讓她有說話的機會,額頭頂著她,急急地噙住了她的香唇。
趙儂原想叫他先去梳洗,然而被他的熱情席卷,她當下也昏了頭,不知是被他的酒意所沖,還是被所迷,只能隨著他的動作軟了身子,化為一灘春水。
岳連霄一把將人抱起,扔上了喜床,接著便惡虎撲羊似的將她從頭到腳吃個干淨,喜燭一直燃亮到大半夜,水都叫了兩次,最後他摟著她坐在浴桶里,一邊把玩她的濕發,一邊親吻她的香肩,大手還在水下這兒模模那兒探探,欲念仍然蠢蠢欲動。
趙儂累得眼楮都快睜不開了,也知道不能再讓他肆無忌憚下去,遂無力地拍開他的魔掌。
「外頭在吵什麼呢……」她隱約听到總兵府外有喧譯之聲,酒席不是早該散了嗎?
「或許是一堆醉鬼,不必理會。」岳連霄若無其事地解釋,但他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事。
總兵府大門外,一行從京里來的人被攔了下來。
帶頭的是忠靖侯府的總管,他氣急敗壞地嚷道︰「我們是京里忠靖侯府的人,還不快讓開給我們進去!老夫人交代了,侯爺的婚禮她不在不能作數,我得進去和侯爺好好說道說道……」
總兵府門衛不屑地笑了。「你剛說自己是哪里來的?」
「京里的忠靖侯府!」
「我們不讓你們進去的話會如何?」
「那我便稟報老夫人,讓人狠狠教訓你們一頓!」
「你說的老夫人仗的又是誰的勢啊?」
「那自然是侯爺……」總管話聲戛然而止,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很是尷尬。
門衛放肆地笑了起來,見過蠢的,但沒見過蠢成這樣的。
「你們仗著侯爺的勢要來破壞侯爺的好事,一群飯桶在京里吃香喝辣,腦袋都吃壞了是吧?告訴你們,總兵大人交代了,京里忠靖侯府來的人一律不得踏入總兵府一步,否則就以擅闖軍事重地的罪名懲處,你應該不想被剝光衣服吊在城牆上吧?還不快滾回去!」
☆☆☆
因為有一個難搞的娘,岳連霄一直認為女人麻煩至極,會靠近他的女人也大多是對他有企圖的,所以他寧可不近。
但是娶了趙儂,他發覺自己對女人的認識還是太偏頗,她看上去嬌柔也愛撒嬌,但真要強硬起來,一支木棍能打得三個漢子哭爹喊娘。
她長得漂亮,卻從來不拿漂亮當武器,反而很積極的過日子,自己求人教授認字讀書,自己學了一手馴鷹之技,自己練習女紅中饋,只要能讓她過得更好她就學。
最後她甚至靠自己解決了親戚的逼迫,不遠千里前來尋親,這一樁樁一件件都需要過人的勇氣與聰慧,她一個女子卻做得比誰都好。
有了這麼一位外柔內剛的妻子,岳連霄婚後的小日子簡直美滿得超乎他想像。
他以為夫妻相處就是像他爹娘那樣,日子一久相看兩相厭,又或者像以前他國子監的夫子,與妻子之間比和學生還講禮,說話都不敢離得太近,但趙儂給了他不一樣的體驗,她性格爽朗富有情趣,會突然撲上來親他,會在四周有人的時候偷偷勾他的手,會在他看公文看得忘了用膳時陪他一起挨餓,也會在他公事煩躁的時候,讓鐵柱為他送來一張寫了甜言蜜語的小紙條。
在他說話下流些時她輕松招架,談論國家大事時她侃侃而談,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在她口中說來也都相當生動,為他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趣味。
這或許是她自小艱困的生活經歷形成的性格,但換個角度來看,不也是她靈巧地將那些痛苦或煎熬的過去拿來豐富現在的生活,才能過得如此鮮活樂觀?
在廣寧城由春季待到夏季,還享受不夠嬌妻的溫柔繾綣,岳連霄卻不得不回軍營了,因著小黑山及大黑山上城牆的修築工事已經完成,欲再往南興建,因此趙魯負責的這個鎮遠堡軍營也隨之搬到了稍微南邊一點的鎮寧堡。
這里離廣寧城更遠了一些,不過也是一個多時辰的快馬就能抵達,當岳連霄穿著一襲嶄新的戎服,意氣風發地出現在將士面前時,他還以為這群平時就愛大驚小怪的軍痞子會嘖嘖有聲的稱贊一番,想不到他們只是多看了他兩眼,行完軍禮後就做自己的事,讓他難得想顯擺的心涼了半截。
猶記得趙儂剛被趙魯接到廣寧城時,因著家中有了個女人,衣食住行都有很大的提昇,還讓軍營里的人好生羨慕了一番,怎麼換到他身上大伙兒就如此冷淡呢?
是了,應該是他平素太過威嚴,他們即使羨慕嘴上也不敢說得太過火。
听完了趙魯一連串對于新軍營的安排,若是以前岳連霄絕對會在軍營留一晚,但如今他成家了,歸心似箭,便在趙魯泛酸的目光中快馬趕回廣寧城。
回到總兵府,天色已經暗了,他快步入府,屏退下人,才一進房便有道嬌小的身影帶著香風撲進他懷里,被他抱個滿懷。
「夫君,我等你好久了,你怎麼才回來……」趙儂摟著他的脖子,身上的披帛都落到了肩下,杏眼迷蒙地勾著他,小女人的嬌俏風流展露無疑。
面對如此的美人攻勢,岳連霄還算是有定力,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臀。「這麼想我?」
「我肚子餓了啊……」趙儂嘟囔,「本以為你日落時分就會回的,結果菜都涼了,我還想著再等一刻鐘,你若不回那我就自己吃了。」
原來想的不是他,而是食物。
岳連霄真不知該如何感動她餓著肚子等他一起用膳的用心,哭笑不得地道︰「……先用膳吧。」
因著總兵府的廚娘廚藝一般,所以以往總兵府的膳食與軍營差不多,要不就是水煮肉、要不就是所有亂七八糟的食材和烙餅一鍋出。
但自從趙儂來了,她實在看不下去好好的食材被如此糟蹋,便親自教廚娘煮菜,一段時間過去,廚娘也能做出小雞炖蘑菇、浦豬蹄、酸菜五花肉等像樣的菜。
今天晚上因著天氣漸熱,做的是肉絲炒的拉皮兒,干豆腐和黃瓜蘿卜拌的涼拌菜,雞蛋爛子,軟炸魚……等等,都是些新鮮菜色,吃起來清爽順口,讓岳連霄一接近夏天就開始降低的食欲瞬間回升。
吃得心滿意足,兩人讓下人服侍著漱了口,攜手回到房中,他突然若有所思地笑道︰「還記得你剛到廣寧城那時,趙魯帶著你做的飯菜回營,那菜色之豐富羨慕死大家了。現在風水輪流轉,趙魯吃不到你做的菜了,反而我能飽餐一頓。」
「沒有啊,哥哥也吃到了。」趙儂答得順溜,「拉皮兒我是第一次做,當然也想讓哥哥還有阿晟嘗嘗,就讓人快馬送去了。」
岳連霄笑聲一滯,他還以為自己是特別的,現在看來也不是那麼特別。
想不到趙儂似乎覺得他受的打擊還不夠,又在後頭補了一刀。「還有你這身戎服,哥哥和阿晟也早就有了,只是和你的顏色不一樣而已。」
岳連霄俊臉都抽搐了起來,敢情他這身還是最後一個拿到的,難怪軍營里那些人都見怪不怪,趙魯和皇甫晟都不知道穿了多少次在他們面前晃來晃去。
他默默地來到那個坐在梳妝台前拆發飾的女人身後,等她忙完手上事情,他突然一把將人抱起扔到了床鋪上,接著整個人不客氣地壓上去。
「你起來,我都被你壓扁了。」趙儂推著他的肩。
「我在你心中可是最重要的?」他突然悶聲問道。
「嗯?」趙儂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多愁善感起來。
繞著彎子她是不懂的,岳連霄索性把話挑明。「總兵夫人,忠靖侯夫人,下回你若又弄了什麼好東西只能用在你丈夫身上,其他那些人你就別理了。」
趙儂愣了一下,終于明白他居然吃起哥哥和皇甫晟的干醋,不由笑了開來。「那可不行,一個是我哥哥,另一個我視為弟弟,你們三個都很重要。」
岳連霄眯起眼,大手直接不客氣地伸進她衣服里。「我讓你笑,我讓你笑,非得讓你承認我是最重要的那個人不可!」
他大手所到之處又熱又癢又麻,趙儂被撓得整個人縮成一團,臉都笑紅了。「哈哈哈……好啦好啦,你最重要……哈哈哈……」
「算你識相。」岳連霄說是這麼說,手卻沒有拿出來,反而摩挲起她細膩絲滑的肌膚,然後一點一滴的侵向她的私密領域。
趙儂被他惹得情動,臉蛋兒嬌艷欲滴,水眸迷離,聲音都有些啞了。「你和他們不一樣啊……」
「哪里不一樣?」他低聲問。
「他們是親人。」趙儂貼上了他的頰邊,一邊說一邊輕咬他的耳垂。「你是愛人啊!」
岳連霄一個激靈,正要剝開她的衣服,好好地復習一下魚水之歡,突然鼓樓的聲音響起,在夜晚里顯得特別清楚急促,兩人那已經上頭的欲念瞬間像被一盆冰水淋下,這種感覺絕不好受。
他整張臉埋在趙儂胸口,深吸一口氣後很快地起身,咬牙道︰「我走了。」
「等等。」她拉住他的袖子。
岳連霄一臉為難。「阿儂,我也舍不得在這時候離開你,但……」
「我是那樣不識大體的人嗎?」她嗔怪地瞪他一眼。「我的意思是,帶我去!」
「什麼?」岳連霄怔然,隨即否決。「我是去打仗的,戰場上有多危險你可知……」
趙儂打斷了他的話,伸手撈起了自己別在腰間的羽笛,慎重地道︰「女真人會選在夜晚奇襲必然是早有準備,我們驟然迎敵很容易吃虧。金鵰或黑鵰在晚上都看不到,海東青更是靶子似的,我有一個小伙伴很特別,或許能幫得上忙,但它不太受控,必須我親自去才行。」
「是什麼?」岳連霄連忙問。
趙儂正色道︰「是只夜梟,在夜晚,夜梟就是帝王!」
☆☆☆
去年東北一帶因為多雪,開春後反而少雨,女真人的五谷蔬菜一片枯黃,牛羊馬匹等的牧草也不夠吃了,只能入關來搶東西。
不過上回將領被抓讓他們得了教訓,這次便挑了晚上夜襲,而且還是選擇軍隊移防到鎮寧堡一切還沒穩定的時候,由最脆弱的地方入侵。
岳連霄帶兵趕到時女真人已經渡過遼河,由遼河以西到鎮寧堡一帶地勢平緩,幾乎沒有什麼遮蔽,但這個季節草木崢嶸,牧草能有一個人那麼高,所以女真人渡河後就分散躲在牧草之中,在夜晚根本看不出來。
趙魯等人試過派兵前去試探,但才靠近一點兒,暗箭就不知從哪里射出,女真人以箭術見長,又善于利用地形作戰,所以廣寧衛只能用盾牌組成一條防線,抵擋在遼河以西約五十里處。
「現在情況如何?」岳連霄問。
趙魯先說明了現況,而後說道︰「目前約莫僵持了快一個時辰,暫時他們還不敢突破我們的防線,可是就怕他們借著草叢掩蔽不知道想干什麼,而我們也找不到他們。」
他看著岳連霄身後站著一個個頭矮小的親兵,心中起疑,不由多看了一眼。
「他們鮮少在這時節進攻,今年少雨,應當是作物情況不佳,怕糧食撐不住,你命人務必將軍糧守好了。」岳連霄說道。
趙魯連聲稱是,抓了一個小兵去布達命令,回頭還想說些什麼,又忍不住去打量那個矮個子親兵,一直到親兵默默地縮了一步躲到岳連霄身後,趙魯眉頭一揚,差點沒叫出來。
他忍住罵娘的沖動,咬牙切齒地道︰「總兵大人怎麼把她帶來了?」
岳連霄面不改色地道︰「她幫得上忙。」
「她能派上什麼用場?」真不是趙魯瞧不起自己妹妹,就她那小胳膊小腿兒的,他一只手就能捏斷。
趙儂不服氣了,從頭盔下冒出頭來。「就憑我能在夜晚找出埋伏在草叢中的女真人,而你辦不到!」
趙魯被她堵得啞口無言,大大喘了口氣才反駁道︰「怎麼可能?」
趙儂朝他勾勾手,示意他靠近來,而後她與岳連霄朝他解釋了一番,三人便頭頂著頭小聲商議起來,最後分開時趙魯的雙眼幾乎都要發亮。
「這些女真縫子,這次定要他們有來無回!」
除了持盾組成防線的兵士,其余廣寧衛的軍隊默默分成了小隊,壓低身形潛入草叢中,因為集體行動動靜大了,女真人的暗箭反而不知道該射向哪里,索性亂射一通。
這時突然一陣振翅的聲音響起,而後女真人的弓箭手就發現只要自己冒出了頭,馬上就會被不知道什麼東西攻擊,某種銳利的爪子勾抓得他們一頭一臉,簡直一抓一個準,當他們慘叫出聲時,隨即就會有一小隊廣寧衛將士圍殺過來,一時之間草叢里哀鴻遍野。
自此女真人掩蔽的優勢不再,廣寧衛開始佔上風。
趙儂被分到與皇甫晟一個小隊,同隊的還有一些戰力不怎麼樣的醫護兵,他們沒有出戰,而是躲在盾牌之後,趙儂是為了方便指揮夜梟,皇甫晟則是為了感受戰場上的氣氛,其他人則是伺機在戰場上幫助受傷的弟兄。
然而不知從哪里突然竄出一隊女真士兵,帶隊的那個身上甲衣與一般士兵的鐵甲不太相同,是布面的,看起來應當是將領級別的人物。
他們在離盾牌手極近時突然發難,將盾牌手砍翻,露出了一個缺口,趙儂與皇甫晟那一隊人馬頓時成了首當其沖的殲滅對象。
在前頭拼殺的趙魯看到,卻是來不及回過頭來營救,只能大叫道︰「護住醫護兵!」
岳連霄一刀砍翻眼前的敵人,他離得更遠,更是難以靠近趙儂,但他出招殺敵的動作卻沒有絲毫猶豫,只是沉聲穩住趙魯。「趙參將,你要相信阿儂!」
趙魯哪里听得下岳連霄這般廢話,目皆盡裂地看著那個女真將領拿著大刀就往阿儂的頭頂砍去——
「阿儂!」他聲嘶力竭地吼道。
只見趙儂靈巧一躲,她假扮成親兵,所以也是有配刀的,一個彎身順手抽出刀來,巧妙地格擋住對方必殺的一刀,而後刀勢一滾,居然沿著對方的刀面切向敵人的手。
女真將領沒料到這小個子這麼厲害,反手一翻,當下與趙儂戰到了一起。
趙魯心都快跳出來了,他雖然仍在拼殺著,卻時不時注意趙儂那里的情況,自己都不小心被敵人割破了衣袖。
然而趙儂的厲害實在出乎他意料,一把刀舞得滴水不漏,他自忖如果與她對戰的人換成自己,能不能勝還是兩說。
趙儂雖然招式靈巧,但力氣畢竟不如男人,就在她持刀架著女真將領的刀,被壓得身子都彎了,似乎就要不敵時,她突然尖叫一聲,「阿晟!」
「女的?」女真將領一驚。
這是他人生最後的思緒,下一刻背後刀光一閃,他連痛苦都還來不及感覺到,眼前已是一片漆黑。
皇甫晟喘著大氣站在身首分離的女真將領之後,鮮血噴得他一頭一臉,持刀的手都還在顫抖,但他的表情卻是驚恐中又帶著欣喜。
這是他第一次殺敵。
「阿儂……我……我來救你……我殺了他了!」
趙儂抿了抿唇,又揄起了刀。「這才到哪兒呢,我們繼續!」
就這樣,趙儂與皇甫晟合作無間,一個負責打一個負責殺,兩人甚至殺出了盾牌保護的範圍之外,成功讓許多女真人永遠留在了漢人的土地上。
到後來皇甫晟殺出了信心,不靠趙儂也能自己御敵,甚至獨力斬殺了兩個女真人。
女真人這次的夜襲又是大敗而去。
趙魯與岳連霄終于停手,目光卻不是看向退敗的女真人,而是齊齊看向不遠處那兩個拿刀拄著地,笑得氣喘吁吁一身血污的傻瓜。
「那……是我妹?」趙魯吞了口口水,到現在仍不敢相信趙儂的威猛。
「是你妹。」岳連霄知道她戰力不俗,但今天也是開了眼界。
趙魯臉色忽青忽白,內心似乎陷入某種掙扎,他那弱柳扶風、溫柔嫻靜的妹妹呀,怎麼成了個親就從家貓變成母老虎了……
最後他只能嘆息一聲,拍拍岳連霄的肩。「辛苦你了。」
☆☆☆
趙儂從小經歷得多了,一場戰役雖然手染鮮血,卻只是讓她微微反胃,其余倒沒有太大不適。
皇甫晟便不同了,皇子出身,在來邊關之前也是錦衣玉食養著的,來了之後又被岳連霄保護得太好,直到這幾個月才開始真正參與軍營里的事務,這次更是他第一次迎敵,殺的時候很熱血,但事後滿腦子都是那血淋淋的記憶,徹底讓他病倒了。
幸而他身子經過訓練已經養得不錯,軍醫說第一次上戰場的人多多少少會有點反應,皇甫晟只是反應大了些,卻是于身體無礙,緩過來就好了。
所以慶功宴時,皇甫晟便缺席了。
大軍撤回鎮寧堡外的軍營後,因著有趙儂在,岳連霄與趙魯便沒有與眾人一起吃,而是另外開了一個三人小桌,不過菜色與大家吃的都一樣。
眾兵將也知道這回是總兵夫人出了奇招讓他們僥幸得勝,對趙儂尊敬之余更不敢唐突,所以並不介意總兵夫婦及趙魯沒有與他們共席。
宴席上有菜有肉,卻是沒有自己的手藝來得美味,何況一次殺了那麼多人也不是完全沒有對她造成影響,趙儂只是淺嘗了些,便把好菜都讓給丈夫與哥哥了。
岳連霄一看就知道她怎麼了,也沒有說破,只是把雞湯上的油小心翼翼撇去,盛了一碗清湯給她慢慢喝著。
趙魯卻是個心大的,沒有察覺妹妹的異狀,反正就算沒有妹妹做的好吃那也是肉,吃得暢快了一抹嘴笑道︰「阿儂真有你的,什麼時候那麼能打了?」
「我一直都能打,只是以前有哥哥護著,沒機會展示。」趙儂喝了口熱湯,在桌下輕輕握了下岳連霄的大手,嘴上卻是恭維著趙魯。
趙魯愛听好听話,還是親妹妹說的那就更熨貼了。「嘿嘿,說得也是。不過這回與女真一戰能勝卻是全靠你,竟是連夜貓子都弄來了!」
他口中的夜貓子就是夜梟,也就是詩經里說的鴨鵰。
趙儂笑道︰「別看它晚上很厲害,我曾經白天吹笛叫它,雖然也是會飛來,但搖搖晃晃的像喝醉酒一樣,所以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酒鬼。」
趙魯持酒杯的手一頓,濃眉揮直。「阿儂你不是都取賤名?怎麼來了個酒鬼?」
如果阿儂取名有另一套標準,那他的海東青叫狗剩豈不是很冤?
「酒鬼不賤嗎?」趙儂反問。
趙魯頓時啞然,不甘心地咕噥,「這取名的水平真不怎麼樣……」
岳連霄卻是很捧場地說道︰「叫酒鬼挺貼切的,有什麼不好?難道長得像貓就得取名叫小狸花?」
小狸花好听多了好不!
趙魯鄙視地看著這個為博妻子一笑就開始指鹿為馬的上官。「要不以後阿儂生了孩子,讓她來命名?」
「有何不可?」岳連霄淡淡地瞄了他一眼,這挖得坑夠大啊。
「那我就等著看了。」趙魯笑得蔦壞。
「只怕你暫時看不到了。」岳連霄面色淡淡,說出來的話卻很驚人。「這次戰功報回朝廷後,我應當會回京一趟,廣寧衛的事先交給你了。」
趙魯雖然剛升參將不久,但他的戰力及功績是實打實的,外表憨厚但胸有丘壑,其他老資格的如吳參將也遠遠不及他的才能,讓他代理總兵其他人也服氣。
趙魯听得一頭霧水。「為什麼你要回去?以前也沒這慣例啊?」
岳連霄面色有些凝重。「陛下病重了,我恐怕要帶阿晟回去一趟。」
他在京師有自己的耳目,朝中與宮里的事定期有人與他匯報。
皇帝病重,他帶皇甫晟回去,一方面是盡孝道;另一方面如今太子未立,皇甫晟雖然志不在那個位置,卻也要做好準備,否則他不犯人,別人也會來犯他。
趙儂听得懵懵懂懂,不過朝政的事她也不打算去打听,只是遲疑地問道︰「夫君要帶阿晟回京,那我呢?」
岳連霄在桌下與她相牽的手緊緊收了一下。「你就留在這里,趙魯會好好照顧你。」
「我是需要別人照顧的人嗎?」趙儂可不依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當然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岳連霄微扯唇角。「忠靖侯府那一團麻煩我也得先回去解決了。」
趙儂擺了擺手。「你放心,我有能力保護自己,難道你娘還會揍我?」
岳連霄搖頭。「我不怕我娘揍你,我是怕你受不了我娘的跋扈,會忍不住揍她……」
話還沒說完,趙魯先噴了酒,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原本還想替自家妹妹美言幾句,但想到趙儂的實力以及有仇必報的性格,岳連霄說的還真是他娘的有幾分道理。
所以他咳完後隨即倒戈了。「咳咳咳……阿儂……咳咳,要不你就留在廣寧城吧。」
「才不呢!忠靖侯府不管有什麼牛鬼蛇神,我始終要面對的。」逃避可不是她的個性。
「夫君,我保證我絕對不會對婆母出手,這樣可以吧?」
听听,這是為人媳婦該說的話嗎?岳連霄哭笑不得,不過他喜歡的恰恰也就是她這份直率。
「好吧!既然你不介意,那我們就一起回去。」
岳連霄說完也不偷偷模模了,直接將趙儂的柔荑執起,在唇邊親了一下,看得趙魯這單身漢一陣腦門發麻。
他到底為什麼要和這兩個人同坐一桌,去外面和同袍一起干杯不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