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書鋪。
今日七月節,市場休市,喜來飯館因為沒有雞鴨魚肉可進,自然也跟著休息了一天。
蘇大靖終于有空陪同帶著于清芷上了書鋪——他阻止幾次于清芷單獨外出,好不容易等到七月節有閑暇,能夠一同出門。
話說回來,霍宥中上次說過要跟于清芷求親,之後就很積極,各種書籍畫冊不斷往蘇家送。因為都不是昂貴的東西,也沒曖昧的意思,于清芷當然不會想到其他,對她來說就是昔日同僚的好意,怕她在大宅悶了,送給她散散心。
這種情況下,她要回禮,也很理所當然。
基于一種說不出什麼的心態,蘇大靖覺得自己應該要一起去,這樣比較不會出問題。至于可能會出什麼問題,他暫時不願意去想。
成功書鋪的池老板眼見這一男一女滿身富貴,一身錦衣,後頭還帶著丫鬟小廝,知道是貴客上門,笑得十分由衷,「兩位客官好,今日不知道想找什麼書籍,小店剛進了一批西瑤國的畫冊,要不要翻翻看?」
蘇大靖道︰「我們自己看就好,不用招呼。」
池老板笑意迎人,「請便,請便。」
蘇大靖領著于清芷進入書鋪,春風跟漱石,枕流跟在後面。
于清芷一進入這昔日常來之地,忍不住微笑,「四年多了,還是一點變都沒有。」
「這樣不是挺好?」
「是好啊,我這趟回京城,就想看一些舊人舊物。畢竟日後成親,那就輕易不能再相見了,現在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蘇大靖心里登時感到怪怪的,「清芷想嫁給什麼樣的人?」
「老實點就行。」于清芷手指輕撫過架上書冊,「我不缺金銀,以後家用我來扶持就好,丈夫專心讀書。」
蘇大靖不以為然,「那豈不是嫁給一個吃軟飯的?」
「照大靖表哥這樣說,全天下的女子豈不是都吃軟飯?」
「男子女子怎麼可以放在一起說,女子持家,不叫吃軟飯。讀書人又不持家,那不叫吃軟飯叫什麼?」
「軟飯就軟飯吧,反正我也不介意。」
蘇大靖忍不住看她一眼,清芷……真的跟從前不太一樣了。
以往若是跟別人不同,清芷會很不安,有次大伙在先生帶領下去善粥棚幫忙,大家都穿著華服,只有她穿著簡便的褲裝,她就一直很不自在。還有一回打獵,眾人都獵到山豬山雞等,只有她雙手空空,她也是十分局促。
那樣害怕跟人不同的她,現在也大大方方說出「反正我也不介意」。
真的太不同了。
蘇大靖覺得好欣賞,難得能讀書,可不能心胸狹隘,「我記得你說在湘州遇到幾個奇人,是他們教會你這樣想的嗎?」
「是啊。」于清芷笑說,「湘州異域人士多,民風也開放。教我大菜的那個女廚子,她說自己從很遠的地方來,在她的家鄉,男人女人一樣,誰本事,誰養家,世道也不會看不起誰。女人有本事了,甚至能跟男人平起平坐談生意。」
「她跟我說了好多道理,我也是听得她勸說,這才慢慢想開。人生苦短,又何必在意別人眼光,我的丈夫吃軟飯就吃軟飯,我不介意外人怎麼講。」
蘇大靖有意見,「我可不是別人,更不是外人。」
于清芷噗哧一笑,「我只是舉例,大靖表哥人好我知道的。我剛進蘇家時,各種忐忑不安,多虧大靖表哥。」
「既然這樣,你還把我忘了。」
于清芷歉然,「我從馬上跌落,傷了腦子,有些事能慢慢想起來,有些事卻怎麼樣都想不起來。」
「你想不起的偏偏都是我的事情。」蘇大靖也知道自己太計較了,但他就是很不平,于清芷只記得世上有蘇大靖這個人,卻不記得他的臉,不記得真正的他。
「大靖表哥堂堂男子漢,別跟我計較啦。」
蘇大靖被她這樣說,倒不太好意思糾纏下去。
後面跟著伺候的漱石看著心急,忍不住插嘴,「二爺可別見怪,小姐當時傷很重,醒來後真的忘了好多事情,還是奴婢們一直提,小姐這才勉強想起。」
蘇大靖想問,那不就代表你們沒提我的事情?為什麼?但轉念一想,對于清芷來說,不記得蘇大靖可能比較好。
但那是以前,不是現在。
現在的他很在意清芷怎麼看自己,怎麼想自己。蛻變後的清芷好像蝴蝶展翅一樣,讓人忍不住著迷。
對啊,他真的覺得這樣的清芷好吸引人!
心里又忍不住奇怪,自己是怎麼了,這是對清芷有意思了嗎?以前她在意他時,他不在意,現在她不在意了,自己反而耿耿于懷……
難道像崔聞生講的,男人欠揍?
開玩笑,他可是堂堂蘇二爺,東瑞國最年輕的舉子……
就在這時候,幾個讀書人進來,打斷蘇大靖的思緒。
這群人大概都三十幾歲,一身書卷氣。
「宋兄今日繳上的文章大受先生稱贊,想必兩年後的進士榜上,能看到宋兄的名字。宋兄若是出仕了,可千萬提拔提拔兄弟!」
就見那個宋兄笑說︰「是先生錯愛了。」
「是宋兄客氣,宋兄這幾年讀書越發開竅,我們都比不上。」
「要說文章,恐怕還是蘇舉子。」那個被稱為宋兄的人說,「蘇舉子的文章起承轉合都是上品,先生也說過,他的文章有狀元的勢頭,加上賀太子太師的提拔,原本應該有個光明前程,沒想到蘇大爺居然倒下了。」
「那也是時運不濟,說到底人生在世還是運氣重要。看莊至佳,古耀祖那等人,仗著出身好吃喝嫖賭,我等卻是連點蠟燭都要多考慮一下。我原本以為自己不幸,但看到蘇舉子那樣,這才發現老天對我還是不錯的,要是讓我去接管生意,那真的太委屈了!堂堂蘇舉子,現在落得滿身銅臭,想想也可惜。」
幾個中年人說著,又轉去了後面的書架,討論起哪本注疏可以買,大家看了之後再一起做討論,又作著出仕的美夢,幾人說起爵位,那是越說越大聲。
于清芷听了心里不好受,正想安慰安慰蘇大靖,卻見他一臉坦然。
「沒事,我覺得銅錢挺香。」蘇大靖微笑。
「大靖表哥能這樣想就太好了。」
「人生在世,可以沒有書,但不能沒有錢。我不過一介庸俗之人,喜歡吃好喝好,能在書苑讀書,也是因為交得起束修,他們看不起我,我也不需要他們看得起。」蘇大靖不是很放在心上。
他已經想通,多虧于清芷相勸,現在不能讀書,不代表以後不能讀書。等蘇家第四代有人成材,他照樣可以重拾出仕夢,只是晚了,又不是永遠不可能。
蘇家養他,育他,他不能在蘇家風雨飄搖時還只顧著自己的夢想,這個家若給了大俞,陳姨娘就會塞一堆陳家人進來,遲早被陳家蛀食。要是給大卓,那更慘,大卓連算盤都不會,只怕三五年就把喜來飯館轉手賣人。
要是清芷不曾相勸,他听到剛剛的言論一定會自艾自憐,可是他現在已經想開,既然命運如此安排,他就接受命運的安排。
于清芷想遠離那群人,于是笑說︰「我們去看看畫冊。」
蘇大靖含笑,「好。」
畫冊上的架子放了滿滿三排,有專門畫山水風景,也有歷代文物,還有一些果物食物,花鳥樹木,看起來栩栩如生。
于清芷挑了一本畫花的,「這本送給霍宥中可適當?他收到會高興嗎?」
「當然不好,男生看什麼花朵。」
于清芷想想有理,又選了一本畫歷代官服的,「這可適合?」
「這恐怕更讓他想起當年放棄學業,提早接班家業的事情。他沒想過出仕,但他很喜歡學堂,當年跟我們告辭,也是諸多不舍。」
「對,我差點忘記這個。」于清芷放回架子上,又挑了一本五福圖,都是可愛的胖娃,「這個呢?感覺挺吉祥。」
蘇大靖莞爾,「他都九個孩子了,哪還看什麼五福圖。」
于清芷听了也覺得好笑,「是我思慮不周。山水風景呢?這本專門繪制西瑤國的風景,看起來好像不錯。」
「他對西瑤可沒有特別的興趣。」
就這樣,于清芷每拿一本,蘇大靖都說不適合,直到于清芷放棄回禮,蘇大靖這才高興起來,說不回禮也沒關系啊,都是老同學,霍宥中不會介意的——于清芷是回禮,但霍宥中一定會解讀成送禮,他才不要讓這種事情發生。
後來于清芷給自己挑了幾本繡花圖案的書籍,蘇大靖這才高高興興的幫她結帳了——我是表哥,結帳我來。
走出書店,蘇大靖突然想起九歲那年的七巧節,夏日的夜晚,滿滿兩條街都是商販,賣糖葫蘆,捏面人,還有許多可愛的小玩意。于清芷看中一支檀香梳子,自己當時雖然也是九歲,卻已經有照顧人的架式,給于清芷結了帳——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不知道那支檀香梳子是否還在她的妝奩中。
忍不住又想,蘇大靖,你到底想怎麼樣?
想——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怎麼樣,不想于清芷嫁給霍宥中,但如果說自己娶她,她願意嫁嗎?
以前她喜歡他那麼多年,自己都裝作不知道,現在卻說,清芷,我對你也有那意思,會不會像在騙人?
或者先相處,等她要回湘州了,自己再留她下來。
對,就這樣。
這陣子先讓清芷明白自己的心意,到時候要留人,也比較說得出口。
☆☆☆
喜來飯館七月淨利是兩百三十五兩,比起上個月只進步了二十六兩,但蘇大靖知道急不得,喜來飯館衰敗了幾年,要恢復元氣沒那麼快。
八月十五是難得的滿廳預定,其中還有富泰郡王的四廳——富泰郡王這回請了四廳十六桌,都是城中貴人,只要他們好好招待,那就是免費的宣傳。
于清芷教會廚子們的二十道異域菜色,的確讓喜來飯館的名聲逐漸恢復。
蘇家也朝好的方向前進了——蘇太太終于下定決心,把小魯氏送往鄉下,寶哥兒則由她自己教。
此後,蘇太太又提拔了翟姨娘由平妻成為正妻,從此成為蘇家的大女乃女乃翟氏。陽哥兒似乎知道自己的責任重大,才五歲就懂得沉下心,蘇家從胡氏,蘇老爺,蘇太太對此都很安慰。
但中間有個插曲,小魯氏的母親知道女兒被送往鄉下,當年的翟姨娘成了正妻,上門大吵大鬧了一番,說當初是蘇家求娶,他們魯家才把好女兒魯翠花嫁給蘇家,沒想到蘇家翻臉無情,把魯翠花打發去鄉下,蘇太太可是小魯氏的親姑姑啊!
蘇太太想起中風的蘇大文,諷刺起魯太太也絲毫不客氣,說是魯家可真會教女兒,把丈夫刺激得中風。
那天下午,蘇家的花廳,充斥著蘇太太與魯太太的互罵聲。
蘇太太原本對娘家人還有點愧疚,但這半個月親自帶寶哥兒,見他不過三歲已經被養壞,開口就是要錢財,不然就是不愛他,說的都是「祖母愛寶哥兒就把嫁妝給寶哥兒」,「二叔是壞蛋,搶了寶哥兒的家產,寶哥兒長大後要告官,把二叔關進牢里」等話。
蘇太太簡直要暈倒,沒想到小魯氏都教寶哥兒這些!
她天天糾正寶哥兒,寶哥兒就會問,祖母的嫁妝要給寶哥兒嗎?娘說祖母的嫁妝很多很多。
蘇太太考慮著要把寶哥兒一起送鄉下,以後就在鄉下成親生子,這孫子就當沒有了,總不能放著一個仇視蘇家的人在府中,什麼時候會危害蘇家都不知道。反正翟氏也生有陽哥兒跟和哥兒,蘇家不是沒有嫡孫,不用一定要養著寶哥兒這不知好歹的。
蘇太太因為過度心煩,脾氣也比較差,于是等魯太太上門,姑嫂兩人就杠了起來。魯太太非要蘇太太去鄉下親自接小魯氏,還要把中饋給小魯氏,不然蘇太太以後別回娘家!
蘇太太都當祖母的人了,怎麼可能被威脅,不回就不回,有什麼了不起。
後來引來了于清芷,她二話不說便讓牛嬤嬤送客。這下魯太太可不依了,不斷大呼小叫,一個表小姐也敢如此囂張。于清芷果斷手一揮,牛嬤嬤立即拉著魯太太出門了,兩家正式翻臉,小魯氏的事情直到此時,才算正式畫下句點。
蘇太太也很後悔,跟蘇大靖說自己做錯了,不應該干涉孩子的婚姻,兒子喜歡誰就娶誰,自己干麼管這麼多。
然後又對蘇大靖講,趕緊成親,娶個好姑娘來開枝散葉,娶誰她都不會有意見了,只要他們夫妻和和美美就好。
蘇大靖于是想起于清芷的臉,那樣顧盼有神。他不喜歡小兔子時期的于清芷,反而很欣賞現在這種斗雞時期的于清芷。
他總有一種感覺,他們聯手在扞衛這個家。
他主外,每天忙碌著喜來飯館的各種帳目,親自驗收雞鴨魚肉,確定食材新鮮才簽字給銀。雖然麻煩,但有代價,好的豬肉才能做出好的東坡肉,新鮮的牛女乃羊女乃才能做出鮮甜的起司。
于清芷主內,照顧胡氏,蘇老爺,蘇太太,還安撫翟氏。翟氏短短半年從姨娘變成正妻,她也很惶恐,畢竟丫鬟出身,很多事情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才是恰當,常常來問于清芷意見。
蘇大靖覺得這樣很好,但又一直想起崔聞生說他欠揍之事——「清芷以前喜歡你,你不在意人家,清芷現在打算成親了,你倒是在意了起來」。
不是啊,清芷真的換了一個人,她跟往昔大大不同!
她現在有定見,能下決心。那日小魯氏胡攪蠻纏,也是清芷當了一回壞人。後來魯太太上門要個說法,也是她命人趕了出去。這樣有主見,不畏懼人言的女子,誰看了會不喜歡?
蘇大靖並不想照顧妻子,他需要的是一個能攜手同行的人。
蘇家還不太明白他的想法,倒是有志一同的催著他成親——以前是為了準備進士考試,這才大齡未婚。現在不考了,當然趕緊生幾個孩子。霍宥中最大的兒子都六歲了,蘇大靖的兒子還不知道在哪。
蘇太太從前怕兒子成親後,媳婦挑唆,導致母子離心,于是非得給蘇大文娶自己的娘家佷女,結果以蘇大文中風收場。所以蘇太太現在跟蘇大靖提起婚事,全都不在意了,金家小姐,呂家小姐,柳家小姐,雖然小門小戶,但也是可以的。
在病倒了一個兒子之後,蘇太太終于知道成親還是得孩子喜歡。
蘇大靖有時候想想也覺得好像一場夢,大哥就這樣倒下,轉眼也快半年,新大嫂翟氏照顧得很好,大哥沒有一點病氣,只是混沌得厲害,雙眼無神,當然也認不得人。
蘇家人心中有數,這是好不起來了。
胡氏經過幾個月的調養,心態上已經接受,盡管還是沒去看蘇大文,說看了會傷心,但倒是勸說蘇太太把廚房的管理權給翟氏——翟氏雖然從姨娘成了正妻,丈夫卻是個病人,無法成為依靠。把廚房給翟氏,讓翟氏可以過手一些油水,這樣翟氏若需要銀子,才不會沒地方開口。
翟氏平白得了個小金庫,雖然意外,但還是高興的。陽哥兒已經要進學堂了,好的毛筆一枝就要一兩,以後花錢的地方多得是。她的丈夫已經不是依靠,她總不能次次跟婆婆要錢,有個廚房可以過油水,她一個月至少可以多個三五兩,拿來支付陽哥兒跟和哥兒日後的學堂支出,綽綽有余,于是千恩萬謝的收下帳簿跟鑰匙。
蘇太太見翟氏知道好歹,內心也是感觸。如果早知今日,不要說翁小姐跟彭小姐,就算大文要收翟氏當正妻,她都不會反對。只是人生沒有後悔藥,她多想拿自己的命去換大文,只要她的大文能恢復健康,她下地獄都不怕。
蘇太太悔極了,但于事無補。只能跟蘇大靖說,親事挑自個兒喜歡的,她真的不在意門第了。
至于胡氏,當然也很積極。她哥哥的孫女兒胡雪兒今年十五歲,品貌兼優,很適合給大靖當媳婦。
大文中風,給這個家帶來太多打擊跟變化,蘇家需要一門喜事沖沖,讓好的「氣」再度流往蘇家。
胡氏年紀大,做事卻很積極,知道每個月初一十五市場休市,喜來飯館也不開,于是在八月節請了胡雪兒上門——蘇大靖跟胡雪兒算是遠房表兄妹,見過幾次,但親戚之間的招呼跟預備相親自然不同。胡氏打的主意是,既然蘇大靖忙碌,那她就把胡雪兒叫來蘇家,讓兩人見面,這樣既能相親,蘇大靖又不會太勞累。
只能說事情不湊巧,八月初那日,崔聞生帶了只燒雞上門,跟蘇大靖,于清芷昔日同窗敘舊。蘇大靖原本想讓廚房切雞,于清芷阻止了,命人端來皂角跟清水,洗淨雙手,直接用手吃,說叫做手撕雞。
崔聞生大笑說,這不跟我們打獵時一樣嗎?打獵時也是用手啊,憑什麼在野外能用手吃,在家不行?
都認識了十幾年,三人也不拘謹,一邊談笑一邊把燒雞吃得干淨,然後又讓人端盆來淨手。
胡氏跟胡雪兒就在花廳,丫鬟一直來報,「崔大爺還在」,「崔大爺還沒走」。
後來時間快接近酉時,胡雪兒家住得遠,沒辦法只能走了。
蘇大靖直到隔天才從夏雨那邊知道,祖舅那邊的表妹胡雪兒來過。但胡雪兒?他印象也模模糊糊,見是見過,年紀差了五六歲,完全說不到一塊,加上他考上舉子後更加發憤讀書,已經幾年沒去祖舅家了,這胡雪兒長什麼樣子,已記不清了。
陽哥兒進了學堂,蘇老爺愛孫心切外加閑來無事,天天親自送陽哥兒。翟氏原本覺得不妥,哪有孫子上學讓祖父送的道理,胡氏卻說別管他,大男人後宅待不住很正常,讓他有點事情做也好。
日子就在這些小事情中慢慢過去了。
京城大宅,哪戶沒點糟心事,時間是好東西,能沖淡一切不如意。
八月十三,時序進入秋天,蘇家終于回到正軌——從打擊中恢復,然後意識到蘇大文永遠不會清醒。
好像意識到這件事情後,胡氏跟蘇太太的身體就好了不少,接受了事實,就不會一直怨天尤人,日子……好像就能繼續過下去了。
☆☆☆
于清芷終于得閑。
她尋思著也差不多該回湘州,在這之前她一定要去見祁蓉蓉——祁蓉蓉已經是崔家的女乃女乃,出門不再那樣方便,當然是自己去看她。
于是書信約好,八月二十八,于清芷上崔家拜訪。
知道祁蓉蓉給崔聞生了兩個兒子,于清芷特別買了兩條金手鏈,又親自做了布老虎,布兔子等玩具。
上崔家那日,守門婆子跟帶路小廝都謹慎有禮。于清芷為祁蓉蓉高興,一個媳婦在家中的地位,是可以透過下人的態度知道的,祁蓉蓉在家有威嚴,下人才會恭敬。于清芷進了花廳,就見祁蓉蓉一下飛撲過來,「清芷,清芷,我好想你!」
她一下紅了眼眶,「我也想你,快點讓我看看!」
「不行,我要先抱抱你!」
祁蓉蓉摟住于清芷親熱了一會,這才松開。
于清芷就看到祁蓉蓉頭發梳起,已經是婦人模樣,生了兩個孩子後身材有點肉,但孩子是依靠,這很值得。
于清芷想起以往祁蓉蓉每天都跟崔聞生吵得不可開交,沒想到兩人會成為夫婦,就覺得有趣,忍不住逗她,「還以為你跟崔聞生是冤家,沒想到是親家。」
祁蓉蓉出現害羞神色,「我也沒想過……」
「快跟我說說,你們是怎麼成的?」
「當時我爹娘想把我嫁給莫家表哥,說公婆就是舅舅舅母,不會虐待我。我想著也行,既然準備嫁人,書苑就不去了,大管家代我去書苑辦了休學,那天下午……」祁蓉蓉有點不好意思,「崔聞生就上我家,問我要不要嫁給他……」
「你就同意啦?」
「才不呢,我說莫家門戶雖然比我們祁家低,可是莫家表哥答應我不納姨娘,不收通房,我這才點頭。崔家能不能照這條件給我,他說可以,我問崔伯父崔伯母呢?他們也同意?他表示他會去說。」祁蓉蓉的笑容中透出一點甜蜜。
于清芷也替她高興,「人家說緣定三生真的不假,以前還覺得你跟崔聞生前世有仇,現在看來是前世的因緣。對了,孩子呢,快點讓我看看!」
祁蓉蓉笑說︰「這時間在午睡呢,跟我進房看。」
于清芷就跟著祁蓉蓉進了耳房。
兩小家伙睡在床上,初秋冷,已經蓋上錦被,微微發出鼾聲。于清芷見狀,忍不住就笑,雖然閉著眼楮,但一看就是崔聞生的臉啊!真的太像了,難怪崔老爺,崔太太疼得不得了!
兩人又悄悄從耳房出來。
就見祁蓉蓉一臉驕傲,「我是不是很會生?」
于清芷用力點頭,「太會了!」
「我這有秘方的,懷孕時祖母偷偷塞給我,說吃了這個生的孩子會長得像丈夫。我連庶妹都沒給,等會抄給你!」
于清芷听了大喜,「那就多謝你啦。我來京城也幾個月了,大概十月底就會回湘州,接著準備成親,到時候生個跟丈夫一樣的女圭女圭,也挺好。」
祁蓉蓉問道︰「你不喜歡蘇大靖啦?」
「漱石也跟我說過,我以前很喜歡大靖表哥。可是我去年落馬受傷,現在是一點都想不起來這件事了。經過這半年的相處,我知道他的為人,很尊敬他,也很佩服他,可是這跟喜歡又不太一樣。」
「退後一步說,這也不是我喜不喜歡他的問題,我覺得女子嫁人是這樣的,只要人品過得去,其他不要要求太多。大靖表哥雖然是個丈夫的好人選,可是他以前都不喜歡我了,現在只會更不喜歡我吧。」
祁蓉蓉不解,「怎麼說呢?」
「我听外婆還有舅舅,舅母說,我以前個性像兔子。我想著像兔子那不是挺好,又乖巧又听話,還不敢惹事。可是在湘州我開了眼界,覺得女子能頂半天邊,何況有金銀傍身,我就不想著要進大戶了,找個落魄讀書人就行,以後我負責養家,他負責美貌如花。」說完,于清芷自己笑了出來。
祁蓉蓉也回敬了一個粲笑,「這樣挺好!」
「是吧!」于清芷大有找到知音之感,「上次跟大靖表哥提,他還說這樣丈夫不就吃軟飯,可我有銀子啊,丈夫吃軟飯怎麼了?」
祁蓉蓉噗哧一笑,「蘇大靖就是小老頭個性,他覺得男人就該撐起一個家,卻忘了未必人人有本事。崔聞生對我挺好,但他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公公婆婆也是知道的,早早把生意交給二弟,把名下的店面資產給了崔聞生,避免我們這房餓死。」
「我們這房說穿了,也是吃喝祖宗留下來的東西。不過我無所謂,銀子不用非得是崔聞生雙手賺來的,只要我跟孩子過得舒服就成。」
「我也這樣想的,一個家誰本事,誰當家。我一個月可以收十一兩租金,我養個漂亮面首不好嗎?」
祁蓉蓉哈哈大笑,「我當年要是手頭如此寬裕,我也這麼做!」
于清芷心情大好,她們一起長大,互相看了十幾年,又加上中間書信往來,比姊妹更親,就算分隔四年不見,但完全沒有距離。她說什麼祁蓉蓉都懂,祁蓉蓉說什麼她也懂。
嫁妝在手上,她就算二十歲未婚,還是過得氣定神閑。
兩人又閑聊了一番這才罷休。
祁蓉蓉總算比較正經了,「你見過霍宥中了吧?」
「兩次,一次大概五個月前。當時大靖表哥請了一幫人來蘇家試菜,我躲在屏風後偷听他們的反應,听到霍宥中的聲音于是出去跟他相認。第二次大概上個月吧,大靖表哥突然派人來請我,原來是霍宥中從海外回來,給我帶了一些畫冊。」
祁蓉蓉試探的問︰「你覺得霍宥中怎麼樣?」
「我覺得他不太開心耶,眉頭都不開。可是我也不敢問,怕他是因為家里的事情,我還是希望他早點好起來。」
祁蓉蓉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霍宥中上月底來找她,說自己以前就喜歡于清芷,這次重逢更讓他明白自己非于清芷不行。他問祁蓉蓉,如果自己把通房庶子女都送往鄉下,這樣于清芷會不會接受他。
身為一個正妻,祁蓉蓉當然覺得通房庶子不應該存在,可是霍宥中情況特別,他無正妻,通房庶子並沒做錯什麼。
于清芷肯定不會願意過門就當嫡母,還是九個孩子的嫡母,但如果霍宥中把通房庶子女送往鄉下,那又顯得太過無情。
祁蓉蓉一時間不好建議,可她也是明白霍宥中的——霍宥中喜歡了于清芷多年,當時祁蓉蓉想著這也是一段好姻緣,可沒想到霍家嫌棄于家,霍太太甚至以死相逼,霍宥中不敢拿母親的性命開玩笑,只能退讓。
于清芷這趟回京城,如果兩人都沒見到面,或許霍宥中還不會有那心思。可偏偏見到了,對霍宥中來說,曾經滄海難為水,他怎麼能不動心。
連祁蓉蓉都發現,如今的于清芷神氣舒爽,眉眼開闊,比起以前好看不知道多少。
可是有些事情得看時機,于清芷十六歲時,霍宥中無法提親。于清芷二十歲了,霍宥中就不該再想了。
如果霍宥中不曾有過通房庶子,那絕對是一樁好親事。但現在這情形,祁蓉蓉也不好判斷——話說回來,霍宥中的個性也變了很多。
以前他們去打獵,只要吃不完的,霍宥中一定是貼了金創藥,放那些活物一條生路。可是現在的他卻能輕易說出「我把通房庶子送往鄉下」。
那不是別人,那是他的通房,他的孩子。
活生生的人,不是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