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妻是朵黑蓮花 第一章 四年不見的丈夫

作者 ︰ 簡薰

柳青山覺得是自己好事做多了,才有這等福報——從台北的安寧病房穿越成古代商戶女,同名同姓,而且跟容貌普通的自己不同,原主可是個朱唇粉面、玉軟花柔的大美女。

已經魂穿一個多月,她也搞清楚自己的處境。

自己有個丈夫叫做武一競,兩人家世相當——武家是做船運生意的,柳家是雞鴨中盤商,簽約的雞鴨場上百座,牲畜一旦足百日就上武家的船運北行,武家包攬了江南五成運貨量,柳家則佔了秦州、許州、相州四成的雞鴨使用量。

武一競是武家的嫡長子,父喪後承接家業,做得也挺好,現在河運百家爭鳴,連官戶都想分一杯羹,能維持現狀已經算很出色。

至于原主則是柳家嬌養出來的大小姐,這樣的婚姻本來應該是美事一樁,可惜原主脾氣暴躁又疑神疑鬼,見寄居表妹跟丈夫多說幾句話,馬上沖上去破口大罵,污言穢語的把表妹說得十分不堪,又見武一競身邊的四個大丫頭個個伶俐清秀,心生嫉妒,趁著武一競遠行一個月,把留守的兩人都發賣給了西域來的牙婆。

武一競從京城回來,知道自己親厚的丫頭被賣去不毛之地,氣得不發一語,原主可就更吵鬧了,一口咬定他睡了丫頭,不然憑什麼這麼憤怒,又沖去祖母熊太君的院子討公道,熊太君本來就身體不好,這一吵直接被吵得暈過去,趕緊請了大夫來針灸,熊太君這才緩過一口氣,大夫說是小中風得好好靜養——然後原主就被打發到城郊的莊子上了。

原主剛開始一哭二鬧,武一競跟生母柳四太太洪氏听說她病危還會過來看一下,後來就像周幽王的烽火,次數多了,連洪氏接到消息都沒怎麼理會,就這樣原主終于把自己搞死——哭鬧沒用了,上吊吧,只是萬萬沒想到原本只想做做樣子卻是成了真。

同名同姓的柳青山就這樣取代原主,過起了城郊棄婦生活。

而且因為是魂穿,她腦海中有原主的一生,應付那些僕婦已經綽綽有余,何況主人是天,奴僕是地,誰又敢來質疑她的改變。

從原主的記憶中她知道,跟她一起被下放到莊子上的還有郝嬤嬤和喜鵲、壽眉兩個丫頭,她們是原主的陪嫁,雖然三人都覺得小姐有點不太一樣,但總覺得是她鬼門關前走一回想開了,只替她高興,說小姐這樣就對了,自己過得好才行,不要總是要死要活,姑爺是個狠心的,不會來看小姐的。

柳青山已經用鼻胃管很久了,突然可以自己進食,那是大喜過望,連續幾日大魚大肉,直到腰帶都緊了這才罷休。

鄉下新鮮的空氣也真好,沒了氣切管,她終于可以說話。

她在安寧病房躺得背好痛,現在她能在花園間大步走,可以彎下腰,看著花瓣上的小蝸牛,聞到泥土的芬芳。

百花盛開,綠芽探頭,天空像洗過一樣干淨清澈。

她的世界,不再只是一張床,不用再透過安全窗戶才能看到外面。

她又覺得自己像個人了。

真好。

經歷一回生死,她對名聲已經不是很在意,不得丈夫心意又怎麼了,不管古代現代,健康都是最重要的,沒了健康就什麼也不是。

武一競雖然跟原主夫妻不睦,但也沒太苛待她——莊子有田有地,每個月還派人送十五兩過來當家用,柳青山已經穿越幾個月,知道了這里的物價,十五兩可以過得很好了。

不過她不想就這樣領著武家的銀子困在這里過一生,她另有打算,武一競既然不喜歡她,她如果主動要求和離,對方應該會馬上答應,至于柳家的面子,那已經不在她考慮之列,好不容易再重活一次,當然要以自己為優先,面子算什麼?她病榻纏綿兩年,早體悟面子什麼都不是。

吃吃喝喝一個月後,她首要的目標就是賺錢——每個月十五兩雖然不少,但還不足以讓她提出和離。

在城里買座小宅子得要三百兩,如果只靠武一競給的每月十五兩,扣掉所有支出,勉強可以存到三兩,得存到什麼時候才有底氣提出和離?她還想找個男人入贅生孩子呢,可不能太被動了,還是得自己賺錢才妥當。

于是她開始了解起莊子能干麼。

莊子的管家姓屠,是個老實人,說附近的百里坡屬于莊子上的,武家老祖宗曾經種過果樹、茶樹、棉花、桑樹,都長得不好,後來請了人來看,說是土地貧瘠,種什麼都不會長,只能用來蓋避暑莊子,結果就一直放著了。

柳青山一听就來勁了,這種地用來干麼呢?養牲口啊。

于是牙一咬,把嫁妝賣了一半,蓋起了雞寮跟工人住處——洪氏知道這女兒總算振作,也纏著丈夫柳四爺幫忙。

就這樣荒蕪的山頭蓋起十二棚雞寮,每座雞寮八個工人,柳家給送來健康的小雞小鴨,又派了幾個老經驗的來指導,柳青山的養雞場就這樣經營下來。

她隔三差五就去巡視,工人見狀自然打起精神,她身為現代人,知道什麼都是假的,獎金才是真的,于是每賣出一批成雞,都會再給工人一些花紅,工人們見雞的行情好,自己就有賞,那照顧得可細心了,別說死雞,連病雞都很少,每一只都又肥又壯。

就這樣兩三年過去,柳青山存了不少私房——雖然人們說起她還是那個「武一競不要的媳婦」,但她不在乎,有健康,有銀子,日子可美了。

而且古代人真的很純樸,她只是把郝嬤嬤、喜鵲、壽眉當成人來看,她們就感激涕零,一直說要報恩。

轉眼,柳青山二十一歲了。

她已經存了七百多兩銀子,可以出去買座小宅子,或者跟武家把現在所居這地方買下來,然後談和離。

武一競是不喜歡她的,當初沒切割除了兩家愛面子之外,最主要的也是原主不肯,現在她這當事人同意,想必能進行順利。

古代人的平均壽命是五十歲,算算她還有三十年左右可以活,趕緊和離,趕緊找個贅婿,趕緊生孩子——前生沒能體會的幸福,她絕對要經歷一次,她很喜歡孩子,想當媽媽,她現在下定決心,一定要做到。

如今已經是柳青山穿越第四年的夏天,這座本來不怎麼樣的小院子已經被她改造得綠意盎然——花錢移植了十幾棵環抱大樹,在牆沿種了竹子,原本沒魚沒花的水塘,現在有了幾株水蓮,清澈水下有小魚游走,梢間鳥兒吟唱,生氣勃發。

柳青山除了去探看自己的雞寮,也常常去城中的餐館吃飯——前生最後只能透過鼻胃管進流質,現在能咬能咽,當然要大吃特吃。

一邊夾著大廚精心烹調的菜肴,一邊听說書人講八卦——她愛財,可是錢財是為了讓自己更好,賺了錢當然也得享受一下,才對得起自己的辛苦啊。

麻辣天香是傳承第三代的餐館,大廚的拿手菜是水煮魚,又麻又辣,表面飄著一層紅油卻又清爽無比,跟別家都不一樣,柳青山吃過一次後神魂顛倒,每個月都會來報到,像她一樣的人很多,所以麻辣天香總是人聲鼎沸。

一日,巡視過雞寮,柳青山在回莊子前去了麻辣天香,點了水煮魚、蝦米絲瓜、五彩銀絲、玉蘭片,下午還得看賬本,所以沒點酒,要了一壺明前龍井。

郝嬤嬤、喜鵲、壽眉跟著坐在一起——柳青山前四年上吊被救下來後就不要她們站著伺候,說不喜歡那樣,吃飯就一起吃,睡覺也不用人服侍,剛開始她們當然也覺得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是幾年過去,已經知道小姐的脾氣改了,小姐說這是她病中菩薩指示,讓她對人好一點,會有福報。

三人純樸,自然也就信了,菩薩法力無邊,沒有不知道的事情。

四人坐著吃飯已成習慣,有的人說柳青山就是沒規矩,難怪武家大爺不喜歡,才成親幾個月就把她打發出來,可是說起柳青山的養雞場卻又人人羨慕——听說一批雞能淨賺八十多兩呢。

但總有人不以為然,說那是因為她有個好娘家,娘家就是做中盤雞鴨生意,她柳青山想養雞,當然能養起來,老經驗的養雞人不好請,但柳家有的是人脈。

說來說去,就是眼紅。

柳青山不在意,套用張愛玲的好女人壞女人公式,白手起家的人總是把靠家里的人罵得半死,但如果讓這些人也能依靠家里發財,沒有一個不躍躍欲試。

柳青山舀了一匙水煮魚到碗里,嗯,很香。

「就說你這個沒用的。」街上傳來一個婦人破口大罵的聲音,「怎麼阿勇做得好好的,你就不行?」

柳青山天生八卦,忍不住朝外看去,就見一個穿著褐色裙子的大媽拉著一個少年的耳朵又打又罵,旁邊一個丈夫模樣的人正在勸。

「妳總得讓阿智解釋解釋,不然好的壞的都讓妳說去了。」

「我錯了嗎?」褐裙婦人聲音更大了,「我就知道,阿智是你親親表妹生的,所以我這嫡母說幾句都不行。」

男人一臉為難,「妳要說回家說,何必在大庭廣眾下不給阿智面子?」

褐裙婦人暴跳如雷,「長到十五歲還找不到活計,要面子?要什麼面子?當年阿勇想讀書,你可是說家里困難,讓他十三歲就去碼頭干活了,我見阿勇在武家河驛干得好,賺的錢也多,有月銀,有花紅,逢年過節還有豬肉可以拿,幾年下來都能娶妻生子,讓阿智也去那里,這是坑了他嗎?我又不是讓他去做見不得人的工作。」

男人好聲好氣的解釋,「武家河驛雖然給的銀子多,但又不是人人能進去,阿智不得武家眼緣,那就算了,反正我們梅花府挺熱鬧,到處都找人,去鋪子當個小二也挺好。」

「好個頭。」褐裙婦人依然怒氣沖沖,「阿勇在武家河驛上工,一年下來能拿二十兩,你倒是說說,哪里的鋪子工人能拿二十兩?薛家河驛、皮家河驛,一年能有十兩已經偷笑了。」

男人理所當然地道︰「那阿勇能賺,將來多照顧阿智就行了,我們家就他們倆兄弟,彼此幫忙幫忙,湊合著也能過。」

褐裙婦人一呆,隨即又大罵起來,「好啊,我就知道你偏心,讓我的阿勇辛辛苦苦工作,好去養那狐狸精的兒子。」

男人也不高興了,「都是自己人,何必計較那麼多。」

柳青山收回視線,心想,好白目的男人,外人只會覺得那褐裙婦人潑婦罵街,但她作為女子,不難想象家里有個表妹姨娘,丈夫還想讓嫡子賺錢養庶子,心里得有多苦。

話說回來,自己有沒有庶子庶女啊?

她穿越四年一直在莊子上生活,每間所見除了郝嬤嬤、喜鵲、壽眉,小廝長生、保安以及幾個灑掃丫頭外,就只有洪氏每兩個月會來看她一次,武家那邊是完全無消無息的狀態。

夫妻分居四年,武一競又是嫡長子,有傳宗接代的壓力,有姨娘庶子應該正常,她也只是好奇,倒不是很在乎這個,反正她已經計劃好了,今年秋天賣了雞,入賬後就跟武家談和離。

那褐裙婦人好不容易被丈夫哄走,鄰桌客人聲音大,飄進柳青山的耳中。

「那婦人的親生兒子能進武家河驛干活,往後是不用愁了。」可能喝了酒,鄰桌嗓門還不小,「不但月銀比其他河驛高,每年夏天貨運旺季,工作時間延長,還能領雙倍酬勞,我听說有工人家里老母病了,武家允諾他隨時可以回來,讓他安心照顧家里,實在有人情味,武家能做到我們江南一家獨大,確實有過人之處。」

「這倒是,光是月銀大方這點就贏很多人了,皮家河驛、薛家河驛整年都在應聘工人,一天要工作六個時辰,不包餐,一個月卻只給八百文,刻薄得很,一樣賣力氣做事,當然是武家最好,要我說,武大爺的胸襟可不一般,能給出這樣多的例銀跟花紅,每日供兩餐,有菜有肉,底下的人自然都向著他,這道理說來普通,但卻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

柳青山听著,心想,這武一競很可以啊,帶人帶心才是道理,注重員工福利,員工自然有向心力。

雖然兩人沒什麼緣分,但她還是肯定他善待工人這部分。

武一競對工人都能這樣友善,想必不會為難她——她已經打听好了,她居住的莊子價值六百兩,百里坡價值四百兩,他應該會願意用行情價把這兩個地方賣給她吧,這樣最快再賣兩批雞,她就能談和離了,贊啦。

古代沒有歷經工業革命,沒有汽車高樓,溫室效應沒有發威,夏天也熱不到哪里去,只要不曬著太陽,基本上不會出汗。

待在室內舒服,但門還是要出的——她可愛的雞棚,她得常常去看,她的將來就靠這些雞大爺了。

進入夏季,天天午後雷陣雨,可得小心照顧,雞要是生病,不是死一兩只,是死一整片,損失可大了。

一日巡視回來,剛剛換下泥濘的鞋子,就听得雷聲一響,下起大雨。

「這雨可真大。」郝嬤嬤的聲音透著詫異,「我活了這麼多年,沒見過這樣大的雨。」

柳青山是好奇寶寶,馬上放下喝到一半的碧螺春,走到梅花窗邊,一看還真的,根本台風,她移植來的大樹還能撐得住,前幾天才開的百合跟夏菫都快被暴雨打沒了。

壽眉見自家小姐看著花一臉心疼,連忙說︰「我去把那幾盆花移進檐廊。」

柳青山馬上就說︰「不用,暑氣蒸騰,又淋雨,會生病的。」

「我身強體壯,淋一會不會有事。」

「不準。」柳青山伸手阻止,「妳們要記得,沒有什麼事情比自己的健康更重要,幾盆花而已,不值得淋雨。」

壽眉見狀,只好作罷。

按照入夏以來狀況,雨通常只下一兩刻鐘,柳青山原本也以為很快就會停,卻沒想到過了半個時辰,雨勢更大。

天像破了洞,拚命的往人間澆水。

那夏菫原本還朝氣蓬勃,被驟雨打了一個多時辰後,整個攤扁下來,一看就死透了。

柳青山想,難怪人家說嬌花,大樹跟竹子都沒事,她特意移植來的夏日花卉半數都陣亡。

就這樣直到晚上,前院開始積起小水。

所幸主建物有架高三個階梯,所以室內青磚仍然是干的,柳青山現在擔心小池塘溢水,那些小金魚一旦跟著滿出,那可是回不來的。

廚娘開出晚飯菜單,清蒸鱸魚、白果豬肚、辣椒福菜、京醬素絲。

柳青山想著她的雞寮,有點食不知味,雖然是蓋在山頭,不至于淹水生病,但如果山下的路淹了,她的雞也運不出來。

古代沒有幫浦抽水,只能自然水退,那可有得等了。

就這樣胡思亂想,在雨聲滂沱中,郝嬤嬤勸她早點睡。

柳青山躺在花梨木床上,蓋著祥雲絲被,心里掛念山頭上的財產,總是不踏實——如果一切順利,她原本可以在今年存夠錢談和離,但這場意外的大雨打亂了計劃,讓工人冒水運雞這種事情她也做不出來。

就這樣迷迷糊糊,睡睡醒醒,突然間有人搖晃她。

「小姐,醒醒。」壽眉的聲音響起,「小姐?」

柳青山本就沒有熟睡,這一搖就睜眼,心里奇怪,穿越四年多,這些僕婦只怕她睡不好,第一次在半夜叫醒她。

壽眉見她醒來,連忙扶著坐起,一臉喜色,「趙管事來了。」

柳青山原本想問趙管事是誰?腦海突然一閃,趙管事是武一競的左右手,三十幾歲,很得武一競的信任。

他來干麼?三更半夜呢。

格扇一推,郝嬤嬤進來,十分喜悅,「小姐快些梳妝打扮,姑爺要過來了。」

柳青山一噎,這是武家的莊子,自己是他的妻子,他不是不能過來,但現在這種時間,外頭還下著傾盆大雨,這武一競哪門子毛病。

而且自己還因為這樣要半夜起床,真是莫名其妙。

柳青山雖然本來就沒睡好,但真的不想為了這種番石榴事起床,只是他們還沒和離,總不好連面子都不給——要是這宅子是自己的,她才不想接待他。

于是梳妝,打扮,更衣,燭光掩映中,她看著鏡中的人慢慢被妝點起來。

已經看了四年,還是看不膩,太好看,三春之桃、九秋之菊都不足以形容,美女她見得多了,沒見過這樣連骨相都好看的。

想來原主也真厲害,名門出身,容貌傾城,這樣都能把自己搞到被打發到城郊莊子,這顧人怨的本領可說數一數二了。

表妹既然寄居在武家,跟武一競見面說話都是正常的,原主可以因為這樣就大發飆,還把表妹說得很難听。

四個丫頭打小伺候武一競,自然貼心,居然因為這樣心生嫉妒就把人發賣,故意賣給西域來的牙婆,存心讓她們不好過。

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原主去找熊太君主持公道,熊太君都一把年紀了,還要為了孫子的事情不得安寧——熊太君的娘家祖上有功,因此有個虛餃,虛餃延三代,因此她明明是商戶婦人,卻有了官家「太君」的稱呼。

但原主不管啊,老太太也好,熊太君也好,她都不放在眼底,就是要鬧。

一個有娘家依靠的當家主母這樣,真的是很愚蠢,表妹說幾句話怎麼了?四個丫頭親厚些怎麼了,說來說去,原主才是武一競的正房妻子,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地位穩固得很,到底在怕什麼?

所以柳青山也不怪武一競冷酷,把原主打發到莊子上,她是女子都受不了這樣的人,吵、鬧、雞飛狗跳,光想就頭痛。

所以話說回來,武一競為什麼選在這個大雨之夜過來啊?

柳青山想,這就是古代的男尊女卑嗎?

她梳妝打扮好了,到了花廳,點上七八個燈籠,花廳明亮如晝,這才知道武一競人還在路上,趙管事快馬過來通知她等候夫君。

人在屋檐下,她忍。

雨還是很大,她不用想就知道雨停後她的花園會有多慘,唯一可能生存的大概只有日日春了,能從柏油路面掙扎長出的花朵,希望也能扛過風雨。

不知道幾點了,雖然在床上睡不好,但真的起來了,又覺得好想睡,喜鵲把她的發髻梳得好緊,她覺得有人勒住她的眼角,武一競看到她會不會覺得她長得不太一樣,眼楮被勒小了……

終于,大門開了,長生的聲音傳進來,「小姐,姑爺來了。」

柳青山站了起來,走到門坎邊迎接,就見一群人陸續從馬車下來,撐著傘,一腳踏進前院的水窪。

雨急,幾人也走得急。

柳青山很快找到自己的丈夫——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她有原主的記憶啊。

也許是長年在外奔波,武一競膚色微黑,但卻容貌端正,器宇軒昂,眉眼之間頗有氣勢——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才能年紀輕輕就接掌家業而不吃虧,據說剛開始皮家、薛家看他年輕,還想用輩分壓,說得好听,「轉幾張單子給伯伯,有錢大家一起賺,年輕人不要那麼自私」,講白了就是想搶貨運單。

武一競是什麼人哪,笑而不語,笑到皮老爺尷尬,笑到薛老爺覺得自己丟人。

夫妻不睦是一回事,柳青山還是欣賞他扛得住人情壓力。

見丈夫率著一群人進了花廳,她一個屈膝,「夫君。」

武一競有點意外,隨他而來的人中有女子,按照柳青山的個性,應該不會給好臉色才對,還是說這些年來,她終于把自己修練得大器一點了?

他本也不想來打擾她,但是雨太大了,他們在路上被耽誤,無法進城,最近的客棧都已經滿了,他總不能讓貴客露宿野外。

他攜同的貴客是東瑞國總商會龐會長介紹的異域商人。

貴人一個漢名汪志勤,一個漢名黃順義,兩人的妻子都在母國,這次出來,除了隨從,還帶有幾個小妾服侍。

若是能跟這兩人談好,武家的生意將拓展到海運,听說海外有許多國家,那里有的東西比如香料,木材,水果,東瑞國沒有,東瑞國的絲綢、茶葉、瓷器,那些國家也沒有,如果能互通有無,那對商人來說絕對是一大利多。

這兩位異域商人在他們的母國地位極高,是皇親國戚,掌管著宮中物品的采買,因為精通漢語所以被派遣出國,假設能談好合作,那武家就能更上層樓。

武一競拿暴雨沒辦法,可是他想盡可能的讓兩位貴客休息好,偏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正進退兩難的時候,他想起還有個莊子,雖然柳青山在里面住著,但無妨,莊子一共十幾個房間。

就算柳青山又大吵大鬧,都總比讓貴客在車上過夜好——他是生意人,最講求實惠,面子什麼都是假的,舒適才是真的,貴客不會在意看他們夫妻吵鬧,但會在意自己晚上有沒有溫暖干燥的床可睡。

反正他跟柳青山的婚姻就是一地雞毛,梅花府跟整個船運界都知道,沒什麼好隱瞞。

武一競看到柳青山,就想起祖母那次病倒,那真的是沒什麼好臉色,「我攜同幾位貴客,妳安排一下梳洗跟休息,別怠慢了,等明日雨停我們就走。」

柳青山連忙應承,當下就安排起來。

長生保安招呼男賓,喜鵲壽眉招呼女賓。

又問他們吃過晚飯沒?得知道幾人晚飯時間還被困在暴雨中,只吃了一些干糧,柳青山想起自己晚飯吃了白果豬肚,廚房必定還有余下的食材,于是吩咐廚娘煮胡椒豬肚湯,給貴人去去濕氣。

她在生病之前也是堂堂執行企劃,行動力跟思考都是強項,動動嘴皮子這種事情,最簡單不過了。

武一競見以前連小事都做不好的柳青山突然把萬事打理得井井有條,有些意外——但凡柳青山有一點腦子,兩家都不用鬧到如此難看。

一群人安頓妥當,已經是深夜。

雨仍然未停,而且有更大的趨勢,好像老天爺舀水往人間潑灑,即使是見過強台陣仗,柳青山仍然覺得這雨驚人。

回到房間,柳青山卸下頭發上的各種釵子——她不太懂古物,但也知道是好東西,白玉簪通體晶瑩,鳳凰釵栩栩如生,本體的價值可能還好,但手工真不得了。

說來柳家對女兒也挺不錯,嫁妝都給這樣的好東西,那可是真心誠意希望女兒過上好日子,只是原主不爭氣,柔能克剛的道理都不懂。

武一競是長子嫡孫,是家業繼承人,跟他大小聲,一哭二鬧,他會怕嗎?他如果這樣就讓步,怎麼掌家,怎麼養活那幾千個工人?好好跟他說話,即使他心里不喜歡,正妻的面子也會給的。

不過話說回來,原主如果不是要死要活,自己也不可能魂穿過來,雖然不知道原主的魂魄去了哪,可是只要上佛寺,她一定就會給原主念平安經——什麼都沒辦法做,只能這樣聊表心意。

郝嬤嬤一臉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下定決心說了,「小姐,老婆子僭越,姑爺好不容易來了一趟,小姐還是去服個軟,求姑爺帶著一起回武家,小姐年紀輕輕,還是要生幾個孩子才妥當。」

柳青山心想,我才不要,我在這宅子當老大,何必回武家——有婆婆,上面還有一層熊太君,武一競的兩個庶弟都已經成婚,所以她還有兩個妯娌,以及幾個會喊她伯娘的小蘿卜頭,兩個雙胞胎小姑算算應該是十五、六歲,正是麻煩的年紀。

回武家得面對這些,丈夫再溫柔體貼她也不想,何況武一競不溫柔體貼。

她知道郝嬤嬤是為她著想,可是她並不想過大宅生活,太悶了,她現在可是養雞富翁,城郊的女子人人羨慕,女子經濟獨立,人格就能獨立,不跟人伸手,不用看人臉色,多自由自在啊。

不過她也知自己不能跟郝嬤嬤說這些,太驚世駭俗了,只笑說︰「嬤嬤看不出來大爺討厭我嗎?」

「只要小姐同意,我可以去跟姑爺解釋,小姐以前不懂事,現在已經長大了,可以好好掌家,也會孝順家里長輩,姑爺對碼頭工人都能那樣寬厚,想必也會給小姐一次機會,人會老,小姐還是要個兒子才有依靠。」

「郝嬤嬤不用為我操心。」柳青山挽著她的手臂撒嬌,「我現在有銀子呢,銀子傍身,心里可踏實了,嬤嬤想想,是不是自從有了雞寮,我就不整日發脾氣了,那些說我閑話的人,誰不羨慕我每一百天就賺八十兩?」

郝嬤嬤著急,但她嘴笨,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勸,「我明天一早起來烘干貝絲,小姐親自下廚煮粥,姑爺一定會賞臉的。」

我可不在乎他賞不賞臉啊。

前生一直在當社畜,好不容易穿越當老大,她可不想進武家當小媳婦,與其回武家面對兩層婆婆、妯娌、小姑,她寧願上山頭看自己養的雞。

退後一步說,自己不願意,武一競也不願意吧——畢竟原主可是把熊太君氣到小中風,把他的貼身丫鬟發賣西疆,還天天在後宅發瘋鬼叫,吵得一家不能安寧的人啊。

她不想跟他在一起,他肯定也不想跟她在一起。

要說起來,她柳青山可是武一競的陰影呢,而這陰影可不好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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