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女茶師 第十一章 有情人終成眷屬

作者 ︰ 陽光晴子

秋風微涼,軒格院的桂花散發著香氣。

奴僕一貫的輕手輕腳干活,就怕吵到在屋里休息的主子。

見到呂芝瑩帶著葉瑜走進院子,眾人愣了一下,但很快回神,低頭行禮。

雖然早知道院里的氣氛一向如此,可見狀,葉瑜心里更是不安。

呂芝瑩跟葉瑜踏進空氣中有著淡淡藥湯味的屋里,路奇見到她們正要喊人,就見兩人搖頭,要他退下。

花廳中央擺了一座刺繡精美的大屏風,臨窗長桌上,狼毫、徽墨、宣紙及端硯整理得極好,右邊壁上則掛著她的一幅人像畫。

這些年來,方泓逸除了給方家畫了一幅全家福外,唯一畫過的人只有她,共畫了三幅送她,就她所知,之後他就沒再畫,沒想到竟然還留有一幅,畫的還是她在涼亭喂魚兒的畫面,畫中她的表情意外的柔和。

「是瑩兒嗎?」

屏風後方傳來方泓逸的聲音。

「是啊,大哥,不過我帶一個人來看你,我先出去,你們好好說。」呂芝瑩一說完,調皮的瞅好友一眼就轉身出去了。

葉瑜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呆在原地。

「誰來了?」方泓逸又問。

葉瑜深吸口氣,繞過屏風,就見到那個讓自己魂牽夢縈的男子。

方泓逸半坐臥在床榻上,一襲寬襟白色花紋直襪襯得他格外溫雅,臉色略顯蒼白,乍看到她,俊臉上的驚喜毫無遮掩,但要開口卻是一陣咳嗽。

她快步上前為他拍撫後背,讓他順順氣,見桌上仍冒著煙的藥湯,看來路奇是要侍藥,結果被她們揮退了。

她想也沒想就端起藥湯,感覺仍有些燙,用湯勺舀起,吹了幾口,開始一湯匙一湯匙的喂他喝。

光聞藥味便知他染了風寒,但喂完藥她還是為他把脈。

方泓逸一直都沒說話,雙眸不曾從她臉上離開,似乎怕她明日離開後,要再見她不知是何時。

「還好,再喝兩服藥就好了。」葉瑜松了口氣。

「陳大夫也是這麼說的。」他微笑答。

突然一陣沉默。

葉瑜看著他,臉上蒼白,氣色還好,望著自己的眼始終帶著淡淡笑意,溫柔得若春風。她有很多話想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方泓逸沉默一會兒才開口,「你放心離開,這些年我的身體調養得宜,大多安好,曾經幾回裝病,也是想拖住你離開的腳步,挺幼稚的。」他自嘲一笑,後又直勾勾的看著她,「但後來我想通了,你不快樂,我也不快樂,所以我想告訴你,我會好好珍惜自己,你去做你要做的事,如果哪一天,你覺得累了,我都在這里等你。」

葉瑜眼眶泛紅,她一向冷情,但他卻以溫水煮青蛙的方式一點一滴的融化她心中最堅硬的部分。

他微微一笑,「別哭,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也會好好照顧自己。」

她眼淚幾近潰堤,這樣的溫柔,她真心抵不住啊。

他這麼愛她,寧願成全她的夢,一人與孤寂長伴也沒關系嗎?那她的愛不就顯得太自私了!

「方泓逸,你這傻瓜,為我做了那麼多,卻什麼都不說,讓我這麼愧疚,這麼難過,你、你——許玉蘭說得對,我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淚光閃閃的看著他。

方泓逸凝望著她,見她淚眼中閃動的愛意,他竟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是他看錯嗎?她是真的回應了他這麼多年的感情嗎?

葉瑜緩緩平息了情緒,深吸了一氣,輕輕開了口,「你娶我,方泓逸,等我替你生個娃兒,我再遠行,可好?」

他心中激動,伸手緊緊的將她擁入懷中,「好,都好,只要你開心,我什麼都願意。」

菱形大窗外,兩顆頭偷偷往下移,相視一笑,手牽手悄悄走了。

姜岱陽跟呂芝瑩來到園中水榭,一旁的荷花湖在秋日只有幾片殘葉,但池邊幾株楓樹與水面相輝交映也極美。

兩人方才遣退丫鬟小廝去偷听壁腳,頓時有種重回小時候的感覺。

听到兩個有情人終于能成眷屬,呂芝瑩跟姜岱陽都想說一句——好不容易。

只是欣喜之余,呂芝瑩又想到許玉蘭,濃濃愧疚涌上心坎。

她看著握著她手的姜岱陽,「你實在不應該帶著朱公子去醫館,她走時看我的眼神有多哀怨啊。」

他輕笑,「朱哲玄到處在找她,最後還是會找到醫館,我只是讓他少走些冤枉路。」

她半開玩笑的瞪他一眼,「最好是,你肯定知道她已經發揮她的作用,可以功成身退,不讓她再跟來我們家看戲。」

「知我者,瑩兒也。」他伸手點點她的額頭,這是承認了。

「奸商,從頭到尾都是奸商。」呂芝瑩又好氣又好笑,她已經可以想到明天許玉蘭會跑來找自己問事情發展後續,然後再痛罵朱哲玄一頓。

當初方泓逸要全家人保證不對葉瑜說出他為她做的那些事,大家雖然配合,但看他打定主意要獨身一輩子,怎麼舍得?

姜岱陽便說︰「為善怎能不為人知?就該挑個人去跟葉瑜說,只要不是方家人就行。」

于是,許玉蘭就出現了!

呂芝瑩對好友的小小算計,怎麼都覺得內疚。

「我們賭上的是葉瑜對大哥的感情,她听了若沒感動,就代表對大哥的感情不夠深,那麼大哥就該放手。」姜岱陽突然壞壞一笑,「就算他不放手,我也會想法辦法讓大哥死心的,天涯何處無芳草。」

呂芝瑩听得有些糊里糊涂。

其實姜岱陽說得心虛,將心比心,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慶幸的是葉瑜對大哥有心。

滄水院里,方辰堂跟孫嘉欣看到兒子跟葉瑜雙雙站在面前,兩人還有些置身夢中的感覺,「你——你們要成親?」

方泓逸微笑點頭,「是,葉瑜原本想替我生個孩子再遠行,但我拒絕了,家里有我、有孩子,一定會成為她的牽絆,所以我決定成親後,最多半個月就跟她一起遠行,陪著她將葉家醫術發揚光大,歸期不定。」

這消息實在有點震撼,所以,他是嫁了兒子?方辰堂皺眉。

方泓逸怕父母反對,又說︰「葉瑜這個月要離開穆城,因為她答應去江南一家私人醫館坐堂,至少半年,期間也會教導一些學生,我不希望她因婚事失信于人,所以就陪她去。」

「是大少爺堅持,其實我可以寫信延後坐堂時間。」葉瑜有些忐忑。

「我陪你去,可以看看江南風光,也算兩全其美。」方泓逸很堅持,看到她眼楮澄澈中帶著少有的歡喜。

孫嘉欣總算回了神,兒子這是為愛勇敢,她笑得彎起眉眼,對丈夫道︰「很好,老爺,那咱們準備辦喜事,得先準備合八字——這省了,怎麼可能不合!」

姜岱陽莞爾一笑,「沒錯,要是沒有葉大夫那麼細心的照顧,哪來健康的大哥?要我說,大哥的命是葉大夫救的,他以身相許,陪她去浪跡天涯是應該的。」

方泓逸臉微紅,「你——」

「沒錯,小子說的正是我要說的話。」孫嘉欣再次點頭。

呂芝瑩噗哧笑了,葉瑜一向淡然的臉上紅了,只有方辰堂的臉還是嚴肅的。

時間過得很快,天氣越發的冷了。

方辰堂、孫嘉欣對能不能成為皇商這事都保持平常心,當同行問起貢茶競賽時,他們總回答,「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可是姜岱陽知道呂芝瑩的勢在必得,也知她心系比賽茶,因此只要得空,他就帶她到夏家茶山。

十月的茶山正是采摘茶菁的時候,多名采茶女在茶園里穿梭,按照夏家人的指示,采茶時采一心二葉。

呂芝瑩尊重夏家人,並不會干涉接下來一連串制茶的過程,她先前已有稍加指點,夏家的幾位制茶師傅很努力,何況有幾名老師傅可是制茶制了大半生,那一層層的工序他們閉著眼楮都能做完。

比賽比的是茶的色香味,每一個制程,到最後秤量,缺斤少兩,茶葉形態、顏色及干燥程度、分裝密封都得嚴控,這些都佔了一些分數。

因而每進入一道工序,兩人就會來一趟,一次又一次,想制作出一款甘醇淡雅回甘的好茶,一次次的試泡,一直試到茶湯呈金黃透明又帶著淺綠色。

夏家人目露驚喜,呂芝瑩、姜岱陽及幾位老茶師都是一臉滿意,這就是他們要送去比賽的上品茶葉。

眾人再集思廣益,要為它想個好名字。

忙完時已是晚膳時分,與夏家人用了晚膳,兩人回到精致小院,泡了溫泉便睡了。

第二日用完早膳,決定好參賽品的名稱後,呂芝瑩與姜岱陽還得趕到跑馬場。

兩人跟熱情的夏家人道再見,就往下坡的山徑走。

因先前下了雨,打落一些楓紅、變黃的竹葉,地上總有些泥淳,梁漢、梁風跟曉春、曉彤走在前頭,移開一些小樹枝等。

姜岱陽見呂芝瑩拉著裙罹走總是困難,突然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幾個飛掠就上了馬背。

被留下的曉春幾人互看一眼,都習慣了,兩個主子常常忘了他們的存在。

兩人一騎奔馳到跑馬場,就看到方泓逸已經在馬背上,正慢慢策馬而行。

方泓逸見他們前來,只是點個頭,又專心的練習。

「大哥學得不錯。」呂芝瑩眼楮一亮。

姜岱陽點頭微笑,大哥為了迎娶心上人特別請他教騎術,一連練習多日,再也看不到他初上馬時一臉蒼白無措的糗狀。

這一段日子,為了方泓逸的婚事,軒格院全部在修繕翻新,孫嘉欣天天忙著吩咐一干奴僕張羅下聘成親等各種事宜。

又三日,總算派了管事、媒婆等一行人浩浩蕩蕩抬著一箱箱系著喜慶紅綢的聘禮去了仁心醫館。

再過七日,到了吉日,夭朗氣清,是個宜嫁娶的好天氣。

方家茶行及大宅院紅綢高掛,到處裝點得喜氣洋洋,府里的奴僕也都著一身鮮亮新裝,笑咪咪的來回忙碌。

方泓逸再怎麼不喜與外人接觸,今日是他人生一大喜,自是破例。

多年來不曾現身于人前,再一次公開亮相,他氣色極佳,一身紅色喜袍與冠帽,襯得他如謫仙下凡。

時辰一到,他騎上白色駿馬帶著迎親隊伍出發,姜岱陽自是陪同兄長迎娶。

兄弟同樣俊美,令人驚艷,吸引一大票大小姑娘痴看的目光。

鑼鼓喧天,八抬大轎到仁心醫館迎娶葉瑜後,又熱熱鬧鬧在穆城大街繞了一大圈。

在劈里啪啦的鞭炮聲之中,隊伍回到方家大門,新娘跨火盆後,與新郎進入廳堂拜堂,送入洞房。

方家客似雲來,自是好酒好菜招待。

呂芝瑩跟許玉蘭在新房看到葉瑜,鳳冠霞帔,一身大紅喜服,神情看似一貫清冷,但仍能從她眉眼間瞧出歡喜。

「當新娘子不能多笑笑嗎?」許玉蘭忍不住嘀咕,又說︰「也許我也笑不出來,成親那天將是我人生中最悲慘的一天,從此——」

呂芝瑩連忙將她拉出新房,先是許士賢成親,這會兒是葉瑜,許玉蘭好像開始恐懼成親,都說悲傷唉嘆的話,但今天是她大哥跟葉瑜的好日子呢。

喜房是就著一對新人的性子布置的,低調卻雅致,雙喜字貼在床前,更添喜慶。

方泓逸依慣例先出去宴客,其實今日一整套成親儀式下來,他有些累了,但他想給葉瑜一個正常的婚禮,不想因他不喜接觸外人就免了與客人敬酒一事,不想事後有人因這事議論。

再進屋時,方泓逸身上添了酒氣,由路奇侍候著進耳房沐浴更衣,沐浴完,小廝丫鬟婆子已全退出去。

婚房內,龍鳳喜燭的紅彤火光下,他目光灼灼地看著葉瑜,她淡掃娥眉,比平日的清麗更添幾容嬌美。

她亦看著他,眉眼如玉,一身紅色里衣襯得他更是風姿卓然,尤其他眼中的笑意,與貫來的溫潤不同,太過熾烈,饒是她再清冷,粉臉也漸漸漲紅。

氣氛變得曖昧,她不由得緊張起來。

方泓逸眼眸微深,慢慢的將她按倒在床上,扯下床簾,掩住那即將到來的旖旎春色。

孫嘉欣送走客人,與呂芝瑩慢慢走在庭園里。

「時間過很好快,瞧,你都長大了。」

孫嘉欣看著呂芝瑩,當年那個被養得有點嬰兒肥、隻果臉的小女娃,又女敕又水靈,時光流轉;現在再看她,還是看得見那小女娃的模樣,她突然有種歲月催人老的感慨。

「嗯,我記得來方家時,很多人都說我是大哥以後的新娘子,當時似懂非懂,卻不明白大哥怎麼一直躺在床上,覺得他可憐,有個婆婆跟我說新娘子就是要照顧新郎,大哥就是我的新郎。」呂芝瑩說著笑起來。

時間過得真快,如今大哥成親了。

「陽哥兒來了之後一天到晚跟著你,好幾回你們看著逸哥兒困了,也跟著睡了。」

呂芝瑩笑著點頭,那時真是兩小無猜。

「後來你們再大一點,陽哥兒突然跑到我面前說要你當他的新娘子,他也不知打哪兒打听到,說男子是女子的天,應該是新郎照顧新娘,還說怎麼可以相反?」想起當年那張漂亮又倔張的小臉上滿是忿忿,孫嘉欣忍不住又笑了,看著粉臉微紅的呂芝瑩,「一個人能始終如一很難,何況還在年少時就認定了一個人。」

「我知道,我會珍惜他的心意。」

「我知道,你們都會好好的。」孫嘉欣拍拍她的手,即跟古嬤嬤往右邊的小道走去。

呂芝瑩穿過庭園,就見到月光下一個挺拔身影,她停下腳步,兩個丫鬟也跟著站定不動。

姜岱陽一雙明眸漆黑剔透,身上仍是陪著迎親時的綴金絲袍服,他走到她身前站定,黑眸浮現熾烈光芒,特別亮。

「瑩兒,今天的這一切,真好。」他口氣中有著濃濃的羨慕。

她嫣然一笑,「對啊,真好。」

他突然傾身低頭靠在她耳邊低語,她粉臉剎那燒紅。

「如果今天成親的是我們,眼下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那就更好了。」

翌日上午,鮮少踏出軒格院的方泓逸牽著新嫁娘葉瑜來到主院上茶。

方辰堂夫婦、呂芝瑩跟姜岱陽齊聚,一屋子都是熟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方泓逸娶了心上人,得償宿願,整個人容光煥發,笑得恣意。

葉瑜原就長得出色,成為人妻後,面若桃花,更增幾添艷色。

方辰堂多了個兒媳婦,看來仍面容肅正,但眼神溫和許多,給了葉瑜一個厚厚的紅封,孫嘉欣笑眼眯眯,給了葉瑜一大疊厚厚的銀票。

成為小叔的姜岱陽給了大豐錢莊的匯票,可以隨時提領,而小姑呂芝瑩則正常多了,給了嫂子閨密一套十件的發釵,低調素雅但價值不菲,極適合生性淡漠的葉瑜。

到了三朝回門,孫嘉欣早早著人準備厚禮讓新人帶回醫館。

見葉瑜臉色紅潤,鮮少出現在外人面前的方泓逸更是如仙人般驚艷,與她說話時眼神溫潤疼寵,王啟原便知道,師妹接下來的日子,他可以放心了。

其實王啟原也不是正經的娘家人,兩方聊了些話便要離開,王啟原還得看病人。

但魏氏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把人送走,她還有話沒說。

她連忙再替兩人倒杯茶,叨叨的說,那天葉瑜出閣的嫁妝是極其豐厚的,上好的藍寶頭面、羊脂玉首飾、莊園店鋪地契等等,九成九都是方家送過來的聘禮,「方大少爺也知道,瑜兒他爹除了這間醫館,根本沒給她留什麼嫁妝,我跟我當家的只能將省吃減用存下的一百兩銀票給她添妝,不過我們對她的心意自然是不能用銀錢衡量的。」

「孩子在後面像是哭了,你進去照顧。」王啟原瞪她一眼,覺得丟臉極了。

「我就跟他們多說幾句嘛,我這不是听說他們再過幾天就要離開穆城?」魏氏回頭瞪丈夫一眼,開玩笑,她從他那里得知方大少爺就是名聞天下的千月公子,此時怎能放過。

千月公子的畫有多好看,她是不知道,也沒有機會看到,但一幅畫能賣出三千兩以上,她是知道的,這段日子變得好過,都是因為他,而他為的是葉瑜,葉瑜就是個財神婆,她要走,難道不用留下一些錢?那私塾的幾個娃兒要吃要住,還要學醫,她與丈夫現在手上是還有錢,但誰知道他們這一離開要幾年才回來?先前給的錢可沒法子撐好幾年。

葉瑜深知魏氏多麼苛薄貪婪,她看向自家丫鬟夏荷,卻見對方沒動,而是路奇上前,將一個雕刻精美的花梨木盒子放在桌上,打開,里面竟然是一大疊銀票。魏氏眼楮頓時發亮,老天爺,這一疊至少也有上萬兩啊。

方泓逸以只有葉瑜听得到的聲音道︰「我讓夏荷把錢收好,反正我的錢也是你的。」

他再看向魏氏,見她笑得眼都眯成一直線,道︰「私塾的孩子就麻煩王嫂子了。」

魏氏拍胸脯保證,「你們大大的放心,我一定會將那些窮娃兒養得肥肥胖胖。」

葉瑜無言的看著她喜孜孜的臉,不得不承認,貪婪的人真的用錢就可收買。

冬至,穆城飄起雪花,風呼呼的吹,打在臉上十分刺痛,老百姓一個個穿得像顆粽子,穆城也成了銀白世界。

方家奴僕一早就起來掃雪,互相看了看,覺得大院一下子少了幾位主子,有些不適應。

尤其是軒格院,迎進女主人才幾天,葉瑜就跟方泓逸離開穆城。

緊接著,姜岱陽跟著呂芝瑩出發前往康州參加貢茶選拔,至少十日才能回,方家能否成皇商就看這一役。

讓方家上下心心念念的姜岱陽一行人到達康州後,就被困在客棧,外頭暴雪挾帶著狂風,寒風冷冽刺骨。

直到隔天,天氣才轉楮,但仍飄著雪花,康城里外皆是銀裝素裹。

比賽前一日,主辦方辦了一場賞梅宴,宴請從各地過來參賽的十家茶商,讓眾人先放松心情,到第二日再廝殺,另類的先禮後兵。

宴會的地點與賽事進行的會場一樣,都在城中一處鬧中取靜的精巧別院。

為了迎客,一早就有奴僕用竿子將兩旁樹上的積雪打下來,再將雪堆到兩旁。

不久,主家就迎進一批批客人。

呂芝瑩是在上了馬車後,才從姜岱陽口中知道主辦人竟然就是曹天宇。

她進一步了解,才知道曹天宇出身百年世家,家中當官的人多。

曹家旗下的十方賭坊除了佛州外,在其他大小城鎮也有,勢力不小,家中官員與皇家幾個王爺多有來往,這次選拔貢茶全權由曹家作主。

他本想幫兄弟一把,直接給晨光茶行,但姜岱陽對自家茶行,不是,是心上人有信心,要靠著實力名副其實的拿下皇商名額。

此時,曹天宇親自帶著兩人往賞花的後花園走,途經亭台樓閣,假山流水,無處不精致。

他突然咳一聲,又壞壞一笑,「忘了提醒你們,池芳妤,不對,楊夫人也一起過來了。」

呂芝瑩不由得一愣,「夫人?她成親了?」

「是啊,池芳妤的丈夫,你未來的良人也挺熟的。」曹天宇勾起唇,指著前方,「我還有客人要過來,你們雙方先敘敘舊,等會兒見。」他揮揮手走人。

前方一片梅園,粉白粉紅的梅樹上皆有積累的落雪,可能天氣還不夠寒冷,梅樹上有一大半皆是含苞未放的梅花。

此時,正有一行人緩緩從里面走出來。

池芳妤挽髻,是已婚婦人的妝發,外罩油光水滑的紫貂皮大衣,不知用多少只紫貂才能做出來,世間難尋,價格更是昂貴,在她身邊的是一名肥頭大耳的年輕男子。

「池芳妤嫁給楊金作繼弦,楊金的嫡庶子女都好幾個了,不過楊家是皇商,家產富可敵國。」姜岱陽說。

「京城楊家是中嘉茶行的東家,也是這次的參賽茶商之一?」呂芝瑩對這次所有參賽商行都特別關注,因此記得很清楚。

中嘉茶行分鋪遍及各大城市,是晨光茶行最大的對手,雖然晨光這些年經營得很好,但中嘉是百年老茶行,根基穩,與一些權貴交往多年,晨光在爭取較大的生意時,往往就是輸給中嘉。

呂芝瑩多次听方辰堂感嘆,中嘉前幾位當家都十分勤奮,但一代比一代子嗣艱難,這一代更是只剩楊金一個嫡長獨子,自然千寵萬寵,卻養成他不學無術的性子,調戲女子之事更是時常听聞,不過也是因沉浸,嫡子庶子多了,不怕楊家龐大祖業無人繼承。

池芳妤也看到兩人了,她原本笑著的臉一僵,眼楮一眯,打量起兩人。

呂芝瑩一襲杏黃色暗紋梅花領裙服,再披一件白狐毛大蹩,烏黑發上僅有幾朵粉色絹花,素淨一張臉,戴著單珠耳墜,再無其他綴飾,清麗雅致,恍若仙子。

姜岱陽英俊挺拔,一襲天青色暗紋錦袍,外面穿戴一織錦狐毛黑色大蹩,襯得他更是清俊無雙。

冬日空氣沁涼,寒風打在臉上帶點刺骨的疼,一呼一息間皆見白霧。

池芳妤眼前的白霧顯然多了起來,因她呼吸加快,情緒激動。

驀地,姜岱陽突然伸手,以指月復輕輕擦過呂芝瑩的額際,將她一絲調皮飛落的發絲勾至她的耳後。

她臉頰頓時堪比雪中紅梅,羞了,還嗔怪的瞪他一眼。

他開心笑了。

池芳妤心一酸,她多麼希望此時站在他身旁的是她,可惜,不,是可恨,她身邊的人是楊金,一只丑陋的癩蛤蟆!

但她不想嫁也得嫁,形勢比人強,她是侯府庶女,必要時,為了侯府利益,誰不能嫁?

什麼最疼寵的女兒,哈,多可笑!就是那最疼寵她的父親將她配給了這只癩蛤蟆!

「心癢癢啊,那姑娘真美,但怎麼是那臭小子在護花。」

身邊丈夫懊惱的聲音喚醒沉思中的池芳妤,她臉色微變,「夫君認識姜爺?」

楊金就是個膽小的紈褲,出口的聲音還有點驚懼,「認識,你看他長得好看,斯斯文文,但狠起來像個閻王,我跟他在江南曾經交手,被他修理得可慘了,還吃了大虧。」說到這,他打了一陣哆嗦。

「大虧?」她皺眉。

「就是,不然哪有今天的賽事,今年貢茶本就是我楊家上貢朝廷。」他話鋒一轉,「還好咱們爹跟爺爺夠力,硬是拿到這次參賽的名額。」他還挺得意的。

兩人說話間,姜岱陽、呂芝瑩已經走到離他們三步遠。

池芳妤不知楊家跟姜岱陽結過什麼梁子,她也不在乎,她很早就知道今天競賽的對手有晨光茶行,知道會遇到呂芝瑩。

被家人逼嫁楊金後,她心緒難平,因此一直派人關注穆城消息,知道姜岱陽跟呂芝瑩好事將近,她火冒三丈的將一屋子東西全砸了。

後來為了能順利來到康城,她忍著羞意與惡心,學一些青樓女子的手段夜夜侍候身邊這頭豬,都是為了呂芝瑩!

池芳妤低頭看著手里的暖爐,眼中閃過一道冷光,這可是她精心為呂芝瑩準備的成親禮呢。

她想過了,就是呂芝瑩擋道,不然她怎麼會嫁給楊金,她的一切不幸都是呂芝瑩造成的!

「楊少爺。」

「姜爺。」

楊金、姜岱陽相互行禮。

姜岱陽臉上帶著疏離笑意,上一世他不是沒有跟楊金打過交道,那時他已飛黃騰達,對方家人積怨,就想讓他們不痛快,于是跟中嘉接觸,私下做了些手腳,順利的幫中嘉搶走晨光幾筆生意。

這一世他早已決定不與楊家、中嘉茶行往來,但有些人注定會相遇。

上次在江南,晨光茶行分鋪開幕,十多個高頭大馬、膀大腰圓的漢子擠進店里,一看就是來鬧事的,客人察覺不對,連忙離開。

掌櫃一看是地痞,以為是來打秋風的,就給了錢,但這些人還不走,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楊家派來的。當地也有中嘉茶行,眼見晨光茶行來搶生意,佔地頭的中嘉茶行怎麼願意?

當時姜岱陽就在附近的鏢局,一得到消息,直接派人去打,後又鬧到官府。

楊家原本握在手中的貢茶訂單因這事丟了,曹家接手選茶商進貢,這才有了貢茶選拔的事,不過楊家幾個長輩的確有能耐,還是拿到參賽名額。

呂芝瑩與池芳妤相互一福,兩人都知對方心里的不喜,虛偽的淡淡一笑。

楊金不想跟姜岱陽有什麼交集,畢竟明天晨光還是他們中嘉的最大勁敵。

雙方一前一後的反向而行。

池芳妤手拿著暖爐,與呂芝瑩錯身而過時,腳突然拐了一下,手中暖爐就往呂芝瑩的腰月復間倒去,她眸中閃過惡毒之光。

說時遲,那時快,姜岱陽用力將呂芝瑩拉到自己懷里,小巧暖爐匡啷落地,里頭碎炭掉了出來,同時一陣風吹來,一小塊炭帶著火星子正好飛落到池芳妤的衣裙上。

若是普通的炭,這風一吹也該熄了,偏偏池芳妤這一日為了讓某人燒毀容貌,派人將這炭經過特殊處理,火花不滅,反而點燃衣裙,燒了起來,一路往上延伸。

她驚聲尖叫,跌坐在地,不停的翻滾,但那火詭譎,越曉越旺。

「救命!救我——快來人啊——」

「沒事吧?」姜岱陽完全沒理會池芳妤,只擔心的看著呂芝瑩發白的臉龐。

她搖頭,不敢去看池芳妤,下一刻,溫熱掌心掩住她的雙耳,不讓她听到池芳妤淒慘的叫聲。

梁風、梁漢跟曉春、曉彤卻是頻冒冷汗,剛剛的情形他們全瞧見了,好在二少爺反應快,不然眼下在地上翻滾冒火的人就是瑩姑娘了。

楊金見妻子著火,也不敢靠近,但不忘叫丫鬟小廝去拍打,又有人拿水來澆她,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滅了火。

池芳妤衣裙燒破,發絲凌亂,妝容蒼白,驚魂未定,她雙手為了護住臉被灼傷,身體也有傷,整個人瑟瑟發抖,格外狼狽。

曹天宇等主家早就被驚動,還有一些來客聞聲而來,臉上都是驚恐。

楊金覺得丟臉,又見姜岱陽那嚴峻表情得令人膽寒,他竟然扔下看來觸目驚心的妻子,說是要準備明天的比賽就走了。

出了這意外,眾人賞梅的興致沒了,很多人禮貌的向主家告辭離去。

曹天宇很快的善後,池芳妤被送到客房,女大夫過來替她看傷並包紮,又寫下藥方才離去,之後丫鬟侍候她喝下藥湯,直到此時她都沒有看到楊金。

楊金留下的小廝尷尬的走上前,「少夫人,少爺去看明日的比賽茶,還沒回來。」

哼,是去哪個溫柔鄉吧!池芳妤混身疼,氣得神情扭曲。

此時又有人踏進屋里,她一抬頭,就見姜岱陽、呂芝瑩及曹天宇。

一見到姜岱陽,再想到自己傷痕累累,她忍不住委屈的哭了起來,「川玉,我好痛,我好痛,嗚嗚嗚——」

即使簡單收拾過,她也沒有過去的張揚明麗,還格外的狼狽憔悴,這一哭,真的沒半點楚楚動人。

姜岱陽說話了,「自作孽不可活。」

池芳妤面如死灰,雙手指甲直直刺進手心也沒有感覺到痛,難以置信的瞪著姜岱陽,

「你怎麼忍心說出這樣的話,我心悅你,一直心悅于你。」

「因為你心悅我,就可以傷害瑩兒?」他冷聲反問。

她頓時有些心虛,但又昂起下顎,「我怎麼傷害她了?現在是我躺在這里!」

「池芳妤,別把別人都當傻子,哪個手爐里的炭火會遇風不滅,怎麼拍打也不滅,你倒是說說。」曹天宇的表情一樣冷冰冰的。

「誰敢動瑩兒一根汗毛,我就百倍奉還,你該慶幸她今日毫發無傷,不然你的傷絕不會是現在的樣子。」姜岱陽又說。

池芳妤難過落淚,她那麼愛他,他對她竟連半點憐惜之心都沒有,「我手上的灼傷會留疤,還有身體,你就不能疼惜我,跟我說說好話嗎?」

「害人之心不可有,這一句如何?」曹天宇替好友說了,還拍拍好友肩膀。

她先瞪了多嘴的曹天宇,再忿怒的瞪向呂芝瑩,「我怎麼害她啦?是她先害了我,害我不得不嫁給那頭豬,害我在內宅被一大群小妾欺負,憑什麼!是她奪走我的幸福,我不服,都是她的錯,是她那張臉勾引了川玉,我就要毀了她那張臉!可為什麼……嗚嗚嗚……」她先是猙獰的尖叫怒罵,後又趴在床上痛哭失聲。

三人不再搭理她,一一走出屋子。

曹天宇看著兩人,「你們先回去休息,我會叫楊金過來,我可不幫他代管老婆。為了保持公平公正,這兩天我這個主辦方都不能與你們單獨相處——雖然那些評審都是不好拉攏,也行賄不得的。」

姜岱陽、呂芝瑩知道,為了避嫌,所有參賽茶商都得各自安排住宿。曹天宇送他們上馬車時,姜岱陽與他交換一下目光。

稍後,馬車達達來到姜岱陽、呂芝瑩等人入榻的雲英客棧。

姜岱陽送呂芝瑩到臨窗的上等廂房,「明天有信心?」

「當然。」她臉上揚起笑容。

他見呂芝瑩沒有受到驚嚇,放心了不少,再吩咐曉春、曉彤好好侍候,便轉往隔壁雅間。

雖是虛驚一場,但池芳妤真的太壞了,直到現在,曉春、曉彤才氣呼呼的你一句我一句罵起人來。

呂芝瑩知道她們嚇壞了,也沒阻止,想到池芳妤的慘狀,她心里也悶悶的。

另一間雅間,曹天宇赫然在座,他慢條斯理的喝著酒,看著坐在對面的好友,「你使了眼色,想要我做什麼?」

「今天,要是我慢一步把瑩兒拉到懷里——」姜岱陽在好友面前才曝露自己的脆弱,他握拳的雙手微微顫抖。

曹天宇倒酒給他,見他一連干了三杯後,才示意不必倒了。

此時姜岱陽的情緒已經恢復,出口的話卻鋒利,「你查過池芳妤,那特制的木炭還有不是?既然是她特別差人做的,就讓她自己好好受。」

曹天宇勾唇一笑,「明白了,人倒楣時喝水都會嗆著了,這暖爐倒了一次,怎麼不可能倒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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