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寧月沒想到自個兒會在古代教人家素描,她有一種回到上一世剛剛兼職教小朋友素描的感覺,雖然如今面對的是上了年紀的學生,但是初為人師的興奮依然泛濫,不過當老師要有老師的樣子,不能蹦蹦跳跳炒熱氣氛,可惜了。
炎炎夏日,來一塊西瓜最解暑了,因此素描第一堂課從西瓜開始,在西瓜底下墊著一塊有厚度的方型木頭,至于燈光部分,當然是蠟燭上場。
總之,這堂課著重在觀察、線條、角度、光線、陰影。
對眾人來說,使用炭筆顯然比這堂課的目的更為難,各個眉頭都打結了,可是落在唐寧月眼中,自動解讀成這是認真以待,很好。
一堂課熱熱鬧鬧開始,在嚴肅無聲中結束——這是唐寧月的評論,她很滿意,好心情直到衛洵帶著她去用膳還沒落下。
「這麼開心?」他一直覺得她活得很瀟灑很恣意,可是今日站在一群男人面的她,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很有威嚴,給人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感覺,明明生得嬌軟柔女敕,然而舉手投足散發著一股氣勢,沒人敢因為她年紀小輕視她,而這樣的她一樣動人,吸引人的目光追逐她。
「嗯。」唐寧月用力點點頭,終于有一種日子過得不再憋屈的感覺。
雖然女子要出門沒什麼困難,不必非得戴帷帽,與男子單獨說上幾句話不會招來閑言閑語,可是店鋪的掌櫃伙計大部分是男子,女子能干的活少之又少,總之,讓一群大男人稱你一聲先生是不可能的,不過這樣的差事如今落在她頭上,她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你不覺得那些畫工太笨了嗎?」
「他們各個都是有本事的,只是還不習慣炭筆,多練習就好了。」
「你對愚笨的人一向如此寬容嗎?」
「愚笨嗎?」唐寧月搖了搖頭,「在我眼中,絕大多數都是平凡人,包括我自個兒。我一直認為沒有真正愚笨的人,只有願不願意用心,願不願意努力的人。」
「沒錯,絕大多數的人都很平凡,可是往往又不甘于平凡。」
「只要是有志向的人都不願意白來人世間一遭,不甘于平凡是人之常情,同時也是進步的動力。」
衛洵不曾听過這種說法,覺得很新鮮,「進步的動力?」
「你想想看,若是每個人都甘于平凡,我們是不是會原地不動?我們的家、我們的國是不是也會原地不動?如此一來,十年後與今日有何差別?」
衛洵細細品味一番,點了點頭,「不甘于平凡確實是進步的動力。」
「任何事都有兩面,有好有壞,往好的走,可能是佳話,可能是傳奇,往壞的走,可能是敗壞,可能是災難。」
「野心不就是如此嗎?野心可以成就一個人,也可以腐化一個人。」衛洵的聲音轉為喃喃自語,這一刻他竟然想起他娘。皇後姨母偶爾會說上幾句,他娘曾經是她心中最天真爛漫的妹妹,可是不知道何時開始,他娘變得愛計較,沒有滿足,只有不斷的抱怨,明明高嫁靖安侯府,他娘還是不滿意,他爹的心在他娘的折騰下能不偏向小妾嗎?
「一個沒有底線的人,他的野心很容易吞噬他的良知。」唐寧月意識到這個話題越來越嚴肅,連忙擺了擺手,「時辰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我爹可緊張了,今日沒出門,待在家里等我。」
「我送你回去。」
「別別別,府里的馬車應該來了,說不定這會兒已經在樓下等我了。」離開大理寺時,她特地交代門房去處,府里的馬車肯定會直接過來這兒接她,她爹有可能因為放心不下跟過來。
衛洵很快就猜到了,「伯父來了嗎?」
「可能性很大,我覺得你還是別出現。」
雖然來大理寺上課之前,為了方便她行事,兩人的親事已經過了明路,交換庚帖,可是事情來得太突然了,別說整個毅勇伯府懵了,就是她爹私下得了皇上指示,還是很難接受,無論靖安侯夫人是否早就釋放這樣的訊息,她爹娘都沒有想過將她嫁給衛洵。總之,如今她爹娘還在消化這件事,期許事情會有轉折。
「好,我在這兒目送你離開。」衛洵起身走到窗邊一探,確實見到懸掛唐氏木牌的馬車,唐三爺直接坐在駕駛座上,不停的看著酒樓,不由得笑了。
唐寧月見了便知道自個兒猜對了,連忙起身告辭。
看著唐寧月坐上馬車,馬車越走越遠,衛洵還是站在原地不動,不過回頭看了元忠一眼。
元忠立馬明白過來,靠過去,順著主子的目光看過去,見有個蓬頭垢面的男子坐在對面的茶棚,看似低著頭喝茶,可是正對著酒樓。
「那個人我先前在大理寺的外面見過。」
元忠垂手退了出去。
衛洵還是沒有動。
只見元忠一走出酒樓,那個人就動了,跑得很快,轉眼之間就混進人群當中,越來越遠,最後衛洵都分不清楚是哪個人,就是追上去的元忠,他身邊最熟悉的人,他也難以捕捉到身影。
半晌,衛洵回到桌邊坐下,喝了一盞茶,元忠回來了。
「爺,小的跟丟了。」
「那個人比泥鍬還滑溜,應該是專門打探消息的。」
「小的也認為如此。」
「可有看清楚他的臉?」雖然對方很可能經過偽裝,但是只要正面打量幾眼,他們主僕就可以抓住某些特征,下一次見到認出對方。
「沒有,他跑得太快了,小的沒機會跟他打照面。」
「無妨,等著吧,只要有所圖謀就一定會尋上門。」衛洵站起身,整理一上的衣服,「走吧,我們回大理寺了。」
雖然出門當先生必須扮成男兒身,唐寧月還是很開心,走起路來覺得整個人都要飛起來了,大步走,甩著袖子,有一種說不出的威風,路過的丫鬟婆子見到她都是一臉敬意——即使她們的敬意與她當先生一點關系也沒有。
「唐三丫,唐三丫,別跑,你等等我!唐三丫,等等我,你去哪兒,唐三丫,你穿成這樣子想干麼?」唐明月的聲音由遠而近,一會兒快走,一會兒小跑步,終于趕上唐寧月,深怕唐寧月跑了,氣喘吁吁還緊緊揪著唐寧月的衣袖。
唐三丫是什麼玩意兒?唐寧月唇角一抽,很客氣的糾正,「我不是唐三丫。」
唐明月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你不是唐三丫,你是唐幾丫?」
頓了一下,唐寧月點頭接受了,「你是唐二丫,我當然是唐三丫。」
唐明月的臉綠了,唐二丫怎麼听起來比唐三丫還蠢?
「唐二丫——姊姊,請問有什麼事?」她好歹多了一世經歷,難道還斗不了一個小丫頭?
「姊姊就姊姊,干麼加上唐二丫?」
「哦,三妹妹就三妹妹,干啥換成唐三丫?」
唐明月的舌頭打結了,雖然有預感衛世子花落三妹妹閨房,可是塵埃落定那一刻,她的心還是很難受,口中喚的三妹妹不知不覺就成了唐三丫,反正私底下怎麼說都無妨,沒想到成了習慣,連出了院子都改不了「唐三丫」。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想當唐二丫,就不應該期望我當唐三丫。」雖然覺得這位二姊姊憨憨的挺可愛的,但她可不會無條件的縱容,無規矩不成方圓,凡事當然都有界線。抿了抿嘴,唐明月委委屈屈的道︰「知道了,你不是唐三丫。」
「你最好記住,若你不想听到唐二丫,你的嘴巴就不要出現唐三丫。」
「好啦好啦。」
唐寧月甩開唐明月,越過她,繼續往前走。
「等一下,你穿成這樣上哪兒?」唐明月可沒忘了自個兒為何一路追出來,趕緊邁開腳步緊追在後。
「你又不是我娘,你管得太多了吧。」
「親事定下來了,你就應該待在房里繡嫁衣,成日往外跑,這像什麼話。」
唐寧月斜睨了她一眼,「你別告訴我,你準備自個兒繡嫁衣?」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她只是最後給上一針就好了。
唐寧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很好心的提醒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是學不來,你就別管人家的閑事,一個不小心可是會將自個兒坑了。」
唐明月覺得好郁悶,親事搶不過人家,嘴皮子也耍不過人家。
「我趕著出門,不陪二姊姊聊了。」唐寧月已經看見馬車停在二門前面,趕緊小跑步上馬車,可惜她沒有如願甩掉唐明月,唐明月速度很快,一把推開夏丹,緊接著爬上馬車,接著是反應機靈的白芷,最後留下夏丹一臉懵然的站在馬車邊。
唐寧月覺得今日不太順心,「二姊姊想干啥?」
「我要跟著你。」
「你跟著我干啥?待會兒連夏丹都要回來。」大理寺又不是什麼令人舒服的地方,夏丹寧可待在對面的茶樓等她,也不願意跟進去,她索性讓夏丹直接跟著馬車回來。其實她覺得夏丹根本不必跟著出門,可是娘親有令,夏丹必須看著她走進大理寺,因此不想跟著出門也不行。
唐明月明顯不相信,堅持道︰「我要跟你去。」
唐寧月沒有時間耗在這兒,示意夏丹趕緊上馬車,她們必須出門了。
「你干麼穿成這個樣子?」唐明月想到這個問題還沒有得到解答。
「我要去的地方只能穿成這個樣子。」
「這是為何?」
「待會兒你不就知道了。」唐寧月懶得跟個憨貨說太多,因為憨貨往往會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她決定將這樣的差事丟給夏丹。
唐明月還想再問,白芷反應機靈的輕扯她的衣袖,瞥了夏丹一眼。三小姐不見得會老實回答小姐,但是夏丹不同,主子有問題,當奴才的敢隱瞞嗎?
唐明月很快就接收到訊息,閉上嘴巴,只是一雙眼楮緊刖著唐寧月。
馬車很快就到了大理寺外面,唐寧月俐落的下了馬車,唐明月緊跟在後,見到大理寺,不由得怔住了。
「你這個樣子最好不要進大理寺。」唐寧月絕不承認自個兒在挑釁,唐明月不換男裝,也不易容,今日走進大理寺,明日有關她的閑言閑語就會滿天飛。
唐明月還不至于搞不清楚狀況,但也不肯輕易放開,「你來大理寺干啥?」
「若是好奇,你可以去對面的茶樓等我,花點銀子請夏丹喝茶吃點心,夏丹會仔仔細細向你解答。」揮了揮手,唐寧月隨即大步走進大理寺。
唐明月伸長脖子探了探,實在太好奇了,轉頭對著已經下了馬車的夏丹和白芷說︰「走,我們去對面茶樓等三妹妹。」
最近見多了充滿崇拜的星星眼,唐寧月已經可以無動于衷了,可是唐明月實在太熱情了,兩眼亮晶晶不夠,還要撲上來握住她的雙手,掙月兌了幾次都甩不掉。
「這是干啥?」唐寧月唇角一抽。
「我都听說了,三妹妹在教畫工畫人像,真是厲害了!」
「應該說是素描,不只是人像。」
「這個不重要,大理寺的人見了你都要喊一聲先生,這太不可思議了!」
「這確實很不可思議,二姊姊能不能先放開我?」唐寧月實在吃不消,一開始瞧不上她的二姊姊變成迷妹,落差太大了。
唐明月一臉靦腆的松開手,結結巴巴的道︰「那個,三妹妹,我能不能跟你學素描?」
唐寧月先是一怔,接著歪著腦袋瓜瞅著她,「你剛剛說什麼?」
「我听說了,那個太神奇了,見到畫像如見其人,比銅鏡還清楚。」提起此事,唐明月忍不住委屈的撇嘴,「我娘太小氣了,教她買個琉璃鏡給我,她說太貴了,所以長那麼大了,我從來沒搞清楚自個兒會不會太黑。」
根據唐寧月的了解,銅鏡的清晰度要看材質和拋光水平,如今的銅鏡鏡面以水銀覆蓋,打磨拋光後,透光情況與玻璃無異,照人很清晰,基本上沒有色差。不過水銀會揮發,一段時間就會露出銅面,需要再次打磨,因此有磨鏡匠走街串巷打磨鏡面。總之,這已經足以顛覆她上一世的認知了。
唐寧月清了清嗓子,婉轉的道︰「你就是學會素描也只能畫別人,沒法子畫自個兒,還有,你臉上的表情就是能分毫不差畫下來,也無法從畫像看出你的膚色是黑的還是白的。」
唐明月回想夏丹的形容,炭筆畫出來的畫像可以看出此人的喜怒哀樂,但看不出膚色是黑是白,不由得嘿嘿一笑,「好像是這樣子。」
「大理寺畫工學素描是為了更正確地畫出歹徒,方便快速抓住犯人,你又沒這方面的需要,干啥學素描?」
「我就是想學。」
頓了一下,唐寧月故作無奈的道︰「好吧,我會請求衛世子,允許你換上男裝跟著畫工們一起學習素描。」
唐明月瞪大眼楮,「我跟大理寺的畫工一起學素描?」
「對啊,除了教大理寺的畫工素描,我還要幫鈺哥兒上課,陪晟哥兒玩樂,另外要練字、作畫……哎呀!我要做的事太多了。」鈺哥兒太聰明了,爹不願意他小小年紀就引起關注,不敢送去學堂,可是爹太忙了,偶爾加個課沒關系,但是每日上課就不行了,教書的差事當然就落在她頭上。
「你要幫鈺哥兒上課?」唐明月突然覺得三妹妹離自個兒越來越遠。
「不過是啟蒙,我還應付得來。」
「你真是很厲害,我自個兒都還在啟蒙。」她對讀書一向沒有耐性,《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讀了好幾年,如今偶爾拿出來翻閱,還覺得它們很陌生,為此,娘總是笑罵她還在啟蒙。
唐寧月連忙捂住嘴巴,差一點沒忍住笑出來,這位二姊姊也太實在了,不過說真格的,還挺可愛的。
「若想學素描,真的只能去大理寺嗎?」
「二姊姊不來大理寺,我就沒法子教二姊姊素描。」
「我真的很喜歡畫畫,這是我唯一的長處。」唐明月說得可憐巴巴。
聞言,唐寧月不由得心軟,「要不,我先幫二姊姊畫一張畫像,二姊姊看過之後,覺得有興趣,我們再來討論學素描的問題。」
唐明月歡喜的拍手道︰「好啊好啊。」
「你得等我有空哦。」
「這是當然,三妹妹何時能幫我作畫,派人到文華院知會一聲,我會好好梳妝打扮準備好。」
唇角抽了抽,唐寧月很想說不必好好梳妝打扮,因為她在乎的是臉,畫像當然著重臉部,其他部分只會輕描淡寫,弄得再花枝招展也沒用啊。
「三妹妹想必肚子餓了唄,今日我請客。」唐明月很海派的拍了拍胸口,「三妹妹想吃什麼盡管吃,我管飽。」
唐寧月連忙搖頭,千萬不要,萬一不滿意她的畫像,會不會教她將吃下去的東西全部吐出來?
可是唐明月很堅持,覺得她不出點血,很難表達她的謝意,兩人你來我往,沒法子,最後各退一步,唐寧月選了旁邊一家小食肆,好吃又不貴。
她們剛剛坐下,一個滿面胡須的中年男子就跟著走進來,選了角落的座位。
唐明月忙著問伙計有什麼招牌菜,唐寧月的注意力則飄向那個中年男子,不過並非因為他出現得有些唐突,而是她記得這個人。
雖然他每次都會改變造型,可是無論如何變換,都瞞不過她的眼楮。她善于丹青,觀察力一流,怎麼可能認不出來呢?最重要的是,他剛剛也在茶樓,這會兒跟著她們來到這兒,是在跟蹤她們嗎?
衛洵的親事定下來之後,蕭晴心頭總是有著揮之不去的不安,好像她遺漏了什麼很重要的事,可是她在外面辦事的人至今沒有消息,她也只能耐著性子。
一轉眼半個月就過去了,何總管終于遞消息進來了,于是她匆匆忙忙趕到名下的胭脂鋪子,見她在外面辦事的人——陳四。
「你說唐家三小姐怎麼了?」蕭晴的腦子一時沒有轉過來,陳四的目標應該是衛洵,為何這會兒扯上唐三小姐?
「唐三小姐每隔三日會扮成男子去大理寺。」
「這是什麼意思?」
「原本小的是跟蹤世子爺,見到世子爺難得殷勤的陪一位公子去吃飯,便留意對方身分,後來見對方上了毅勇伯府的馬車,猜想應該是毅勇伯府的某一位公子。那日因為驚動世子爺,小的不敢再跟蹤世子爺,直接守在大理寺外面,發現毅勇伯府這位公子每隔三日去一趟大理寺,通常待上一兩個時辰,可是除了第一日,並未見到世子爺陪在身邊。」
雖然陳四說了一大串還未進入主題,可是蕭晴听明白了。
「你何時發現這位毅勇伯府的公子是三小姐假扮的?」
「昨日唐二小姐跟著一起去大理寺,唐二小姐沒有換裝,不方便進大理寺,只能去對面的茶樓等唐三小姐,後來小的向茶樓的伙計打听,方才確定她的身分。等唐三小姐離開大理寺跟唐二小姐會合,隨後他們去了旁邊的小食肆,小的從她們的對話當中得知唐三小姐的身分。」
蕭晴微蹙著眉,「唐三小姐扮成男兒身去大理寺干什麼?」
「小的試著尋關系找人打听,可是大理寺的口風很緊,小的查不出來。」
「唐三小姐去大理寺肯定跟衛洵有關。」
陳四就是因為清楚這一點,趕緊跑來傳送消息,以免主子怪他辦事不力,盯著世子爺有半個月了,竟然什麼都沒發現。
「若想查清楚唐三小姐為何去大理寺,可能需要一點時間。」
「不必了。」
愣怔了下,陳四遲疑的道︰「小的覺得只要盯著唐三小姐,說不定會有什麼發現。」
「我說不必了,我另外有安排。」
「是,夫人。」
「你也不必再盯著世子爺了。」
「嗄?」
「我說不必再盯著世子爺了。」蕭晴不耐煩的擺了擺手,「你可以走了。」
陳四感覺到主子怒氣往上升騰,連忙垂手告辭。
沒有閑雜人了,蕭晴的怒氣終于爆發,手一揮,甩落茶幾上的茶盞,匡啷一聲,碎了一地。
「真是太可惡了,竟敢耍我!」蕭晴已經認清楚一件事——早在訂親之前,衛洵就認識唐三小姐,說不定衛洵一開始想要娶的人就是唐三小姐,可是她不但沒發現,還自以為是的想法子讓唐三小姐月兌穎而出。
「夫人何必生那麼大的氣呢?他們早就認識又如何?將來唐三小姐嫁進靖安侯府,還不是由著夫人拿捏。」季嬤嬤連忙安撫道。
「我為何要成全他?」她被迫嫁給自個兒不喜歡的男人,他憑什麼娶自個兒喜歡的女人?
「老奴以為,世子爺就是娶了心儀的女子,以後的日子是好是壞還不是要看夫人的意思。」季嬤嬤覺得主子沒必要在這種小事上計較,其實世子爺只要求皇上賜婚,難道還不能輕而易舉娶到心儀的女子嗎?可是世子爺對外還是一切交由夫人作主,這已經是對夫人的敬重了。
「我不管,我絕不會教他稱心如意,他怎麼敢耍我呢?」這是對她的羞辱,蕭晴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
季嬤嬤張開嘴巴,半晌,還是咽下嘴邊的話,化成一聲嘆息。
不知何時開始,母子之間只能互相算計,只是世子爺一向不計較,夫人獨自樂得算計來算計去。原本世子爺的親事也應該如此,沒想到世子爺不再坐視夫人算計,卻又教夫人察覺,這事也不知道如何收場。
「小偷,別跑!」
唐寧月卯起勁的往前跑,轉彎鑽進巷弄,沒一會兒又轉彎進入另外一個巷弄,轉來轉去,最後將自個兒陷在死胡同,這下子糟糕了,躲哪兒去呢?
怎麼辦?唐寧月心急如焚,一道身影從天而降,勾住她的腰,接著往上一跳,落在牆頭,然後下一刻又躍下地,隨即閃入樹叢後面。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她連求救念頭都還沒生出來,就听見紛亂的腳步聲隔著一道牆傳來,緊接著響起的是男子的聲音。
「人怎麼不見了?」
「這都是你的錯,听見小偷就嚇到了。」
「你不也一樣嗎?還以為她發現我們了。」
「人跑了,這不就是發現我們嗎?」
「若不停下來,我們就追上了。」
「這會兒說這些有什麼用,人跑去哪兒了?這可是死胡同,能躲哪兒去?」
「難道學老鼠打地洞嗎?」
「切,你這是什麼狗屁不通的話,她拿什麼打地洞?」
「要不你說說看,人怎麼會不見呢?」
「我看啊,這應該是遇到好心人,躲進人家家里了。」
「怎麼辦?我們進去搜嗎?」
「你傻了唄,誰會讓你進去搜?還是說,你想偷偷模模進去搜?你就不怕人家正等著我們,直接送我們進牢房嗎?」
「這麼說,今日算了嗎?」
「不算了還能如何?走了唄。」
隨之響起的是腳步聲,由近而遠,直到周遭重回寧靜,唐寧月終于有心思關注身邊的人,不過她已經不緊張了,因為她感覺到熟悉的氣息了。
「你很幸運,遇到兩個不聰明的『小偷』。」
唐寧月抬起頭看著衛洵,「你應該夸我機靈,我還知道想法子甩掉他們。」
「是,你很機靈,只是沒搞清楚方向,鑽進死胡同,若不是我來得及時,你就教他們逮著了。」衛洵這會兒還有一點後怕,若非瞥見她,察覺情況不對,緊跟上來,她根本逃不掉。
唐寧月尷尬的一笑,「我只想甩掉他們。」
「你對京城不熟,應該就近找一間鋪子鑽進去,再托鋪子的伙計去大理寺向我求救,鋪子的掌櫃一定會護你周全。」
「失敬了,我沒想到衛世子的名號如此好用。」
衛洵忍俊不住的伸手點一下她的鼻子,「這會兒記住了唄。」
猛然想起他還摟著她,唐寧月連忙推開他,對著樹叢外面打探,「我們要怎麼離開這兒?他們說不定守在巷口等我。」
「我們直接從大門走出去。」
「……從大門走出去?」唐寧月有一種腦子當機的感覺,偷溜進來,竟然要從人家的大門走出去,這會不會太囂張了?
「我對這附近相當熟悉,這間鋪子的東家認識我,我們從這兒走出去,他不會覺得很奇怪。」衛洵為了證明自個兒所言屬實,大大方方的帶著她從後院一路到前面的鋪子,還跟鋪子的東家打了一聲招呼,光明正大的從大門走出去。
唐寧月若有所思的回頭看了一眼,小聲問︰「這間雜貨鋪子是大理寺的?」
「大理寺怎麼會有雜貨鋪子?」
「確實不太可能,那是……」
「你回去慢慢想。」唐寧月懂了,這是不方便說,很有可能是線民之類的吧。
走了一會兒,他們就見到毅勇伯府的馬車。看見她,馬車停下,夏丹從馬車上跳下,跑了過來。
「小姐,嚇死奴婢了,小姐跑去哪兒?大理寺的侍衛大哥說小姐去雪衣坊,可是雲掌櫃說小姐沒去,奴婢急死了,還好遇到元忠大哥,教奴婢來這兒尋小姐。」
「對不起,我本來要去雪衣坊,可是半路出了一點狀況。」因為忙著教畫工素描,她有一陣子沒有關注雪衣坊的買賣,今日心血來潮想去看看,沒想到麻煩就上門了,也不知道她惹到誰。
「往後無論上哪兒,還是讓丫鬟跟著。」
夏丹連忙點頭附和,「以後奴婢還是跟著小姐進大理寺吧。」
「你不是覺得大理寺很可怕嗎?」
「大理寺再可怕也好過滿街找小姐。」今日這樣的驚嚇一次就夠了,夏丹可不想再來一次,她會受不了。
「隨便你,你高興就好。」來了五年,她已經習慣丫鬟不離左右,雖然她經常甩掉她們獨自行動,但並非刻意,不過是隨興慣了,想到什麼就做什麼,難免忘了丫鬟的存在,丫鬟若剛好忙其他的事,當然就被遺落下來。
「衛哥哥,今日謝謝你。」唐寧月不知道自個兒何時改口的,反正很順口。
「我們之間不說這個。」
唐寧月可以感覺到衛洵的不悅,立馬回以甜甜的一笑,「嗯。」
衛洵的眉頭瞬間舒展開來,「好啦,趕緊回去了。」
唐寧月道了一聲再見,便帶著夏丹快步走向馬車。
義賣會?唐寧月看著唐明月遞過來的帖子,直接懵了,這不是她上一世才會出現的東西嗎?
「三妹妹準備義賣什麼?」唐明月很興奮,看起來好像準備大干一場的樣子。
「我還沒搞清楚這是什麼狀況。」唐寧月唇角一抽,突然覺得自個兒很落伍,跟不上這個時代,是不是很可笑?
「對哦。」唐明月用力拍了一下手,「我怎麼忘了呢?你離開京城五年,還沒有機會參與義賣會。」
「這個義賣會是近幾年有的嗎?」原主的記憶中沒有義賣會這個玩意兒,當然,以原主的性格,只怕連去逛義賣會買東西都不願意,更別說提供貨物義賣。
「我不記得多少年了,我是前年開始收到帖子,更早之前都是跟著爹娘去逛義賣會,看見喜歡的就掏銀子,我有個炕屏就是在義賣會上買的,比繡坊賣的還貴,不過為了做好事,貴一點也在情理之中。」
「義賣會的炕屏跟繡坊的一樣嗎?」
「那倒沒有,不過差不了多少。」
「不一樣價值就不同,不一定是義賣會的東西比較貴。」
唐明月不以為然的擺了擺手,「這不重要。」
好吧,這是她的錯,幾十兩對人家來說是小錢,不像她,習慣自個兒奮斗,一點小錢都要斤斤計較。唐寧月決定轉移焦點,以免突顯自個兒的窮酸,「怎麼會有義賣會?」
「听說是有一年北方大旱,不少流民涌入京城,其中大半成了孤兒,當時還是皇後的太後便出面建造慈善堂,專門收容這些孤兒,不過慈善堂太費銀子了,權貴商賈捐助的銀子一年比一年少,後來太後想到了義賣會,原本是義賣孤兒自個兒做的東西或者種植的菜蔬,可是太後覺得太窮酸了,便邀請有心做善的人共襄盛舉,但又怕沒人參與,因此私下還是會發帖子邀請人。」
「這麼說,這個義賣會是太後出面舉辦的?」
「不是,如今的義賣會都是皇後舉辦的。」
聞言,唐寧月稍稍松了口氣,如此一來,應該可以確定不是什麼陰謀。自從上次差一點被人家擄了,她可以說是杯弓蛇影,遇到非常理的事,她很自然的連想到陰謀,有人想算計她。真是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她惹到何方神聖。
「你趕緊想想要義賣什麼。」
「我可以義賣自個兒的畫嗎?」
唐明月搖了搖頭,「不好,若是男子倒是無妨,說不定還能借此揚名。」
「借此揚名?」
「曾經有人跟你想的一樣,拿出自個兒的畫義賣,沒想到被大儒看上眼,名聲從此傳出去,後來有很多人仿效,不過因此揚名的少之又少。」頓了一下,唐明月補充道︰「我對你倒是很有信心,可是女子不適合。」
「我不說,人家怎麼會知道畫是我拿出來義賣的?」
「送去義賣的東西都會登記造冊,經手的人那麼多,小東西也就罷了,貴重的物品、字畫之類的東西怎麼可能隱瞞得了?」
「沒想到還會登記造冊。」
「這是當然,人家做好事,你不願意記錄下來,下次誰還願意參加?」
唐寧月同意的點點頭,嘀咕道︰「也對,又不是捐發票心,怎麼可以不留名呢?」
「什麼?你說捐什麼?」
嘿嘿一笑,唐寧月擺了擺手,「沒事,我是在想,萬一我捐出來義賣的東西賣不出去怎麼辦?」
「不會賣不出去,只是本人買回來。」
唐寧月再一次懵了。
「見到你自個兒捐出來的東西賣不出去,難道你不會掏銀子買回來嗎?」
唐寧月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是好,這根本是變相的教你捐銀子嘛。好吧,這是做善事,捐銀子也沒什麼不可以,可是有必要先打擊人家,再教人家掏銀子嗎?
「只要東西不是太貴了,不會賣不出去,要不,就做糕點之類的,總會有人因為肚子餓買來吃。」
唐寧月忍不住唇角抽了抽,「這未免太慘了吧。」
「不會啊,我倒是很想做糕點之類的來賣,可是我娘說名不副實啊,又不是我自個兒做的,怎麼好意思拿出來義賣?」唐明月很不服氣的撇了撇嘴,「其實大部分的人拿出來義賣的東西都不是自個兒做的,要不義賣的荷包教某位公子買走了,不是掰扯不清嗎?」
「有人義賣荷包?」
「多得是,普通人家也買得起荷包,荷包的銷路向來是最好的。」
「我會仔細想想,確定了再告訴你。」
頓了一下,唐明月清了清嗓子道︰「你也幫我想想。」
滿頭黑線壓下來,唐寧月皮笑肉不笑的道︰「原來這是你的目的。」
唐明月靦腆的一笑,「我在這方面一向沒什麼主意。」
「你就義賣荷包吧。」
「別別別,我義賣的荷包總是賣得比別人還不好。」唐明月實在不好意思說已經賣了兩年的荷包,年年都慘輸別人,太丟臉了。
唐寧月徹底無言了。
「其實我們姊妹應該合作,這樣可以省了很多麻煩,只是義賣的數量要多一點,畢竟是兩個人嘛。」深怕唐寧月拒絕,唐明月立馬起身走人,離開之前不忘了輕拍她的肩膀,「這事有勞三妹妹了。」
身子一歪,唐寧月攤在榻上,這個騙子,一開始還一副準備大干一場的樣子,原來是演給她看的。她突然覺得「姊妹情深」也不是什麼好事,做什麼事都要拖著一條尾巴,還不如互看不順眼來得省事。
雖然只要有心做好事就可以參加義賣,可事實上發起人是皇後,皇後送帖子的對象多是京中貴女,換言之,除非有人想借這個機會揚名,參與義賣會的應該都是女子,也難怪很多人會選擇義賣荷包。
唐寧月再三琢磨,想要人家掏銀子買下你的東西,首先東西要有吸引力,而且具有實用性質,結合這兩點,她設計了一款可以斜背在身上的荷包,比如今掛在腰上的荷包大一些,當然,動手的是丫鬟。
解決一件事,唐寧月心情好得不得了,上完課,見到衛洵,便主動請他吃飯。
「看你的樣子,你已經決定好義賣會要義賣的東西。」
唐寧月驚訝的瞪大眼楮,「你怎麼知道?」
「最近靖安侯府的丫鬟特別安靜,听說忙著打絡子。」以前他走到那兒都會遇見丫鬟,如今整個靖安侯府好像睡著似的,元忠見了很好奇,順手拉了一個問清楚狀況,他才知道原來是為了義賣會。
「有事情忙碌可以少說一點閑話。」
「你倒是很清楚。」
「丫鬟一閑下來就喜歡湊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這不是很正常嗎?」
「你準備義賣什麼?」
「一種斜背在身上的荷包,我親手設計的。」
「你是不是欠我一個荷包?」
唐寧月怔愣了下,「我欠你一個荷包?」
「我們訂親了,你不是應該送我一個荷包嗎?」
有這樣的規定嗎?唐寧月看著衛洵,眨了眨眼楮,最終沒有將疑問宣之于口,只是點了點頭,「哦。」
衛洵忍不住點一下她的鼻子,真是太可愛了!唐寧月的腦子還是沒轉過來,怎麼有一種被撩的感覺?
「過幾日我要出門,沒法子去義賣會。」
怔愣地回過神,唐寧月若有所思的道︰「我爹也要出去幾日,听說是去向隱居的大儒請教學問。」
「真巧,伯父要去哪兒?」
「不清楚,京城附近的縣城吧。」她覺得自個兒看明白了,她爹並非單單準備參加省試的舉人,而是暗中幫皇上干活,五年前去青州有可能也是這麼一回事,因此他們啟程回京,衛洵得了命令「護送」他們,意外救了他們。
「我也是在京城附近的縣城,說不定能夠相遇。」衛洵點到為止。
「若是遇到了,你可要照顧我爹哦。」
「好,我不在的時候,你自個兒要當心,身邊隨時要有丫鬟。」
「知道了。」
「義賣會上人多意外多,你自個兒凡事警覺一點。」
「你別那麼緊張,義賣會那種地方能干什麼事?」
「這世上總有你想不到的事。」
「這倒也是,世上無奇不有。」
「你可要記住哦。」
唐寧月忍不住噗哧一笑,「你當我是小孩子嗎?」
「你太隨興了,常常入了左耳出了右耳。」
這會兒唐寧月可反駁不了,骨子里現代人的性格真的很難改得了。
「等我回來,我要見到荷包哦。」
「知道了,不過是個荷包,費不了幾日。」
「你親手做的。」衛洵不忘提醒。
聞言,唐寧月嬌嗔道︰「這個道理我還會不懂嗎?」
衛洵一副對她莫可奈何的雙手一攤,「你太隨興了。」
唐寧月不說話了,好吧,她承認自個兒記錄不良,可以嗎?
衛洵見她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唐寧月無比哀怨的瞥了他一眼,「很高興我能逗你一笑。」
「你何止能逗我一笑,你令我滿心歡喜。」衛洵的眼神突然變得很熾熱。唐寧月感覺自個兒被電到了,瞬間酥酥麻麻,臉兒也跟著紅了。
「府里的馬車應該來了,我要回去了。」她的心髒跳得好快好快,有一種戀愛的甜蜜感。
衛洵看著她軟女敕的紅唇半晌,匆匆撇開頭,站了起來,「我送你。」
「不必了。」唐寧月慌忙起身走出廂房。
衛洵趕緊跟上,不只看著她上了馬車,還堅持騎馬護送她回毅勇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