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看你身子骨還挺硬朗,我帶的賀禮就不用給了,省得補過頭害你早登極樂。」
兩眼有神,面色紅潤,返老還童連皺紋都沒有了,吃了她那麼多好東西,他再活一百年也不成問題。
一听有禮物,張五杰像個孩子般興奮莫名,急吼吼地想趕緊見到禮物,可是神隊友沒有,豬隊友一堆,老人家剛一張開嘴巴,尚未發出聲音,身側一個曾孫輩的酸言酸語搶在前頭——
「是送一籃雞蛋還是兩把白菜?再不,捉只雞吧!你們從小地方過來,肯定坐了很久的牛車,真是辛苦了。」
就那副窮酸樣送得起什麼能入眼的貴重物,一群鄉野蘿卜頭敢來丟人現眼。
話音一落,除了張五杰臉色難看,氣得想大義滅「曾孫」外,其他張家人都哄堂大笑,露出鄙夷神色。
「是呀,咱們家窮,一路上京挺遠的,原本不想來,這銀子沒著落呀!可是想到老太爺再活也沒多久了,就當是見最後一面,眼巴巴的披星戴月趕來。」笑她!笑張狂點,一會兒就笑不出來了。
杜巧喬自詡是打臉專業戶,專打不要臉。
「放肆,在老祖宗的壽宴上也敢口出詛咒,張家不歡迎你,滾出去!」真以為仗著老祖宗的另眼相待就能為所欲為嗎?先來個下馬威。
「這里沒有你說話的分,你才給我滾出去!」這是哪房的蠢東西,回頭把那房分出去,免得敗壞張家根基。
張家小輩沒想到一時的嘴快換來後半輩子的家族落沒,他這一房分出去成了旁支,雖不致窮困潦倒,但是本家不待見,漸漸地消聲匿跡,無人探問。
「老祖宗,我是你曾孫……」
他還想爭點臉面,在老祖宗面前出點彩,一只腳忽地伸出,直接將他踢出去。默默地,皇甫漠雲輕拍彷佛沾上灰塵的長衣,將腿收回來,沒事人地繼續裝柱子。
「哇!飛得真遠,真是身輕如燕,好輕功。不過他也沒說錯,鄉下人家只能帶自家菜園子里種的菜,我家蘿卜長得不錯,就挑兩根水靈的給你帶來,煮個蘿卜炖大骨也不錯。」只要他舍得吃。
「送蘿卜走後門,拿給廚房的大廚,我們張家不缺蘿卜……蘿卜?」張奉山忽然大喘氣,兩眼瞠大。
「既然不要我們就拿回去炖湯,好歹能吃上兩頓。」杜巧喬作勢要收回,一只雞爪似的手伸得極快。
「這是我的,別想拿回去,看在你誠意十足的分上,我勉強收下了,每次都藏呀藏的,跟松鼠過冬沒兩樣,我還能吃你幾回?也不知道拿出來孝敬孝敬。
「下回弄個何首烏,最少要千年,看能不能把我的白頭發養黑。不是說送兩根『蘿卜」嗎?還有一根呢?趕緊拿過來,別捂得發霉!」
還有?
不只張家人狠抽了口氣,與會的賓客也個個屏氣凝神,不敢大聲喘氣,宴席上一片靜謐。
打開用粗布包著,遭人輕賤到不行的「大蘿卜」,其實是女子手臂粗的人蔘,根須分明成人形,遠遠一看還真像白胖蘿卜,可濃郁的蔘味散開,令聞者神清氣爽。
千年人蔘呀!多教人眼紅。
就算在宮里也找不到品質如此上乘的人蔘王,光聞那味道就感到一身宿疾好了一半。
「真貪心,我就兩根,給了就沒了,以後不許再跟我要。」
防賊防盜防老頭,他從她那兒拿走不少上了年分的藥草,要不是她有催長的本事,早被他拿個精光。
「你這話騙騙別人還行,少來唬弄我,剛不是說種了幾畝地的『蘿卜』嗎?挖個百八十根來塞牙縫。」別人他不曉得,這丫頭敢說出口就少不了。
杜巧喬一副遇到攔路匪的模樣。「你去搶還比較快,我幫你佔山為王,搶到的財物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說著當賊婆的話,一旁的皇甫漠雲又取出大小一致的另一根千年人蔘,兩根千年人蔘放在一塊像是雙生蔘王,玉白的根睫發著光似的,看得人兩眼跟著發亮,忍不住想伸手一模。
可別看張五杰百歲高齡了,手腳之快不輸年輕人,啪地搶過手就往懷里塞,甚至當場把金佛從匣子中取出,丟給半大不小的杜南拙,再用裝金佛的楠木匣子裝兩根千年人蔘,快速封好不讓人瞧。
手捧金佛的杜南拙一臉怔忡,他是還,還是不還?這麼捧著很奇怪又沉手,要不是學了幾年拳腳功夫還真抱不動。
可是沒人在乎他手上有什麼,連送金佛的商人也不在意,每個人都死盯著張五杰手上那只匣子,盼能多看一眼,或是分一兩條小根須,讓他們泡來當茶喝也成。
看到眾人入迷的眼神,差點仰頭大笑的杜巧喬好不得意,她還真有一片人蔘田,里面大大小小的人蔘有上千株,大的幾百年,小一點的也有七八年,像蘿卜一樣擠在一塊生長,絕對把人看傻眼。
那年她和皇甫漠雲上山捉山豬賣銀子,捉了三公二母五頭山豬,但是被山豬王跑了,她有點不甘心,沒多久兩人又去了一回,真把山豬王和它的子子孫孫全一掃而空,滿載而歸。
在被山豬王追的時候,無意間跑進一座山谷,谷地不大卻開滿野花,在那野花叢里她發現紫紅色的人蔘花,一粒粒的紅色人蔘果艷得誘人,在風中晃來晃去。
看得出人工種植的痕跡,只是荒廢了幾百年,可能是蔘田主人死了或是離開,任其蔘苗在土里生長,在風吹雨打的歲月中越長越茁壯,與野花野草混在一起長了。
杜巧喬和皇甫漠雲花了一番功夫整理,整片蔘田的原貌露了出來,他們也多了一條生財之道。
張五杰手里的兩根人蔘原本只有五六百年左右,是杜巧喬運用自然力催生了三次才到達千年,她那兒還收了十來根,有的泡酒,有的曬干了切片,泡泡人蔘茶飲。
她沒再拿出來,怕招人恨,好東西多了賊惦記,何況她有整片蔘田,種人蔘跟種蘿卜差不多,種在土里不會爛還會越種越值錢,有需要時拔上幾根。
「啊!大人、古大人,你怎麼了,臉都發紫了,老爺子、老爺子,快來瞧瞧我家大人,他、他好像快不行了……」
一名身著六品官服的年輕人扶著一位中年男子突然高聲急呼,那中年男子雙眼緊閉,面色發紺,一口氣快上不來。
救人如救火,張五杰也顧不得他的人蔘,順手交給皇甫漠雲讓他拿著,拉著想往後躲的記名弟子來到病人前。
「先讓他躺平,把衣襟解開。」
年輕官員立即照做,由他身上的補服來看是大理寺寺丞,而他口中的古大人便是大理寺卿古漢卿。
「丫頭,診脈。」
「我?」杜巧喬一臉抗拒。
「不是你難道是我?我這手抖得針都拿不穩,要是下錯針,一世英名毀于一旦。」
他已封針了,規矩不能破,否則接踵而來的麻煩會讓張家處于釧刀之下。
你手抖?吃起螃蟹比誰都快。「有聖心堂名醫在,哪有我班門弄斧的余地,你老別折煞我。」
臭老頭,休想把我推到火上烤,明知道我不想出名還給我挖坑,你想死也不要拉我陪葬。
杜巧喬狠狠的瞪著死按著她雙肩的張五杰,她可以輕松甩開他,再來個過肩摔,但他都是一把老骨頭的人瑞了,她忍,只用眼神殺他一千刀,讓他知道羞恥。
可對張五杰而言,丫頭的眼刀雖然凌厲卻不痛不癢,她殺殺殺的殺上千萬刀也不會掉一塊肉,他笑呵呵的仗「老」佔一回便宜,讓這心軟的丫頭拿他沒轍。
只是他有心讓他的寶貝徒兒揚名立萬,想要借此機會一展長才的投機者更多,杜巧喬才說一屋子的大夫,張家老少幾代人全跳出來了,搶著要為古漢卿看診,十幾只手爭先恐後的伸了過來。
「爹,我來,應該是異物梗住咽喉。」
「祖父,你一邊看著,可能是心狹癥……」
「老祖宗,我會診脈,你放心交給我……」
看著你爭我搶的子孫們,張五杰氣得臉漲紅,一張老臉不知該羞還是該臊,當著賓客的面他覺得顏面盡失,頭一回後悔早年太投入醫術上,沒教好子子孫孫。
一代歪,代代正不了。
「滾,都給我滾,你們圍成一圈他更喘不過氣,若是古大人沒氣了,誰要負起全責!」再拖下去真的沒救。
一听要負責,所有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往後一退,沒人再搶著上前,年輕官員和古大人的四周空出一塊地。
「丫頭,子孫不成材,你給我爭口氣,讓他們知道我為什麼選你做傳人。」他當著眾人的面予以正名,讓杜巧喬無後路可走。
看張五杰彷佛一下子老了十歲的蒼桑樣,杜巧喬無奈的嘆了口氣。「服了你,連苦肉計都用上了。」
老人賊、老人賊,老人最賊,有了比旁人多了數十年歷練看事透徹,一指扣住要命的命門。
「老管,把我的金針取來。」他留著也沒用,不如讓它去該去的地方,不再蒙塵。
老太爺的金針!
張家人的表情像天要垮了,露出難以置信。
「是,老太爺。」
老管姓管,張家的管事,三代人都跟在家主身邊侍候。
當老管取來用銀匣裝的金針,匣上的銀已有些泛黑,看得出來用了很久,少了昔日的光澤和閃亮。
「爹。」
「祖父……」
「老祖宗?」
不理會想接手銀匣的張氏後人,張五杰把銀匣放在杜巧喬手上,神色莊嚴又慎重,恍若世代交替的儀式。
這一刻,大家都了悟了,醫聖的傳人已定,她接過了百年傳承,為醫術之道的繼往開來立下新的里程碑。
「我張五杰是老了,但眼楮沒瞎,她,杜家長女杜巧喬,為我親傳弟子,凡我張家弟子不得怠慢。」
張家人臉色大變、個個如喪考妣,聲音稀落的回應。
「老頭子,算你狠!」姜是老的辣,被他將了一軍。
看著愛徒不甘不願的怨慰表情,張五杰大笑三聲,今兒個的壽辰就數這件事最合他心意。再一看垂頭喪氣的子孫們,他在心理感慨,一代不如一代,天分這種事強求不來,有的再刻苦耐勞還是事倍功半,到老一無所得。
「是吃食引發的喉頭痙攣,這位大人,古大人有沒有吃了什麼東西後會不舒服?」杜巧喬轉頭向年輕官員。
他想了一下,「是白果。」
白果是銀杏的種子,能化痰、歛肺氣、止咳定喘,但生食有毒,宜煮熟食用,有個說法叫「食千枚者死」,可見其毒性足以致命。
若想以白果入菜,只要先經過三次的汆燙,去掉毒性即可,白果口感綿軟不宜多吃,吃多了會滯脹,不易消化。
只見杜巧喬手指輕靈的拈針,在眾人的一眨眼間已經連下了九針,她又捏碎了一粒青色的藥丸用水化開,針一拔,一小口一小口的喂入患者口中,原本有如呼吸停止的男子居然開始吞咽,由一開始的吞一口吐一口,到後來直接咽下。
一會兒,古漢卿臉上的發紺慢慢退去,可怕的青紫色淡去,皮膚微帶蒼白,畢竟才死里逃生,臉色不可能一下子太好。
他突然發出咳嗽聲,聲音沙啞的叫著年輕官員的名字,年輕官員哽咽地紅了眼眶。
「大人,你沒事了,真好,我真怕你出事……」
嗚嗚……大人是他的再造恩師,他有今日全是大人一手提拔。
「文生,你哭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我還沒死。」虧他還是審理刑案的右寺丞,一點小事就承受不住。
差點死了叫小事?咱們這位大理寺卿真是心大。
「我沒哭,是眼淚自己跑出來。」他一抹淚,哭著哭著就笑出來,扶著上官坐起。
模著還有些腫痛的咽喉,古漢卿感激的看向張五杰。「多謝老爺子及時伸援手,不然我這條命就沒了。」
「呵呵呵,你謝錯人了,不是老夫救你,是我這徒弟,她妙手一出你魂兒就附體了。」張五杰撫著雪白的長須呵呵笑,神仙風姿教人好生向往。
「一位姑娘?」他驚訝地看向容顏清麗的女子,清雅如水的氣質,不卑不亢的態度,兩眼清亮澄澈無垢。唔!好面相。
「是老頭……師父教的好,我也就學了些皮毛。」謙虛是美德,也活得久。
在年輕官員的攪扶下,古漢卿緩緩起身。「客氣了,你這手醫術不下老爺子呀!我一個同僚就沒救回來。」
那人不能吃蝦,一吃就全身紅疹,喉頭發腫,不到一盞茶功夫就去了,和他今日的情形雷同。
「你方才吃了什麼?」杜巧喬問。
古漢卿指了桌上一道素菜。「那個。」
「啊!蓮子白果核桃糊。」張奉山輕呼,那是他特意讓廚房做的,老太爺牙口不好要吃些軟物。
「難怪。」白果熬爛了就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我以為是百合……唉!這條命真是撿回來的,姑娘的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以後若有所求盡管來大理寺找老夫……」
他一說,所有人都笑了,大理寺是審案子的地方,一個姑娘家去那里做什麼?
一是犯案,一是有冤情。
但誰也沒料到,真的有求到大理寺的一天,還非常的快,快到讓他們都覺得老天爺在幫忙……此乃後話。
「我給大人寫一個方子,你讓人制成藥丸子隨身帶著,日後再有誤食立刻吞服,癥狀便可減輕。」
她念,皇甫漠雲寫,她那手字雖有長進,但還是別獻丑了,不能見人。
她給的是抗過敏的藥方。
「多謝。」古漢卿忽地看了皇甫漠雲一眼,覺得眼熟,似在哪里見過,可一時想不起來。
年輕官員見上官氣色好轉,便要扶他先行離開,才走兩步,身後傳來杜巧喬的輕喚。
「這位大人請等等,有件事想請教。」也許是巧合,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不過問問無妨。
「什麼事?」
「我剛听古大人喊你文生,你可是姓杜,庚午年六月生,南湖縣平春鎮人,有一兄長杜文遠?」
一听到爹的名字,若有所覺的杜南勤倏地抬頭,文生、文遠只差一個字,他們也是南湖縣平春鎮人。
「是,我是杜文生,杜文遠是我大哥,你認識他?」他突然變得激動,著急地問。
「你是我那赴京趕考卻慘遭盜匪殺死在途中的二叔?」太意外了,原主居然還有親人?
「你、你是……」杜文生睜大眼楮看著眼前的姑娘,半晌忽然驚呼。「喬喬,你是喬喬!小時候最愛爬到我膝蓋撒嬌,不理你就哭鼻子,你爹你娘呢?我找了你們好久,卻沒人知道……」
「死了。」
「死了?」杜文生目露茫然。
「幾年前的旱災時就不在了。」
他一听,雙肩抖動,眼中淚光閃動。「你們是怎麼活下來的,誰在照顧你們……」
杜文生趕考途中的確遇到盜匪攔路,傷重的他差點一命嗚呼,是舉家進京述職的古漢卿救了他,還收留了他,等他治好傷又過了三年才進考場,放榜後他中了一甲三十七名。
原本是要進翰林院,但他主動申請去大理寺,從八品評事做起,一路升到寺正、寺丞,明年有望升大理寺少卿。
杜巧喬沒說是自己照顧自己,不想他自責。「二叔,這是弟弟妹妹,你走的那年拙哥兒還沒出生。」
「他、他們都是大哥的……孩子?」看著一字排開的佷子佷女,他高興得哭了。
「叫二叔。」愛笑的人心地應該不壞,這親就認了。杜巧喬想著。
「二叔。」幾個孩子異口同聲。
「好,乖,二叔……呃!沒帶禮,下回補給你們。你們住在哪?搬到二叔那吧,宅子小了點還是住得下。」想到做了幾年的京官還買不起像樣的宅子,他臉上一陣發燙。
「不用了,二叔,我們有住的地方,你先扶古大人回去休息,他的情形一時半刻不會好利索,至少要兩、三天。」
她故意留一手沒將人治好,京城水深,不宜太張揚,留著後招以防萬一。
他一愣,笑得憨直。「好,等送大人回府我再去找你們,我們叔佷總算團聚了,以後有二叔,別擔心。」
「文生,本官可以自己回去,不用……」驀地,古漢卿想起了什麼,錯愕的看向皇甫漠雲。「你……你是青岳的兒子,叫……叫什麼來著,皇甫……雲?」
「皇甫漠雲。」等了好些年,他終于能堂堂正正的說出自己的本名,不急不躁的皇甫漠雲表現得冷靜自持,頗有大將之風。
古漢卿驚喜的朝他肩上一拍。「果然是青岳兄弟之子,長得和你父親很像,听說你外出游學,去了哪些地方?」
「誰說我去游學?」他在心里冷笑。
「你不是去……」身為大理寺卿,掌管天下刑案,他敏銳地听出一絲不對勁。「出了什麼事?」
皇甫漠雲目光一冷。「如果要說被追殺到差點沒命的話,那也是一種人生歷練的游學。」
「什麼,你被追殺?」古漢卿震驚得忘了身子的不適。
「前不久我又遭到幾次圍殺,幸好命大逃過一劫,因此我就想著回京,求皇上為我做主。」這已經不是個人恩怨,牽涉到大內高手,事情沒法善了。
「大膽賊子,連忠義侯世子都敢謀害,這事本官受理了,定為你出真凶!」好友之子定然要保全。
「嘎?」
大理寺卿自願主持公道?
杜巧喬、皇甫漠雲眼露錯愕,默默互視一眼,平靜無波的眼中有著兩人才意會的思緒,十分意外事情會這麼順利,他們才著手準備找出皇甫青彥謀害至親的證據,沒料到大理寺出面接了這案子,主動追。
其實他們更傾向私下報仇,讓皇甫青彥在人生最得意時跌落,手握的富貴榮華一夕成空,善待子佷的假面具徹底撕開,成為人人唾棄的過街老鼠。
「本官會秉公處理,絕不會讓任何一人蒙受委屈,故人之子本官定會全力以赴,否則百年之後如何見你父親于九泉之下?」他憤慨的說著,連連咳了數聲壓抑身子的不適。
「古大人,你還要先養好身子,別傷了喉嚨,我這兒有一粒蔘茸丸,可補元增氣,強身健體,讓你長年的胸口凝窒不再發作。」算是賄賂吧,她可心疼了。
「蔘茸丸?」
他訝異她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老毛病,早年捉十惡不赦的滅門凶案主謀時胸口中了一掌,從此胸悶疼痛的情況日趨嚴重,看了不少大夫和太醫都未能治癒。
兩眼一亮的張五杰呵呵直笑。「好東西,快收起來,這丫頭藏私,一粒蔘茸丸能延壽十年,你小子撿到寶了。」
延壽十年!
誰不想長命百歲,一听到能延壽,所有人的表情都變了,狼似的雙眼發出綠光,盯肉般的盯著想「欺師滅祖」的杜巧喬。
「你說什麼,那小子回來了?」
皇甫青彥震驚地捏碎手中的文玩核桃,驟然起身瞪視他得力的親信,他以為有了宮中的助力,想要拔除眼中釘易如反掌,不久之後便能傳來他想要的好消息,從此高枕無憂。
他甚至寫好了奏章,以忠義侯世子多年未歸恐出意外為理由,請求承繼忠義侯爵位,國不可一日無主,忠義侯府亦然,總不能放著偌大的侯府無人管束,等著遲遲不歸的浪蕩子吧。
不錯,他是準備向外潑髒水,散布不實謠言,讓皇甫漠雲原本京中小霸王的名聲更加不堪,加上在外欺男霸女、強佔良田、虐打百姓等,最終不幸被苦主反擊而亡。
誰知他的話還沒往外傳出去,便听見早該死在外地的佷子重歸京城,不僅在醫聖張五杰的百歲壽辰出現,還讓大理寺卿認出身分,且他身邊的小姑娘竟是醫聖傳人。
「二爺,你得趕緊出手,遲了怕是打了老鼠傷了玉瓶。」他暗示遲恐生變,對其不利。
皇甫青彥臉色一沉,陰郁的眼神布滿狂風暴雨。「天子腳下,你認為我敢動他嗎?你想我死得更快不成?」
「二爺,月貴妃。」他們不是全無依仗,還有宮中那一位。
「月貴妃?」他目露沉思。
「失手錯殺不算什麼大過錯吧,誰都曉得世子天性頑劣,整日與人斗毆,不學無術,若是遇到七皇子的人又大打出手,那生死就不是我們能控制的。」
世子不可能每一次都能幸運逃月兌,尤其京城是二爺地盤,早已布下天羅地網,世子再怎麼張揚歸來也難逃死路一條。
皇甫青彥臉上的冷意略退,露出獰笑。「你去安排,借刀殺人,我不希望再有失手。」
「是,二爺。」
「下去吧。」一揮手,他又拿起一對文玩核桃把玩,神情陰晦,充滿不死不休的恨意。
「要我進宮找族姊聊聊嗎?」司徒嫣然素手縴縴,柔若無骨般往丈夫肩頭搭放。
「好嫣然,我的賢內助,娶你為妻是我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一件事。」一個女人的迷戀讓他心情愉悅,即使他心中沒有她。
皇甫青彥不愛任何人,只愛自己,在他扭曲的世界里,他是獨一無二的存在,無人能與之爭鋒。
司徒嫣然是很美,美得神仙都為之嘆息,可惜美人通常命不好,皇甫青彥之所以挑中她是因為她身後的司徒宰相,他需要強而有力的岳家幫他取得忠義侯爵位,順利當上一家之主。
為何兩人膝下無子,因為皇甫青彥認為司徒嫣然沒有資格生下他的孩子,舉世無雙的他該配世間僅有的奇女子。
「我的人、我的心都是你的,我不幫你誰幫你?」他一如過往的俊美無儔,十余年不變,皎皎如玉的容顏教她無法不動心。
皇甫青彥低聲一笑,帶著些許魅惑,「不會連累你吧?我不希望你為了我低聲下氣,受盡委屈。」
聞言,她動容地展顏媚笑,對他的愛戀又深一分。「我們是一條繩子上的蚱猛,你好,我才好,何況幫你也是幫族姊,她不會拒絕,光是『忠義侯』三個字就能拉攏不少軍中將領。」
皇甫兩字代表忠義,世代忠臣只忠于皇上一人,驍勇善戰、智謀過人,為武將中的翹楚,在軍隊中聲望極高。
「嫣然,你真好。」也傻得天真。
一句「你真好」讓她整個人酥軟得如同一灘水,為他赴湯蹈火再所不惜。「你等著,我這就進宮,讓族姊多在皇上耳邊吹吹枕頭風,把你佷子那世子之位給摘了。」
「你多費心了。」他輕握她小手,挑逗的以指輕勾。
被迷湯灌得暈頭轉向的司徒嫣然笑得更無媚。「你的事從來都不費心,是我心甘情願,如果我們有個孩子……」
前幾年她根本不想生孩子,懷孕會讓女人變丑失去寵愛,更不願在有孕時讓其他女人侍寢,分走她的男人。
可是年歲漸長,她才發現沒有孩子不行,若是將來將忠義侯爵位拿到手,兩人無子又該傳給誰?
皇甫青彥眼中一閃冷意。「不急,總有那麼一天,孩子該來的時候就會來,你不用擔心。」服下絕子散你還生得了嗎?
沒懷上孩子,司徒嫣然一直認為是她的身子有礙,听到丈夫寬慰的話語,她感動得為他粉身碎骨也不足惜。
「你等著,我現在就進宮,讓你不再為不肖佷子煩心。」
她一說便打算即刻入宮,一刻也不願多延遲,能讓丈夫無憂是身為妻子的本分,飛蛾撲火般的燃燒自己。
司徒嫣然說做就做,不想讓丈夫失望,她攏了攏頭發,一拂衣裙,雍容華貴的帶著侍女嬤嬤往外走。
可是皇甫青彥一杯茶還沒喝完,她又神色怪異的走回來,張口欲言不知該說什麼,鎖眉望著他。
「怎麼了?」
「你佷子回府了。」
「你說皇甫漠雲?」
司徒嫣然正想點頭,一道沉厚的嗓音已然揚起。
「二叔還記得佷兒的名字,真叫佷兒受寵若驚,我以為你早就忘了有個佷子的存在。」
呵呵!二叔的日子過得挺好的,美妻嬌婢,使僕喚奴,把自己當侯府主人看待了。
「你……你怎麼回來了?」太過驚訝的皇甫青彥一時慌了手腳,竟沒注意出口之言。
「這里是我的家,我回自己的地方還要二叔允許嗎?」面容冷峻的皇甫漠雲身形挺拔,已不是往日行事乖張的少年,碩長的身軀足以和皇甫青彥對抗。
一听「我的我的我的」,皇甫青彥臉色難看,身為影子的壓抑彷佛又涌了上來。
「你這孩子又淘氣了,二叔的意思是該讓人知會一聲,好派人去接你。」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為什麼不死,早該死的人就不該活著,千刀萬剮死個徹底。
「接我的尸體嗎?」他不客氣的對上皇甫青彥的視線。
皇甫青彥一滯,目光陰沉。「這話說得讓人發慌,多大的人了還不長進,老說些笑話嚇人,這一出門都學壞了。」
「二叔很清楚我說的不是笑話,不然不會那麼關心我的去處,常有黑衣人來問候我。」
他當年有多傻,對二叔的話從未有過懷疑,四處「行俠仗義」,做他認為對的事。
「什麼黑衣人?」皇甫青彥故作孤疑。
皇甫漠雲笑不達眼。「不過不會再有機會了,我回來了,原本我並不在意侯府由誰當家,誰要誰拿走,我打算仗劍走天涯,去外面闖出自己的天地,可是我發現我對人的信任被辜負了。」
「你這孩子又在說什麼,怎麼二叔一句也听不懂,是在外受了委屈嗎?還是被什麼不三不四的朋友影響?有二叔在,二叔替你做主。」誰要誰拿走,這是施舍嗎?他居然敢話中有話的羞辱他。
听到他暗指杜巧喬為人不正,皇甫漠然渾身散發一股懾人冷冽。「二叔不用擔心我被人牽著鼻子走,我剛進宮見了皇上,不日便有聖旨下來,由我繼承忠義侯爵位。」
「什麼?」他驚得雙目張大。
一旁的司徒嫣然同樣滿臉驚訝,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見的,她心慌地上前捉住丈夫的手,卻被他狠狠甩開。
她不禁錯愕,隨即她又為他找理由,自我說服——他不是有意的,實在是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他無法接受。
「二叔,你有必要驚訝嗎?我本來就是忠義侯世子,由我繼承父親爵位理所當然,皇上仁慈,見我已長大成人便允了我的請求。」
是他的,他一樣一樣都要拿回來。
其實皇甫漠雲的進宮並不順利,早一步得知消息的七皇子讓人把守在宮門外,他一靠近便被驅逐,難以進入。
是周秀玉,她原本是慈寧宮侍候的姑姑,持有太後給的進出令牌,一看到太後令牌,七皇子手下不敢攔阻,這才終于踏進宮門。
只是後宮內有個備受聖寵的月貴妃,加上太後的進出令牌只能在後宮中行走,七皇子的人又死死把守著往正殿的路,周秀玉離宮多年,難以借太後的勢,無法之下,便打算領著他們前去慈寧宮,請太後幫忙。
然而月貴妃不可能讓他們如意,恃寵而驕的她大膽的安排幾個年輕宮妃在半路上等皇甫漠雲,想以沖撞皇上妃嬪為由將他拿下,玷辱宮中妃嬪死路一條,不容法外求情。
好在周秀玉的好姊妹阮姑姑及時趕到,才叫守株待兔的宮妃們無法得逞,忿忿離去,而皇甫漠雲在阮姑姑的領路下到了御書房,見了皇上。
「可是……當初不是言明你弱冠之後才承爵?離你成年還有兩年。」
皇上居然言而無信,出爾反爾,若再拖上兩年,他有把握將忠義侯府據為所有,成為它的新主人。
皇甫青彥心底熾熱的怒火熊熊噴燃,燒得他五內俱焚、恨意難擋,可面上仍表現出親和善良的樣子,像是不解皇上為何輕易改變主意,以及佷子為什麼要急于一時,遲早是他的位置有什麼好著急?
他是忠義侯府的二爺,皇甫漠雲的二叔,世人眼中的忠良之後,更是溫文儒雅的謙謙君子,他完美的扮演如玉公子,教人捉不出一絲瑕疵。
「足夠了,我用我的實力證明我足以擔起侯府的責任。」他再也不是橫行京城的小霸王,他有要守護的人。
想到杜巧喬,皇甫漠雲冷硬的心底多了一塊柔軟,沒有她,他回不了京,鐵膽丹心為他賭一回,不顧自身安危。
他欠她太多太多了,不是「還」便能兩清,為了給她再無威脅的將來,他必須去面對,不管前路多凶險,諸如爹娘的死,他的屢次遇險,此仇不報他沒法向自己交代。
「什麼實力?」就憑他?未免太自負了。
皇甫漠雲冷漠的將一塊宮中侍衛腰牌往他面前一丟。「十具大內高手的尸體如何?」
「你說什麼,十具……」尸體?
皇甫青彥身體微微打顫,既是憤怒,也是驚恐,朝臣與後宮妃嬪有所牽扯,即使朝廷目前大半勢力落在司徒宰相手中,皇上還是不能容忍,誓必追到底,到時拔出蘿卜帶出泥,他也難月兌干系。
「對了二嬸,侯府的財物也該歸還了,這些年的收入和利息清點清點我好接收。」真以為他什麼都不懂嗎?
「什麼財物,哪有收入和利息,要支撐偌大的侯府以及底下人的營生,這其中的開銷有多大、打理中饋有多難,你根本不懂,完全入不敷出!」都是他們的,別想她拿出來。
「二嬸在開玩笑嗎?你和二叔的打扮可完全看不出有一點入、不、敷、出,帳簿見真章,這些年的流水開支一條條列清楚,若是作假弄虛,我們京兆府見。
「順便一提,皇上的聖旨三天後會到,在這之前你們好好想一想要搬到哪兒去住,畢竟這里是忠義侯府,不是二爺府。」皇甫漠雲狠厲的反擊,不給人留一絲絲余地。
「你要趕我們出府?」
司徒嫣然尖叫出聲,怒不可遏,十指幾乎要抓上皇甫漠雲的臉,美麗的容顏浮起一根根的青筋。
她根本沒想過要搬出侯府,也早已把忠義侯府當成囊中之物,這府里的一木一石都是她的,誰敢來搶她就跟誰拼命,皇甫漠雲算什麼,不過是她和二爺養著玩的狗。
「二嬸說錯了,侯府本來就是我的,你們不過是借住,如今正主兒回來了,你們不是該挪位?」
他目光如炬的和一言不發的皇甫青彥對視,從對方眼中看見濃濃殺意。
果不其然,二叔還是想殺他,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仍不把他放在眼里,認為他的死活只在股掌之間。
巧喬沒說錯,病入膏肓就不必救了,自己作死那就死吧!
原本他還想饒二叔一命,畢竟他和爹是雙生子,長得一模一樣,殺他如弒父,他下不了手,心里糾結難安。
可是他不殺人,別人卻要殺他,他該引頸就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