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雲,我們有銀子了!」
看杜巧喬興高采烈的樣子,老繃著臉的莫雲也露出淡淡笑意,不著痕跡的護著她以免被橫沖直撞的路人踫觸。
「我們開始大采購,我要買買買,把家里欠缺的全買齊,不讓勤哥兒他們餓肚子……」
「好,想買就買,我不攔你。」
莫雲一點頭,杜巧喬掃街似的每一間鋪子都「到此一游」。
她先去糧鋪,一口氣買了五十斤白米、五十斤白面,黑糯米、黃豆、紅豆、綠豆都也沒放過,她覺得能吃的全買,一樣也不落下。
買這麼多根本扛不回去,糧鋪老板同意送貨到家,因此又多買了二十斤的糧食,把老板喜得見牙不見眼。
而後去了布莊,現成的成衣每個孩子各買四套,厚薄衣物和棉襖以及瓖毛邊的斗篷,含換洗的被褥共計十二套,粉紫、淺青、松綠、月白、緋紅、鵝黃等各色布料各三匹。
去了糕餅店買糕餅,雜貨鋪里買雜貨,蜜餞鋪子一買十來包,還買了糖果和小孩子喜歡的玩意兒。
銀子不禁花用,兩張百兩銀票就這麼沒了。
燒錢的還不只這些,一入了專賣文房四寶的四寶居,筆墨紙硯和書籍才真的是貴得嚇人,十刀紙、五套文房四寶、七本啟蒙書、五本游記、四書五經全湊齊,一張銀票又飛了。
之後她花二兩銀子買了半扇豬肉、十斤排骨,這居然是最便宜的,還附送一副下水和三斤豬板油、五根大骨。
價格差距真大,知識重于吃食,難怪尋常老百姓家養不起一個讀書人,買個最基本的筆墨紙硯加四書五經,二兩銀子哪夠?
因為實在買得太多了,根本扛不回去,牛車又太慢,她和莫雲直接雇了一輛馬車,把被褥和幾件成衣以及所買的吃食零嘴全搬上車,趕在日落之前回到山里村,其余的部分就由商家直接送貨。
難得財大氣粗一回,杜巧喬使勁的花銀子,在莫雲的縱容下,連農具、種子都買齊了,一共花了五百五十七兩。
忘了一提,杜南勤腰上多了碧色玉佩,杜南拙是听獄玉扣,杜巧瓶是金鈴鐺手串,杜南崖的是長命鎖,連莫雲也有玉瓖綠松石的指環,每一個人都有。
杜巧喬給自己的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她親自上鐵匠鋪挑的,原本想阻止她的莫雲想到她一身「揍人」的功夫,頓時沉默。
她是需要防身的武器,以她一言不和就開揍的性子遲早會遇上難纏的對手,有備無患,別人受傷好過她受傷。
又是一個護短的。
「哇哇哇!這些都是我們的嗎?大姊,是不是真的,我的鈴鐺真好看,叮叮當當的響著。」搖著腕上的鈴鐺,杜巧瓶開心得直打轉,像只陀螺停不下來。
「好了,別轉了,轉得我眼花,不信問你莫哥哥,他從不騙人。」只是不開口,讓人信以為真。
「莫哥哥……」杜巧瓶仰起頭,小臉兒興奮得粉女敕粉女敕的。
「買給你們的,盡管拿去。」撫著指環上的綠松石,莫雲眼中浮現淡淡柔情。
「嗯!莫哥哥好,大姊更好,我喜歡你們。」她永遠永遠都不要跟他們分開。
「小馬屁精,就愛撒嬌。」杜南拙湊過來捏捏妹妹,大姊的好誰都知道,沒有大姊他們早死在半路了。
「二哥壞,捏我鼻子。」她要跟他絕交,壞哥哥。
杜南勤笑著輕點妹妹眉心,轉過頭看向大姊卻是一臉憂色。「你們哪來這麼多的銀子?大姊,你不會帶莫哥哥去洗劫富戶吧!」
「為什麼不是他帶我?」吃里扒外的叛徒,她臉上寫著「女飛賊」三個字嗎?專做打家劫舍。
「因為莫哥哥不會去干那種無聊的事,他只會听你的慫恿……」大姊是暴君,常把莫哥哥使喚來使喚去。
「我慫恿?」是誰灌輸他錯誤的想法,堂堂軍校教官豈是雞鳴狗盜之輩?他的眼楮得多瞎。
「春風化雨」的目光一掃,打個哆嗦的杜南勤趕緊改口。「大姊,我說錯了,是莫哥哥閑著沒事做,朝別人家屋頂練飛檐走壁的功夫,和你一點關系也沒有。」
他們家誰最大,不用說,大姊最大,大姊威武。
節操呢!往土里埋了嗎?
莫雲好笑的一睨變節變得很快的家伙,鼻翼輕輕一哼。
「瞧你說的,我們都成了是非不明的人了,莫雲……表哥,你跟他們說說銀子的來處,省得他們胡亂猜測,疑神疑鬼。」她平日並無偏差行為吧,怎麼就成了他們眼中的女惡剎?
杜巧喬沒想到,正是她的剽悍作風讓人對她的作為深信不疑,她身為軍人的強悍性子跟著她來到原主身上,原本的清婉柔弱不復見,只剩下為了護住弟妹的悍勇,為了他們,她什麼都敢做,無所畏懼。
也是這份無懼打開了莫雲的心結,讓他暫時放下仇恨先充實自己,人生不只報仇這件事,自身不夠強悍,沒有一定的實力,如何向良心泯滅的畜生討回公道?
「賣靈芝所得。」
「那些靈芝能賣這麼多錢?」
「你們大姊冒著生命危險采回來的,可不是普通的靈芝。」若非他發現杜巧喬不見人影,先叮囑幾個小的原地待著,他趕忙循跡找去,她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頭。
想到杜巧喬落崖的擦傷瘀青,以及抓住藤蔓努力從山崖攀爬上來造成的各種傷口,血跡斑斑,莫雲心里十分自責,若是他看牢她就不會受傷了。
她的拼命和隱忍都是為了這個家,包含他在內,他是她不得不擔的負擔,可她甘之如貽。
汝之毒藥,彼之蜜糖。
「大姊……」
一听上回大姊差點丟了命,幾個小的都被嚇到了,沒想到這麼驚險,他們只以為大姊為了采靈芝迷路而已,頓時眼中泛起淚光。
「別听你莫哥哥胡說,小題大做,他嚇唬你們的,大姊沒事,誰要不听話,大姊照樣揍人。」她握緊右手,做出揮拳的動作,眼眶掛著淚珠的弟妹紛紛噗哧笑出聲。
「大姊,靈芝從哪里采的,還有沒有?以後我去,我是長子,再不讓大姊冒險了。」他們不能沒有大姊,她若有事誰也活不了。
逃難中遭遇的事在杜南勤心中留下很深的陰影,不只是他,杜家的幾個孩子亦然,原本是蜜罐中天真無邪的小鳥,爹疼娘寵,無憂無慮的等著長大就好,誰也想不到一場風雨毀了幸福美滿的家。
父親的死令人難過,母親的自我了斷卻是壓垮他們的最後一根稻草,原來「為母則強」是一句空談,沒想到母親有如養在屋里的蘭花,一點點風雨也禁不起,要不是大姊帶著他們往前走,用她瘦弱的身子擋在前面,哪有今日的他們?
「哪那麼多靈芝可采,小豆丁別多想,等開春後大姊送你和拙哥兒去學堂讀書,學點知識,壯實自身。」靈芝是有,但她不會在賣,懷璧其罪,一夕乍富容易引人惦記。
杜巧喬不要求弟弟們考個功名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她自己就是填鴨式教育制度下的受害者,每個人有每個人想做的事,她不強求,只要平安喜樂,當個販夫走卒又何妨。
「讀書?」
杜南勤、杜南拙一愣,他們沒想到還能念書,兩人的啟蒙者是父親,當爹也當夫子。
「高興傻了?」杜巧喬笑著揉亂兩個弟弟的頭發。
「大姊,我們的銀子夠嗎?」讀書要花很多錢。
一听哥哥問銀子夠不夠兩人上學堂,杜南拙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嚅嚅著聲音,「讓哥哥去,我不讀,我在家里幫大姊干活。」
「不行,我是哥哥,我讀的書比你多,認的字也比你多,所以我不用再讀,你才要多讀書長點腦子。」他是哥哥,要讓弟弟,以後賺很多很多的銀子讓崖哥兒也去念書。
「不要,我笨,哥哥聰明,哥哥學得又快又好……」杜南拙說著說著就淚流滿面,他也想讀書。
「拙哥兒別哭……」一看弟弟哭了,杜南勤也急紅了眼。
「表哥你看,兩個傻子。」淚腺真發達,說哭就哭。
「是挺傻的。」莫雲贊同的點頭。
「大姊……」
「莫哥哥……」
他們哪有傻,欺負人。
「你們大姊不是說賣了靈芝,還帶回這麼多東西。」這兩人的腦子進水了不成,為顯而易見的事在那兒苦惱不已。
「嘎?」
什麼意思?哥兒倆還轉不過來,一直困在家里沒錢的死胡同。
「那靈芝比普通靈芝更值錢,賣了……」莫雲頓了頓,朝杜巧喬看了一眼,眼神交會,心領神會,他慢悠悠的接下去。「好幾百兩,買了糧食和你們眼前看見的這些,還剩下很多。」
「哇!幾百兩……」
「好多銀子喔!」
幾個孩子驚喜的笑著,杜南勤、杜南拙高興得抱在一起大叫——
「可以讀書了、可以讀書了,我們要去讀書……」
「真的很傻。」一群傻子,杜巧喬忍不住嫌棄。
「因為有個甘願為他們付出的傻姊姊。」她也傻,傻得教人心疼。
「莫雲,沉默是金。」不會說話就別開口。
誰傻,他才傻,傻里傻氣,傻到無藥可救。
「不喊我表哥了?」母老虎一生氣就連名帶姓的喊。
她沒好氣的撇開頭,冷哼一聲。「我是給弟妹們做榜樣,怕他們在外人面前叫錯了,你別真當回事。」
「謝謝。」語輕,情意重。
「謝什麼,你和我們不是一家人嗎?」他比她更早進入這個家,她不過是佔據原主身體的異世幽魂。
「我是。」莫雲露出真心的笑容。
「日後有什麼事我們一起面對,不要藏著、掖著,家人是同甘共苦的,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就像在戰場上,再難她也會拖著受傷的戰友走,槍林炮火中絕不留下。
莫雲動容的垂目,掩住眼里閃動的淚光。「不說是為你們好,等有一天我能光明正大的站出來,你們就是我背後最大的力量,我願意為你們流盡身上最後一滴血。」
「呸呸呸!不能說句好听話嗎?偏要觸霉頭,你把血流干了對我們有什麼好處,還得挖坑埋你,造墓立碑,吃力不討好的事別找我。」木頭樁子,不懂人話。
他一滯,繼而低聲一笑。「好,我會保重,不讓自己死得太早,等我拿回屬于我的一切後便與你們共富貴。」
好話人人會說,卻不一定做得到,杜巧喬看著翻動著那堆買回來的東西的弟妹們,並未將「共富貴」听進耳里。
歲月會沉澱,他們的日子也會越過越好,真有那麼一天,誰幫誰還是未知數。
前世,一名女明星曾經豪氣干雲的說過——「誰說女星一定要嫁豪門,我就是豪門。」
這話說得磅礡大氣、快意人生,自己賺得多為何要委屈求全看人臉色,受盡他人嘲弄的眼神?豪門不一定真的有錢,有時負債累累,說破產就破產,還拖累妻小陪笑臉,幫著還債。
「大姊、大姊,為什麼硯台和墨條只有五套,你忘了買莫哥哥的嗎?」杜南拙好奇的問。
沒有我的?
莫雲眼帶笑意的偏過頭,無聲的詢問某人。
面上一陣發燙,杜巧喬不自在的輕咳兩聲,「我……呃!不用,我跟表哥共用一套就好。」
她實在難以啟齒,習慣用電腦的人誰還拿筆寫字,她連原子筆都很少用,更別提國粹毛筆,字丑得難以入目,還是別丟人現眼了,她有自知之明。
一開始她便沒打算買給自己用,連莫雲算在內有五人,她有空再練練字。
「大姊,我的分你用。」杜南拙很大方。
「我也是、我也是!」
「我的是大姊的,大姊想用就用。」
「大姊,我字寫得不好,你先用……」
大家爭先恐後的貢獻出文房四寶,看得杜巧喬哭笑不得,這股熱呼勁她真招架不住呀!
杜家的孩子啟蒙早,教書先生是自家的爹,三歲便念起《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四歲拿筆描紅、五歲都能朗朗上口詠詩背詞了,連腕力不足的瓶姐兒一天都能寫上二十個大字。
她一動筆就露餡了,狗爬式的字自己看了都汗顏。
「不用搶,把筆墨收好,別弄丟了,我和你們大姊共用一套,我們用到的機會不多,擱著當備用。」
莫雲特意強調「我們」,把杜巧喬臊得慌。
「呃,你們好好習字,把字練好,過兩年崖哥兒也跟哥哥去學堂,兄弟三人一起念書。」把人打發了她才好做自己的事,一群孩子圍著,她去山上鍛鏈也得偷偷模模。
「那我呢?大姊,我也想讀書……」一臉委屈的杜巧瓶扁著嘴,要哭不哭的抱著一本書。
摟著妹妹,她輕聲安撫,「學堂不收女學生也是莫可奈何的事,不過山不轉路轉,你現在多看點書,讓哥哥們回來教你,多讀多學習,博古通今,等你長大了開一間女子書院,只收姑娘家,除了讀書也教她們女子技藝,讓她們學習音律、女紅、刺繡、廚藝,甚至釀酒,只要肯學,女人也能頂起一片天,絲毫不遜于男子。」
「大姊,我做得到嗎?」杜巧瓶一臉驚奇,大姊這番話彷佛在她面前開闢出遼闊天地,讓她想要去追尋。
「為什麼做不到,事在人為,人定勝天,大姊努力賺錢,你用心學習,將來大姊出銀子買下一座山頭蓋書院,你當山長,咱們姊妹強強聯手,把對不起女人的男人踩在腳底下。」
就像她身為戰技教官,將那些無法無天的二世祖教得有如豬崽,哭天喊地卻也只有待宰的分。
「巧喬,瓶姐兒還小……」她這話太離經叛道了,還有點張狂,不適合用在教育妹妹上。
畢竟這是男人的天下,杜巧喬的狂語不可能實現,只是空話一場,不想杜巧瓶期望過高的莫雲想讓她冷靜一下。
誰知話還沒說完呢,一聲脆生生的糯音激昂高亢——
「好,我听大姊的,讓女子也有書念!」
若干年後,杜巧瓶今日的豪情壯志終成真,成為一名驚天動地的女文豪,精通六藝、琴棋書畫、詩詞歌曲,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堪比畫聖,甚至成立世間第一所女子學院。
而她的兄弟與姊姊也成就非凡,在各自的領域中獨佔緊頭,為野史留下厚厚的一筆。
不過這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目前的山長大人還是五歲大的小女娃,剛學會寫字帖上的瘦金體。
「你這個餅畫大了。」看起來好看卻吃不得。對未來一無所知的莫雲道。
「你怎麼知道畫餅不會成真,人都該有個執著的方向,勇往直前,夢也許不是夢,不去做才會後悔。」
路是用腳走出來的,一步一步的踩實了,有路就能通向想去的地方。
「杜巧喬,你的腦子里到底都裝了什麼?教人看不透。」
每次他以為他了解她了,她又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看似妄想又有幾分道理,讓他不由自主的深思。
她不說,他一直不解她用什麼方式找到生長隱密的靈芝叢,賣給聖心堂的那兩朵有五百年,他們自留的差不多七八百年,品質不比千年靈芝差,賣價會更高。
「讓你看透了我還顯擺什麼?書要一頁頁翻,直接翻到最後一頁哪有看頭,你要學點耐心,戒急戒躁。」
男人是火星,女人來自金星,相隔何止十萬八千里,到達不了。
莫雲輕笑地看著各自抱書傻笑的杜家孩子,視線落在多出來的那一套文房四寶上。「買都買了別浪費,明兒起我陪你練字,至少簪花小楷得練好,日後好用在契書上,富甲一方的女財主得寫一手好字,瓶姐兒的女子書院還等著你的銀子興建。」
他這話像取笑她心太大,可是又隱隱暗示他知道她在耍什麼花樣。
她的那手字呀!天地同棄。
被戳破心底的隱秘,惱羞成怒的杜巧喬不理會他的嘲笑,山人自有妙計。
「哎呀!明天沒空,你得挖地窖,明兒一早糧鋪要送糧來,總要有個地方放,咱們這屋子太小,住人剛好,可糧食放不下。」原本放糧的屋子已堆滿雜物,也不宜太惹眼,好東西還是得往地下藏。
瞧她小人得志的得意樣,莫雲失笑。「我挖地窖,你做什麼?」
意思是她有時間練一時辰的字。
她眉一揚,目光清亮。「菜園子該松土了,這次買了不少菜籽,得趕緊種下,遲了收不到菜。」
頓了頓,他輕嘆。「你就是不想練字。」
被挑明了,她面上微微發紅。「不是不練,遲些日子而已,事情太多了,總要一件一件做,對了,我們還要挖口井,取水方便,你能者多勞,麻煩了。」
「我像是打井人嗎?」挖地窖他還行,挖井難度過高。
「學了就會,村里東邊的賴老五會打井,你去跟他請教。我喜歡吃魚,村長給的三畝山坡地下方有個淺窪,往下挖幾尺當池塘,挖深點去溪里捉魚來養,蝦、蟹、泥瞅也別放過,養得起來就有得吃……」
杜巧喬是嘴上司令,把一些重活、粗活全安排好了,足夠被當牛馬用的莫雲忙到臘月,等過了年開春,又有二十多畝荒地要種植,他可能忙得連睡覺都沒時間,哪有功夫盯著她練不練字。
多好呀!人生是一片晴朗,烏雲散去見碧空。
是夜,一道人影悄悄的離開杜家小院,以急行軍的方式來到山腳下的荒地。
只見二十幾畝地上滿是枯黃的雜草和有屋子高的野樹,光是割草、拔樹少說要十余日,別說還要整地、松土、壟梗,依時節播種。
陳陽縣隸屬南方,但較為偏北邊,天冷了也會下雪,不過冬天來得遲,要到十二月初才是真正寒冷,這時田里的作物都要收起來了,再遲些全給凍著了,想收沒得收,賠得血本無歸。
九月初九重陽節,到冬月還有兩個多月,可以播種一季短期作物,像楹菜、廳卜、曇蔓、豆子……
「……不是我要趕盡殺絕,春榮冬凋乃是四季輪回,反正冬天一到你們也都凍死了,那就幫我一個忙吧!這地我要拿來種菜,請你們挪挪腳,下輩子再做草木……」
一只縴細小手輕輕往地頭一放,無形的力量向土里延伸,如同細細的絲線切割地底的根,攪得粉碎融入泥土里,成為地肥。
地面上的景物一如往常,並未看出有何變化,依舊迎著風,露水輕沾,野草枯黃,野樹深綠,草叢內的鼠蟻,樹上棲息的鳥雀依舊安睡,似乎一切沒改變,等待黎明。
手一離地,手的主人微微踉蹌,差點站不住,搖晃了一下,半殘的月亮照出杜巧喬略白的臉,力量透支的她面無血色,氣虛無力,連抬起腿往前跨一步都異常沉重。
歇了好一會兒才有體力往一旁的槐樹靠去,手一覆,吸取植物的能量化為自身的精力,她連貼了十幾棵樹才勉強恢復一半的氣力,清亮的水眸看向層巒疊嶂的深處。
改天入山找棵百年蔘、千年蔘補補身,重生後雖然獲得特殊力量,但身體素質還是太差了,又沒太多機會鍛鏈,導致她能控制的範圍有限,一超過體能負荷便虛月兌,連走路都困難,猶如死魚一般。
這種情形必須改善,精進再精進,她得多練習對植物的掌控力,來日也許能應用在對敵上。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技多不壓身,多點防身能力不是壞事,誰也不能確定明日和災難哪個會先到來。
「對不起,讓你們提早結束生命……」榮枯一瞬間,春來秋去,待得初雪紛紛落,草木回歸大地懷抱,又是待春歸。
杜巧喬再看了一眼不知盡頭的遠山,轉身循原路回去,渾然不曉得有個人在她出門後一直跟著,當她不小心踢到樹根差點跌跤時差點想沖過去伸手扶她,深潭般的黑瞳注視著她翻過圍牆入屋,身手矯健得適合做賊。
也許該養條狗,莫雲想著。
「半夜不睡跑到荒地?」她究竟在做什麼?
確定人回了屋,莫雲回到荒地,看著風吹樹影動,走到杜巧喬剛才站的位置,學她的動作將手覆地,靜止不動。
許久之後,手拿開——什麼也沒有,泥土還是泥土,手上多了一股土腥味。
莫雲眸中的疑色深了幾分,難道真是睡不著,特意出來走一走?
沒人可以回答他心中的疑惑。
隔日。
「杜家丫頭,莫小子,快出來看看,你家的地出大事了,快點出來呀!出事了、不好了!」
出事了?
听見村長金來富急吼吼的大喊聲,早起正在看書的杜南勤、杜南拙先一步出來,而後是揉著眼楮還有點胭意的杜南崖。
莫雲剛從山上下來,手里提著一公一母兩只活山雞,三只死得不能再死的肥兔子,面有不快的打金來富身後走進院子,他將兔子往地上一扔,雞放進雞籠里,打了水淨手。
「你們大姊呢?怎麼還不見人,地里出大事了一點也不著急,真等著望天掉大餅填飽肚子不成?」想到白給的荒地,記仇的金來富還有些不甘心,可是此時臉上卻有幾分幸災樂禍,語氣帶著嘲諷。
「大姊在菜園子給絲瓜盤藤……」杜南勤話說到一半就被金來富那如殺雞沒斷氣的驚叫聲給打斷。
「怎麼可能這時候還長藤,都入秋了,很快就冬天了,絲瓜應該枯了才是,我去瞧瞧!」
這丫頭古里古怪的,老是搗鼓出一些不合時節的東西,他得看看她在搞什麼鬼。
秋天正是果子成熟的季節,杜巧喬借由植物的力量找到不少還未被發現的果樹,帶著弟弟妹妹入山采果,每回都筐滿得捎不動,讓莫雲施輕功來回擔下山,滿院子囤放的各種野果讓人看得眼紅。
她用一種甜草根混糯米煮出甜漿,放不久的果子和甜漿一起煮成了果醬,其他果子不是放進窖里存放便是切片曬干當零嘴食用,現吃的更是多到吃一顆丟一顆,根本不當一回事。
山楂糕、桂花糕、栗子糕、棗泥糕、糖葫蘆、山楂糖、山楂片……幾乎每日翻新,杜家院子不時散發出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現成的果子不花一文錢,天天有糕吃,村里的人羨慕又嫉妒。
可是沒人敢來討要做法或上門串門子閑聊,因為內有惡犬……
哦不,是杜巧喬太凶悍了,曾有幾個潑皮看一家全是孩子好欺負,前來鬧事,便宜沒討到先弄個滿頭包,邊逃命邊大叫——
「姑女乃女乃饒命,下次不敢了……」
經此一事,大家都知道杜家不好惹,雖然沒有半個大人在,可一個花木蘭足以鎮山,威嚇八方神鬼。
更何況還有個會武的莫雲,百來斤的木頭一肩扛起,健步如飛,他要是一出手,小命就沒了。
因此山里村形成一種井水不犯河水的詭異氣氛,村里人只跟村里人走動,絕對不會到杜家這邊來,杜家無形中被隔開了,與村人不往來,只有村長金來富偶爾會來走動走動,看這家人死了沒。
「村長,不是說地里有事嗎?先去瞅瞅。」莫雲閃身一攔,不讓探頭探腦的金來富往後院走去。
他一提,金來富才想到有正事要辦,絲瓜長藤一點也不重要。「對,快去看看,出怪事了,我種了一輩子地也沒瞧過。勤哥兒,叫你大姊快來,別說我這個村長不厚道賣一塊死地,這可是她自個兒挑中的……」
呵呵呵,活該,硬要跟他作對,半步不肯退讓,這下好了,遭報應了,看誰同情她。
「村長,先看了再說。」莫雲比了個「先走」的手勢,全無暖意的眼神讓金來富畏縮了一下。
「呵呵,走走走,我先前從荒地前經過都嚇著了,實在太驚人了,看得我心口直跳,不知是不是要發生什麼事……」
天有異象呀!就怕要出亂子了,越想越害怕,他該不該準備往城里逃?
當莫雲站在地頭往荒地一看,眼中的詫異掩蓋不住,原本就草枯葉落的雜草野樹像死魚翻肚一樣,從根部斷裂倒成一片。
二十幾畝地看不見一棵還站著的樹或是發綠的草,比刀割過還整齊,齊根斬,田里野鼠青蛙亂竄。
驀地,他眼一眯,想起夜里杜巧喬的怪異舉動,他再看一眼整片田地,心里浮起一絲復雜。
真是她嗎?又是一個無解之謎。
「丑話說在前頭,這些地都是杜家的,若是種不出糧食可別怪罪人,你自個兒看了也明白,光憑人力是做不到的,三十里外有座菩佗寺,去上個香求神明保佑,怕是誰得罪了山里的山艄或狐妖……」他意有所指,杜家人最不安分了,三天兩頭的往山上跑,肯定驚動哪路大仙。
「哎呀!樹倒了,這下也不用拔草了,把這些樹呀草的收拾收拾就能播種了,多好的一件事,連老天爺都幫我,這是撞大運了,可見我是福氣人。」草木都倒了,省事不少。
「撞大運?」老天爺幫她?
听到走過來的杜巧喬這麼說,怔了怔的金來富抬頭看天,又看向倒地的樹木枯草︰心頭喀嗟一聲,難道真是好事,而非天降禍事?
「村長真是好心,每天不遺余力幫村民巡田,才能及時告知地里的事,不然我們還不曉得天降吉兆呢!這塊地肯定會大發。」不枉她一番操作,犧牲一點力量是值得的。
經過一夜的休息,杜巧喬的精神恢復得差不多了,面色不若昨夜的蒼白,略有血色,氣息綿長,足以消遣村長兩句,讓他面皮有些掛不住。
「先別高興得太早,樹和草都死了,表示種什麼死什麼,不可能在上面耕種,你還是想想改做其他什麼用途,當初還和我說得底氣十足,還什麼到縣衙敲大鼓,這會兒是不是該哭了?」什麼吉兆,美得她,一看就是霉運罩頂。
「村長不用急著打落水狗,再過一段時日再來捧掉了的下巴,保管你三天吃不下飯。」氣的。
「你、你……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能種出什麼東西、別笑掉我的大牙。」沒大沒小的丫頭,不尊敬長者,以後別求到他面前,有得她受。
「村長,閑著也是閑著,來幫個忙。」現成的勞力不用可惜,他自個兒送上門的。
「幫什麼忙?」他睜大眼,錯愕不已。
「搬樹。」
看到放在他手上的樹枝,連著的是比他還高的樹身,金來富啞口無語,欲哭無淚。
他在干什麼,明明是來看杜家笑話,結果卻成了幫工。
「勤哥兒、拙哥兒你們帶著弟弟妹妹把草收攏,捆成一大束往旁邊扔,我和村長、表哥負責移樹,空出一畝地來曬干草和雜樹當柴燒,接下來就不用特意上山砍柴。」回收再利用,一樣也不浪費。
「好。」
幾個孩子大聲回應。
「咳咳!我前兩日閃到腰……」
「村長,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我表哥擅長跌打損傷,你若有需要他可以幫你推拿推拿。」想偷懶,沒門。
一听她話里的威脅,金來富的臉一白。
「村長不必客氣,我學過正骨。」莫雲面無表情的走向金來富,十指交叉扳動,發出骨頭喀喀的聲響。
「不、不用了,我好了,沒事,開開玩笑別當真,看,我老當益壯,一次能拖兩棵樹……」要命呀!祖宗,他的老腰……
金來富認命的拖樹,不敢說這里酸那里痛。
之後這二十幾畝地整整弄了三天才徹底像樣,看著由底下翻起的黑土,松軟無硬塊,連金來富看了都吃味,沒想到這竟是一塊好地,土軟地肥,根本不需要再翻地施肥,直接就能再播種。
如果是他的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