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窩里出鳳凰 第七章 承恩侯府遭報應

作者 ︰ 千尋

櫃子上的小鴨調整再調整卻怎麼都平抑不了蘇未秧沖天怒氣。

犯倔強了,不讓她出門是嗎?那她就非出門不可。

換上棉布衫,抱出化妝箱,她準備把自己畫成桃香,但這時門外傳來叩門聲。

誰?李嬤嬤?她想落井下石嗎?想到這里怒氣又往上冒,她快步走到門邊,刷地一聲用力打開,門外站的不是李嬤嬤,而是薛金。

「王爺找我?」

「王爺吩咐,若小姐想出府不必喬裝改扮,屬下可以隨時領小姐出府。」

眼楮一亮,眼珠子轉兩圈,她滿懷期盼問︰「真的可以?」

「真的可以。」

得到確定答案,她把化妝箱收拾好,跟著薛金來到牆邊。

「小姐得罪了。」他扶起她的腰,縱身一跳,跳上圍牆、跳上別人家屋牆,一蹦一蹦,她還沒享受夠騰雲駕霧的興奮感,雙腳已經穩穩地落在平地。

這里她熟悉,是衛王府,前方的屋子是連九弦的書房。

房門緊閉,姚水、徐火守在外面。

蘇未秧道︰「薛爺誤會了,我只想到外頭透氣,並不打算見王爺。」

「小姐稍候。」他笑而不答,往屋里走去。

蘇未秧聳聳肩,悠悠哉哉地欣賞起衛王府設備,沒有雕欄玉砌、沒有金碧輝煌,除了大之外,唯一的特色是冷。

但不能奢求太多,一個臥薪嘗膽、籌謀復仇的人,哪有心思溫暖?

她還在研究院中的大樹品種時,薛金領著一位小姐迎面走來。

遠遠望去蘇未秧嚇一大跳,那動作、姿勢以及那張臉……是蘇未秧本人吧?

大白天不應該見鬼的,但她看見鬼了,還是個有影子的鬼。

快步迎上,她細細打量對方,靠得近便看得清楚了,對方臉上貼著一張人皮面具,做工精致,但仔細觀察還是能發覺下巴和脖子接縫處不平整,做表情時會出現些許不自然。

不是她驕傲,實在是以她的化妝技術能夠做得更好,但她也清楚,在角色扮演這塊,化妝術需要更多條件,比方兩人的五官分配、顱骨形狀不能相差太大,否則就算她有鬼斧神工的化妝術,也無法畫得相像。

「小姐,她叫樓瑛,小姐不在的時候,便由她假扮小姐。」

連九弦做事都這麼周到嗎?這樣的人不成功,都是老天爺虧待他了。

「多謝。」她朝薛金點頭後,又對樓瑛說︰「辛苦你。」

「小姐客氣。」樓瑛丟下話,幾個縱身飛躍,不見人影。

又是一個身懷武藝的高手,不知道他身邊有幾號這種人物?

「王爺有客,小姐先到耳房歇歇,待王爺送客後再見小姐。」

她想回答︰其實不用,我只想逛街。

但等不及回答,一個身穿大紅衣裳的女子走來,身後跟著拿包袱的小丫頭。女子怒氣高張,緊繃小臉紅得快能榨汁,眼眶有明顯的紅腫,她哭過了。

第六感迅速發出通知,告訴蘇未秧這女子有高度危險性,宜遠離災禍。

這通知太危言聳听,但她听進去了,彎腰低頭,她下意識躲到薛金身後。

薛金暗暗嘆息,卓妡威力強大,有她在的地方所有女人都得讓路轉道,後院那些女人如此,連初次見面的蘇小姐都感受到威脅?

但卓妡眼神好,一眼就看見蘇未秧,王府從沒有陌生女子出入,她是誰?「你給我出來。」

薛金想幫著擋擋,但眼角余光發現主子和貴客停在門邊,心一橫,是時候讓主子看看卓小姐有多囂張了,于是他退開一步。

沒了護身盾牌,蘇未秧曝露在卓妡眼前,她暗暗咬牙戳薛金一指,低聲道︰「不仗義。」

薛金听見了,抿住唇憋緊笑意。

卓妡上前,挑釁地勾起蘇未秧下巴,踫觸到她柔女敕無瑕、掐得出水的肌膚那刻,心底不滿升溫。冷眼凝視,她想在對方臉上尋找瑕疵,是真的,她不算美麗,比起後院那群鶯鶯燕燕,半點也不出類拔萃,但她身上有種讓人舒服的特質,彷佛啥都不必做,光是站在那里就能讓人感到心平氣和、如沐春風。

那日在林子里蘇未秧背對自己,她沒看見蘇未秧的臉,只憑武安侯府的馬車和嬤嬤一句「快把小姐追回來」便認定蘇未秧的身分。

所以卓妡不認得她,只能憑對方的棉布衫猜測蘇未秧不是大家千金。

至于蘇未秧,她見這位小姐明明身材窈窕、長相優秀,可不知道哪里來的認定,她就是覺得對方心狠手辣,面對嗜殺者,最好的方法是回避而非正面迎擊。

她不是不想當個鐵骨錚錚、骨氣滿滿的大女人,但現實告訴她,在殺氣面前,骨氣一文不值。

「你是誰?」卓妡的嗓音比冰塊還冷,蘇未秧直覺相信,要是自己的回答不能讓對方滿意,下一刻她的鞭子就會落在自己身上,求饒一聲打一下,直到皮開肉綻,老命去半條。

「我叫黎小麥,十五歲,住在宋家村。」她想也不想張口就答,純粹的直覺反應,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你來這里做什麼?」

眼楮骨碌碌轉兩圈,滿滿的求生欲刺激她的腦袋快速運轉。

憤怒、男人、衛王、妒嫉……整個思考過程迅速且跳月兌,然後不慌不忙回答︰「民婦是來尋求衛王幫助的,夫君曾助王爺一臂之力,如今夫君身陷囹圄,民婦想求王爺拯救夫君。」

所幸大連發式多樣,已經無法單從發型分辨女子是否出嫁。

「夫君」二字解鎖了卓妡的怒火,她松開拳頭輕拍幾下,拍掉上面不存在的灰塵。

是個有夫之婦啊?行,那就沒事。「你等著吧。」

薛金心里暗道一聲可惜,怎沒掐起來呢?蘇小姐真是太識時務了。

卓妡轉身時發現連九弦和沒緣分的哥哥,兩人正站在門邊看大戲。

「又在欺負人?」連九弦問,口氣不太好。

「哪有,我不過是多問兩句。」

只有兩句,蘇未秧怎會嚇得滿口胡說八道?現在還躲在薛金身後,手指一戳再戳,氣惱他大難來時飛得那麼快。

卓妡擋住他的視線,蹲到輪椅邊,直接往他的雙腿趴去,蹶嘴道︰「弦哥哥,我不想回侯府。」

「我要離京辦事,府里需要人照看。」

卓離插話,聲音微寒,眼角余光卻落在蘇未秧身上。她變得活潑了,不像過去的安靜文弱,面對別人的惡意反應機敏。

「那個侯府是你的侯府,與我無關,為什麼要我照看?」卓妡不給卓離面子,下巴一抬,她對卓離沒有半分好感。

「你確定無關?以後你的親事、嫁妝都不需要你哥哥插手?往後被婆家欺負,也不需要娘家倚仗?」

「對,我的事不需要他插手,至于欺負?誰敢,我有弦哥哥。」一個連九弦可以抵得過十個卓離,弦哥哥可是輔國大臣,哪像卓離,身為護國將軍的兒子卻當起低賤商人,爹爹要是知道,肯定從墳墓里跳出來削了他。

「你不想當侯府千金?我可以成全你,回去後我立刻到衙門辦理分戶,從此你與侯府再無關系。」卓離語帶威脅。

卓妡這才想起,自己的庶女身分已然配不上弦哥哥的高貴血統,倘若再不是侯府千金,那他們之間的距離就更遙遠了。

「你敢!爵位是皇上賜給英勇殉敵的爹爹,你憑什麼獨吞。」

「你連侯府都不回去,卻想享受侯府光環?不負責只想獲利,這是哪門子道理?」

「你!行了,我跟你回去還不行?」一跺腳,她狠狠瞪著卓離。「弦哥哥,等他回京,我要立刻搬回來。」

連九弦沒接她的話,卻說︰「回去後勤練女紅儀姿,收斂脾氣、顧慮名聲,日後才好說親。」

她也不接這句,只是沖著卓離皺鼻子,重申,「我會搬回來的!」

卓離抱歉地朝連九弦拱拱手,他知道身為哥哥自己有多失職領著卓妡離去,經過薛金身邊時卓離與蘇未秧對上眼,他看她,她也看他,視線交錯間,他看見她全然的好奇與陌生?

蘇未秧的眼光讓他深深失落,之前口口聲聲喜歡、言言句句全是愛,結果一轉頭卻忘光了?

行,忘了更好,他沒有連九弦的豁達,他無法忘記蘇繼北落在父親頭上那把刀,他們之間注定沒有未來。

雖然兩人沒對上話,蘇未秧感覺他認識自己,他的表情很古怪,好像她欠了他似的。算了,對方表現得那麼明顯,人家根本不願意和她相認,所以就算他在她丟掉的記憶中佔了一塊,那塊應該……很小吧?

兩兄妹終于離開,她悄悄喘口大氣,抬眸卻踫上連九弦的探究視線。

連九弦一直在觀察兩人,他看見卓離的矛盾,看見他拼命否認的在乎,而蘇未秧對他沒有記憶,臉上只有探索與好奇,他們擦肩而過,都沒有想要留下對方的意思。

所以是真的擦肩而過,真的錯失彼此了?這個推論讓他很愉快,彎了彎濃眉,推著輪椅朝蘇未秧靠近。

「他們是誰?」蘇未秧丟給他一個笑臉。

「敬平侯卓離和他妹妹卓妡。」

敬平侯?卓離?有點熟悉,在哪里听過?

啊,想起來了,是詹玉卿!

「在想什麼?」

「詹小姐說我和卓離之間的事傳得人盡皆知?你知道是什麼事嗎?是不是我和他有……某種……非分……舉止?」她斟酌著每個用詞。

這時候連九弦很想搧詹玉卿兩個嘴巴,逼她把話吞回去,他非常生氣卻刻意雲淡風輕。

「話是她傳出去的,有沒有人盡皆知不曉得,但如果事實如她所言,詹憶柳那麼要臉,她敢給我們賜婚?」

連九弦下意識反駁她和卓離之間曾經發生過的事。

這個推論很值得參考,蘇未秧同意他的說詞。「卓小姐與王爺感情很好?」

應該是吧,感情不好能夠當著眾人的面直接往他腿上趴?她只差沒在他腳邊尿尿宣示主權。

「我視她如親妹。」

「呵呵……呵呵……」她笑三、五聲,聲音里頭有很明顯的不屑。

「笑什麼?」

「婚姻三大殺手,表妹、干妹,以及視她如妹,這種感情牽扯太復雜。」

口氣像在說笑話,臉上還帶上兩分調皮,可胸口竟然怪怪的,有點酸酸、有點澀澀、有點像是酸水返流,把她的心給燒熔了。

「你在嫌棄我?」他確實是復雜,但復雜的不是感情,而是城府算計。

「沒有,我只是在闡述道理。」沒有血緣的哥哥妹妹踫在一起,那不是一個精彩輝煌、火花四溢?不相關的其余人等最好速速遠離,免得被火苗波及,燎出一身水泡灼傷。

「你不樂意我和卓妡靠得那麼近?」復雜的他復雜地認為她的「道理」中帶著酸氣,那種只有在嫉妒中才找得到的酸意。

「不樂意?我誰啊,管得了那麼寬。」何況「視她如妹」算什麼,他後院里還有千嬌百媚、春光明媚、花明柳媚、承歡獻媚。揉揉鼻子,她忽略火燒心的不爽。

「你是我即將入門的妻子,如果想管也不是不可以。」

一句話,她愣住。可以管嗎?他們只是合作伙伴啊,待事成之後她不是該功成身退?

她傻了?傻得太可愛,連九弦傾身向前,掐了掐她比豆腐還女敕的臉頰。

她回神,滿臉通紅,居然鬼使神差道︰「如果要我管,我很嚴格的。」

他來了興致,問︰「怎麼個嚴格法?大刀一揮,表妹、干妹、視她如妹切得一干二淨?」

「何止表妹干妹視她如妹,連鶯鶯燕燕、鶯歌燕舞、鶯聲燕語都會被我掃蕩一空。」

「這樣嚴格啊?可你確定自己有這等手段?」

「手段是磨練出來的,男人創造的地界干淨,久不磨練自然手生,若地方污穢,得日日磨刀才能存活下去,自然會造就一身好武藝。」

「這麼說,女人的善妒還是男人逼出來的?」

「這話不對,手段和嫉妒是兩回事。」

「是嗎?我以為它們兩面一體,是同一樁事情。」

「手段是為佔為己有、團除異己應運而生,更多的目的是『利益』,而嫉妒多數時候是因為『感情』,喜歡了才想他只看見我、愛我,再美的風景,他眼里也只有我。」

這話連九弦同意,就是喜歡了才希望蘇未秧只看見他、愛他、眼里只有他。至于卓離,就讓他留在丟掉的那段記憶里,永遠不要拾起。

「知道了。」連九弦接話,這三個字于他是鄭重承諾。

「知道什麼?」

「知道不能讓你練就一身好武藝,知道要創造干淨地界。」

蘇未秧二度發傻,他是認真的?他們的關系從合作對象昇華成……猛搖頭,不想不想,她不敢再往下想,萬一想錯方向,以後會很傷。

沒錯,他只是在測試,測試她的貪心程度,測試她會不會得寸進尺,尾大斷不掉。人貴自知,錯誤認知會帶來無窮麻煩。

見她遲遲不語,他笑著轉移話題。「你什麼時候叫黎小麥?助本王一臂之力的夫君又是哪位,說清楚?」

她猛揮手。「那是純粹的胡說八道。」

「為什麼要胡說八道?」

「說謊能是為啥?當然是求自保。誰愛說謊?沒有人天生勇敢正直,勇于誠實是因為確定面對的那個人不會因為實話帶給自己無法預估的後果,人都是先評估後果才決定下一步行動的,不是嗎?」

「害怕卓妡?」連九弦問。她對卓妡射殺自己有殘余記憶?

「當然,卓小姐渾身散發殺氣,臉上刺著——誰敢和弦哥哥扯上一文錢關系,本人遇佛殺佛、遇魔滅魔。」她刻意學習卓妡特有的口氣,把「弦哥哥」喊得又軟又唆。

「夸張。」他也在現場,可沒看見殺氣。

「但凡眼楮清晰、腦子正常的人,都能看出卓小姐心悅于你,那是毫不遮掩、明晃晃的愛慕啊!知道你要與蘇家聯姻,她不知道心里有多難受呢。」

「再說一次,我只當她是妹妹。」

「何必呢,未來會變成怎樣誰都不知,說不定王爺會被她的堅持感動。告訴她實情吧,成親本是權宜之計,新郎新娘不過是合作伙伴,我們之間沒有未來,唯有大事既成,王爺才有余力談論愛情婚姻,只要她有足夠耐心,必能等到春暖花開,愛情最大的遺憾……」

這話的重點不是在說服連九弦,而是在說服自己別將他的測試當真心。

但連九弦不樂意了,臭著臉,嘴角往下撇,兩道濃眉中間壓出一道皺痕。

本不打算阻止她,想放任她一路往下講,看她能有多不著調,可是越听心情越糟,亂紛紛的,像是某只巨手戳入胸口,在里頭旋轉擰扭,掐得他氣血翻涌,不得不出聲制止。

「你知道賜婚代表什麼嗎?」他面無表情,聲音也听不出表情。

「什麼?」

「代表你想從衛王府離開,只有一個辦法——被抬著出去。」

她又沒有受傷,能走干麼抬……等等,他的意思是……猛地搖頭。「不會吧?只有死……」

她驟然失色的臉龐讓他的不爽獲得一絲慰藉。「很好,你懂了。」

「可、可……成親是假的啊。」不管測不測試了,她要把話問明白。

她低頭看他,連九弦沒回答,兩道眉毛攏起,因為人生首度被嫌棄。

「我們約定當合作伙伴,不是嗎?」

他仍然沉默,但嘴里出現微微的磨牙聲音。

「你那麼聰明,有辦法讓我全身而退的,對吧?」

這次他終于發出聲音——是隱忍的抽氣聲。全身而退?天底下哪有那麼美的事情?作夢!

垂眉垮肩,蘇未秧再沒腦也明白了,王爺大人火氣正旺,只有他測試她的可能,沒有她找他談判的空間。

最後她只能弱弱地找出一個疑問句作結尾。「我能夠……不要懂嗎?」

「哪天你想試試棺材滋味,可以的,身為衛王妃有走大門的權利,本王成全你。」他的結尾遠比她的鏗鏘有力。

懂了,意思是合作關系只他有資格喊停,而她只有配合的權利,嘖嘖,食言增肥不是正常的健康管道啊,小小的肩膀下垂了,她開始懷疑人生。

見她有了正確認知,連九弦心情大好。可見食言而肥這種事,身體健不健康不知道,但保證心理健康啊,瞧,他現在有多快活。

「走吧!」他心情飛揚。

「去哪里?」她半死不活。

「去看好戲。」

給一巴掌賞兩顆甜棗嗎?她想問卻沒勇氣問,怕他回答︰是啊,以後打巴掌的機會還很多,好好適應吧。

她接下兩顆甜棗,反正巴掌挨了不拿甜棗,太傻。

☆☆☆

承恩侯府對面是秦王府,自從秦王被貶後就沒人住了,整座宅子都荒廢了。

秦王府有一座樓,很高,听說驕奢糜爛的秦王經常在這樓里大宴賓客,總是請來京城最有名的歌伎舞伎,日夜尋歡。

而住在對門的詹東益每每听見絲竹聲,心就飄到樓里,有一度還鬧著自家長輩想在家里蓋一座高樓。

最終詹家沒把高樓蓋起來,倒是秦王倒台後這樓成了仕子口中的活教材——連鳳子龍孫都會因驕奢倒台,更何況是爾等凡人,還是自持些好。

于是矗立在荒煙蔓草中的高樓,成了連九弦窺探詹家最好的了望台。

連九弦、蘇未秧坐在窗邊,桌上有茶、有甜點,滿滿當當地放了一桌,屋里很干淨,顯然經常打掃,看起來這座樓早早被連九弦給征收了。

許多百姓聚集在承恩侯府外面,對著那口楠木棺槨指指點點。

「還請詹公子出來迎接姜姨娘。」

說話的是徐火,連九弦身邊有五大護衛金木水火土,薛金天生神力,杜木就跟木頭似的過度耿直,姚水最體貼,而這個徐火最大的特色是那雙眉毛,濃郁得像盛夏野草野蠻長著,眉尾往上卷,如同被火燎過般,他的嗓門奇大無比,一喊兩條街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詹家管事整張臉上寫著無奈,他要是敢把棺材接進門,侯爺夫人就敢把他活活打死,收進棺里一起丟出去。但……不收?人家衛王府侍衛說得清清楚楚,那是太後懿旨,誰敢不遵從?

「這位爺,請先別嚷嚷,容我進門請示主子再做定奪可好?」

「可以,動作快些,別讓我等太久,主子還有事讓我去辦呢。」

「是,一定不會太久。」詹家管事拿了特赦令似的連連哈腰,邁開雙腿往里跑。

可別以為管事進了門就沒事,百姓精得很,再加上人人喜歡八卦,踫上這出熱鬧自然要探听清楚。

于是你問我答模式開啟,話都是「旁人」說的,但內容精確無比。

還有人拍著胸脯信誓旦旦說︰「那天的事我親眼看見。壽王生辰,一片熱鬧繁華,高官大臣都來祝壽,可這承恩侯府的公子非得在那天挑事……」

精彩故事說一遍,里頭加鹽、添辣椒,味道重上好幾倍,听得在場百姓搖頭握拳,義憤填膺,一個個舍不得離去,紛紛追問下文。

「太後娘娘未免護短,娘家佷兒做出這種丑事,沒叫進宮里教訓一頓便罷,竟還指責衛王舍不得一個女人。」

「那可不是小婢女,是衛王最寵愛的姜姨娘,人家有身分、有名頭,親爹還是六品知事,頗有幾分才干賢能,王爺本想薦他升官,沒想到听到女兒猝死,當場吐血,現在病得連床都下不了。」

「這麼慘?」

「姜姨娘性情貞烈,有傳言她不是受傷而死,是受不了貞節有損,三尺白綾上吊自盡。」

「造孽啊!承恩侯府好大威風,衛王的女人想要便要了,連衛王都這樣,咱們平頭百姓又算什麼,哪天自家媳婦被詹家公子瞧上,是不是也得雙手奉上,免得惹惱太後?」

「听說朝堂上吵得厲害,承恩侯堅持要懲處衛王。」

「老而不死是為賊,承恩侯這個老貨壞事做盡,兒孫一個個受到詛咒幾乎死絕,還不曉得要做點好事。」

「唉,王大人就是得罪承恩侯,一家子被趕出京城。」

「趕出京城算好的了,李侍郎和他兒子被殺,大理寺都查到承恩侯頭上了,太後娘娘懿旨一下,還不得乖乖放人。」

「牝雞司晨,後宮豈能干政?」

「不能干政,都快打壓得衛王不敢上朝了,要是真干政百姓還有活路?可憐皇上年紀小,不敢反抗……」

眾人議論紛紛,越說越起勁,侯爺夫人失策了,她不該把棺木攔在外面,引來更多的吃瓜群眾,指著詹家閑話說不停。

☆☆☆

高樓上的吃瓜二人組看著對方,蘇未秧有滿肚子話。

「問吧。」

「那里頭躺的不應該是我嗎?」她才是事故的開端。

他把姜錦虹的事說了,他講得平鋪直敘,她卻听得驚疑不定。

「把毒蛇放在身邊,你能安睡?」

「毒蛇在側自會時刻警戒,運氣好還能以毒牙消滅敵人,何樂不為?」

哇,這家伙有強烈的冒險精神,跟這樣的人搭擋很危險。

她天性不愛擔負責任,若非環境所迫、若她有選擇權……富貴非她所欲,權力非她所想,她更樂意平安順利過一生。

她小心翼翼問︰「請問王爺,王府後院還有幾條毒蛇。」

看著她縮頭縮腦的模樣,無來由的快樂沖腦,他舉起雙手,念著一個又一個名字,好半晌後鄭重回答︰「一等毒蛇兩條,二等毒蛇三條,三等……」

呃……非常之好,不僅數量眾多,還多到能分級?「可以給個總數嗎?」

她垂頭喪氣、生無可戀,他卻樂得壓不下笑臉。

「目前有十三條。」

「我可以帶一把石灰進王府嗎?」灑在屋子四周,防止毒蛇竄入。

「可以,但用途應該不大。」

「也是,那可是千年毒窟,我後悔了,想打退堂鼓。」

「這樣就想打退堂鼓?依稀記得某人說要當舉世無敵好王妃,幫我建立人脈,主掌中饋,管理後院,養育子女。」看來她的誓言只能相信兩成。

他的記憶力會不會太好了點?「問題是她們不是女人,是毒蛇啊。」

「是嗎?可她們或靜如皎月、燦如星辰,或端莊秀麗、雍容富貴,就算毒也養眼啊。」

好吧,靜如皎月……通通是她說的。拿她的話打她,這人萬般皆武器,武力高強,任何人對上只有認輸的分。

長嘆,她毫無形象地趴在桌上,挑兩下垂死眉毛,再嘆一口氣。「本以為是一畝三分地的小後院,誰知竟是狼穴虎窩,是我小看衛王府這塊大招牌。」

「看清事實是好事,能促進你更加盡心盡力。」

謝謝鼓勵啦,這差事難度這麼高,可不可以多要點優惠?正貪婪想著呢,薛金出現,在連九弦耳邊說了幾句。

連九弦點頭。「讓下面的人撤了吧。」

「是。」薛金轉身往下走。

「為什麼撤?承恩侯還沒有出來呢。」演這麼一場大戲,詹秋和沒有親眼目睹,豈不可惜。

「詹秋和在朝會時吐血了。」

「為什麼?」

「北疆來信,報到皇帝跟前。詹東益死了。」

「死了?怎麼死的?」

「詹東益到北疆後得劉將軍提拔當個小官,手下帶幾個人,自覺翻了身,人一囂張氣焰就高,他惡習不改,與寡婦在野地苟合,可惜運氣不好踫到北狄散兵,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結果了性命。」

這是劉泰山寫的劇本,幾天前連九弦就收到信了。

詹秋和的謀算胎死月復中,兩三年後準備「立下大功」光榮返京的詹東益被斬成八大塊,拼拼湊湊、縫縫合合,一路送回京城,恐怕都要爛成骨頭了。

「承恩侯會氣死的。」

「氣死?應該不會吧,畢竟他死兒子、死孫子,經驗豐富。」

「他會就此罷休嗎?」

「不會,他會求皇上討伐北狄。」

「打仗會要人命的,你趕緊進宮勸阻皇上。」蘇未秧一臉的憂國憂民。

「不,我要勸皇上同意打仗。」

「為什麼?」承恩侯跟他的立場不應該一致呀。

「北狄連年大旱,糧草不足,國力衰弱,眼下是進攻的好時機。」

連九弦沒說,更重要的是蘇繼北手中的虎符。

他必須防範蘇繼北謀劃不成,最後的反應是魚死網破,帶兵攻進京城、自立為帝,那麼又將是一場浩劫。

「如果不打呢?」

「干旱讓北狄損失無數牛羊,人民活不下去只能靠掠奪為生,到時邊境起戰事,百姓將會死傷無數。戰爭勢在必行,我們只能選擇主動或被動。」

「不能談判確保和平?不能開放邊境貿易?只要吃得飽就沒人想戰爭。」

她的話讓連九弦訝異,這不該是後院婦孺能懂的。「你不了解北狄人的性格,他們可以今天談判,好處拿到手後立刻翻臉,要確保談判過程拿到更好的條件,篤定他們會乖乖遵照契約,就得先把他們打怕。」

徐火又砰砰砰敲起侯府大門,這次出來的不是詹家管事,而是一名佝僂老人。

兩人不知道怎麼對話的,下一刻徐火轉身對著百姓大喊︰「太可惡了,做賊喊抓賊,我們王爺有苦難申。當天壽王府里那麼多雙眼楮看見詹公子把姜姨娘打昏,宮里人也可以作證,是侯爺夫人告到太後娘娘跟前,強逼王爺交人。」

「王爺千百個不願意,但看在太後娘娘的分上,還是照侯府說的辦了,沒想到如今卻被反咬一口,說王爺自導自演敗壞詹家名聲?求求老天爺為我們家王爺做主啊,降下一道響雷,劈死這群倒因為果、狼心狗肺的詹家人。」

有「正義百姓」跳出來說公道話,「算了算了,你們快把人抬走吧,人死為大,入土為安,但求侯爺夫人別再血口噴人,行善積德,免得詹家男子死到連一個都不剩。」

「衛王拖著病體為百姓做事,大家都眼睜睜看著呢,承恩侯不思感激還如此逼迫,簡直沒有人性!」「正義百姓二」說。

「就是就是,老天有眼,詹家遲早晚會遭報應。」

大伙兒一人一句指著詹家破口大罵,佝僂老人滿臉痛苦卻有苦說不出。

徐火見狀,戲演到這里可以了,算準時間後便罵罵咧咧地拉著棺木離開。

群眾尚未散去,還在議論紛紛中,這時宮人抬著擔架把詹秋和送回來。

又有新熱鬧可看,百姓自然不會放過,立刻低聲相詢。

知道詹東益被殺死,承恩侯當殿吐血,有那不厚道的立刻指著侯府大門說︰「瞧!老天真劈下響雷,詹家又死了個壞蛋,真真是因果報應,老天有眼,奉勸世人別壞事做盡,會報應到子孫的!」

在指責聲中,從宮里一路晃過來好不容易晃出兩分清醒的詹秋和,听見這番話,怒急攻心再度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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