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熙帶著衛家眾人回到了稻豐村。
舊宅還在,只是多年沒人住,十分髒亂。幾個女眷卷起袖子收拾了一番,李福熙就真的佩服古代人,都這種時候了,還在男尊女卑,衛老夫人不讓家中男丁踫水桶抹布,說那不是大男人應該干的事情。
李福熙在內心翻了個白眼,手腳加速收拾,雖然紫珠,玉竹都勸她不要,但這種狀況還擺派頭就太好笑了,她總不能讓衛盈看到這樣——家境窘迫了,嫡母還端著架子,現在能放段,將來才能直起腰身。
倒是蔡彩娘,牛九娘懷著孕,還有春來還在坐月子,被李福熙命令不準幫忙——衛家亂得很,衛東雄沒肩膀,衛老夫人還處在衛東厚不願意讓她入門的傷心中,李福熙身為公主,又兩次負擔起衛家軍餉捐,她來說話,分量十足,眾人皆遵循。
到了晚上,已經打點妥當,老宅七間房,勉強分配一下,還是能住的。
眾人打掃一天都累了,晚飯草草吃了玉竹買回來的包子跟清水,和衣就睡。
李福熙半夜起來喂了衛無憂跟衛有余一次,拍嗝,哄睡,又是半個時辰過去。迷迷糊糊倒回床上,都不知道睡了多久,然後听見雞啼,破了一個洞的窗紙透出光,天亮了。
李福熙梳洗完畢,看了看衛無憂跟衛有余,小家伙睡得熟,衛有余的牙長得快,已經四顆,身為母親怎麼看自己孩子怎麼可愛,忍不住親了親他倆的小手,這才到大廳。
說是大廳,也只是泥土房,窄窄的,神桌上放著他們從京城帶來的衛家列祖列宗,以及那塊「天豐十八年,四月節戰士亡靈」的牌位——衛東風放在心上的,她李福熙就放在心上,托那紅寶手鐲的福,當天宣旨的內侍同意他們去佛堂取出。
也不知道衛東風現在怎麼樣了?生?死?若是生,好歹要回來見見他們。若是死,書中人物死了那該怎麼辦?
李福熙不知道自己穿書這一回,未來會是怎麼樣的走向。
但不管如何,夫妻一場,自己總要好好替丈夫照顧家人,更別說她現在還有衛盈,衛無憂,衛有余要養大。
喜歡一個人,是能成為他的後盾,而不是他的拖累。
她總覺得衛東風一定還在,她等著他回來那日。
她告訴自己,李福熙,不用慌,也不要胡思亂想。如果衛東風能大殺四方十五年,沒道理撐不過第十六年。
毛姨娘看到她,連忙招呼,「公主,老奴買了蒸面跟豆漿,快點趁熱用。」
「毛姨娘怎麼起這這樣早?」李福熙還以為自己是第一個醒來的。
「老奴在農村出生,農村長大,回到了這片土地,四更就醒了。想著我們昨天才回來,米面都沒有,去村口老余那邊買了蒸面跟豆漿。」毛姨娘不是不感傷,但她這輩子命很苦,只能學會往前看。幸好現在公主生了男孫,自己內心有依托,不然想到親生兒子生死未卜,那是真的很想死。
李福熙雙手合十,對著牌位拜了拜,這才坐下來,「毛姨娘吃過了嗎?」
「老奴等幾位爺吃飽了,這才吃。」
李福熙好笑,「毛姨娘,我們衛家都這樣了,不用那樣講規矩。」
毛姨娘是老實人,一下出現不安的神色,「不行的,老奴只是姨娘身分,總不能越過主人家。」
李福熙實在沒辦法,她肚子餓,只能先端起豆漿喝,沒有糖,滿滿豆香,然後拿起筷子夾蒸面——衛家當年入京,鍋碗瓢盆都沒帶,但也沒扔,現在倒是派上用場。雖然不太趁手,但勉強能使用。
衛家眾人陸續入廳,這陣子遭逢家變,然後幾日舟車勞頓,昨天又是一頓大掃除,晚上睡土炕,四更雞叫此起彼落,人人臉上掛著黑眼圈。
衛東雄跟汪氏,嫡庶子八人,大媳婦蔡彩娘,二媳婦牛九娘,衛盈,以及玉竹,紫珠都到了,衛老夫人還在房間躺著。
李福熙懶得理她,老人家不是真的吃喝不下,只不過想作態給衛東雄看而已,看看,弟弟這樣對待老娘,讓老娘有多傷心,你千萬不要這樣。
李福熙等大家都吃完蒸面,主動開口,「雖然我們出門時有收拾細軟,但畢竟不能這樣過一輩子,還是得找個生計,這才應當。」
衛東雄十分害怕,以前務農,那真是苦,到了京城後整天斗雞,斗蟋蟀,每個月五百文已經足夠,過了幾年逍遙生活,實在不想在大太陽底下工作,于是道︰「公主,不是我不願意幫忙,但我年紀都快四十了,真的不行,干活的事情還是交給孩子吧。」
「俊杰跟志銘都已經這樣大了,建宏也不小,應該能擔當起我們家。」
衛俊杰連忙開口,「我還想考試呢!公豐,雖然稻豐村是鄉下地方,可也有私塾,佷子不才,還請公主替佷子出學費,佷子想考狀元。」
牛九娘肚子一挺,底氣十足,「公主,志銘也想繼續讀書,出一個人的學費跟出兩人學費差不多,不如一起給了,說不定私塾還給打折呢。我看公主接旨那天戴的頭面很是值錢,拿去當鋪換金銀,肯定可以負擔得起學費。」
汪氏笑咪咪的,「對了,就是要這樣。老三不行,還有我們大房,俊杰跟志銘以後有了功名,公主這個叔娘不也能沾光嗎?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齊心協力度過難關,我們衛家總有男人能把家里撐起來的。」
這是汪氏昨天跟兩個兒子媳婦商量的結果——其華公主有錢,有嫁妝,有私房,我們靠著她就行。
五人商量妥當,早上一出大戲。
紫珠跟玉竹面面相覷,知道衛家的人臉皮厚,沒想到能這麼厚!那衛俊杰跟衛志銘比公主年紀還要大呢,居然伸手跟公主要錢?
李福熙不意外,衛家一門奇葩,本就只有衛東風是正常人。她只是奇怪,她在衛家人眼中到底有多傻?她是有銀子,但她也有三個孩子要養,拿私房給衛俊杰跟衛志銘交束修,這算什麼道理?
李福熙就看著大房的八個嫡庶子,人人接觸到她的眼光,都把頭低下來。
有用,真有肩膀,這就是衛家的男人。
汪氏討好的開口,「公主有錢,就幫助幾個孩子圓夢吧。也不是讓公主把金銀都拿出來,只要負擔學費,一個月再給他們五百文花用就好。將來俊杰志銘再次入朝,公主不也能回京了嗎?」
李福熙心想,這些人真是不可理喻,自己還是開門見山吧。
正想開口拒絕,平安進門,「公主,小的去巡過了,兩座山頭的紅果樹都長得好好的,工人們很盡心看管,一點雜草都沒有。」
李福熙大喜,「兩座山頭都是一般?」
平安點頭,「都是一般,這兩年細心照顧,紅果樹結果茂盛。」
李福熙心想,還是有好消息的,她的咖啡樹長得這樣好,她就要來做咖啡,摘豆,烘豆,磨豆,發咖啡財。
汪氏愛計較,一听馬上開口,「什麼兩座山頭?當初賣給遠房伯父伯母那兩座嗎?」
李福熙不想生事,隨口回了句,「伯父伯母仁厚,知道我們如今的處境,暫時將兩座山頭租賃給我們,總歸肚子是餓不著了。」
汪氏也是稻豐村出身,奇怪的問︰「租賃!那紅果樹又不值錢,能做什麼啊?」
李福熙心情好,不跟她計較。「租賃的銀兩又不用你出,急什麼。總之,日後我會負擔起廚房開銷,我在的一日,大家就有飯吃。除此之外,十四歲以下每個月有兩百文零用,十四歲以上得自己賺取,我打算開茶水鋪子,願意來幫忙的,就有例銀可以領。」
蔡彩娘一听大為著急,「公主,那我沒有零用嗎?我可懷著孩子。」
李福熙反問︰「你懷的是我的孩子嗎?」
蔡彩娘一愣,這才回答,「不是。」
「那為什麼找我要零用?」蔡彩娘這才訥訥閉嘴。
衛俊杰不死心,「公主,我上學之事……」
李福熙朗聲,「要束修,找自己爹娘去。總之衛家廚房會有米有肉,新衣服秋冬會發下去,不愁吃穿,但零用我不會給。尤其幾位爺年紀都不小,應該自己賺取生活費了,我有銀子,可我也不養廢人,我的茶水鋪子一個月給八百文,想來幫忙的都能過來。」
汪氏看看衛東雄,衛東雄很快的移開眼神,汪氏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夫君你倒是應承公主啊,一個月八百文呢!」
衛東雄看著地上,「我不用零用,反正公主說了廚房有米有肉,餓不死就好,我這輩子再也不干活了。」
汪氏氣結。
牛九娘想了想,「公主,那我如果生了孩子,孩子是不是也一個月兩百文,孩子也沒滿十四歲呢。」
李福熙點頭,「那有,只要未滿十四歲就有。」
牛九娘不死心,「那衛盈是不是也一個月兩百文?」
李福熙都要氣笑,「你說呢?」
錢是公家的,那要公平,但現在錢是她李福熙的,她何必公平?衛盈可是她的女兒,不要說零用錢,將來嫁妝都會多上一點。
衛志銘一個巴掌呼過去,「愚蠢婦人。」又轉對李福熙說︰「請公主不要介意。」
短短時間,衛志銘已經想得很清楚,這個家還是得靠其華公主。反正自己也不是真心喜歡讀書,說要進私塾,只不過不想下田。他小時候種過田,很熱,很苦,賣茶水應該滿輕松的,一個月八百文還比在京城拿的多,在京城一個月只有五百文。
李福熙又做了一些安排——衛家未滿十四歲的,都去村里陸秀才處讀書寫字,也不求他們將來中桂榜,但多認得一些道理,將來就少吃一點苦。
十四歲以上可以選擇自己找活計,或者去她的茶水鋪子幫忙。
如果像衛東雄那樣什麼都不願意的,廚房隨時有吃的,也餓不死他們。
衛志銘跟衛建宏第一時間表明要跟著公主,衛俊杰在家里賴了幾天,禁不起母親汪氏催促,終于也跟著李福熙出門。
李福熙又聘了幾個農婦幫忙摘豆,人人稀奇,這紅果樹的果實並不好吃,他們都試過了,但此刻有錢拿,倒是沒人有意見,反正做了就是。
中間李福熙因為一股子氣沒地方發,于是找了一日上張香娘的家——衛家已經回來一個多月,稻豐村消息都傳遍了。
李福熙對著張招弟好聲好氣,「雖然衛將軍生死未卜,但妹妹還是可以先過門,我們姊妹齊心,一起度過這危機。」
張招弟一听,十分害怕,「沒有榮華富貴,誰要進衛家?」
李福熙有意捉弄張招弟,露出驚訝神情,「原來張姑娘只是看中衛家的優渥生活?我以為張姑娘對衛將軍一往情深。」
張招弟呸的一聲,「什麼一往情深,沒用的賣國賊!外面的人都說衛東風坑了皇帝,那是我們稻豐村人好,這才沒趕你們出去。要是換個地方,看看你們能不能安生!我姊姊已經死了,我們張家跟衛家也沒關系,你不要再來。」
李福熙看她丑態畢露,覺得好笑,但笑完,又忍不住嘆口氣。李福熙啊,你太無聊了,有時間睡一覺不好嗎?跑來這邊嚇張招弟干麼呢!
但日子還是要過的,夏天太陽大,曬豆子最好。經過幾天干燥,又用桿面棍把豆子磨碎,鋪上棉紗,熱水濾過,就是一杯濃純咖啡。
當然,她賣的不是稻豐村的人,衛東風跟她說過自己其實有在做生意,京城隱密的商人「大商賈」就是他。他把南巢的東西運往大瑞,把大瑞的東西運往北夷,再把北夷的東西運往西瑤,只不過都是派平安出面。
于是她把沖泡咖啡的手法交給平安,讓他把幾車的咖啡豆運往海外異域——幾國戰亂,並不適宜做生意。
秋天時,平安回來了,上繳了一千五百兩銀子,說異域商會中,商人們對咖啡大為驚嘆,直出價到這邊,這才沒人上加。
李福熙不是守死銀的人,有了進帳,當然要讓日子好過一點,馬上請了工人在衛家宅子後面多蓋幾間瓦屋。
秋日干燥,泥土屋定型得很快,衛家又重新分配了一次,現在八個少爺連同各自太太都有自己的房間,紫珠玉竹一間,就連毛姨娘都有一間房,家具棉被全部換新一次。
十五歲的衛建宏期期艾艾跟她說,自己跟裘大妞看對眼。李福熙知道汪氏不會替庶子打算,于是親自出馬上裘家提親,裘家要求聘金三兩,李福熙出了。
八月十五,衛建宏娶了裘大妞。
李福熙有時候又想,衛東風要是做生意時有存銀子多好,現在自己就能輕松許多,偏偏他都拿去做善事,或者幫助陣亡將士的家屬——可是這樣的衛東風,才是她喜歡的衛東風。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李福熙雖然在鄉下,卻十分關心戰爭消息,雇了裘大妞的弟弟裘有順專門幫她跑腿,每天去鄰村熱鬧的市集打探。裘有順為了拿打賞,那是十分勤快,風雨無阻——他天生只有一只手,無法務農,現在能賺這零用,裘家都替他高興。
時序入深秋,衛東風轉眼也出征一年多了,各種消息都有,有人說他跑了,有人說降了,更有人說死了,說現在前線是五品的游騎將軍負責。
一日,李福熙正在家中看帳,裘有順砰砰砰的跑進來,「公主!好消息,俺听梅花鎮上的人說打贏了!」
李福熙一下站了起來,「贏了?」
「是啊。」裘有順小臉上都是光,「俺特別去鎮長家跟守門婆子問的,守門婆子打包票,早上親眼見到敲喜鑼的人,大概明後天就到我們稻豐村了。」
李福熙從小兜里掏出一個碎銀子,「有順,你幫我跑一趟白河山頭,讓平安快點回來,我有事情吩咐。」
裘有順出生以來第一次拿到碎銀子,大喜過望,「俺馬上去,公主等著咧!」
說畢,轉身就跑了。
李福熙坐回椅子,內心還怦怦跳。
贏了?
這一年多的艱苦,終于贏了?
即使衛東風生死未卜,贏了戰爭總歸是好事。房內,小娃哭聲響起。
李福熙听得是衛有余,匆匆忙忙進了房間,就看到毛姨娘在床上給衛有余換尿布。
「怎麼這樣愛哭?」李福熙點了點女兒的小鼻子,「祖母照顧著,還有哪里不滿意?」
毛姨娘听得自己是「祖母」,內心喜悅,但不敢表現出來,「尿濕了當然不舒服,小娃兒女敕,是要常常換的。」
「毛姨娘。」李福熙喜色難掩,「剛傳來消息,我們南巢打贏了。」
毛姨娘一怔,眼淚立刻流了下來,伸手抹了抹,卻越抹越多。想問自己兒子的事情,又不敢問,衛東風已經不在前線,到底死了傷了也沒人知道,沒消息還能抱持著希望,一旦有了消息,那就是確定生死。
「毛姨娘,開心點。」李福熙給她擦眼淚,「大將軍有我們,還有三個孩子,這樣大的掛念,一定不會拋下我們的。」
「是,公主吉言。」毛姨娘含著眼淚,看著床鋪上健壯的的龍鳳胎孫子,又想起可愛的衛盈,誰都舍不得死。
衛有余身上干爽,立刻不哭。
李福熙覺得好笑,「這是隨了誰,大將軍跟我都不嬌貴,有余卻是一點點不舒服都不能忍。」
毛姨娘看著孫女,十分慈愛,「小孩子,嬌一點無妨。」
李福熙突然又想,是啊,她的女兒,嬌一點又怎麼了?她有錢,將來給有余豐厚的嫁妝,給她嫁戶好人家,就這樣嬌一輩子。
衛無憂見到母親,奮力站起來,往李福熙身上撲。
李福熙接住兒子,親了親,「娘的兒子有沒有乖乖听話啊,爹不在,娘要看帳本還要顧點,你倆可得听祖母的話。」
毛姨娘欣慰,公主身分高,但沒看不起她——皇帝是革了衛東風的品級,但其華公主還是其華公主,並沒有被奪封號。每逢過年跟三節,景宜宮還是會發派禮物,菜肴鮮果,一樣不缺。
多虧得公主之名震懾,稻豐村沒人找他們衛家麻煩——齊皇後那邊還記得這假公主呢,可不要輕易得罪了。
「公主。」外頭聲音響起,「我是平安。」
李福熙起身,「毛姨娘,我去外面交代平安幾句,這兩個不懂事的小東西,還請毛姨娘多多照顧。」
「是老奴榮幸。」毛姨娘可是真心真意,「只要小少爺跟小小姐健康長大,老奴做什麼都願意。公主盡管去忙,老奴一定把孩子照顧得妥妥當當。」
李福熙到了外堂。
平安額頭上有點汗,可見是一路跑過來的。
李福熙覺得平安也不容易,主人家落魄,他還忠心耿耿,衛東風沒看錯人,「平安,你快馬幫我跑一趟京城,打听一下前線怎麼了。」
平安一臉驚喜,「有消息了?」
「有順說梅花鎮敲了喜鑼,不過他人小,我也不確定他打听到的是否正確,還是你幫我走一趟,我才放心。」
平安一個拍胸,「公主放心,小的去收拾兩件衣服,馬上出發。」
平安是跑慣了的人,不到一刻鐘就走了。
李福熙心里不定,給祖宗牌位上了香,口中念念有詞,衛東風可是衛家最正常的人了,列祖列宗可千萬保佑他。
又喝了兩杯水,看看外面時間差不多,就去茶水鋪子。
她開這茶水鋪子並不賺錢,主要是想讓衛家的人有事情做——整天在家吃飽沒事,你看我,我看你,實在太不像話了。
現在衛家十四歲以下去陸秀才處讀書算數。蔡彩娘,牛九娘在家帶孩子,紫珠跟玉竹負責廚房十二時辰都有東西可以吃。衛老夫人還躺在床上,整天痛罵衛東厚的不孝順,中氣十足,喊得震天價響。
衛俊杰,衛志銘,衛建宏三人都在茶水鋪,雖然算不上勤勞,但好歹有事情做。李福熙想教導他們,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沒人會永遠養他們,他們總要學會自立,都成親了,已經不是小孩子。
中間有個插曲,汪氏跟李福熙討玉竹,說想給衛俊杰當姨娘。
李福熙就驚了,玉竹可是宮中秀女出身,當個商戶太太都行,何必給衛俊杰這廢人當姨娘?圖什麼?圖他沒用,圖他懶,還是圖他窮?
李福熙不同意。
汪氏就鬧了,「給主人家當姨娘,多大的光榮!我又不是玉竹跟紫珠兩個都要,我現在就要玉竹一個,給我又怎麼了?」
李福熙懶得跟汪氏扯皮,直接說︰「衛俊杰想要姨娘,大伯母可以出銀子幫她買。玉竹跟紫珠是我的人,我萬萬不會讓她們嫁給家都養不起的沒用丈夫。」
汪氏惱羞成怒,「公主怎麼這樣說話,俊杰好歹喊你一聲三叔娘。」
李福熙沒說話,低頭繼續算帳,卻沒想到晚一點蔡彩娘來了,說自己孕中不能伺候丈夫,還請公主大度,把玉竹給了她。
李福熙心想,封建遺毒真可怕,女人懷孕還得給丈夫張羅姨娘。
又想起衛東風,自己懷孕時,他可什麼都沒說。
他如果願意,京城有很多門戶願意送女上門。可是他說不用,你懷著孩子這樣辛苦,我卻跟個姨娘同床共寢,這算什麼男人。
唉,她的丈夫真完美。
衛東風,我想你了,你人在哪里?
李福熙嘆口氣,起身準備到茶水鋪去巡視,內心卻突然怦怦跳了起來。
怦怦,怦怦。
一聲又一聲,好像有什麼要發生一樣。
她倒了水,一口氣喝干了兩杯,還是無法鎮定。她有種奇怪的預感,好像什麼事情就要來臨。
算了,今日不去茶水鋪也不會怎麼樣,反正本來就不賺錢。
她坐了下來,等著內心的騷動漸漸平息。
裘有順說梅花鎮響起了喜鑼,會不會不用過兩天,而是下午就到了稻豐村?
盈兒,無憂,有余都是孩子,一年變化很大,衛東風看了一定嚇一跳——對了,得裝扮一下才好。
她不會無故心跳,一定是有好事快要發生。
李福熙正想往內廳去,卻遠遠听到嗟唾薩的聲音,急促的馬蹄。
稻豐村人口稀少,務農為生,有牛有雞,沒有馬。
李福熙跨出院子,圍籬前有條泥巴路,遠遠延伸,此刻有個人影正快馬而來。
她心跳加速,口干舌燥,內心激動得無法平息。
有一種預感告訴她,那是衛東風。
他回來了。
就見那馬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後在衛家前面停住,馬兒翹起前腳,一聲長鳴。
馬上的人俐落下馬,大步走了進來。
李福熙雙眼已經模糊,淚水止不住,是衛東風!真是衛東風!
她想問他好不好,怎麼這樣久沒有消息,可是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只是一直哭泣。淚眼婆娑中,她看見衛東風對著她微笑。
「公主。」衛東風喚她。
好像在作夢,終于又听見他的聲音,終于又看見他的人。
「公主,這一年多來辛苦了。」衛東風聲音低沉,卻十分溫暖,「四海承平,天下底定,此後我再也不走了。」
李福熙也不管在門外可能被人看去,伸手就抱住他,把臉埋在他胸口。
衛東風連忙後退,「我急著回家,幾日沒洗澡……」
「不管!」李福熙覺得髒算什麼,他可是她的丈夫,「怎麼這樣久沒跟我通消息,我跟毛姨娘,衛盈,天天念著!」
「我不想你們擔心。」衛東風忍不住伸手模了模她的頭發,「我面聖完畢,立刻就快馬奔來,也是想早點看到你們。」
李福熙抬起頭,看著衛東風這短短一年多,氣質又不一樣了,想是戰事煩憂,他給人的感覺像刀尖一樣銳利。
李福熙哽咽,「之前听說戰事大敗,驃騎大將軍下落不明,毛姨娘連哭了好幾日,飯也不肯好好吃,說要念佛,求佛祖保佑。」
衛東風听得生母這樣為自己擔憂,十分內疚,「戰事總得使計,等我回頭好好跟姨娘說,告訴她我很好。」
李福熙聞到衛東風身上塵土的味道,可是她卻覺得很安慰。京城到稻豐村,馬車也要兩日,他來得比報喜鑼還快,想必也是十分掛念他們了。
是啊,他們是一家人,在家的人多想他,他就多想他們。
李福熙抬起頭,「那敗退是怎麼回事?」
衛東風看著妻子的臉,即使過去戰事激烈,幾次生死交關,現在想來也都不算什麼了,「大瑞國召集了西庫殘兵合作,我們又听說西瑤國也打算出兵,這樣一來,我們南巢肯定抵擋不了。所以先佯敗,引敵軍深入,拉長他們的糧草線,再聯合南圖國一起反攻。」
「南圖國怎麼肯?」李福熙意外,南圖國跟大瑞國中間還隔著一條湍急的大河,戰事根本打不到他們那邊。
「唇亡齒寒,今日大瑞攻打南巢,明日就會想辦法過河攻打南圖,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征。」
李福熙知道戰爭曠日費時,像大宋跟金人之間的戰爭持續了二十五年。衛東風從軍十六年,也不是次次順利,短則數月,長則三五載,這次耗費一年兩個月,不算多。只是她太想他,所以覺得度日如年。
她又想起一件事情,「這回大瑞降了?可是他們說話不算話啊,跟我們簽訂五十年不動武,也只是短短幾年前而已。」
衛東風點了點她的鼻子,「公主聰慧,此次我們不定合約,而是令他們歲貢三十萬金,並撤銷兵部。一個國家只要沒錢沒兵,即使國土廣大,那也無法作妖。」
李福熙一想,果然有道理。如果一個國家沒有國防部,那當然什麼都不用說了,再加上年貢三十萬金,有得大瑞國頭疼。
活該!誰讓他們說話不算話,大家好好過日子不行嗎?非得搞得民不聊生!
雖然她看《衛東風傳》時最愛看激烈的戰爭,可是真正活入書中,這才體會戰爭殘酷,刀劍無眼,離別無期,苦,真苦。
幸好衛東風回來了。
如果回來的是一塊軍牌,李福熙想都不敢想自己要有多傷心。
她兩世為人,唯一愛過的人,她還想牽著他的手看花開花謝,潮起潮落,還想一起歡歡喜喜送衛盈出嫁,給無憂娶媳婦,為有余挑夫婿。
感謝命運,衛東風回來了。
「我帶著大軍凱旋,皇帝听了我布軍過程,很是高興,封我為異姓王爺,兼任一品驃騎大將軍,賜號『敬』。可是我說天下既然已經底定,就不需要我了,我想卸下軍職,回鄉務農過日子,皇帝恩準。」
李福熙大喜,「那我們不用回京城了?」
這幾個月來,她已經習慣了鄉間生活,青山綠水,雞啼蛙鳴,整個稻豐村都是她的花園,想去哪就去哪。鄉下人又純樸,比起京城的人好相處多了,哪像以前在鴉兒胡同,衛家有夠小,走幾步路就到牆壁。
而且因為門戶陡降,衛家三個成婚的小爺總算有了一點男人的樣子,知道要工作換取工資,而不是年紀到了還死賴著讓人養。李福熙的終極目標是訓練他們擔家,沒田她可以買,只要他們願意下地,什麼都好說。
「以後我只是一個虛位王爺,不用上朝,當然也不用入京。我們就在這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悠閑過日。」衛東風討好的看著她,「公主說好不好?」
「三、三爺?」毛姨娘驚喜中帶著哭腔忽然出現,「老奴在里面,听得好像三爺的聲音,真的是您回來了?」
李福熙抹抹眼淚,推了衛東風一把,「這一年多來,毛姨娘日日念經,大將軍跟毛姨娘說幾句話。」
衛東風看著自己的生母,這一年多來老了不少,想必是過度煩憂的緣故,心里愧疚,「姨娘,我回來了。」
毛姨娘顫著聲音,「三爺,平安回來就好……一定是我們衛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上保佑!」然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