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模腕間手鐲,是便宜貨,卻是慕容羲一文一文攢出來的。
那一吻像是解封,從此他們不再談和離或約定,他們成為一對真正的夫妻——除了沒做那檔子事。
為什麼不做?因為他說——
我明白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即使外人都說秋家對上鎮國公府是高攀,但你肯定不這麼想。我會證明的,證明自己是個配得上你的男子漢,到時我們就當名符其實的夫妻。
那次,他是憋著一口氣把話給說全,快到讓她來不及反駁,也來不及解釋自己知道他的本質,知道他未來成就遠遠超過他所預料,他會是個百分之百的男子漢。
但看著他眼底的堅毅,以及對未來的期許,她不阻斷他的上進心與想像力。
于是點點頭,于是與他勾起小指頭,做出新約定。
他們各自為生活而努力,她看著他日日進步,他時時與她分享成就,彷佛成長是兩個人的共同目標。
他們很快樂,在每一刻——吃飯時,睡前談心時,手牽手見證農作物成長時,他們生活的每一刻都串聯著,她喜他喜,她憂他憂,他們之間不僅僅是共情而已。
她的崇拜是滋養他上進的最好肥料,而他對她的需要,也讓她成就感爆表。
人都需要被需要,她在被需要中,重新證明自己的存在意義,也修補被父親拋棄的自怨自艾。
感情這種東西是慢慢累積的,她對他好、她對他更好,兩個願意為彼此奉獻的男女,漸漸愛上彼此。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在合溪村待了近兩年。
今年的秋天比往年更熱一點。
馬車在往回村的小路上前進,這條路翻修過了,是瞿翊掏的銀子,所以車輪轆轆滾動,沒像第一次進村時震得她全身骨頭快散架。
車廂里塞滿藥材,每個月她都會到鎮上一次購買所需藥材。
「汪掌櫃給我寫信,他說藥不夠賣,能不能多做一點?」呂尊討好巴結地看著小徒弟,滿臉的盼望與希冀。
別說他卑躬屈膝,這一年來有小徒弟親制藥丸,京城醫館的生意好到驚人,每天都有人在鋪子前大排長龍,反觀四么爵門前冷落車馬稀,有這等光景全是子瓔的功勞。
只是……盤剝太過了,子瓔每回看見呂尊,眉不是眉、眼不是眼,硬擠出來的笑容都帶著無法言喻的詭異,實在是滿腔怨恨壓在「尊師重道」之下,不敢發泄。
「不行。」子瓔用甜甜軟軟的嗓音拒絕,听起來沒殺傷力但絕對且肯定。
「制藥救人是好事,你怎麼就說不通?」
「扣掉買藥材的本錢,師叔給我結的銀子,只能賺個工本費。若要擴大制藥量就需要更多人力,這里找不到專業人士,要是請一堆外行人來炮制,第一定會浪費許多藥材,第二要花大把銀子雇用人工。
「師叔,請您張張眼,我誰啊?就一個可憐的鄉下村婦,受繼母剝削,嫁妝少到可憐,連想給我家相公買塊像樣的硯台都舍不得下手。您真忍心讓我賣肉賣血,賠錢成就您的名聲?
「要大量制藥?行,但咱們按四合館的規矩來,他們給多少銀子、師叔同樣辦理,那麼您想要的量,我熬夜都給您做出來!」
她都還不確定這個「師叔」是不是名符其實,就急著往人家坑里跳,天天填坑、天天失血,沒天理啊。
都說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她不想滅亡,只好爆炸了。
「錢錢錢錢……真是俗氣。」
「我也期待高雅,問題是沒有俗氣的黃白物,支撐不起我的高貴。」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咱們是當大夫的,你不能滿腦子光想錢啦。」
「師叔,這不僅僅是錢的事。」
「不然還能有什麼事?」
「師叔您想想,誰家開醫館不是為了賺錢?咱們用低價藥丸給患者治病,病人是好了,咱們名氣也打響了,可其他醫館怎麼辦?沒錢可賺,會不會一家家關起來?試問若京城所有醫館全都關門大吉,只有我們家醫館存活下來,我們能接收那麼多病患?如果收不了、治不完,會不會有更多的病患死于醫治不及?師叔這是在邊救命邊害命啊。」
嘶……呂尊倒抽口氣,有這麼嚴重嗎?他真沒想過。
「再說了,大夫是個人,也要食衣住行、也要養妻兒侍奉長輩,如果沒錢可賺,為什麼要當大夫?大夫的壓力多重啊,要承擔生死、要接觸老病,這工作除遠大志向外,更需要金錢支持。否則置辦幾畝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日子不美嗎?」
呂尊頭痛,這話好像有幾分道理。
「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本的生意沒人踫,倘若當大夫得一窮二白,只能擔著濟世救人的美名自我精神滿足,有幾個願意投入這行?程度好、本事高的聰明人肯定不樂意,找不到其他事可做的人也許能將就。
「日復一日,劣幣逐良幣,大夫素質越來越低,到時醫療品質會壞到什麼程度?會不會淪落到生病時找巫師比找大夫更管用?」
「你怎麼可以貶低大夫?」
「不是貶低而是分析,師叔目前做法定會造就這樣的後果。知道的人說師叔品格高尚不為金錢折腰,只為救人全力以赴,但綜觀全局的人看透一切,應會覺得師叔沽名釣譽、目光淺薄,師叔還是考慮一下低廉藥丸的政策要不要更動修改吧。」
「如果提高價錢,窮人就甭治病了。」
「師叔擔心這個?解決方法很多呀,比方廣開義診、派送藥材,要是擔心富人混在窮人當中,可以在醫館里闢出行政單位、建立貧民名冊,當他們上門求醫,就給予免費治療。」
她說得有理,可晚輩教訓長輩此風不可長。呂尊橫眼道︰「說這麼多,還不是想多賺點錢。」
「多賺點錢不是每個有志青年的夢想嗎?要是我想多『搶』點錢,師叔再來批判我吧,俗話說月兌單不如月兌脂,月兌脂不如月兌貧,何以解憂,唯有暴富,師叔要理解我的崇高志向。」
呂尊被堵得無話可說,哼一聲,背過身拒絕溝通。
微哂,子瓔沒指望固執的呂尊能立刻改變想法,只要別再逼她量產就行。
推開車窗,向外望去。
秋天到了,地里的馬鈴薯都收完,到處光禿禿的,只剩下慕容家的十畝田地還沒收成,今年他們種上水稻。
前幾天她同里正提醒過,如今馬鈴薯的種植遍及各處,農民貪圖它的產量紛紛改種,明年種的人越來越多,價格必定會往下掉,所以要怎麼分配種植,還得慎重考慮。
今年初瞿翊帶著寇老、夏老和慕容羲幾個出門,邊推廣馬鈴薯種植,邊拜訪各路神仙,這本來沒有她的事,她也沒打算當跟屁蟲,但阿羲倔了性子,非要帶她一起。
最後連夏老都來說情,希望她能在旁照料瞿翊,拗不過之下,只好乖乖上路。
有皇帝的金牌傍身,地方官員認分,為推廣馬鈴薯種植,一個個打雞血似地卯起勁來干。之後從各地傳來的消息,確定馬鈴薯長勢喜人,這讓子瓔松口氣,五月馬鈴薯入倉,豐收的經驗讓農民搶時間種下第二茬。
六月,瞿翊身上的毒解除,在教練三人組的幫忙下,身體日益壯實。
七月,子瓔沒記錯,蝗蟲入侵國境,不少州的農作物被毀。
瞿翊錢多口氣大,讓人拿銀子到各處購買蝗蟲,一斤三文錢,有錢有動力,買來蝗蟲能吃的吃、能燒的燒,在百姓通力合作下,蝗災危害狀況大幅減少。
與此同時,他也將馬鈴薯上報朝廷,朝廷動作夠快,在饑荒發生前,就將大量馬鈴薯運至受災州縣,這一關,朝廷平安度過。
馬車駛進自家農田,飽滿的金黃色稻谷低垂,即將迎來一季豐收。
穿過田地,下車時發現方家門口停著一排車馬,外頭站著幾十名身穿盔甲的武士,把兩家門口給佔滿了,許多百姓遠遠觀望,不敢靠太近。
師徒倆對視一眼後,相偕快步進屋。
大廳外頭有十來個人守候,從外往里探看,瞧見瞿翊、寇老等正與人對話。
院子里慕容羲和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聊天,兩人相談甚歡。
那女子膚色潔膩,額頭垂著一顆紅寶石,與鼻下艷潤的丹唇相映生輝,瓜子臉柳葉眉,一雙眼楮像泡在油里的龍眼子,閃閃發亮。真美……是刻進骨子里的美,是會讓人雙眼發光、嘴角不自覺上揚的美。
心頭咯噎一聲,是她嗎?女主終于粉墨登場了?
子瓔輕咬下唇,猶豫著是該假裝沒看見,還是大方迎上前證實對方身分。
然沒等她做出決定,慕容羲已經朝她奔來。
「子瓔,皇上賞賜咱們五百兩黃金。」他像等待贊美的小孩,滿眼期盼。
「那是你該得的,你非常努力。」贊美他,她從不吝嗇,她可是讀過賞識教育的。
「不,那是你該得的。」握住她的手,他把她拉到瞿盈盈跟前。「公主,她是我的內人秋子瓔。」
公主……唉,果然是她,女主角閃亮登場,男主角賀爾蒙大量分泌,兩人一見鐘情,從此情定三生,愛濃意重。
「都說別喊我公主了,叫我盈妹妹吧,我還要在這里待一段時間呢,可不想走到哪里都被人張大眼楮盯著。」她可愛地擠擠鼻子、眨眨眼楮。「公主在這里可是稀奇貨。」
因著性子討喜,瞿盈盈又是皇帝唯一的女兒,都說女兒與父親前世有不解之緣,皇帝自然把這顆明珠時時捧在掌心。
她聰慧機靈,長相明媚,那股優秀勁兒幾個皇兄拍馬都追不上,皇帝經常帶著她,御書房等同于她的書房。
皇帝上朝她常打扮成小太監隨侍在側,下朝後與皇帝論朝政也頭頭是道,京城便傳出了她小諸葛的封號。
她是奉旨到合溪村替瞿翊惡補的,以皇帝的眼光,從朝堂風雲分析到後宮爭斗,她的任務是教導他,身為皇帝父親來不及教的平衡之術,她還帶來幾箱奏摺給他當功課。想來該削該剜的,該處理打壓的,皇帝已經將朝堂整頓出新風貌,等尾巴也收拾干淨,兄妹倆就要連袂回京。
「記住了,盈妹妹。」慕容羲從善如流。
羲哥哥、盈妹妹,幾句話功夫兩人已經這般親密?這真是書中無形力量的牽引吧,莫名的一見鐘情、莫名的天生合拍……
「羲哥哥說,馬鈴薯是你整出來的?挺厲害呢。」瞿盈盈大方看向子瓔。
「我只是見過,所有事都是相公親力親為。」子瓔並不允許自己示弱。
兩個人第一次見面,無聲的硝煙戰火已在中間蔓延。
瞿盈盈收斂起敵對之心,勾出笑。「你在哪里見過的,書上嗎?」
「碼頭,船夫從外邦帶回來。」
「那你可真厲害,只見過一面就擱在心里,要是換成我,能吃就試兩口,好吃就多買一些、難吃就算了。絕想不到種植,更不會去推算產量,把它變成利民利國的大事。」她夸獎得真心實意,若非身材容貌,秋子瓔確實有站在羲哥哥身邊的條件。
「多謝公主夸獎。」子瓔客氣又疏離。
「我常想,天下女子也是有本事能耐的,只是從小被限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能把所有的『睿智』用在男人身上,爭寵、扮嬌裝弱……白白浪費一生,如果能給女人廣開大門,世間定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番話讓子瓔心生敬意,佩服起她這等胸襟,這樣的女子真教人歡喜。
「眼下的教條規矩,把世間一半的能耐人圈在家里,倘若人盡其才,自然會有一番新景象。」
「你居然同意我?我太喜歡你了。」瞿盈盈攥緊她的手,把她的手臂勾抱在懷里,這個秋子瓔可真有意思啊,倘若日後……她不介意有這麼個姊妹。「你果然不是井底之蛙。」
「走得越遠、看得越廣,見識自然就多了。」
「京里的姊妹每次听我說這種話都要斥責的,說我沒個姑娘家的樣子。」
「等她們歷練過人生,想法自然會不同。」
「哈哈,我也這麼講。听說四哥身上的毒是你醫治的?」
「是。」
「四哥中毒的消息傳回宮里,父皇氣急敗壞,莫核散是連最能耐的御醫都無法解的呀,你怎麼會解?」
「師父教的。」
「四哥能遇見秋娘子真是太幸運了!父皇知道四哥病癒高興得很,只不過目前四哥的身分尚未浮上台面,不能公開表揚,只能借馬鈴薯賞賜一點黃金。」
「多謝皇上賞賜。」
看著姣媚美麗的女主,子瓔相信了,有人就是天生偶像,不管往哪里站,都會散發出天然光暈。瞿盈盈不傲嬌、不橫恣,她親切和氣,溫柔客氣,那性格是百分百的女主標配。
「我們回廳里吧,劉公公還沒見到羲哥哥呢。」
還沒見過?子瓔望向慕容羲。
「對,劉公公一到,我就被喊出來,連賞賜黃金的事,都是盈妹妹告訴我的。」
瞿盈盈接話,「父皇有話要劉公公私底下囑咐四哥,應該交代完了吧,我看見寇爺爺已經進去,我們也進去吧。劉公公還奉父皇口諭,要好好考校羲哥哥呢。」
「考校我?為什麼?」
「你這得問問四哥了,父皇是這麼說的。咳咳……」她清清喉嚨,雙手負在身後,裝模作樣地邁著大步。「這老四是不是夸張了呀,朕就不相信成天打架鬧事的壞胚子,離開京城後竟會讀書種田,還考慮起朝廷民生,難不成合溪村風水好,再桀驚難馴的人都能月兌皮換心、整出一副新風骨。去,替朕考考慕容羲,看看是老四言過其實,還是他真的改頭換面。」
瞿盈盈扮皇帝的模樣太可愛,子瓔忍不住笑出來。
「別笑,我是認真的,連一個字都沒有多學。走吧!」她自然而然地勾起慕容羲手臂往里走,那模樣不像初識,彷佛熟悉了一輩子。
看著兩人背影,女的美、男的更美,兩人並肩成了金童玉女,如果拆散他們,她都覺得自己罪大惡極。
只是心中滋味太復雜,明知這是正確結局,卻還是難受得緊,默默後退,她往月亮門走去。
「子瓔,你去哪里?我們一起去見見劉公公呀。」發現她沒跟上,慕容羲停下腳步。
「我回去烤一爐餅干,再做點面餅肉醬,讓劉公公帶著路上吃。如果劉公公要在這里住幾天,晚膳也該準備起來。」
這是想幫他在劉公公面前掙好感?
繞回子瓔跟前,他握住她的肩膀,認真看著她的眉眼。「不必再幫我,我會用實力證明自己,你不總說想長見識嗎?」他壓低聲音湊近她耳邊,「沒見過太監吧,帶你去見識見識。」
子瓔莞爾。對啊,不曉得太監是不是真的陰柔,得時時捻起蓮花指說話。
「你確定,如果沒通過考核,我可是會笑話你的。」
他溫柔地模模她的頭。「你從沒笑話過我,你只會鼓勵我。」
「真不後悔?這次我非要嘲笑一回。」
「行,如果我表現不好,盡管笑。」他拉起她的手往屋里走。
大眼楮、雙眼皮,濃淡相宜的兩道眉毛橫在額前,小巧的菱唇,微翹的鼻子,可惜身材臃腫肥胖,否則定是個漂亮女子。
劉公公含笑對子瓔點過頭後,看向了慕容羲。
這家伙大名鼎鼎,是個名符其實的闖禍精,可如今一看……挺俊俏的小伙子嘛。
沒有錦衣著身,只有一襲深藍色短褐長褲,鞋子上沾了泥,听說每天都要到田里逛幾圈,之前還需要雇村民幫襯,今年種田除草插秧都不假手他人。
整個人看起來挺精神,哪有半分紈褲模樣,果然娶妻真的要娶賢,瞧瞧有妻子枕邊教育,整體模樣氣質都改變了。
他從袖子里抽出考卷。「慕容公子,皇上有幾道題,想請公子答答。」
慕容羲接過考卷坐到桌前,飛快將題目瀏覽一遍,子瓔跟著走到桌旁磨墨,她偷偷瞄上兩眼,全是政治題,是她不擅長的領域。
「別緊張,這是你推翻皇帝差評印象的第一步,好好把握。」她叮囑。
抬眉,看見子瓔的憂心,慕容羲握住她提著墨條的手。「你說過,憑運氣賺來的,早晚會因為實力輸回去,我不想輸,所以這一兩年我很努力累積實力。」
「我知道。」她相信運氣,卻認為運氣是努力帶來的附屬品,沒有能力的人,給再多的運氣也抓不住。
「別擔心,這些于我並不困難。」
他對她揚起一笑,漂亮的臉龐已夠教人驚艷,再補上這樣的笑臉,真會讓人思思念念……倘若有朝一日,他不在她身邊,她要拿什麼來掩蓋記憶中的笑臉?眾人在旁說話,談論的內容很「吸引」人,但慕容羲絲毫不為所動,謹慎專心地填寫卷子。
劉公公頻頻觀察,發現這家伙和傳言中完全不一樣。
半個時辰過去,他停下筆、吹干卷子,上前遞交給劉公公,他沒收起來卻往桌上擺去,寇老拿起來看,只見他撫須輕笑、頻頻點頭。
他的認同讓子瓔放松,寇老是個很嚴格的先生,被他認同談何容易?他們家阿羲有真本事的,對吧?
他們家阿羲……這五個字讓她的心又染上一層甜。
「進村時,我發現只有幾畝稻田,其他地里種的都是馬鈴薯?」
「是。」
「不知以後會不會沒人肯種稻米了?」
「應該不會。」慕容羲回答。
「為什麼不會?」
他看一眼子瓔,這個問題他們討論過了,子瓔朝他點點頭給予鼓勵。
「幾個原因,首先飲食是一種習慣,祖祖輩輩都習慣以稻米、小麥為主食,要百姓改以馬鈴薯為主會有程度上的困難。
「既然不當主食,需求量自然不會太多,農民種得越多價格就會越低。而價格便宜,意謂著窮人吃得起,餓肚子的百姓就會減少。只要喂飽百姓,搶劫掠奪、偷竊的情況便會減少。
「從另一方面來講,當價格低到一定程度,就會有農民開始評估,決定要不要繼續種植,要不要回歸市場機制。不過馬鈴薯肯定要種的,它多產、對土地的要求不高,就像今年喔災,立即幫上大忙了。」
「市場機制?那是什麼?」
瞿翊與劉公公對看,他為阿羲的表現感到驕傲,彷佛光圈加在自己身上。
「就是供給和需求之間的平衡——如果里正能夠每年、每季,將村民種植多少畝田地、小麥、玉米……等農作物上報縣官,朝廷把這些資料匯整起來,不僅能讓農政官更清楚全國的種植、收成、賦稅,也能在災荒發生時,知道從哪里調度糧食。
「這樣做還能提前預知,哪種農產可能面臨過剩或不足的情況,如若不足就該獎勵農民利用荒田耕種,假使過剩價格必然下降,農民無法賺得一年所需的話,就該考慮如何運送到別的州縣,適時穩定糧食價格。」
寇芹堯、夏琢聞言都驚呆了,他們沒教過阿羲這些啊,他怎麼會想得到?劉公公也詫異不已,這家伙果然已經不是吳下阿蒙。
「那幾畝稻田是你種的?」
「對。」
「為什麼在田里養魚和鴨子,是想養家禽賺錢?不怕它們吃掉禾苗?」
「稻禾剛種下,幼苗時期自然不能養上,必須等到禾苗大到一定程度,不會遭受破壞才能放養,魚還能換幾個錢,鴨子可就不行了,如果養的數量太多,就有可能破壞稻田,原則上一畝地頂多養五到十只,在餐桌上加點菜還行,想靠它們賺錢很難。」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養?」
「鴨子和魚可以吃掉蟲害和田螺,它們的糞便能當肥料,讓稻子長得更好,魚鴨共養能形成良好的自然生態,省下不少施肥除蟲的功夫。」
「原來是這樣。」
「這兩天就要收割稻谷了,如果劉公公感興趣,可以留下來玩玩。」
劉公公想了想,微哂道︰「行,就留下來玩玩。」
要留下來?那可就有的忙了,子瓔問清楚來客人數後,立即回家備餐。
翻出吳嫂子給的一筐苦瓜,再拿之前稻田鴨子攢出來的鴨蛋腌好的一甕咸蛋,炒個苦瓜咸蛋,將剛摘下的大白菜做一道開陽白菜,蝦米還是阿羲從小溪中撈曬的。
她讓教練三人組到田里抓回十幾只稻花魚,做成了酸菜魚,肉質鮮女敕,雖養在田里卻沒有半點土腥味,另外還有一道葛仙米,又稱水木耳,是種珍貴的食用藍藻,營養豐富。
最後就是重點戲了——馬鈴薯大餐。醋溜馬鈴薯,馬鈴薯炖肉,薯條配番茄醬,以及煎薯餅。飯後甜點是布丁、珍珠女乃茶和小餅干。
每一筷子、每個入口食物都讓劉公公驚艷不已,本以為也就是蒸熟果月復的東西,沒想到能夠做出此等好風味。
飯罷,劉公公留下子瓔。
詢問過瞿翊的身體狀況後,又說了些別的,對談間他越發欣賞起子瓔的不卑不亢、從容沉穩。
「他們說不管是馬鈴薯或稻田養殖都是你的主意?你從哪里學來這些?」
「師父游遍五湖四海,見識過的人事物很多。」
「對,你師父當真是個人才,可惜折在後宮爭斗之中,才會負氣遠行。你師父跟你提過這件事嗎?」
她垂眉搖頭。「師父從不談過往。」
「江坤原是太醫院的一把好手,宮里的娘娘生病,如若皇上點名江坤看診,便代表那位娘娘受皇上高看。京城貴人有誰不想請他出診的?倘若他來者不拒,恐怕早就名利雙收,可惜他偏偏對毒物情有獨鐘。」劉公公嘆道。
「對毒物情有獨鐘……犯罪了?」
「哪能呢,當年他制出來的毒粉,幫朝廷打了場大勝仗,從此聲名鵲起,人人都曉得他的本事。皇上剛登基時身邊女子不少,後來一個個沒了,皇上心灰意冷,遂不再往後宮納新人,為防止再添亡魂,皇上加派宮衛嚴加巡防,沒想到梅妃還是中了毒,所有證據都指向陳貴妃和江坤。」
「為何會扯到師父頭上?」
「陳貴妃出身民間,與江坤是同鄉,听說兩人年少時有幾分交情,進宮後江坤對陳貴妃頗有照顧,而你師父擅毒,事情便落到了你師父頭上。」
「後來呢?」
「江坤發狠,賭上性命、立下切結書,硬將梅妃從鬼門關拉回來,雖無法洗刷嫌疑卻救下兩條性命,陳貴妃禁錮冷宮,江坤被迫離開太醫院,後來他雲游四海再沒人見過他。沒想到他會回到京城,還教出你這個徒弟。」
「梅妃中了什麼毒?」
「莫核散。」
「莫核散?陳貴妃禁錮,師父離世,四皇子卻身中莫核散之毒,這代表當年下毒之人還留在京城,甚至是……後宮?」
劉公公微微一笑,輕點著頭,「是。」
所以……只能是董皇後了,兩個小妃嬪無子無女弄死瞿翊有什麼好處?
「留你下來,是想給你提個醒。皇上龍體康健,這時候大臣急著站隊,似乎是早了些,若秋娘子有空,寫封信回娘家提點提點。」
這句提醒是皇上開了恩,若非子瓔立下大功,日後怕又……誰會在乎一個小小的四品官。
她目光微閃,父親終究是攀上二皇子了。
輕淺一笑,子瓔點頭不語。女子不懂朝堂大事,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就不該摻和男人的大事。
望著她淡然面容,劉公公不解。真不擔心嗎?那可是她的親爹。
「還有一事相求。」劉公公又道。
「公公請說。」
「太醫建議,讓皇上服用啟陽固精丸,服用後身子果然康健許多。只不過呂太醫鋪子里賣的似乎沒有四么爵的藥效好,秋娘子可知原因?」
自從呂尊的藥鋪賣起啟陽固精丸後,四合館就斷貨了,皇上命人相詢,發現兩家的藥丸皆出自一人之手。
他還猜想秋子瓔是誰呢,正打算找呂尊問個清楚,不料大水沖倒龍王廟,她竟是自己人,偏呂尊還傻著,直到現在尚且不知四么口館的藥丸也是自家徒弟炮制的。
望著劉公公的了然目光,他都清楚了吧。「炮制啟陽固精丸需要一味藥——冬蟲夏草,它生長在大雪山中不易尋得,價格比黃金貴,但師叔堅持要壓價賤賣,希望平頭百姓也能用得起,我只能換上別的藥材。」
「明白,秋娘子能不能另外為皇上制藥?銀子上頭定不會虧待秋娘子。」
皇上賞賜五百兩黃金,足夠她搜集藥材,所以……猶豫片刻後她鼓起勇氣問︰「為皇上制藥,算得上功勞嗎?」
「算。」
「能否以此功求皇上一事?」
「什麼事?」
「民婦想求皇上為家母申冤。」她起身跪地、一揖到底。
劉公公聞言失笑,輕咳兩聲後道︰「秋娘子還是領受賞賜吧。」
意思是……不可以嗎?僭越了?托大了?
攏起眉心,她不知道該不該問為什麼,但劉公公開了口。
「慕容羲所求與秋娘子一樣。他也願以蝗災之功,求皇上為岳母申冤,真可惜,皇上打算給他個五品官呢。」
是嗎?他這麼說了?他要以前程交換為母親申冤?無數感激瞬間涌上心頭,壓得她喘不過氣。
「秋娘子還是盡快把皇上的藥趕出來,若能讓我帶回京城,龍心大悅,還有啥事辦不成?」
她把頭點得像在搗蒜,急急說道︰「民婦明白,絕不敢耽擱劉公公行程。」
子瓔走出大廳時,眼角泛紅、腳步躊躇,胸口起伏快速。就這樣,母親的事有了著落?
那麼秋鈺寧殺人償命,關茹娘也無法幸免吧?
驀地,一個念頭閃過。
倘若母親的離世不是命運懲罰,倘若在故事中也有所謂的平行空間,倘若結局早就改變,不再是作者設定的那個,那她可不可以為自己爭取一把?
至少她現在身處優勢,他們夫妻身分早定,且他說過喜歡她,這些早就月兌離原劇情了啊。
是呀,為什麼不?不戰而降,她會看不起自己、會遺憾滿懷,就算拼盡全力仍然得不到好結局,至少她努力過了,對,就豁出去吧!
見子瓔神情不對,慕容羲跑上前,扶住她的雙臂問︰「怎麼啦?」
抬眼,對上那張傾國傾城的俊臉,她滿懷激動喜悅,認真地說︰「慕容羲,謝謝你。」
「謝什麼?」他捧起她的臉細審,確定上頭沒有委屈。
「我母親的事。」
听懂了,他開心地模模她的頭。「有什麼好謝的,你娘也是我娘啊。」
「不管,就是想謝你。」想愛你、想跟你當真正的夫妻。她在心里想。
「那……給我做豬肉餡餅?」
「明天一早就給做。」
「太好了。」他轉頭對一旁的女孩說︰「盈盈,我用豬肉餡餅來盡地主之誼。」
瞿盈盈擠擠可愛的小鼻子。「幾塊餡餅就想打發我?敷衍。」
「等吃過我家娘子的餡餅,你就知道我有多真誠。天下一絕!」慕容羲笑嘻嘻說道。
咚地,心髒陡然一沉。
盈盈?短短時間,盈妹妹再次進化,兩人關系更上一層樓了?所以自己太慢了嗎,她再努力趕進度,也追不上一見鐘情的爆發力?
不管,就算慢了十拍,也要竭盡全力沖刺過才能確定是不是真的追不上。
夜里,兩人並肩躺在床上,秉燭夜話是他們長期培養的習慣。
「盈盈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女人。」慕容羲心底眼里滿滿的贊美,急切地想找個人來分享。
「真的嗎?怎麼個聰明法?」
「她細細同我們分析朝堂局勢、大臣派系,以及他們在政事的影響力,我這才明白,要促成某項政事順利進行,不光是講道理就可以,因為永遠會有人跳出來反對。必須妥善利用派系之間的矛盾,和誰合作、與誰對立,權衡之術太有意思了。」
果然是皇帝手把手教出來的孩子,腦袋就不是凡人能媲美。「這是帝王之術,她也教你?」
「對啊,她現在可是我妹子了。」
「你很喜歡她?」
「當然,她那個樣子誰不喜歡?」
「也對,她很可愛,親切聰明又溫柔,誰都會喜歡的。」
「我就知道你也會喜歡她。」
「肩膀能不能借我靠一下?」
他嘻嘻笑開,娘子第一次主動呢。「可以。」展開手臂,把他的糯米團子給圈進懷里,他愛死了綿綿軟軟的小娘子。
被圈進他的懷抱,心略略安定,酸酸的感覺驅逐出境。
「慕容羲,我要提醒你。你可以喜歡瞿盈盈,但是必須更喜歡我。」
「說什麼啊,那又不一樣,她是妹妹,你是妻子,怎麼能相提並論?」
「不一樣嗎?你確定。」
「你傻啊,這種事有什麼好不確定的。我喜歡她,希望找個好男人把她給嫁出去,但如果有哪個男人敢觀你,不管他好不好,我都會將他抽筋剝皮搗成泥。」他急了,把她抱得更緊。
不管是他鏗鏘有力的解釋,還是縮緊的手臂,都給她帶來足夠的信心。而這份信心將會帶領她披荊斬棘、追尋愛情。
「子瓔,別嫉妒盈盈,我真心拿她當手足。我知道這種說法很荒謬,但從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這樣認定。」
「好,我不嫉妒她,你拿她當妹妹,我也待她如親妹。」
「謝謝你,你真好。」親親她的額頭,親親她的眉眼,就說他很幸運吧,能夠娶到這麼剔透明理的妻子。
兩人相互依偎,靠著彼此的身體、傾听對方的呼吸,什麼都不做已是歲月靜好。
「我猜,我們很快就要回京城了。」
「對。回去後我們搬到靜王府,和義父一起住好不?」
「好啊,我想我會喜歡他。」
「肯定會的。回去後千金坊和萬花樓就交給你了,如果你想開藥鋪也行,我會支持所有你想做的事。」
「謝謝,那你呢?回去以後你想做什麼?」
「當官,當比我父親更高的官。」到時瞿翊入主東宮,義父定會為他出謀劃策,若干年後新皇登基,對政治懷有夢想的義父重新站上舞台,從此他們父子倆攜手朝堂,和瞿翊共創盛世。
「那你得非常努力。」
「我知道。但我比我爹更有優勢。」他揚起眉,開始打屁。
「什麼優勢?」
「我長得比他好看。」
「好看有什麼用,這世間沒那麼憐香惜玉。」
「你想想啊,滿朝文武全都長得辣眼楮,只有我,皇帝一見瞬間明目生津,他當然更喜歡找我講話,只要我言之有物,很快就能成為股肱大臣。」
「你是枸杞、決明子嗎?還明目生津哩。」她覷他一眼,問︰「所以你長得更像你母親?」
「我不像她,但我母親確實美艷無雙,美貌讓她在爭寵這條路上一路凱旋,卻也讓國公夫人視她如仇。」
「後院的戰爭,美女不見得能夠笑到最後。」
「同意,如果沒有清醒的腦袋,美貌就是種累贅,唯有才貌雙全才能月兌穎而出,並且全身而退。」
「你不僅才貌雙全還長大了。」成長帶給他底氣,讓他璀璨光亮。
「你在夸獎我?」
「不,是陳述事實。」
樂得笑眯眼,她每句話都契合他的心思,讓他心漲、心滿、心曠神怡。
「秋子瓔。」他鄭重喊上她的名字。
「怎樣?」
「我好喜歡你,知不知道?」
「慕容羲。」她也鄭重喊上他的名字。
「怎樣?」
「我也好喜歡你,知不知道?」
「知、道!」兩個字,他喊得又大聲又響亮。
她呵呵笑著。「你和剛來時已經截然不同,我相信你會無堅不摧、無人匹敵,記住,不要膽怯退縮,艱難來襲也要正面迎敵。」
她不知道回京後,他會不會像書中描述的那樣,面對無數波瀾挫折,但再多的苦難,只要堅定就能闖得過去,畢竟……他是男主角啊!
「我知道,有你一直在旁督促,我肯定能闖五關斬六將。」
「嗯,我會一直在你身旁,督促你闖五關斬六將,也會為你喝采鼓掌,我要見證你所有的輝煌。」
「好!」興奮的他抱起她,在床上左滾三圈、右滾三圈,最後熱辣辣地吻上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