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轆轆前行,子瓔靠著車廂,面無表情地看著對面的丈夫。
母親去世的第三十五天,她出嫁了,嫁給京城三害之一——慕容羲。
京城有三害,尚書府庶子周宇城、皇後親佷董赫與鎮國公府的慕容羲,都是皇親貴冑,打架鬧事是日常,斗雞走狗是生活。
上個月慕容羲揍得周宇城連娘都認不出來,無奈鎮國公勢大,周尚書只能模模鼻子認下,一頓教訓從此周宇城安分不少;這個月慕容羲又把董赫打殘,再除一害,但這回慕容羲可就沒那麼幸運了,國舅爺不依不饒,非要鎮國公給個說法。
事情鬧到皇帝跟前,鎮國公只能道歉賠罪,允諾把兒子送回祖籍老家,在除掉京城雙害之後,慕容羲連自己這第三害也順手給除了。
于是有人玩笑道︰「古有周處除三害,今有慕容羲除三害。」
知道他被迫離京,不少人暗中拍手喝采,盼著京城迎來安寧日。
慕容羲排行第六,家中父兄均是菁英人杰,于朝堂頗有建樹,唯獨他,穩穩妥妥的一枚廢渣。文不成、武不就,成天打架鬧事,用傷人練身子,燒房當休閑娛樂,最大的嗜好是搞得天下不寧。其實身為庶子,家族成員對他沒有過多期待,只求他別到處樹敵,可惜慕容羲天生反骨,不惹禍日子沒法兒過。
雖然是庶子,但總歸是自己的兒子,多年來鎮國公總跟在他後收拾爛攤子,任憑打罵都無法改變他的性情,只這次招惹上不能踫的,禍事大到親爹兜不住,只好把人打包往外送。
慕容羲已年滿十八,至今京城名媛無人肯下嫁,回鄉之後沒有長輩主持,婚事定會遙遙無期。
與妻子商議後,鎮國公匆匆擇好人選、定下親事,急忙辦完婚禮,在皇上指定的日期內將小夫妻流放。
但怎就挑上秋子瓔?這只能說關茹娘吃相太難看。
去年夏羽晴就盤算起女兒婚事,本已開始與武昌侯長子鄭儀談論婚事,可惜夏羽晴病逝,議親暫停。
武昌侯府雖已沒落,但鄭儀勤勉向上,科考中了探花,前途看好。
對秋家而言,這是門相當好的親事,若非夏羽晴救了武昌侯老夫人,親事也落不到子瓔頭上,可到最後子瓔怎會嫁與慕容府?
此事說來頗為傳奇,是近日里京城百姓茶余飯後的談資。
上月秋學陽的發妻過世,出殯當天某婦人看見送葬隊伍中的秋學陽時突然放聲大哭,緊拽他的衣袖不松手。
經過兩人一番淚眼對話,圍觀百姓方才明白始末——
若干年前秋學陽進京趕考,考中進士後正準備衣錦還鄉,不料家鄉突發大水,妻兒被惡水沖走,從此斷卻聯系。
當年,所有人都說他的妻兒已歿,為傳宗接代,秋學陽才在京城擇妻另娶,沒想十幾年後,後妻因病去世,前妻卻領著兒子赴京趕考,機緣巧合兩下人重逢。
秋學陽自認對不起前妻,因而接納關茹娘後來與旁人所生之女,開祠堂將秋鈺寧兄妹都寫入族譜,為不耽誤女兒婚事,義女、親女都選在夏羽晴百日內出嫁。
對武昌侯府而言,身材窈窕、琴棋書畫皆通的秋婉寧,比起痴肥到令人嘆惜的子瓔,絕對是個更好的選擇,因此當秋學陽主動上門提議照長幼齒序、易女而嫁時,連考慮都不曾便答應了。
就這樣秋婉寧成為武昌侯世子夫人,而秋子瓔跟著渣夫被打包、快遞下鄉。
不出意料,子瓔的嫁妝寒酸到令人發指,畢竟不是親生的,誰會多花心思?何況關茹娘早就對秋家財產眼饞,好不容易叼到嘴邊的肥肉,即便消化不良也得硬吞,哪里舍得吐出一口兩口。
幸好鎮國公府大氣,沒把媳婦的嫁妝看在眼里,直接將「福氣滿滿」的媳婦收下。對此,子瓔相當感激。
側臉望向窗外,近日始終在心底盤桓不去的問題沖了出來——她想問︰母親的死是不是因為反噬?
她因一場車禍來到這里,雖弄明白是穿進一本她看過的小說,但不說書中只有主線劇情跟大致方向,旁支細節沒有,她一個配角要面對的人生可不是書中都有寫。再者,她每每逆天改運都會遭到反噬,只一直以來倒霉的都是自己,且多是小病小痛,是以為了助父親升官,她才不遺余力。
原書中秋學陽當了一輩子縣官,夏羽晴穩穩妥妥地活到終老。
但父親對仕途有強烈野心,她為幫助父親,把原該爬上四品位置的趙啟良拉下台,為此趙啟良落寞失意,最終辭官返鄉當田舍翁。
眼看父親順利升上正四品,她耐心等待反噬之際,卻沒想過會等來母親過世的消息。
是她改變秋學陽和趙啟良的人生,于是遭到反噬,導致她失去母親嗎?
畢竟這次改運太過,如果父親一直是七品縣官,雖說因為權勢逼人,她還是會嫁給慕容羲,但是不是母親會如原書那樣活得好好的,而關茹娘一家壓根不會出現?
這想法讓秋子瓔罪惡且痛苦,她不該的,即便知道父親會因總升不了官而抑郁一生,也不該強行更改,現在全毀了……
娘逝世,而爹……一次次失望累積出絕望,短短數十日,她對父親的愛消耗殆盡,他成了她最熟悉的陌生人。
心被砸碎,鮮血四濺,父女情在母親下葬當天同步埋葬。
慕容羲不爽,冷眼看著子瓔,他討厭她,非常非常討厭,討厭被押進洞房,討厭被強行塞了只母豬當妻子,更討厭無法掌控命運的壓抑感。
是嫡母的惡趣味嗎?在出京前給他弄了個一百五十斤的胖媳婦,她想惡心誰?還是說他越倒霉越可憐,就有人越開心?
何必呢,他從沒想過與誰敵對,就因為聰明過幾回,就讓人產生危機感,非要把他踩進爛泥,永世不得翻身?
新婚夜,他踹開喜房大門往外跑,不進書房的他沖進書房,本想來個孫悟空大鬧天宮,可那個道貌岸然的老虔婆下了死令,所有人都拿他當瘟疫。他一靠近,眾人便退散,找不到人發泄不滿,他想爬牆到外頭鬧個天翻地覆,誰知剛上牆頭就被一棒子打落。
能不埋怨?好端端一個英俊倜儻小郎君,竟淪落到娶秋子瓔為妻,簡直是天地不公啊!
心里極度不舒服,腳伸直,朝豬腿踹去。
子瓔被踢個正著。痛啊……她的皮膚白皙,鮮女乃油似的,這一腳肯定踢出大片瘀青,她不發一語,對上慕容羲那雙散發勾魂魅力的深邃大眼。
平心而論,這家伙帥到沒有天理,劍眉斜飛入鬢,鼻梁挺直,精致五官以最完美的比例分布在最完美的臉型里,這是張老天爺賞飯吃的臉,偏偏他把自己搞到沒飯吃,人生啊,就是存在著種種不公平。
確定仍要嫁給慕容羲的那天起,她就反復思量,要如何為自己的角色定位。思量再三,如今她決定再不逆改劇情,要陪著慕容羲一路走向屬于他的光明。
只不過不當原書女配那般冷漠的路人甲,她要熱烈參與他的人生,教育他、輔導他,竭盡全力協助他從三害蛻變為英雄,戴上男主光環,朝開掛人生勇往直前。
唯有他的人生結局依照劇本設定,她便不會受反噬,也能重返京城,接著橋歸橋、路歸路不說,背靠這座大山,往後日子也不會太差。
因此面對慕容羲的挑釁,子瓔不反應,比起發泄情緒,眼下……
他們會來幾個人?荷包里還有幾枚啟陽固精丸,她必須藉由此事,打破兩人僵局、交代實力,並且贏取他的信任。
「擺啥臉色?不樂意嫁爺?」他的態度幼稚得令人發指。
「難道你樂意娶我?」她淡淡懟回去。
「是不樂意,但成了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樂不樂意妳都得受著。」他鼻孔朝天,不爽這件事只有他能做,長成這副德性的秋子瓔,能嫁給他就該偷著樂了。
唉,她何嘗不是受著呢,否則早就月兌掉嫁裳跑得沒影兒,即使以她的身材條件,「跑個沒影兒」這事有實行上的困難。
「放心,咱們不會拴在一根繩子上。」她瞇眼斜望,笑得很欠扁。
「不然呢?我能停妻再娶。」
「你能不能停妻再娶我不知道,但我把你毒死後,就能立刻再嫁。」
子瓔邊懟人、邊迅速擬定屁孩教育守則第一條——壓制,展現實力,折服對手。要把他從廢渣壓成前程遠大的帝君臂膀,這勁兒不能太小。
「妳,最毒婦人心!」慕容羲怒,活一輩子沒踫過這種女人,忽然覺得老虔婆挺溫良恭儉。
「請相信我,我有比人心更毒千百倍的東西。」她輕拍手邊藥箱,驕傲地朝他抬抬下巴,里面的東西足以毒死整群大象。
「可以,不想和我拴一起,以後妳過妳的、我過我的。」
他負氣地將大氅卷成條狀,在兩人中間隔出界線。只是躺下後倏地發現,他本就打算各過各的,干麼氣成這樣?
看著他的動作……小學一年級嗎?果真幼稚、無知、愚蠢、又廢又渣……
唉,悲涼,要把這個劣等生教育成資優生?光是想象她就覺得任重道遠,不曉得自己粗壯肥厚的肩膀能不能扛得住?
心底默哀,捧著胖臉,她想娘了。
娘是她前世今生兩輩子加起來,見過最溫柔、最聰慧、最可親的女子,她的寵愛讓子瓔覺得,這輩子只要有娘,其他的可以全數舍棄。
她是娘唯一的學生,娘手把手教她醫術時說︰「妳是我見過最聰慧的孩子,娘現在明白,天底下哪有什麼名師,成就與否在于學生是不是優秀。」
如果讓娘來教慕容羲,她的溫柔也會化成暴戾吧。
韁繩猛地一扯,大馬揚起前蹄,嘶叫聲起,車子急煞。
沖力令子瓔重心不穩,差點滾出馬車,緊急間一拉一扯,慕容羲把她拽回來,砰!她的後背撞上他前胸,在撞擊聲之外,她還听見他痛苦地悶哼。
子瓔心中閃過一絲動容,他明明可以不理會她,任由她跌出車廂、摔個狗吃屎,但他卻選擇保護她,好吧,其實他也沒那麼討人厭。
吸氣,她在心底給他加五分。
「慕容羲,你給我滾出來。」
「慕容羲,別當縮頭烏龜。」
「慕容羲下來,慕容羲下來,慕容羲下來……」
眾人的嘶吼叫喊加上他的陽光帥臉,如果不是言詞太暴力,感覺很像演唱會場景。
慕容羲嗤笑一聲,知道自己弱勢,對頭一個個上門討債啦?
他蹙起濃眉,推開子瓔。雖沒打算拿她當妻子看待,但好歹名分已定,再不爽她都在自己的管轄區,身為男人,自己闖禍自己扛,不能讓女人遭殃。
就在他準備下車「還清欠債」之際,一只豬蹄握住他。
豬蹄軟軟、肥肥、女敕女敕的,觸感挺不錯,讓他下意識想再磨蹭磨蹭,但理智被外頭的蠢貨拉回。
「妳干麼?」他沒甩開她,手腕表現得很友善,但口氣不友善。
「還想不想回京?」
「回得去?想太多!」他臉上淨是嘲諷。
「為什麼回不去,難道你就這麼點志氣?輸過一場,就不敢再下棋?行,去吧,最好被打死打殘,徹底斷卻夢想,就當那是年少輕狂的妄想,如今夢醒,了卻塵心。」她知道的,那些打壓並未壓熄他心頭火焰,因此一把稻草加入便讓他燒出萬丈光芒。
胖臉上的不屑很戳人心,一把甩開豬爪,慕容羲怒斥,「妳在教訓我?」
啊不然咧,對著糞坑講道理哦?藥箱里啥藥都有,就是沒有精神科用藥。
「沖動和勇氣是兩碼子事,明知非勢均力敵,還妄想憑借一身蠻力改變局勢?愚蠢至極。」
「妳以為我不下車,他們能放過妳?」
笨女人,他是在保全她、讓她不受污辱,當他喜歡挨打?他是肉身凡胎,不是泥塑木雕好嗎。
「打賭。」肥肥的食指戳上他完美鼻梁。
「賭什麼?」抓住指頭推開,舒服的觸感再度誘發他的心悸。
「賭你不下車他們會自動離去。」
「行,如果妳輸……」話沒說完,銀針飛梭,下一刻他變成殭尸動彈不得,只剩下眼珠子能夠自由。
子瓔從木箱里取出一卷棉布,撐起他的頭、東繞西繞,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轉眼殭尸改了國籍變成木乃伊,紅色汁水灑上,她將他放倒,取薄被蓋上。最後捻起一塊香,頓時刺鼻的血腥味充滿車廂。
秋子瓔沖他一笑。「好好學著,狗吠獅子,獅子不會回頭,你要當獅子還是當狗,取決于態度。」
最後一根銀針往他胸口插去,頓時他出氣多、入氣少,白眼上翻,連眼珠子都失去最後自由,五感只剩下听覺還能啟用。
子瓔下車,朝挑釁隊伍走去。
目光隨意掃過。天吶,長得還真是無比整齊的……獐頭鼠目!她邊走邊自我安慰,沒事,再討厭的人還是有好的一面,比方好煩好賤好機車。
目光與子瓔相對,男人們的發音器同時關閉,半晌後某個傻子發出一聲難以控制的大笑。「哈哈哈,慕容羲居然娶頭母豬當老婆,報應啊。」
有了第一傻,第二、第三傻紛紛跳出來,眾人跟著放聲大笑,都以為子瓔要被羞辱得無地自容了,沒想到她面帶愜意微笑,手指一點、喊出幾個人。
「楚東霖、岳紹恆、劉慶和。沒喊錯吧?」
「妳怎知道我們?」被點名的幾人驚訝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中婦女也認得他們,莫非他們的名氣早已響徹雲霄?
子瓔點名的全是四合館的病人,去治腎虧的,多謝他們的捧場及口耳相傳,否則她的啟陽固精丸哪能賣得那麼好?
所以,對VIP顧客下手,良心有些難安。
子瓔拍拍染塵袖口,狀似不在意地問︰「你們是慕容羲的朋友還仇人?」
「朋友如何?仇人又如何?」
「如果是朋友就盡快離開吧,你們救不了他,如果是仇人……他正躺在車廂里,你們連手把他弄死,再把車夫打成腦殘,就沒人能夠指認你們。要是有狠心下得了狠手的,我建議把他的尸體切成數段,這樣一來你們泄了恨,二來可以推給強盜為禍。事成之後,我每人贈三顆啟陽固精丸,就當酬謝。」
啟陽固精丸?就算沒服用過此等良藥,也听過它的鼎鼎大名啊。
四合館每月只賣百丸,每次藥上架,一人限購兩丸,到得太晚還搶不到。
「妳怎會有啟陽固精丸?」
「誰知是真是假?」
子瓔不爭辯,從荷包里面倒出一顆並打開錫紙,那形狀和極其特殊的味道,一看就……
「是真的。」身為愛用者,劉慶和一眼認出。
楚東霖沒被藥丸迷心,理智問︰「身為妻子,妳為什麼要殺慕容羲?」
「錯,是你們要殺他不是我,我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她慢條斯理地把藥丸包回錫紙里,十根圓女敕白皙的手指捻針穿線似的、動作極其優雅,可他們卻從這動作中聞到嗜血氣息。
「妳是什麼意思?」
「你們想殺人,我不過無力阻撓罷了,能有什麼意思。」她緩聲輕道,噙著笑意,眼尾一勾,勾出眾人的膽戰心驚。
這女人看起像個無害的死胖子,可那眼神……怎麼回事啦,怎會讓人雞皮疙瘩掉滿地?
「懂了,妳不想當慕容羲的妻子,但手無縛雞之力,便想藉我們的手殺他,但是妳認得我們,若鎮國公逼問凶手,就會把我們交代出去?」楚東霖的豆渣腦袋難得清醒。
鎮國公府舍棄慕容羲是一回事,若慕容羲真死在他們手里,鎮國公能善罷罷休?說不定還會借機一番操作,弄下幾個朝堂政敵。自家長輩對鎮國公可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每句評語都很……不動听吶。
「如果能糊弄過去,我不會給自己找麻煩。」她的安慰薄弱無力。
「不怕我們反咬妳?」
她咯咯輕笑,嗓音嬌甜無比勾人,眾人不由得暗想真是可惜了,這麼甜美嬌柔的聲音,居然安裝在胖子的喉管上,簡直太過浪費。
「誰會相信比起當國公府的媳婦,我更樂意當寡婦?更別說你們與慕容羲之間的舊怨,想想,鎮國公會相信你們還是相信我?」
她舉手投足嫻雅大氣,態度端莊,儀態柔美,可偏偏她用這樣的口氣動作,攤出惡毒計劃,讓人不寒而栗。
風吹,一陣惡寒掠過,楚東霖臉頰肉微抖。「妳為什麼要弄死慕容羲?」
「第一,我想留在京城。第二,他不堪為良配。第三,他被國公爺打個半死,能不能痊愈難說,我可不想一輩子伺候殘廢。快動手吧,盡快了結你們的恩怨。」
「女人……好恐怖。」楚東霖喃喃道。
她瞄一眼楚東霖,淡笑不語,不見殺傷力的目光卻讓人心底浮上一層戰栗。
「別听她,她在說謊!」
劉慶和不信她會盼著慕容羲死,畢竟慕容羲那張臉可勾人啦,瞧瞧萬花樓的小娘子是如何對他趨之若鶩的。
他朝車廂走去,有人帶頭大家立馬跟上,邊走邊喊彷佛要壯大膽量似的。
「慕容羲,你這個孬種……」
刷地,劉慶和用力將車簾掀開,瞬間濃烈血腥氣味傳來,站在前頭的聞到那股味兒,腦袋一陣暈眩。
在看清楚慕容羲慘狀後,他們嚇得說不出話。他爹是、是親生的嗎?
這時不知誰大喊,「快走,毒婦已經對慕容羲下黑手,她想找人背黑鍋。」
這一聲嚇退眾人,他們爭先恐後回頭牽馬。
看著落荒而逃的京城渣滓群,子瓔笑著坐回車上,銀針一拔木乃伊瞬間復活。她朝他邀功,「我替你報仇了。」
「什麼報仇?」他邊扯下棉布邊問。
「看看你的手臂。」
慕容羲撩開衣袖,上頭有點點紅斑,用力搓也搓不掉。「這是什麼鬼?」
她將香餅熄滅,等那些人不見蹤影了才拉開車簾,沖淡車廂里的血腥氣。
抬起香爐解釋。「里頭燒的藥餅叫梅香,吸入後約三到五天發病,病征是氣虛體弱、不舉,身上皮屑月兌落,直到全身換掉一層新皮,才會逐漸好轉。」
「妳對他們下毒?」
與其說是毒,她還覺得是效果良好的換膚產品呢,就是有那麼一丟丟……癢得讓人想撓牆的惡感。
「聰明人得懂得迂回成事,傻瓜才會鑼對鑼鼓對鼓。」她把瓷瓶丟給他。「吞三顆。」
人家好心替他出氣,可屁孩不甘認輸,咬牙切齒吞下藥丸,硬著脖子挑釁。「那麼厲害怎不對妳爹『迂回成事』,那妳就不會嫁給我這個倒霉鬼了。」
原來他也听過秋家大劇——天之驕女貶入凡塵,關茹娘領軍入侵,驕女婚事驟變,秋婉寧步入勝利人生。
听起來很委屈,可看在外人眼里卻不可憐,反倒覺得安排正確。
畢竟秋婉寧縴細柳腰、嫵眉媚眼,詩詞書畫樣樣通達,而子瓔啥都不會,只贏在腰圍……足足是人家的兩倍。
兩相比較,她的人生很有被掠奪的必要。
「倒霉歸倒霉,但你風流瀟灑、俊美無雙,鄭儀拍馬也追不上。嫁給你,養眼養肝腎。」
他在嘲笑她,她卻夸獎他?
突然間面紅耳赤,一輩子沒被夸獎過的慕容羲竟然結巴。「妳、妳、妳這個胖子,妳瞧得上我,我、我可沒瞧上妳!」
「我胖怎麼啦?吃你家大米啦?」
子瓔發現他臉紅。是害羞嗎?為什麼?因為她說他風流瀟灑俊美無雙?不會吧,那麼敷衍的夸獎,看來真如書中所述,他以前的人生缺乏贊美和肯定。
「沒事,天長地久的,看著看著也就看順眼啦,我們早晚會發展出山無陵、天地合,才敢與君絕的濃烈愛情,因為這麼俊俏的你,讓人情難自禁。」她湊近他,挑挑眼,故意逗他。
這動作若讓美女來做,定會勾得男人心癢難耐,但她來做,只會讓人出現腸胃不適的油膩感。
他這是被挑逗了?慕容羲的臉紅到快爆漿,從脖子一路紅到額頭。
抖、抖、抖……動作像狗狗抖落一身雨水,他感覺自己有中毒跡象,因為心跳很亂,呼吸失序,因為他竟然想要靠她更近,並且幻想起她柔軟的掌心。
子瓔瞠大雙眼不敢置信,真的是害羞啊?看來比起鞭策他,咱們男主更適合愛的教育。
見她一雙眼楮牢牢盯著自己看,慕容羲惱羞成怒,咬牙說︰「妳這個又丑又笨又肥又蠢的死豬,我打死都不承認妳是我的妻子。」
「謝謝夸獎,承不承認無妨,反正都是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拿他的話逗他,逗得他雞飛狗跳,這種事她最愛做。
「繩子,剪啦!」他鼓起腮幫子,幼稚地比出剪刀。
「拿鐵線圈上。」她張開五指,大布包上他的剪刀。
幻想成真,她的手心超軟超女敕,軟到刺刺麻麻,他有被電的感覺。連忙甩開,慕容羲不敢看她。「誰要跟妳圈在一起?」
「你呀,我的老公。」他不敢看?恰好讓她對盛世美顏欣賞個徹底。
「不要亂喊。」
「不喊老公,那喊親愛的?寶貝?心肝?小愛愛?」
「妳、妳要不要臉!」
「對,我不要臉,我只要你……」
好吧,雖然她這次會乖乖當配角,但至少這一趟的旅程不會無聊,比起書中的文字,活生生的男主更有人情味。
什麼叫家徒四壁,她總算是有了初步認知。
當車夫把老宅地契、田契交到慕容羲手上後,便見鬼似的駕車逃跑,慕容羲從容不迫地抓起石頭朝他後腦射去,千鈞一發之際,車夫閃開了。
果然有武功,既然如此在渣滓群攔車時,為何袖手旁觀?是鎮國公的交代,他打定主意拋棄兒子了?沒有遠見的男人,他絕對會後悔。
推開大宅木門,嘎吱聲下,密合度不怎樣的門在幾下搖晃後,轟然一聲倒落,塵土飛揚,兩人滿頭滿臉都是沙。
呸呸呸,慕容羲吐掉嘴里沙子,子瓔皺緊雙眉,抽出帕子掩面擋灰。
終于漫天塵埃落地,兩人並肩進入眼前的屋子……沒有青磚、瓦片,全是用土磚築成,房間門都開著,可一眼就能望透。
正中央那間擺了張木頭桌子和四條長凳,桌子四條腿中有一只短了一截,下面用木塊墊著。正廳左右邊各有兩間房,最左邊那間設置灶台,沒有鍋碗瓢盆、沒有柴火,只有微風從空蕩蕩的廚房里刮過,讓人心頭微涼……
剩下的三間屋子,只配備一張木床,簡陋到令人發指。
這能住人?兩人都深切懷疑,但別無選擇。
不過前後院都大,前院有棵大桃樹,後院還打了口井,從井口往下望去,水質尚稱清澈,院里荒草蔓延,有庭院深深的惡鬼入住感,夜半不知道會不會有花非花、霧非霧的東西陪睡?
連三嘆,這個鬼地方,不知要待多久?
「妳想住哪間?」慕容羲問。
還曉得女士優先,沒有渣到太徹底,她指向右邊。「靠近正廳那間。」
邊角間多了個窗戶,窗外有棵不知名的小樹,雨季到來,風雨吹打,淺眠的她會睡不安穩。
他把她的箱籠送進屋里,子瓔抱起箱籠上的盒子和布疋,分幾趟拿進屋,全是她的回門禮,中規中矩、東西不多卻精致,鎮國公夫人不會在這種地方失禮。
但關茹娘膽敢置辦那等嫁妝,自己不要臉,子瓔何必給她送顏面,因此三日新娘回門時她沒回,直接將禮物扣下。
抱著布匹進屋時與慕容羲擦身而過,瞧一眼,他的行李很少,就一個小包袱,但願里頭有足夠的金錠銀元寶,否則真得到田里刨食了。
東西放好,子瓔里里外外繞圈,家里鍋碗瓢盆半點不剩,連塊抹布都沒留下,只有一把剩不了幾根毛的掃帚孤零零地站在牆角。
猶豫片刻後,她拿兩個盒子往外求援去,離開前看了眼慕容羲屋里。沒人?去了哪里?
合溪村是個小村莊,只有四、五十戶,在問過幾位村民之後,她找到里正家里,里正不在,里正太太是個胖胖的中年婦女,看見子瓔滿臉都是笑。
「您好,我們今天剛搬過來……」
「是慕容端家的對吧?今早你們進了老宅,村里就傳遍啦。」里正太太熱切道。
回想當年,慕容端孔武有力、高大健碩,不管上山打獵或種田抓魚都是一把好手,村里多少姑娘想嫁他,可惜先死爹後死娘,為了守喪,一年年蹉跎下去,後來國家戰亂,他就蓋手印打仗去了。
多年來杳無音訊,都以為他死在戰場上了,村里有那窮得揭不開鍋的,偷偷跑到他屋里搬鍋偷碗,東西拿了個遍,誰知今日馬車進村,有好事者跟在後頭,竟發現一對男女在慕容老宅前下車。
村民暗暗猜測,兩人是兄妹還是夫妻?倘若後者,嘖嘖……一朵鮮花插牛糞。
「是,慕容端是我公爹,今日與我一起同來的是相公。」子瓔委婉道。
夭壽,竟然是牛……呃也行,沒有牛糞滋養,鮮花怎能開得好?
她的目光上下掃過,打量著牛糞何德何能,能引得鮮艷玫瑰往上插?
最終視線停留在她手上的點心盒子,那是永昌齋的糕點,鎮上開一家,听說全國好幾十家,京城里的總店蓋得像皇宮似的。
永昌齋糕點貴得要命,有的光一盒就要價二兩銀子。二兩是什麼概念?鄉下人家,許多人一輩子都攢不了那麼多。
見里正太太心不在焉,子瓔意會,忙把糕點遞上。「給孩子甜甜嘴。」
答案出爐,難怪玫瑰會心動,牛糞會做人唄。「怎麼這麼客氣,人來就好。」她嘴上說著,手卻誠實接下。
「那宅子二、三十年沒人住了,肯定髒得很。」
「是啊,得打掃一下,只是里頭什麼東西都沒有,即便要添置,也是明天的事兒了。」
「也對,村里離鎮上有段路,今天怕是來不及,要不家里還有些舊東西,你們先拿去用?」
「多謝,等我買新的後立刻歸還。」
「沒事兒,妳等等,我讓我大媳婦、二媳婦去幫個手。」
「謝謝嬸子。」
就這樣,一人出門三人回家,還帶來鍋子、碗盤、清掃用品。
兩個媳婦都是勤快人,做事利落,天剛擦黑就幫著把里里外外打掃過一遍,院子里的草也拔得干干淨淨,她們沒忘記婆婆交辦的任務,邊打掃邊找機會和子瓔搭話。
「婆婆說慕容端是妳公爹?」
「是呀。」她笑得眉彎眼彎,像福娃兒似的,看著喜人。
「妳知道打完仗後,妳公爹去了哪里嗎,怎麼都沒回來?」
「他在戰場上立下一點小功勞,朝廷封賞,給他當個小官,之後就留在京城娶妻生子。」
功勞不大,就是拯救國家元首之類,官也不大,就是世襲的國公爵位。看!她做人多低調,半點不惹人心生妒嫉,這樣的人才活得久,不像那只囂張孔雀,現在又不知道去哪里遛羽毛了。
「小時候我就常听爹娘提起慕容端,都說他是個有本事的,果然有造化,那麼妹妹可就是官家夫人了。」
「相公還沒出仕呢,稱不上。」
「待在京城不好嗎?你們怎麼會回來?」大媳婦王氏道。
「京城朋友多、交際應酬也多,公爹讓相公回老家定心念書,等來年科考再回京赴考。公爹說老家風水好,相公沾沾福氣說不定能一舉出仕。」她委婉編造出一套說法。
鄉下人再純樸,也听得出她話中有話,肯定是交到狐群狗友,斷不了交情,只能遠遠避開。理解,都是有孩子的娘,孩子身邊要是有那一兩個壞家伙,天天帶著惹禍,確實讓人頭痛。
「可不就是風水好,妳公爹可是咱們村里的頭一份啊。」二媳婦吳氏接話,心頭卻是懊惱,先前屋宅小,十幾口人住著挺逼仄,公公還想著把這老宅劃為公地,花點小錢買回來,讓二房搬過來。
她打死不肯,誰不想住青瓦房卻搬到土磚屋,更別說慕容家長輩都死在這屋里,連慕容端都沒消沒息的,這可是滅門宅子啊。
怎知主人家不聲不響搬回來,更想不到慕容端當了官,人家還說這里風水好,特意送兒子回來。唉,要是早知道就搬了。
王氏看著弟媳滿臉懊惱,暗暗好笑卻沒多話,她拉起子瓔親近道︰「別嫌嫂子托大,我就喊妳一聲妹妹啦,往後是街坊鄰居,有什麼需要盡管上門來,千萬別客氣。」
「謝謝嫂子。」
「沒事,時間已經不早,我們得回去做飯了。」
子瓔連聲道謝,一路送出大門。
送走里正家的媳婦後,她飛快把箱籠歸置好,沒有枕頭棉被,只能攤開「回門禮」,拿綢緞當床單被子,以他們現在的處境而言,還真是奢侈。
鋪好床,猶豫片刻後,她拿起兩疋布,到隔壁房間也給慕容羲鋪上,再將包袱往床頭一擺,枕頭有了。
左右看看,屋子依舊簡陋,但掃除了灰塵勉強可以接受。正準備退出房門,卻發現慕容羲雙手環胸,斜靠在門邊,心情很好似的。
她不知道他在高興什麼,不過看他心情好,她覺得情緒也被牽引了。
子瓔深吸氣,強行將目光自他身上拔回,帶著對自己的不滿意,轉身往廚房走去。
她是可以逗逗男主當娛樂,卻不能忘了自己只是輔佐的女配命啊。
廚房里有一捆柴禾,是里正太太送的,吳嫂子問她,「要不要我家那口子把院子里的桃樹砍了當柴燒?反正不開花結果,留在那里佔地方。」
天底下哪有不結果的桃樹,應是房子多年無人打理,桃樹的營養水分補充不上。子瓔心里這麼想便回答,「留著吧,只要悉心照料,終究會結果。」
吳嫂子沒爭辯,聳聳肩道︰「也行,就怕白費功夫。」
缸里裝滿水,該借點糧食菜蔬的,不過借了也沒用,她不會生火燒灶。
娘寵自己,認定她能一世無憂,時刻有婢僕伺候,認定她的女兒就該十指不沾陽春水,哪想得到自己一離開,她便進退不得。
人生,變數處處。
蹲在灶前老半天,始終找不到操作鈕,眼看天邊最後一抹余光將盡,她嘆氣,考慮要不要用冷水擦澡就好。家里沒蠟燭,她必須在把自己一身細皮女敕肉撞出小紫大紅之前上床。
「妳在干什麼?」她就蹲在那邊,拿著柴禾東模西擺,遲遲不見生火,慕容羲看著好笑。
「燒水。」
「不做飯嗎?」
做飯?有這麼理直氣壯的喔,她天生廚娘?
「不會。」她拍拍手說氣話,放棄和大灶較勁。
「嗄?女人不該是天生會做飯洗衣打理家務的嗎?妳居然連飯都不會做,還會什麼?呃……懟人倒是很行。」他諷刺她。
臭嘴家伙,子瓔白眼大翻,很想反諷︰那男人不是天生會賺錢養家掙功名榮耀妻兒的嗎?
瞇眼楮勾嘴角,她笑出一臉陰惻惻。「我會下毒殺人,試試?」
「妳……燒水就燒水,快點燒好洗洗睡,天一下子就亮了。」算了,天亮後再出門找點吃的吧,有不少大媳婦小娘子邀他回家吃飯呢,今晚先忍忍吧。
他心情無比的好,因為村民和善,下午一路逛過去接收到善意無數,親切無數,歡迎無數,這和他在京城的人憎狗厭截然不同,原來他也能大受歡迎?無形中他千瘡百孔的心靈被修補,身上銳刺掉下幾根。
人生首度,他刻意展現親和力,滿面笑容替自己勾拉出了好人緣。
「我也不會燒火。」她擺手,這才是癥結所在。
「連燒火都不會?」他音調提高兩度。
「你會?你來!」說得好像不會燒火就要更名改姓喊笨蛋似的。
「我……」
「怎麼?君子遠庖廚?」那也得他先當個君子,紈褲可不會遠庖廚。
瞬間氣勢轉弱,他吶吶地回上一句。「我也不會。」
連燒火都不會,還會什麼?對,他會欺男霸女、斗雞走狗、夜夜笙歌。子瓔再度月復誹,沒出口的話依舊是為他保留自尊。
「還以為顏值即正義,漂亮臉蛋是成功的加分項目,原來一張沒有實力的臉,只能當花瓶。」
「秋子瓔,妳不要欺人太甚。」
「懟人、欺人太甚,謝謝你又幫我找到一項專業。」她比出兩根手指,肥屁屁靠坐在灶台邊,攤手撂擔子。
「難怪鄭儀不要妳,妳這種心惡嘴壞的女人,娶進門就是攪家精。」
「沒錯,所以老天讓我嫁你,反正你連家都沒有,想攪也沒得攪。」
「妳!」慕容羲氣得滿臉通紅。
「不要過度激動,要是中風,我下毒可以,醫術還差了點兒。」
恨恨咬牙,明白嘴皮子功夫是贏不了她了,只能認命往灶里添柴。
Round one——小小火苗在灶中得不到安慰,熄滅……
子瓔輕嘆,如果燒柴可以用來測智商,慕容羲的智商肯定不超過三十。
Round two——「來了來了!燒起來了,快給我柴。」慕容羲大喊。
子瓔遞給他一把,迅速塞進去,小火苗在兩人見證下,被柴火活活壓死。
Round three——子瓔驚呼,「太多了,快把柴拉出來。」
白煙彌漫,天色本就昏暗,被煙一燻,咳咳咳、咳咳……兩人捧住胸口,各佔廚房一角,咳得連肺都要跳出來。
無數Round後——子瓔叫「救命」、慕容羲喊「走水了」,罪魁禍首沖出廚房,善良鄰居從那扇陣亡的大門外沖進來,他們飛快進屋、飛快滅火、飛快……
在鄰居的幫忙下,子瓔和慕容羲終于學會了燒火。
紅紅的火光照亮兩人,看著她滿臉黑炭,頭發燒焦,慕容羲忍不住指著她捧月復大笑,子瓔原想遷怒發火的,但看他那張俊美無儔的帥臉變成花貓,也忍俊不住噴笑。
笑會感染,她笑、他也笑,他笑、她跟著笑。在這個被驅逐出境,原該挫折哀愁倍感淒涼的夜晚,他們笑著展開人生新階段。
這一刻兩人清楚意識到,不管高不高興,是不是命運擺布,他們都成了生命共同體,她好他才會好,他不好她也跑不掉。
兩分善意浮上,笑聲阻隔愁緒,並肩坐在灶前,看著熊熊火焰,用缺了角的舊碗裝起熱水,一口永昌齋點心、一口水,甜甜的滋味弭平心頭不安。
「秋婉寧嫁給鄭儀不會有好日子過。」慕容羲突如其來迸出一句。
子瓔微愣,他也知道鄭儀和柳氏小表妹暗度陳倉?她本以為這已是驚人消息,沒想到他的八卦比驚人更驚人。
慕容羲揉揉鼻子。「鄭儀更喜歡男人,這件事鄭府上下沒人知道,大家都以為他心系柳舒媛。柳氏出身商戶,武昌侯老夫人重體面,不讓柳舒媛當正室,因此心急想找個合適的姑娘進門。」
這是安慰她?「三害公子」人品不差啊。
再加分,三分,不五分,獎勵他願意學生火,也獎勵他懂得安慰人。
本以為他的頑劣天性要遇見人生導師才能幡然大悟,在這之前她只有當老媽子的命,沒想到孺子可教。
子瓔笑著加入水果雜志行列。「我不知道鄭儀喜歡男人,卻曉得柳舒媛已經身懷六甲,鄭儀著急娶妻,不是因為年歲大,而是柳氏的肚子已經藏不下。為名聲,武昌侯府不得不盡快定下婚事,若非如此,除了秋家鄭儀能有更好的選擇。」
娘在時親事沒順利談成,並非鄭儀看不上她,而是她抵死不嫁。
她並不討厭鄭儀,但認定鄭儀心里有個白月光,她這顆月餅湊上前干麼,慶中秋嗎?如今……不簡單啊,白月光竟是雄性動物,那柳氏肚皮里那個怎麼來的?不簡單啊,看來天下表妹都是危險配備。
表妹加上白月光,秋婉寧這門親事結得很熱鬧吶!
「武昌侯府早已沒落,只剩下家風端正的好名聲,若鄭儀好男風的消息傳出,侯府牌匾可以當柴燒了,若是被嗜血的御史聞到血腥氣一狀往上告,人品受質疑,武昌侯和鄭儀的前程就都毀啦。」
「到時父親想依靠鄭家人脈、仕途再上一層樓?希望破滅。」子瓔失笑。
就說吧,離了自己和娘親,父親前途堪慮。
「妳不嫁鄭儀卻選擇我,就是因為知道柳舒媛的事?」
選擇他?想太多,他可是京城有名的闖禍精暴力男,她怎會替自己招惹麻煩?她更想招贅婿替秋家傳宗接代,可惜事與願違,秋家的枝葉早已分枝繁盛。
見她苦笑不語,他能猜出她的想法。「妳怎知柳舒媛身懷六甲?」
「我與母親上門為老夫人看病,柳舒媛借口不適,讓我到屋里給她號脈,卻話里話外暗示她與鄭儀情深似海。」
果然,柳舒媛不是個好相與的。慕容羲輕哼。「妳信?」
「信的。雖時日尚淺,但我模到滑脈。」
「妳知道為了我和鄭家誰能娶到妳,坊間還開了賭局。」
「知道的。」武昌侯府為保名聲,鎮國公府為把孽子送出京城,兩府同時向秋家拋出橄欖枝,賭坊開盤,賭子瓔花落誰家。
「我賭妳選鄭儀,投注五千兩,輸掉所有積蓄。」
抿唇輕笑,她也賭了,一賠六。眼看關茹娘作風,她得替自己盤算,有內線消息,她當然要典賣首飾頭面,投入賭注。
「慕容羲,商量一件事好嗎?」
「說看看。」
「你不想娶我,我對你也無心,這樣的男女當不了一世夫妻,不如當朋友吧,當互為勉勵、互相幫助的朋友——我助你回京,你與我和離。」
和離?果然……
就算鎮國公府位高權重、秋家人微位卑,就算他俊美無儔、她又胖又丑,她也不願意嫁給自己,也對,對女子而言他就是個糞坑,誰跳誰倒霉,好處撈不到只會惹來滿身臭。
他自慚形穢,卻驕傲地抬高下巴,假裝正合自己心意。「好得很,幸好妳想和離,如果妳不肯,我還得想方設法寫休書咧,就照妳說的辦,兄弟。」
他一掌拍上她的肩,眉在笑、眼在笑,卻不明所以地讓她感覺心酸,子瓔不理解自己的感覺,帥哥的笑靨本該宇宙無敵,為何她會如此?
「兄弟有通財之義,妳養我吧……」
他叨叨絮絮不停說著,她卻酸得淚水卡喉,吸吸鼻子,她玩笑道︰「我養你,會不會想太多?男主外女主內,我的權威領域是內宅料理,沖鋒陷陣打天下是男人的主業,這養家任務由你負責。」
「我沒養過家,而是從小被家族養大,而妳有那麼多箱籠,肯定藏富其中,咱們是以夫妻為名的兄弟,夫妻本是同林鳥。」
「大難來時各自飛,顧好你的翅膀小心飛翔,祝你一路順風。」
「這麼無情?果然最毒婦人心。」
「我還有更毒的東西,很樂意在未來的日子里,為你一一展示。」
他們一句搭著一句,臉上含笑,心底都有那麼幾分不是滋味,最終子瓔忍不住了,抬手阻止對話,認真看著他的帥臉說︰「慕容羲,我們接觸的時間雖然不多,但我覺得傳言不實,我認為你是個很好、很值得被喜歡的人。」
那妳又不喜歡,還沒開始當夫妻呢,妳已經在做全身而退的準備。他想反駁的,但更強烈的感受是……他被夸獎了?
瞬間覺得被流放不是件壞事,至少在這里,他得到人生首次的肯定賞識。
「我哪里好?」他討拍。
「你很善良,在我差點兒掉下馬車時,不怕被我的體重扯斷手腳,硬是救下我;你長得俊逸清朗,讓人一見就忍不住心花怒放;你很有責任感,在那群紈褲挑釁時,明知雙拳難敵群猴,依舊決定挺身下車、不教我受辱……目前只看到這些,但我相信以後會挖掘到你更多的優點。」
勾眉、挺胸,自信充塞心中,全身上下千千萬萬個毛細孔瞬間通暢,那些年的憋屈難受消弭無蹤。他像只剛被夸獎很會生蛋的老母雞般無比驕傲,吃掉最後一口點心,拍掉手心屑屑,說︰「我替妳把熱水送到房間。」
看著他微翹的、得意的笑容,子瓔突然出現「未來日子不會太辛苦」的幸福感,即使洗澡時發現右大腿撞出一片青紫也沒在意,只當是趕走紈褲、改變劇情的懲罰,懲罰一過,此事也就了了。
慕容羲回到房間,借著窗外月光看著煥然一新的空間,心中微暖。傾國傾城的笑靨拉上,他挺開心的,因為在困頓之際,有個人和自己同甘共苦、並肩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