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雨滂沱,豆大的雨滴打在窗上,發出惹人心煩的節奏。
丁默瑤今年大學剛畢業,待業了兩個多月,履歷投了不知道多少家公司,卻一直沒找到合意的工作。
她一直以為,獸醫系找工作應該不會太難,卻沒想到,竟然沒有一家相關行業公司的理念,激起她可以發揮所學的熱情。
于是每一天,她都像鬼打牆似的、心虛的過著宛如無業游民的生活。
今天,在搭捷運回家的路上她開始思考起,當初選填獸醫系的初衷。
選填志願前,「寵物溝通師」掀起一股風潮,號稱能與寵物溝通,解讀寵物內心的真實想法。
听說神準,收費也不便宜,卻讓飼主趨之若鶩。
但有另一派將其稱為「寵物行為分析師」,不是溝通師……
丁默瑤不知道此新興行業的真實性,卻很肯定,自己日後可以以此為職業。
她絕對神準,因為特殊體質讓她感應最強烈的就是動物的魂體,所以她毫不猶豫地選了獸醫系。
這幾年的學習生涯,她其實也靠了這樣的感應,圓了不少動物的遺憾。
開業,似乎正是她的使命啊!
只是錢哪里來?
大學時打工存了一小筆錢,但足以讓她開一間工作室嗎?
她得好好盤算一下。
捷運到站,丁默瑤下了車走回家,才到家門口,便看到父親沖了出來,哀求著說出這句話。
「拜托妳,離開這個家吧!」
她怔怔地僵在原地無法反應。
丁漢城也不管女兒是什麼想法,焦急的哽著嗓說︰「瑤瑤……算爸爸求求妳了!」
在她年紀很小時,父母便知道她的體質特殊,知道她常在半夜啼哭,是被那些無形的魂體騷擾到不得安寧。
那之後,父母就四處奔走,想方設法要讓她擺月兌那可怕的體質。
母親帶著她到處求神拜佛,還幫她找到了個師父,讓她學習修心靜坐,才讓她不再感受到那些干擾。
這些年,她的感應局限于動物魂體,日子清淨許多。
可惜,疼寵她的母親卻在她升高中那年出車禍過世了,失去妻子的父親開始把所有的不順遂全怪罪在她這特殊體質上,認為自己的運氣全被她身邊那些無形的髒東西給吸走了。
她同情父親,對他產生愧疚,甚至真的認為,父親的不幸是因為她與生俱來的能力造成的。
只是……她以為父親已經走出陰霾,為什麼又這麼開始認為?
丁默瑤想不明白,這時繼母林霏雲走了出來,沉重且愧疚地看著她說︰「妳爸實在是難受了才喝酒……但不是醉話,這陣子他是真的不順遂。再說了,妳也都大學畢業了,如果方便,搬出去住一陣子……加上我剛懷上……實在沒辦法承受半點風險……」
林霏雲這話說得十分委婉,丁默瑤還沒听完就明白一切了。
听在她耳底卻是格外刺耳、委屈。
自從林霏雲嫁給父親之後,心里打的就是把她趕出去的主意。
但不甘心又如何?
這與生俱來的體質,讓她無法理直氣壯,捍衛與父親生活的權利……即便她與父親的感情在這些年的摩擦消磨下已不復存在,即便她所感應到的只是動物的魂體……
這一切可笑得讓她感到心酸。
她澀澀地開口,「離開這里……我要去哪里?」
林霏雲其實還挺喜歡這個繼女,活潑且善良,是個很討喜的孩子。
但也許就因為是這樣,就讓她更不安。
即便原配死了,她也想獨佔丈夫的愛,加上她又懷了孩子,更是不能讓丁默瑤瓜分掉丈夫對他們的孩子的關注。
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丁默瑤給弄出這個家。
她下意識撫著微微隆起的小月復,誠心開口,「妳這個體質太容易招不干淨的東西了,雲姨覺得,妳還是去山里找間寺廟,或是再找個師父繼續修行什麼的,這樣對妳,對大家都好!」
听到妻子的話,喝得半醉的丁漢城揚聲附和,「對對對……讓菩薩幫妳處理掉身邊那些有的沒有的……快走!快走!」
無法抑制的心酸在丁默瑤的胸口蔓延,疼到她覺得眼況有些發熱。
林霏雲開口打了圓場。「瑤瑤,妳今天先找個地方住,明天等妳爸上班了再回來收拾東西。我帶妳爸進去休息,妳出門時把門帶上。」
說完,也不理她的反應,扶著丈夫走進客廳。
丁默瑤僵杵在原地,只覺得時空彷佛在瞬間靜止了,只剩下豆大的雨滴打在柏油路上,發出急促的啪答聲響。
雨愈下愈大……天氣變得有點冷,今晚她要到哪里過夜?
大雨滂沱的夜晚,「允你平和」動物醫院亮晃晃的招牌有如黑夜中指引人前行的明燈,給惶然無助的人們帶來光明與希望。
只是這一夜並不尋常,因為留守在醫院的,只剩院長康舒平一人。
弟弟康舒和去北部進修課程,櫃台傅宜澄請了病假,他沒辦法丟下他的動物病人,只得一人身兼多職,校長兼撞鐘。
這種人力吃緊的狀況,讓他頭痛。
不是因為忙不過來,而是沒人可以替他處理飼主的……騷擾。
「初診請寫初診單。」
康舒平原本就不理櫃台的事,為了找出診單還耗費了他一些時間。
帶著紅貴賓就診的飼主是個時髦漂亮的年輕女性,早就听說這間寵物醫院的院長是個大帥哥。
一走進醫院,她一顆芳心瞬間淪陷。
男人穿著醫師白袍,身形高大,五官深邃俊氣,漂亮的粉色薄唇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美好得像一幅賞心悅目的畫。
康舒平看著眼前妝容精致的女人拿著筆,怔怔痴痴地看著自己,暗暗嘆了口氣。
以一個專業的獸醫師來說,長得太好根本就是懲罰。
自從開院以來,生意一直都很好,但他懷疑,根本是靠著他和雙胞胎弟弟的顏值帶來的客源。
他覺得這是侮辱,也就是因為如此,若非必要,他絕不踏出診間。
偏偏雙胞胎弟弟康舒平與他抱持完全相反的想法,以臉當招牌,再以醫術奠定客源,連廣告費都省了。
只是他低調沒用,因為同為獸醫師的雙胞胎弟弟走的卻是高調的路線。
慶幸兩個人擁有一模一樣的容顏,由弟弟去當活廣告,他完全沒意見。
加上櫃台的傅宜澄是康舒平的同學,對他倆的容貌完全免疫,且個性直率,具有很大的威嚇作用。
可惜,今天沒人可以幫他阻絕這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的覬覦。
康舒平不得不出聲提醒,「我們還有半個小時就休息了,之後的診療費用會是以急診方式收費。」
听到他溫沉柔軟的聲嗓緩緩流泄出,女人恍恍開口,「沒關系,錢不是問題。」
這回答,讓康舒平心頭升起一股惱怒,語氣變得冷硬,「若非必要,本院不希望這樣的狀況發生。您是帶著愛犬來看病的吧?」
他的語氣雖冷硬,但英俊面容仍是一片平靜淡然,卻莫名地給人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嚇感。
女子的心一顫,終于回過神,想起她是帶愛犬來看醫生的。
人家醫生都擺明了態度,她如果繼續發花痴下去,不知道會不會被拒絕看診?
她尷尬地笑了笑,迅速填好初診數據。
康舒平看到初診單上填寫的資料,愣住了,但很快地恢復,淡定地開口問︰「曾小姐,艾妮怎麼了?」
終于想起愛犬的狀況,曾小姐急忙開口,「牠不舒服!每天都抓……我都已經檢查過了,牠身上很干淨,沒有跳蚤……」因為擔心,眼眶已經泛紅,一副快要流下眼淚的神態。
見飼主這模樣,康舒平暗松了口氣。
這才是一個飼主該有的態度啊!
「我們進診間,讓……艾妮出籠做檢查。」
唉,給寵物取這種名字,讓他不是很自在。
如果是康舒和遇到,鐵定樂得跟飼主攀談,順便問問對方,為什麼取這樣的名字?
而他……嗯,應該是出生時把嚴謹全留給了自己,才會這麼無趣。
當然,這是弟弟妹妹給他的個性評斷。
他不予置評,但不可否認是事實。
曾小姐拎著外出籠,在帥帥的獸醫師指引下進了診間,明明該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愛犬身上,卻發現這個獸醫師太可怕,盯著盯著,會走神啊!
康舒平邊問診邊替毛小孩做檢查,當然也發現飼主心不在焉的狀況。
他頓下手中的動作,正聲道︰「曾小姐──」
「牠不喜歡脖子上的項鏈。」
突然,一抹聲音介入,讓兩人同時朝著聲音來源處望去。
「瑤瑤?」
丁默瑤走出家門,應該去找一間飯店投宿,但無奈的是,她身上沒什麼錢,再想到之後被迫自立的日子,她突然有些慌恐。
沒來由的,她腦中浮現康舒平的臉。
在還沒畢業前,她就已經跟康舒平提過,能不能在他的醫院里設一個「寵物溝通」的部門;但他直接駁回了。
理由可以理解,她也不敢強迫,畢竟溝通師這塊領域帶著神秘的色彩,多少與扎扎實實的專業獸醫師訓練不同,每個人接受的程度也不一樣。
原本她覺得沒差,反正也不急于一時。
可如今狀況不一樣了,她迫切的需要一份工作,多攢些錢才可以自立門戶養活自己啊!
這樣的想法讓她管不了自己今晚連住在哪里都不知道,便沖到這里。
一進醫院,她听到那只紅貴賓的求救吶喊就忍不住開口了。
康舒平著實錯愕,不是因為她說出的話,而是她淋成一副落湯雞的模樣,卻還扯開唇對著他燦笑。
曾小姐轉身一看,看見那一身狼狽,年紀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的女生說出這樣的話,惱聲開口,「妳在胡說八道什麼?」
康舒平在替艾妮做檢查時便發現,牠脖子上的頸圈應該是牠抓撓的原因。
只是他還沒說出口,丁默瑤便有了答案。
那瞬間他腦中思緒飛快轉動,想起好幾個月前,她向自己提出,想要在院里設一個「溝通師部門」的提案。
但他並沒有答應。
一是這一塊領域對他來說太獵奇。
有人說是偏心理學方面的專業,也有人認定是鬼神之說,對他來說,都是信者恆信,見仁見智的結果。
二是同行的經驗讓他對「溝通師」產生負面的影響。
多數飼主很能得到溝通師的信賴,反觀,對于獸醫師診斷的結果產生質疑,這對獸醫師來說是很大的困擾。
所以最後他駁回她的提議,只是沒想到今天會在這麼突然的狀況下見面,且她就這麼大剌剌地對著飼主說出徑自理解的結果,太欠缺思考了。
略定心思,他對著飼主說︰「抱歉,麻煩妳等我一下。」話落,他轉而看向丁默瑤,皺著眉開口,「妳過來一下。」
丁默瑤在第一次見到康舒平時就知道,康舒平是她當年遇到那個身上帶著奇光的男生。
多年未見,他身上依舊散發著可以驅散她周邊陰氣的光芒。
她渴望、想獨佔那光芒。
只是康舒平一直把她當妹妹看待,她覺得,自己剛剛那個魯莽的行為絕對會得到他的訓斥。
這想法才閃過,她就被康舒平抓到另一間診間。
門一關上,康舒平雙手環胸,嚴肅地看著她說︰「妳怎麼回事?」
果然,被罵了。
她懊惱地嘟噥。「我听到那毛孩子的求救心聲……」
他听妹妹說過丁默瑤的感應力強,但他沒深入了解,所以不確定丁默瑤能正確解讀是屬于專業或真的是靈感應較強。
但總之,她的確說出答案了。
「即便是,妳也不應該這麼貿貿然說出來。」
「對不起……」丁默瑤自知理虧,乖乖地道了歉,卻還是忍不住向他尋求正確的答案,「所以我說得沒錯?」
「這並不是太難的病癥判定。」康舒平沒好氣地答,目光卻無法不被她狼狽的模樣給吸引,忍不住問︰「怎麼突然跑來了?」
她是妹妹最要好的閨密,在妹妹還沒嫁時,很常可以看到兩人黏在一起,就算畢業了,感情始終如一。
只是妹妹婚後跟著丈夫各國跑,他也好一陣子沒看到她,這時看到,不免感到意外。
想起自己一腦子熱跑過來的原因,丁默瑤有些窘,有些難堪。
因為自身的狀況被趕出家門,她應該自己好好想辦法,而不是唐突的跑來尋求一個與她並不算熟的哥哥的幫忙。
她想了想,突然有些難以啟齒了。「就……想和舒平哥商量些事……」
康舒平看著她,心口沒來由冒出一股說不出的憐意。
丁默瑤是個漂亮的女生,女敕白的鵝蛋臉柔潤,笑容十分甜美,加上總是綁著馬尾巴,看起來就是青春無敵的模樣。
此時,她眉眼半垂,細密的墨色睫毛遮住她像是會發亮的眼楮,披肩的長發被雨淋濕了,有幾撮發絲甚至還懸著雨珠。
是什麼重要的事讓她這麼著急要跑來找他商量?
而且她今天看起來與平常不一樣,沉沉重重的,似乎連笑著都給人一種心揪的感覺。
太奇怪了……
康舒平抑下內心奇怪的感覺,直接掏出鑰匙給她。「好,等我下班。妳先去允允的房間洗個熱水澡,把那身濕衣服換下來。」
兩個女生的身形差不多,感情好得不得了,這種互穿彼此衣物的行為,他們早見怪不怪。
看到他攤開的大掌上的鑰匙,她受寵若驚。「可以嗎?」
當她抬起頭,閃亮亮的小星星重新跳進她的眸底,莫名的,讓他心口詭異的感受舒緩了點。
「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妳穿那丫頭的衣服,睡她的房間。」
丁默瑤突然覺得,自己能跟康舒允成為閨密實在是太幸福的一件事,卻同時讓她心里涌上感觸。
她的父親給她的溫情,竟然不及一個不算熟的大哥哥?
這樣的感觸讓她有些哽咽。「謝謝舒平哥。」
康舒平現在可以確定,她絕對發生什麼事了,他想問,但想到還有病患在,他不能再跟她多聊了。
「先過去,我處理完這個病患,就準備要休息了,到時再聊。」
這一天的折騰加上在家里發生的事,她真的累了。
想到可以洗熱水澡換去這一身濕衣服,她的心情好了許多。
「好。」丁默瑤乖巧的點了點頭,看著他走了出去,高大的背影散發著微微的金光,烙進眼底,騷動著她的心。
那瞬間,有個沖動浮現心頭。
如果可以將他佔為己有,那她是不是可以變成正常人?
熱氣氤氳,浴室里彌漫著一片白色霧氣。
丁默瑤躺在浴缸里,浸泡在熱呼呼的熱水當中,她原本緊繃、僵冷的身心徹底放松。
真舒服……
她靠在浴缸突起的枕上,想著等等得和閨密視訊交代一下,她現在在她家,並且借用了她的房間以及衣物。
雖然她知道,康舒允絕對不會在意,但這畢竟是屬于她的東西,再要好,都不能當理所當然。
想到這里,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就算康舒平答應了成立新部門的事,她也必須找一下日後住的地方啊!
她的錢不多,要找到不貴又讓人安心的地方得費些時間,這段空窗期,她住哪里?
思緒一頓,她忍不住想,可以跟康舒平租閨密的這間房間嗎?
只是康家就兩兄弟,就算願意租她,好像也怪怪的。
還有,工作也是,不知道康舒平這次有沒有可能如她所願,為她成立新部門?
為她?!丁默瑤用力的甩頭把那個念頭甩掉,並驚覺自己是不是把一切想得太理所當然了?
她居然在不知不覺中,把自己的未來都托付給康舒平了?
這突生的依賴感讓她莫名惶恐以及抗拒。
她應該做的是依靠自己,而不是奢想著出現高富帥的白馬王子來拯救她略顯無奈的人生。
「丁默瑤,清醒點!爭氣點!」她給自己喊口號,甚至多用了幾分力氣拍了拍雙頰,讓自己清醒一點。
拍完臉痛痛的、熱熱的,她的感覺清醒了些,突然,有好幾個聲音撞入她的腦中──
噢嗚……救命……
嗚嗚嗚……他要帶我們去哪里?
嗚嗚……救命……我好怕……
自從學會控制接收感應後,她幾乎不會在這日常的狀況里,一古腦地任由那些聲音撞了進來。
那聲音太多了,多到她可以感受那些聲音里的情緒。
「嗚……」她捧住頭,難受的痛嗚出聲,覺得腦袋好像要被塞爆了。
嗚嗚……救命……我們好怕……救命!救命!
丁默瑤已經沒有泡澡的半點閑情逸致,她倉卒的從熱水中站起身,連頭發也來不及擦干,便沖出浴室,迅速抓了干爽的衣服套上,跑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