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賞點糖 第一章 碼頭初相救

作者 ︰ 簡瓔

顏隨京淨了手,在白面里和了水,加了一小勺子的油,不疾不徐的揉成一個白胖面團,她動作嫻熟,將面團放到一個盆里靜待發酵。

跟著拿出一袋碩大飽滿的栗子,倒入燒滾的水中煮一會兒,撈起剝去外膜,將之搗成泥,小火炒,加些糖再兌些水,炒到黏稠,起鍋。

這時適才的白胖面團也發好了,顯得益加白胖。她取出面團,干淨利落的切成三十等份,把油酥依序裹入其中 成圓形,靜置一會兒,這時栗泥也放涼了。

她按部就班的把栗泥餡料往圓形面皮里一卷,在她的巧手下成了一朵朵玫瑰花狀的小面餅,自己看了都甚覺滿意,她累積十年的西點師傅功力即便穿越了也絲毫未減,玫瑰做得唯妙唯肖,明明是平面,看著卻像立體一般。

她把鍋預熱,刷上一層薄薄的油,待鍋面冒出熱氣,將一個個的玫瑰餅小火慢煎,這口鍋大,一次能煎十個,分三次也就煎完了,對前世一日要做幾百個糕點的她來說不算什麼。

沒多久,第一鍋的玫瑰花兒成了金黃色,栗子香也飄了出來,第一個被香味喚醒的是綺菲,她夢游似的嗅著香味來到梨香軒的小廚房,見自家姑娘在忙著,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跟著打了個呵欠,這才問道︰「姑娘是什麼時辰起來的呀?奴婢怎麼一點兒動靜都沒听到。」

顏隨京將第二鍋玫瑰花挨個翻面,嫣然一笑,「我刻意輕手輕腳不吵醒妳,妳自然不會听到。」

綺菲有些不好意思,「姑娘叫醒奴婢多好,奴婢可以給姑娘打下手。」

顏隨京也不說場面話,只淺淺笑道︰「我自己做比較快,有人在反而會打擾我。」

她有她的步驟,也習慣單人作業,有人幫忙會礙手礙腳。

前世她和父親一起經營烘焙坊,沒有請人,每一日父女倆有各自負責的糕點要完成,並非大型烘焙業那種一個人負責一個環節的作業模式,所以從揉面到餡料到造型,她都能獨立完成。

「這倒是。」綺菲老實說道︰「奴婢笨手笨腳的,確實姑娘自個兒做比較利落。」

她以前不敢這樣跟姑娘說話,是姑娘來了燕關之後像換了個人似的,變得隨和又平易近人,還讓她和喜瑩不要把她當主子,當自己姊妹就好。

原先她和喜瑩也是半信半疑,後來見姑娘是真的轉性了,她們才大著膽子照她的話做,對她不再小心翼翼、誠惶誠恐,姑娘也沒再責罵過她們。

不只如此,姑娘以前十指不沾陽春水,別說下廚,連杯水都要人倒,現在姑娘卻時不時就做些糕餅點心,還做得比外面點心鋪賣的好吃。

她們奇怪姑娘何時學會了廚藝?姑娘說是自個兒看書琢磨的,有興趣就學著做,一回生二回熟就做出來了,叫她們好生佩服,她們不識字,要看書琢磨也沒得琢磨起。

綺菲雖說幫不上忙,但收拾廚房還是會的,而且沒有讓主子動手她這下人反倒閑著的道理,連忙卷起衣袖將用過的鍋碗瓢盆逐一洗淨收拾,再擰條布把灶台周圍擦得干干淨淨。

顏隨京已經煎好了三十個玫瑰栗泥酥,找了個翠綠的盤子,一圈圈的迭著擺好。

綺菲湊了過來,那焦香氣聞著叫人咽口水,「姑娘,這是什麼餅呀?怎麼模樣這麼好看,像花似的。」

「這是栗泥酥,里頭包栗子泥,妳嘗一個看看好不好吃。」顏隨京挑了個剛起鍋的遞到綺菲嘴邊。

綺菲咬了一口,栗子的香氣盈滿口腔,酥酥熱熱,餡很香甜,皮是酥脆的,她又囫圇吞棗地咬了一口,跟著接過來整個吃了。

「如何?」顏隨京對自己的手藝有信心,但有些擔心古今的差異,現代人覺得好吃的東西,古代人未必買單。

「太好吃了!真的太好吃了!香甜撲鼻!」綺菲毫不保留的大力夸贊,她不是狗腿,是姑娘做的糕點實在好吃,吃過姑娘做的糕點,她都看不上外頭點心鋪賣的了。

顏隨京又遞了一個給綺菲。「那妳再吃一個吧,還沒用早飯也不宜吃太多。」

綺菲喜孜孜接過,「多謝姑娘!」

這時有個人探頭探腦的模進廚房來,與綺菲一樣,同樣睡眼惺忪剛從床上爬起來,也沒洗漱,披了件外衣就聞香模到這里來了。

夏采棠進了小廚房,狗狗般的聳了聳鼻子,「京姊姊在做什麼這麼香啊?」

顏隨京笑了笑,「我在做栗泥酥。」

夏采棠昨晚賴皮不回自個兒房里睡,就睡在她房里,這會兒是第二個被香味勾醒的人。

這很正常,前世每每她在家中試做新品時,香味從窗戶飄散出去,也總有左右鄰居喊著好香呀,她總會敦親睦鄰的給鄰居送些品嘗,請他們點評指教。

夏采棠眼也不眨的瞪著那盤美翻的栗泥酥看,「栗泥酥是什麼?怎麼沒听過?是京城的點心嗎?」

「不是京城的點心,是顏隨京的獨家點心。」顏隨京笑吟吟的遞了一個給不停舌忝嘴唇的夏采棠,夏采棠除了是小吃貨之外,也跟所有的女孩一樣特別喜歡甜食。

夏采棠一點都沒在客氣,她接過栗泥酥,小口小口的吃著,因為燙而不停的吹氣,像舍不得太快吃完要慢慢品嘗似的。

顏隨京喜歡她這種對待美食的態度。

夏采棠一邊吃,眼里不停放著驚艷的光,邊吃邊激動說道︰「京姊姊!這皮好酥,栗餡甜但不膩,我可以吃上五、六個不成問題。」

綺菲在旁邊咽口水,誰不是呢?這麼好吃的酥餅,我也能一口氣吃上五六七八九十個不成問題!

顏隨京笑了笑。「現在別多吃,待會兒做飯後點心跟熱茶一起吃,剛好。」

綺菲听到主子這話正失望著,又听到顏隨京對她說道︰「綺菲,留下十個妳跟喜瑩分,其他的送到大廳。」

綺菲喜出望外。「是,姑娘!」

夏家是燕關富商中的富商,但沒大戶人家那些規矩,喜歡圍在一起用飯,熱熱鬧鬧的,也不興請安那一套,顏隨京在這里客居挺自在的。

夏家人口單純,夏老太爺過世了,現在只有夏老夫人、家主夏泰山、主母林氏、嫡子夏景軒、嫡女夏采棠,沒其他房。

顏隨京是夏泰山過世胞妹的獨生女,以前她從來沒有來過燕關,這回第一次來。她總是笑臉迎人,落落大方,懂禮儀又有分寸,還時不時會做些小點心,大家都很喜歡她。

「娘娘娘!妳快嘗嘗看,京姊姊做的這栗泥酥可絕了,別看它長得像玫瑰花兒,味道可是栗得很!」夏采棠拉著林氏,急著遞一塊栗泥酥給林氏品嘗。

林氏噗哧一笑。「什麼栗得很?妳這丫頭,再不讀點兒書,我看妳許不到人家了。」

夏采棠嘟著嘴。「誰說要許人家了,咱們家有錢,我一輩賴在爹娘身邊蹭吃蹭喝不行嗎?」

林氏笑著捏了捏女兒鼻子。「幾歲人了,好意思說出口?」

夏采棠睨了一眼兄長。「哥都還沒娶妻呢,我許什麼人家呀!我總不能越過哥去,是不是?」

夏景軒穿墨色錦緞衣袍,腰系玉帶,臉上帶著笑,神采飛揚。「妳若要嫁人,盡管越過為兄,為兄很樂意讓妳。」

說著,眼眸不經意的往顏隨京那里飄去,她穿鵝黃色裙裝,簡單的玉色腰封,素淨的打扮卻顯得明媚,正笑吟吟看著他母親與妹子斗嘴,如同微風般沁人心脾,顯然他成親與否在她心里沒有半點輕重。

在燕關城還沒有哪個姑娘入得了他的眼,他向來是眾口稱贊,也是眾多閨閣姑娘心中的良人,他卻對顏隨京這個未曾謀面、從京城來的表妹動了心,只是這份心思迫于現實必須掩蓋起來,若讓人知道了恐會壞她名節。

以前他知道有這麼一個表妺,听說被後娘寵壞了,行事驕縱又不經腦子,與自己的嫡親哥哥不親,反而和後娘秦氏與她生的女兒顏鈺菁比較親。當時他只覺得那是個不知死活的愚蠢丫頭,不知道捧殺的厲害,未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心悅于她。

她來到燕關城,卻是待嫁之身,身上已有婚約,回去京城不久便要成親,此行明面上說是成婚前來給外祖母和舅父舅母看一看,事實上是來請夏家添妝的,因為顏家這名門侯府已是個空殼子。

懷寧侯府顏家,幾代下來逐漸敗落,如今的懷寧侯顏東仁沒有功名在身也沒有官職;嫡子顏丞睦有舉人功名,落馬腿瘸後灰心喪志,長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秦氏所出的次子顏丞凱還沒成年,其他幾房亦沒有出息子孫,待顏東仁百年之後懷寧侯府怕會更加敗落。

如此一個敗象已露的侯府,自然拿不出象樣的嫁妝,即便有,秦氏也會為自己的女兒留著不會交出來,因此她把主意打到夏家身上,縱使夏氏過世之後顏家與夏家已經沒有往來,秦氏仍厚著臉皮唆使顏隨京來燕關城一趟,讓夏家看著辦。

顏隨京的娘親是他祖母唯一的女兒、他爹唯一的珍貴妹妹,他爹自然不會心疼給她多少嫁妝,只是他擔心那些嫁妝到了京城,又會有多少落入秦氏的手中?他這表妺看著就是不會與人爭奪的性子,守不守得住夏家給她的嫁妝還是大問題。

若是她嫁給他留在燕關城,那麼一切就不會是問題,他會好好寶愛她,而且她不需與旁人爭寵,他只會有她一人。

當然這都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她已經有婚約,且是皇上御賜的,天皇老子都動不了……不,賜下婚事的就是天皇老子本人!無人能改變這樁親事。

「京兒居然有這般的好手藝,太叫人意外了。」林氏嘗了一個栗泥酥說道︰「妳舅母我是一個菜都不會炒,一碗面都不會下,叫我打雞蛋,雞蛋在我手上肯定要捏碎,幸好還會打算盤,這才沒讓妳舅舅給休了。」

顏隨京知道林氏是夏家海運的大賬房,便笑道︰「我即便會做滿漢宴席也比不上舅母會做帳的能力,飯可以讓下人做,帳卻一定要給自己人做,我是連舅母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舅父自然更是視舅母如珍寶。」

前世她雖然是西點師傅,但也要招呼門市客人,加上家里有女乃女乃,她也算得上會說好听話,且秉持著伸手不打笑臉的定律,她說話總是習慣笑吟吟的給人好印象。

夏老夫人感慨道︰「京丫頭嘴甜會說話,這點和妳娘一模一樣,妳娘也都會說好听話哄我開心,說貼心,她絕對是第一。」

夏泰山坐了下來,一本正經的說道︰「京兒,我告訴妳呀,妳舅母即便不會做帳,我也不敢怠慢她,自少年成親以來,她說東我不敢往西,她叫我站著我不敢坐下,她叫我吃淡點,我連鹽都不加了。」

林氏笑罵,「你這是把我形容成母老虎了!」

全部的人都笑了,顏隨京喜歡夏家這種隨意、輕松又自在的氣氛,她有原主的記憶,在原主的記憶里,顏家的氛圍是緊繃的。父親總是鎖著眉頭,憂愁懷寧侯府的未來,繼母秦氏待原主不是真心,她有些不想回去京城。

可是她不能不回去,她身上有御賜的婚約必須回去成親,用她的親事來緩解懷寧侯府的困境,提升懷寧侯府的地位。

「表哥,待會兒用過飯,我想隨你去碼頭走一走,我還沒看過海呢。」顏隨京淺淺一笑。

前世她當然看過海,原主打從出生就沒離開過京城,自然沒看過海。

既然她不得不回去,她想從燕關帶些京城罕有的東西回去,燕關是齊朝最大的商港,商船往來頻繁,肯定有許多西洋玩意兒可以收集,所以她不是想去看海,而是想去尋寶。

夏景軒自然不會拒絕她的要求,想到待會兒能和她走在一起,為她介紹港口風光,他內心便有些激動,再想到自己這單相思沒有盡頭,心中又有些苦澀,如此苦樂交錯的情緒,他生平首次嘗到,只怕是永生難忘。

燕關城在大齊的南邊,長慶港是對外貿易的口岸,除了貿易,因為船只的需求極大,在地也發展出了蓬勃的造船業,培養了很多專業的匠人,工藝精細極受肯定,年產三千艘的貨船也賣到他國去,繁榮了燕關。

顏隨京一眼望去很是震撼,船只多到令她不可置信,即便在前世她也沒看過這種景象,大齊商貿的繁榮可見一斑,就如她在《大齊風情錄》里讀到的,是個土地肥沃、物產豐富的泱泱大國。

夏景軒見她眸中露出詫異之色,他語氣自信,頗引以為傲的說道︰「此地港闊,水深浪靜,以風平著稱,是水陸轉運的樞紐。妳瞧,只要有寫著夏字錦旗的便都是咱們夏家的船只。」

他要說的是,他是夏家下一任的家主,未來這些船只都屬于他,都要听令于他。

夏景軒的態度很是親昵,但顏隨京沒放在心上,她身上流有一半夏家的血,說她是夏家人也無可厚非,以為是對家人的親近照顧。

此時她只專注在船只上,發現有一半的船只都飄揚著夏家旗幟,夏家的財力無庸置疑,說是富可敵國也行,難怪秦氏要慫恿原主來此了。

「表哥,這里主要運出口的貨物是什麼?」顏隨京好奇問道。

「多半是絲綢、瓷器、茶葉、香料、酒類,尤其是咱們大齊的絲織品和瓷器,至今仍無人能出其右,商船揚帆萬里將貨品運出去,各國都爭相采買,在這里,有一半人是做生意的,也都賺得盆滿缽滿。」夏景軒的語氣里不乏與有榮焉和自傲。

顏隨京旁敲側擊問道︰「那麼外國來的物品呢?有哪些?」

夏景軒不假思索說道︰「很多很雜,物品包羅萬象、數不勝數,基本有胡椒、藥材、珠貝、珠寶、犀角、砂金、黃銅、書籍,其他有波斯的地毯、天竺的玉器、交趾的象牙、安南的乳香、大食的珍珠、大宛的汗血寶馬,真要數,三天三夜也數不完。」

顏隨京偏首問道︰「表哥,在那些進口的貨物之中,你听過巧克力或者朱古力、可可豆嗎?」

「巧克力?」夏景軒想了想,搖頭。「未曾听過。」

顏隨京有些失望,巧克力可以運用的甜點太多了,沒有原料,她無法憑空做出巧克力。

夏景軒哪里忍心見表妹失望,連忙說道︰「那是做什麼用的?妳仔細說說,我給妳打听去。」

顏隨京倒是很快釋然。「不打緊,只是隨口一說。」

要她說明巧克力的用處太難了,他肯定听不懂,听懂了也未必找得到。

她放棄了,夏景軒卻不放棄,跟著問道︰「妳還想要什麼?都說出來听听,或許我知道。」

顏隨京想了想,決定問個比較有可能的。「那麼,表哥听過女乃酪嗎?」

要做女乃酪不難,但如果有地道的女乃酪更好,她做的重女乃酪蛋糕極為美味,連她自己想著都饞了。

「女乃酪倒是听過。」夏景軒沉吟著,「只是不多見,因為買的人不多。」

顏隨京眼眸一亮。「那勞煩表哥幫我找找,做點心用的。」

夏景軒瞅著她笑。「妳這丫頭真是特別,不找首飾衣服,淨找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任誰看了都能看出他眼中的情意,只有顏隨京沒看懂,前世沒戀愛經驗的她,又怎麼會明白夏景軒的眼神代表著什麼,只覺得表哥人很好,很熱心。

她淺淺一笑說道︰「我衣服首飾都很多了,不需要再找,若是能找到女乃酪,我可以做好幾種特殊點心給大家嘗嘗。」

「妳就這麼喜歡做點心?」夏景軒笑睇著她。「我听說以前妳不曾下廚。」

顏隨京輕描淡寫地道︰「做了一次便喜歡上了,喜歡上了便只有零次和無限多次,要戒也戒不了,便一直做下去了。」

「零次和無限多次嗎?」夏景軒模著下巴。「這說法倒是新鮮。」

他這表妺是個美人沒錯,可更加吸引他的卻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的談吐和一舉一動,與她相處總是給他舒服自在的感覺,她能在小廚房幾個時辰,耐心做一份甜點,耐心之大叫他刮目相看,不由得懷疑起以前听到的傳聞是道听涂說,她根本不是什麼乖戾驕縱的溫室花朵。

「表哥,咱們去那里走走吧!」顏隨京指著攤販聚集之地。「看起來有很多好吃的。」

碼頭工人多,也很多賣小吃的攤子,顏隨京對品嘗在地美食小點很有興趣,夏景軒也陪著她品嘗,她想吃什麼,他都買來給她試,她每種都想吃又怕撐,只吃兩三口,剩下的他甘之如飴的接過來吃,私心感覺兩人關系彷佛前進了一小步。

兩人在碼頭信步漫走,工人在港口卸貨上岸,顏隨京沒經驗,走得太靠近,沒注意到有貨物掉落,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也太快,叫人猝不及防,繩索松月兌,有箱貨物從天而降,顏隨京還來不及反應,身子已被一雙強而有力的胳膊抱住推開,有個男人代替她承受了那貨物的重量,而那個男人也吃痛倒地。

一時間場面一片混亂,除了那人以外,被大力推開的顏隨京也狠狠跌坐在地,眼楮里直冒金星,腦子有些七葷八素,她不知道剛剛死里逃生,但听到四周的驚呼聲也知道肯定很驚險。

這艘是夏家的船只,管事第一時間沖了過來。「少爺恕罪!都是小人的錯,小人沒將貨和人管好,沖撞了姑娘!」

管事沒見過顏隨京,但是少爺陪著參觀,肯定是個貴客,看她穿著打扮也知道是好人家的小姐,興許是少爺的意中人,可能是將來的主母,可要巴結點。

夏景軒懊悔自己沒注意到危險,白白讓表妹受到驚嚇,他小心的把顏隨京扶起,沉著臉道︰「自然是要責罰你,去看看那人情況,若是出了人命招來官府關注,影響了夏家的名聲,你這管事也不用干了。」

「是!」管事連忙奔過去要把人扶起,可是力不從心,顯然是力氣不夠扶不起來,他急得滿頭大汗,忍不住抱怨道︰「你這小子看起來又不胖,怎麼這麼重?是吃了鐵塊嗎?」

一道低沉嗓音從那人口中咬牙迸出,「放手。」

管事不由得松了手,那人單掌撐地自行站了起來。

顏隨京腳有些扭到了,她急道︰「表哥!你扶我過去,我想看看那人傷勢,還要跟他道謝!」

夏景軒不願她接觸那些骯髒的工人,蹙眉道︰「沒那個必要,管事會把事情處理好,妳腳崴了,我帶妳去看大夫。」

顏隨京更急了,「我沒事,只是稍微扭傷,人家救了我,我沒當面道謝說不過去,表哥,你快扶我過去!」

夏景軒心不甘情不願的扶著顏隨京過去,那打著赤膊的小子很是精壯,想到剛才那小子抱了表妹,令他有點不快。

顏隨京在夏景軒的幫助下走到那人面前,她真心誠意的說道︰「謝謝你救了我,你有沒有受傷?」

男人連頭都不抬,悶聲道︰「不礙事。」

「他都說不礙事,走吧!妳的腳才需要治療。」夏景軒見顏隨京還不放心,遲遲不肯離去,取出一錠銀子遞到那人面前。「喏,賞你的。」

「表哥!」顏隨京瞪大了眼眸,她震驚了,表哥怎麼可以這樣污辱人,太過分了!

男人終于抬頭了,他眼眸深沉的掃了兩人一眼,默了幾息,伸手接過銀子。

顏隨京看到了一雙燃燒著怒氣與野性的眸子,那是一張有稜有角的臉,線條明顯、輪廓很深,劍眉下的眼神很凌厲,那森冷的眸光令她不由得吸了口氣,這個男人身上有種威壓感,長得不但俊美而且……很有個性。

「發什麼愣?」管事小聲提點道︰「還不謝謝少爺。」

男人听見了,但他只是有些嘲弄的揚了揚唇,什麼也沒說。

顏隨京被他的眼神弄得很忐忑,她潤了潤唇,試圖解釋道︰「很抱歉,我表哥的意思是,你可能受傷了,需要看大夫,那是微薄的診金……」

男人譏誚的挑了下濃眉,看著顏隨京,立刻冷笑啐道︰「妳真這麼認為?」

她的心跳亂了幾拍,她當然不那麼認為。

男人哼了一聲,轉身走掉的同時,將剛才夏景軒賞的那錠銀子隨手扔進了海里。

夏景軒怒極攻心,他可以說是這片海運王國的儲君,在燕關人人敬他三分,何曾被如此無視?還是個微不足道的苦力。

與夏景軒騰升的怒火相反,那聲哼令顏隨京很是在意,她掙月兌夏景軒的手,一拐一拐的急急上前拉住那人的胳膊,「對不起!我替我表哥為他的無禮向你道歉!真心誠意的道歉!」

男人有些訝異她唐突的舉動,腳崴了居然還追上來?

他盯著她的縴白柔荑與自己古銅手臂做對比,劍眉往上揚了揚,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我接受了,行了吧?快放手吧,否則妳那表哥可能要對微不足道的我起殺心了。」

顏隨京一愣。起殺心嗎?她表哥?為什麼?

她愕然地松手,顰眉替夏景軒辯白,「表哥不是那樣的人。」

男人看著她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一絲自嘲的笑容浮上他的嘴角。「他是什麼樣的人與我無關,我這樣的小人物也沒興趣知道。」

說完,邁步走進船艙。

顏隨京怔愣的看著他的背影,夏景軒已來到她身邊,管事也亦步亦趨的跟上來。

夏景軒扶住顏隨京,微帶不滿的說道︰「不是說過讓妳不要過來,這不是自討沒趣嗎?」

顏隨京的神思不知飄在何處,低語道︰「至少,我表達了我的歉意。」

管事卑躬屈膝的打圓場道︰「少爺與姑娘不要放在心上,那小子就是那樣,與誰都不好相與,人緣特別不好,向來不跟人打招呼。」

夏景軒皺眉。「他叫什麼名字?打哪里來的?」

管事鞠躬哈腰,恭敬說道︰「他沒有名字,也不知道來處,因為力氣大,能扛得起貨,腦子又清楚,懂得算貨物,沒出過錯,所以才留下他做事。」

碼頭管事是個肥缺,管事自然是個人精,他看著自家少爺不悅的面色,小心翼翼的試探道︰「如果那小子惹少爺不高興了,小人明天就辭了他……」

「表哥,萬萬不可!」顏隨京心里一驚,鏗鏘有力地道︰「那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哪里有恩將仇報的道理?那人可能還有家里老小要養,突然丟了差事怎麼行?表哥若是辭退他,我會一輩子良心過意不去!」

夏景軒見她義正辭嚴,巴掌大的小臉板得緊繃,顯然很在意這件事,他自然不會笨到在佳人面前失了分寸。

他裝作若無其事,緩和氣氛的笑了笑,「誰說要辭退他了?瞧妳說得那麼嚴重,我都怕了。」

顏隨京不放心的看著他,固執道︰「那麼,表哥保證不會辭退他嗎?」

夏景軒點頭。「我保證不會辭退他,行嗎?」

「那我就相信表哥了。」說著又對管事道︰「勞煩大叔確認那人有沒有受傷,若是受傷了,便通融讓他休息幾天。」

管事听到她稱自家少爺為表哥,這時也知道她是表姑娘,立刻唯唯諾諾道︰「那是自然,表姑娘放心,小人會看著,絕不會讓人帶傷上工。」

夏景軒蹙著眉,她對個苦力那麼關心做什麼?

「表妺,現在能跟我去醫館了嗎?」夏景軒的語調已經沉了下來,顯然極為不耐。「要是妳受傷回去,祖母和爹娘不知道要怎麼怪我,帶妳出來又沒將妳保護好,我難辭其咎。」

「好吧,我們去醫館。」顏隨京這才作罷,可她也暗暗擔心著她的救命恩人,不知他是否真的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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