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妻要吃窩邊虎 第三章 大劫亦福星

作者 ︰ 雷恩那

都說「雲從龍、風從虎」,那一聲震得天地欲裂的虎嘯一出,風起,雲涌。

不,錯了。

確實起了風,但並非雲涌,而是大火引發的濃煙被風一吹,竟匯聚成一大團雲狀物體,再一陣狂風掃來,「嗖」一聲頓時消散。

說得再簡單些,就好像滅了燭火那般簡單。

火在瞬間被風吹滅,不是控制火勢,而是眨眼間直接弄熄,是誰有這樣的能耐和力氣?

圓木高台的支柱已燒至焦黑,幸得實心木頭夠粗夠硬猶未斷裂,底下豐莊白家與西川李家的兩邊人馬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給震懾住,不管是忙打架還是忙救火的,紛紛停了手邊的事,拉長脖子往高台上張望。

最能看清楚這其中變化之人,非白荼蘼莫屬。

「大虎哥哥……」那魁梧得如同一座小山的身影又一次出現在她面前,上次是替她擋掉黑虎妖的攻擊,這一回是為她掃蕩濃煙與烈焰。

原來大虎哥哥真能回應她的呼喚!她與他在冥冥中結緣。

她望著他那一副寬肩厚背兀自怔忡,忽地留意到他頂著的是顆虎毛蓬松的腦袋瓜,身上雖套著樸素衣衫,衫擺下端仍露出一條長尾巴。

白荼蘼思緒立刻動起,一來身邊的李維瑛仍持續未醒,二來此時正值夜中,大火被滅後,底下幾簇火炬之光也照不到高台上來,眾人要看清楚他的模樣並不容易,她較擔心的是那個老道士。

「是河神啊!西川河神親臨,親自來接新娘子!」

當真是越擔心什麼就越來什麼,听到玉麟道長斬釘截鐵如此高嚷,不要臉到這般程度,白荼蘼眼角直抽,這會兒能肯定了,老家伙果然是騙吃騙喝、謀財害命的貨色。

「大虎哥哥你听我說——」她起身跳到他面前,一手拉著他,放低音量迅速道︰「底下有不少人呢,我會跟他們說,你戴著老虎頭套,反正夜色沉沉又有距離,他們一時間難以看清,然後我再安排你溜進馬車內,你……听沒听明白我在說什麼?」

她突然察覺出他不對勁,那一雙彷佛有流金圓圈的虎瞳明顯渙散,眼神飄動,好像無法理解身處何處,意識浮蕩著,亦听不進她所說的。

「大虎哥哥……哇啊啊——」白荼蘼才欲進一步探看他的狀況,那高大身軀竟朝她倒下,她探出雙臂本能抱住,結果徹底體驗了一回何謂「螳臂擋車」。

她抱是抱住了,但沒能擋住他倒下的重量和力道,于是就這麼往後栽下高台。

他們掉下去的那一邊,底下正是西川河。

尖叫聲格外響亮,是她家隻香和橙蜜,白荼蘼听在耳中,內心除了苦笑還是苦笑,本以為小命要沒了,結果得救了,以為不用冒險跳河了,豈料還是沒避過此劫。老天爺實在太夠意思也太不夠意思啊!咚!砰砰——

跌入水中的那一瞬間並不覺疼痛,畢竟水勢太過湍急,身子一下子就被水流帶走,沖刷、旋轉、翻攪,頭昏腦脹,什麼感覺都來不及生成。

西川的源頭始于霧隱連峰,河床的高低落差甚大,而李家屯這一帶多坡地和梯田,流經此地的西川河不管是水量或水勢皆不容小覷。

白荼蘼都不知自個兒在水中翻滾了幾圈,好不容易終于能冒出頭來換口氣,她一手仍揪著虎霄身上的薄衫,載浮載沉間感覺那衣料陡裂,氣兒還沒換好,她整個人又被瘋狂水流卷走,掙扎間忽見河面突出一顆巨石,當真避無可避,眼看著即要迎面撞上。

白荼蘼下意識緊閉雙眸,內心無聲尖叫,然,似乎過去好一會兒,她急促地吸氣、吐氣再吸氣、吐氣……撞擊的疼痛遲遲未發生。

等等!是說她此刻怎能順利地呼吸吐納?還能連續好幾回?

她倏地張開眼楮,狠狠怔愣了會兒才接受自己正身處在一座岩洞中的事實。

岩洞是半開放的地形,洞口很寬,她側目一瞥便能瞧見流過洞外的西川,月光在湍流上破碎成光點,泠泠音色無比生動。

能夠瞬間移動、化險為夷,定然是大虎哥哥再度出手相救。

她四下張望,無奈夜晚以及洞中暗黑有礙目力,她從懷中模出用桐油紙包裹的火摺子,慶幸僅外表些微潮濕,火摺子的蕊芯仍十分乾燥,她揮動燃火,憑藉著一點火光尋了好一會兒,最後在不太深的洞底角落找到虎霄。

他盤腿靜坐,不動如山,斂目收顎,似在調息行氣。

白荼蘼喚了他兩聲,見他依舊動也不動便不敢再出聲打擾。

想他回應她的呼喚現身相救,在高台上時狀況明顯不好,兩人落水後他又被迫再一次施術,都不知是否哪里受傷?而眼下是不是傷上加傷了?

平凡如她,此時又能為他做什麼?

想了想,她遂模到洞外亂拾了一些枯木和細枝,還抱回幾堆枯葉,這深秋時節落水可不是開玩笑的,慶幸自個兒的身子骨還算強壯,顫抖歸顫抖,尚能抖著手燃起一小堆篝火,讓彼此取暖。

豈知,等到火堆點燃了,火舌熱烈跳躍,火光將這角落染開一小片溫暖明亮,她才看清楚他全身上下乾乾淨淨、半點不濕。

大虎哥哥不但身上不帶分毫水氣,就連一顆大腦袋瓜都乾燥蓬松得很,虎須根根分明,根本不需明火來烘乾取暖。

唔……好吧,好歹是修行逼近仙級的大妖,振衣滌塵應是基本功夫,那想來個「振衣速乾」應該也易如反掌得很。

欸欸,所以需要生火取暖的絕非是他,她這凡人思維也把大虎哥哥的能耐貶得太低。

白荼蘼摩挲巧鼻牽唇自嘲,笑無聲,心里卻已安定許多。

既如此,她就陪著他。

這一次她不要再被迷昏了,他的那兩個大妖同伴紅少和藍冰若是尋來,她首先就要躲在大虎哥哥身後,拿他當擋箭牌,再不讓自己又遭施術睡去。

好不容易逢妖,能一而再、再而三遇上他,實是無與倫比的珍貴,她真的、真的不想再錯過深識彼此的機會。

于是她挨著他的身側屈膝而坐,方便有「突發狀況」時能立刻躲在他背後,眸光難以克制往他身上瞟,覷見猶掛在他胸前的長命鎖,心中不禁泛暖,想著加上今次遇火劫再遇水禍,她都被他救下三、四回,這緣分結得實在甚深。

此時肆無忌憚端詳著,她內心不無疑惑——本以為「虎頭人身」的模樣不會維持太久,但今兒個再見,他竟還是沒能完全幻化成人形,不可能是有意為之吧?究竟哪里出了錯?

「……大虎哥哥,別來無恙否?」白荼蘼低聲呢喃,越是努力想扯住意識,眼皮沉重得越是難以負擔。

她知曉陸叔定會帶著自家護衛沿著西川一帶搜尋過來,屆時得想想法子把大虎哥哥先藏起來,要不也得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說出一套解釋,令大伙兒信服他當真僅是頂著一顆虎頭頭套。

欸,是說到時候能說服得了那麼多雙眼楮嗎?她家陸叔的眼力又格外毒辣,該如何是好?

邊胡思亂想邊擔憂著,白荼蘼最後還是累到睡著。

醒來時,她並非挨在虎霄身邊,而是倒在對方身上,腦袋瓜以他的大腿為枕,她親手燃起的那一小座火堆早就熄滅,有淡淡清光照進洞里來。

天要亮了。

「大虎哥哥,我先出去探探,你暫且……哇啊!」側臥的姿勢轉正,眸光自然而然朝他望去,瞬間嚇愣,因為虎霄也在看她,用一雙炯炯有神的人類眼楮專注看她。

這雙男性眼楮是如此奇特,黑黝黝的瞳心彷佛被流金圈圍著,正如她記憶中的那般深邃美麗,帶著似能穿透人心的野性力量。

認出這雙眼、這張臉,白荼蘼突然回神驚呼,「你的頭不見了呀!呃,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虎頭不見了,你現下是人的臉……啊!是說還有那條老虎尾巴呢?還在嗎?我瞧瞧!」說著,一骨碌翻身坐起,隨即探手去扳男人的肩背並往人家腰後模去。

虎霄一把逮住她的手,俊目微眯,雙耳悄悄又悄悄地……發熱。

一張眼就見大姑娘家枕在他盤起的大腿上呼呼大睡。

他想他應付得了女娃兒,多麼年幼都不成問題,即便是嗷嗷待哺的小娃子都不怕,獨獨不知該如何對付一個大姑娘家。

畢竟這人世間對于一個成年女子的束縛太多,尤其是在花樣年華且尚未出閣的女子們,受的禮教約束更是多如牛毛,如他這般讓她枕著大腿睡大覺,還共度了一夜,按這世間的說法她已然身敗名裂。

值得慶幸的是,他是妖非人,無須按人間的規範行事,不然的話他就得對她的貞節負責到底了。

感覺她試圖要掙開掌握,他又瞪了她兩息,終于沉聲道︰「一到破曉時分,我便能完全幻化成人形,靈力亦會跟著轉強,此刻天光已現,虎頭和老虎尾巴自然消失不見。」

白荼蘼雙眸眨了眨,思緒一動,問道︰「所以白日時候你可以幻化自如,到得夜晚就又變回虎首人身的模樣,連體內靈力也跟著變弱了,是嗎?」

「是。」虎霄頷首。

「你回應我的呼救跳出來滅火,那時見你神識似不清明,你倒下,我沒能撐住,咱們從高台上掉進西川河里,這跟你在夜中靈力弱化也有關,是嗎?」她向來很能舉一反三。

虎霄再次點頭,此刻才緩緩放掉她的手。

「為何會變成這樣?」白荼蘼抿唇沉吟了會兒,輕聲道︰「我幼時被一頭白色大虎妖叼走,是你救了我,我隱約听到你喚對方『姑婆』……既是姑婆,她定然活得比你久,道行也一定比你高,大虎哥哥是因為跟虎姑婆打了那一架,重傷未癒,靈力才會如此不穩定,是嗎?我記得那時候,你口鼻一直溢出血來,定是很痛很痛……」

女子正下意識揉著手腕,應是方才被他握疼了,卻未听她喊疼。

虎霄望著她,適才她尚未醒來,他其實已看了她許久,直到此時才算看清楚她的模樣。

她雙眸十分清亮,眼波靈動流轉,菱唇輕抿不語時彷佛在笑,掀唇說話時就會露出兩顆小小尖尖的虎牙,初見時會以為是個婉約的大姑娘家,瞧清了便能覺察出神魂中那抹活潑涌動、那份生意盎然。

他記起當年受重傷、孤伶伶被棄在洞穴時的女娃兒,便是她靈魂中那股昂揚生氣令弱小的她得以支撐。

虎霄道︰「我確實重傷未癒,但造成自身靈力不穩、無法變身自如的真正原因,應是出在你身上。」

白荼蘼眨眨眼,眸珠溜了兩圈後才確定听到什麼,一指指向自個兒的巧鼻。「……我?我對你做了什麼?」

虎霄的心思蕩開一瞬,只覺得此際湊到面前來的女孩兒,這張瓜子臉上的五官格外生動,竟讓指尖發癢,生出想捏捏那粉女敕映頰的古怪念頭。

見他神情凝重不答話,白荼蘼不禁倒吸一口氣,豁出去般問︰「大虎哥哥,莫不是……莫不是我不自覺間對你干下什麼天理難容又不可告人之事,你說不出口嗎?你別不好意思啊,你說,我都听著,該負的責任我定然一肩扛起,絕不逃避。」舉三根手指起誓。

「咳、咳咳——咳咳——」虎霄听得都岔了氣,耳朵再度發燙。

還好披頭散發的他猶能遮掩變紅的耳朵,只是她一雙手又探過來想拍他的背幫他順氣,又教他給一把扣住。

這一次他的力道猛然一出立時收斂,不想弄痛她。

白荼蘼只得乖乖跪坐,等著他調穩氣息,也不覺得一雙秀腕落在他粗糙掌心中,如此與他「肌膚相親」有何不妥。

幼時逢妖的奇遇,加上他對她的救命恩情,在她內心早將所謂的「大虎哥哥」視作親近之人,即便自個兒如今已長成大姑娘家,對他這個「成年男子」亦毫不設防。

這一邊,虎霄又低咳兩聲清清喉嚨,終于出聲,「不是什麼天理難容、不可告人之事,白姑娘當真多慮了,僅是事情的前因後果我尚不能盡數厘清,一時間難以全盤說明罷了。」

白荼蘼道︰「那簡單,你把知道的說與我听,還沒想通的咱倆可以一起想,大虎哥哥這樣厲害,我又這麼聰明,兩人湊在一塊兒琢磨,總能慢慢厘清。」吁出一口氣,直接便問︰「所以我對大虎哥哥究竟干下何事,才使得你虎首人身幻化不全?」

姑娘家直率夸贊他,也不忘直率自夸,虎霄真沒遇過她這樣的凡人。

掌中的一雙細腕扭動,似欲反握他的手,他心頭一凜,趕緊松開五指,撤開。

他抿抿唇道︰「當年與姑婆一戰,內丹裂損,元神破碎,險些命殯當場,之後得以幸運存活,我便閉關于霧隱連峰的深山老窩中修補一切,此後一十五年,出關之日尚不知何時,但那一日傳來你的呼喊,待我意會過來,人已去到你身邊,在現身瞬間殺掉那頭地靈虎妖是本能之舉。」

一頓,濃眉微斂,語氣更沉,「那一夜我被迫出關,之後就一直是這般模樣,靈力與外貌隨日夜變換,本以為再次閉關修煉便能恢復,豈料第二回的閉關甚是艱難,神識難以入定,全然事倍功半,然後今夜耳畔又響起你的呼喊……」

白荼蘼越听眸子瞠得越圓,靜了會兒,喃喃接話道︰「于是你又被迫出關,又一次憑本能施術救我,夜中時分,正值你靈力衰弱之際,莫怪……莫怪後來會暈乎乎地跌下高台,噢,還得慶幸底下是西川河,要不然這一摔的後果……想都不敢想啊。」

若非掉進西川,很可能「螳臂擋車」的她會變成肉墊一張,墜地後摔個不成人樣外加被他壓得扁扁。

好吧,就算她沒被壓扁,但虎霄的神識確實一度陷入昏迷,如此跌下高台直接躺地上,待大伙兒圍聚過來近距離察看,他的虎首虎尾哪里藏得住?

說不準他尚未醒來,便要莫名其妙死在眾人驚懼胡砍的亂刀之下。

這般看來,他實在挺慘,被她折騰得好慘。她心中歉疚,神情郁郁,覺著理應道歉,唇瓣掀了掀卻是無語。

然虎霄竟道︰「直到今夜才確知,白姑娘實是我的福星。」

嗄?他說啥呢?

「……我?福星?」白荼蘼又指向自個兒鼻頭。「你的……福星?」

虎霄寬寬的嘴勾起一道淺弧,輪廓深明的面龐透出幾分灑然神氣。

他點點頭道︰「姑娘幼年時傻乎乎將長命鎖相贈,定不知此長命鎖收攏多方祝福,蓄積滿滿善意,所謂心誠則靈、心想事成,此長命鎖因虔誠善念與海量祝禱,實已成為一枚寶器,充滿樸拙無華卻再紮實不過的能量,凡人配戴在身能趨吉避凶,于修道者而言確實能助其修煉進級。」

白荼蘼有些怔然,趁他此時一頓,她囁嚅著唇不禁問出,「那對于你而言呢?可有助益?這十多年過去了,長命鎖一直掛在大虎哥哥脖子上是吧?你、你覺得如何?」

「我活下來了。」他嘴上的笑弧略深。「原以為內丹裂損到難以修補,終將魂飛魄散,是這一枚長命鎖起了聚靈效用,令我留得一線生機。」

聞言,白荼蘼的眸光來來回回看著他的臉以及胸前那枚長命鎖,似是不敢置信,眼里明顯浮現欣喜之色。

「這長命鎖是姥姥當年特意請工匠老師傅打給我的,也是姥姥親自替我戴上,那時候取下來往你頭上套,是真心想你好,卻不知這枚長命鎖本身真能助你、護你……這樣真好,實在是太好太好了。」

她咧嘴笑開,小小虎牙好生可愛,雙頰微紅。

虎霄不動聲色地掠開目光,一會兒忽問︰「我能听見你的呼喊、受你召喚,白姑娘可有想通其中緣由?」

白荼蘼沉吟下來,想了想便道︰「莫非是因為這枚長命鎖?」

虎霄重新看向她,語調徐沉。「許是如此,然不敢完全斷定,畢竟之前從未遇過這樣的事,在姑娘取下長命鎖為我掛上之際,你我很可能在無意間結下契約,是一個強而有力的靈契。」

被他這麼一提,白荼蘼思緒動得飛快,一下子把前因後果都想遍。

她定定望他,又是抿嘴又是咬唇,忽地腦袋瓜一甩大嘆,「完了完了!那我是不是把你給坑慘了?真如大虎哥哥說的這般,那長命鎖套在你的頸項上不就似套了個緊箍咒,我一呼喚就把你召了來,還由不得你不來,才使得你一再被迫出關,無法專心修煉。你、你都這樣重傷虛弱了,還得被我呼來喚去地折騰,你也太命苦啊!」

虎霄被她這一番結論給小小弄懵,他真心覺得眼前這張瓜子臉上的表情好生豐富,連蕩在雪額上的發絲也頗有戲,隨著她的嘆息晃動輕飄,蕩出某種詩意。

這一邊,白荼蘼扭著秀眉想想便問︰「那要是大虎哥哥把長命鎖還回來給我,是否就能解掉結契?」

不等他作答,說風就是雨的,她直接朝他探手。「我幫你戴上去的,如今親自來取,來來來,把長命鎖還給我,別再讓我欺負你。」

這姑娘待他當真無絲毫戒心,更無懼意,倒像相交多年的親友一般,她想踫就踫,再次靠近過來,那雙手當然又一次被他扣住。

虎霄對她搖了搖頭,表示她此舉無用,「那時候你重傷命危,我亦重傷命危,我以所剩不多的靈力為你癒合傷口,你則贈出自身的長命鎖相護,我並無意結契,你也無意,但天地之間無邊無際、無形無相的靈力在那瞬間應了此契,無心插柳柳成蔭啊,不自覺間的結契最是牢不可破,畢竟是眾靈所驅,天地為證。」

白荼蘼微張小口,杏眼圓瞠,歙張的鼻孔亦圓圓,這會兒換她懵了。

虎霄險些被她的模樣逗笑,硬是控制住自個兒的五官神態,淡然道︰「我雖不知解此結契之法,卻知白姑娘實是我的福星,絕非坑我、欺負我。」

「福星」一說再被提及,白荼蘼眨眨眼瞬間回神,听虎霄接著往下道——

「適才說過,在歷經了第一回的被迫出關後,第二回的閉關修煉狀況著實艱難,但這一次又被你召喚出關,不僅先施術滅火,姑娘與我還一同落水,之後逼得我稍微清醒又得施術救下你我二人……」

「都這麼慘了,大虎哥哥還說我是福星。」她雙肩一垮,郁悶嘆氣。

虎霄輕抿著寬寬薄唇再次忍俊不禁,輕愉而隱晦。

他慢悠悠道︰「然有你在身邊,實能助我修煉。這一夜,不過短短幾個時辰練功修補,竟較之前閉關容易許多,且成效亦豐,入定與出定順遂似如臂使指,有姑娘在,氣場便也不同。」

一絲靈力,一枚長命鎖,許是結契之因,彼此間有著極強的連結,他甚至能覷見將兩人圈攏在一塊兒的淡淡金輝,在廈黑無光時更為明顯,自成一個空間,彷佛在他的修煉中她已不可或缺。

白荼蘼原是一臉憂郁,忽地頹喪表情一掃而空,眸底閃閃發光,「……你說真的?只要有我在,氣場都不一樣了,能讓你大大好轉,讓你修煉起來事半功倍,是真的嗎?」

「嗯。」虎霄頷首,隨即見她臉綻笑花,兩顆酒窩加兩點梨渦全顯露出來,這般生動躍然的笑令他氣息窒了窒,不禁有些看怔。

「大虎哥哥——」白荼蘼原被扣住的雙腕輕松掙月兌,反手握緊他的粗獲大掌,如祈禱似祈求般真摯包握,笑問︰「你就跟著我過活吧,可好?來跟我住一塊兒,吃吃喝喝修煉玩耍什麼的,你想干什麼都好,我把氣場都給你,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準能把你養得頭好壯壯、比誰都美,好不好?」

虎霄這會兒不是有些發怔,而是狠狠愣住。

人間走踏,千年修為,他還是頭一回遭遇上這等脾性古怪的女子。

見他怔愣不語,白荼蘼頰浮暖色,喃喃輕嘆,「幼時初遇,我便一直記得你,一直想著你,好不容易重逢又重逢了,就舍不得你輕易離開,如今既知有結契存在,那、那你就暫且留下吧,我養著你,你只管修煉養傷,好不好?」

湊近在前的女子是如此嬌小,包裹他粗掌的雙手即便用盡吃女乃的力氣,對他而言亦是無比的綿軟縴細,明明柔弱嬌女敕如一朵野地小花,迎陽而綻卻能生出柔韌命體,開出強烈的芬芳。

他能嗅到強大的力量,從她毫無保留的笑顏、從她點點膚孔中散出的熱力發出。

她的氣味無比誘人,是珍饒中的珍饉,極品中的極品,對于修煉進級與修補養傷中的妖靈精魂而言,根本是天王大補丹無誤。

明明很弱,卻又無比強悍,他被她搞得一頭霧水,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好半晌只能望著她發愣,最終來了一句——

「有人來了。」

「……嗯?什麼?」與她設想的答覆完全無關。

「有人尋你,來了不少人。」虎霄語氣淡定,瞳底爍光。「我若不走,你得想好說詞了。」

白荼蘼先是一愣,很快便意會過來。她要將大虎哥哥這麼一個大男人留在身邊,帶他回豐莊白家生活,確實得想出一套說詞來「粉飾太平」啊。

便在此際,岩洞外傳來聲聲呼喚——

「小姐!嗚……」

「小姐啊,您在那兒呀?」

「大小姐啊——」

「白大小姐——」

「陸爺,這邊草叢都過了,沒有任何蹤跡。」

「知道了,讓下水搜尋的人手再輪一批,岸上的人把繩子扯緊了,絕不能失手。」

果然有人尋來。

白荼蘼听到兩個貼身丫鬟混著泣音的喚聲,還有眾人此起彼落的呼叫,也听到自家護衛陸大教頭沉著冷肅的嗓音。

「陸叔,我在這兒呢!我們在這兒——」白荼蘼揚聲回應的同時,果斷地一手牽起虎霄的大掌,毅然決然拉著他走出岩洞外。

見她一頭熱地嚷嚷著要留下他、養著他,虎霄是有意將難題丟給她,就想著她該如何跟眾人解釋他的存在和身分,卻未料她會大剌剌拉著他走出去。

他一個分神,人當真就被帶出去,帶到燦爛的天光下。

「小姐!小姐啊!太好了,小姐沒事,嗚嗚……呃?」

「小姐啊,可把橙蜜嚇破膽了呀!嗚嗚嗚……咦?」

隻香和橙蜜兩丫頭乍聞主子的聲音,倏地循聲望來,禁不住邊哭邊跑,只是一腳高、一腳低沖過來之際,猛地又煞住腳步,連哭聲都憋回去。

現場不只兩名婢子嚇住,即使像陸騰這種見多識廣的老江湖,在瞥見落水失蹤了一整夜的自家大小姐毫發無傷出現,身邊還多出一名大漢,再沉穩冷靜的心思也要暗暗抖三下。

待仔細再看,陸騰大教頭的眼角亦暗暗抽搐。

眼前這大漢的體格生得是高大魁梧、臂壯腿長,發絲亂糟糟散著,麥色臉上濃眉深目,鼻挺唇薄,乍然一看絕非善類,但表情不知因何有些憨……然,這些皆非重點,重要的是,他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竟落入大小姐的掌握,不僅被牽手,還是十指緊扣的那種牽法。

「小姐能平安無事,當真萬幸。」陸騰語調略緩。「卻不知這位兄台是……」

「陸叔,他就是大寶口中的虎頭叔叔,名叫大虎,就是大老虎的大虎,安嫂子家的大寶被黑虎妖偷走的那一次,我與大寶險些祭了妖物的五髒廟,當時多虧他出手相救。」白荼蘼坦率作答。

大寶在逢妖被尋回後,每每被大人們問到此事過程,總會提到「戴著大老虎頭套」的「虎頭叔叔」,只是這位「虎頭叔叔」究竟何方神聖,生得是圓是扁,沒人知曉,唯一知道的只有白家大小姐一人,但大小姐沒打算解釋清楚,眾人也拿她沒轍。

未料「虎頭叔叔」會突然冒出來!這倒是解了陸騰內心一個疑問。「小姐昨夜從高台上跌落之際,屬下不及相救,緊急間確實覷見一名頂著虎首頭套的男子一同墜下,原來正是這位大虎兄弟嗎?」

白荼蘼笑著直點頭。「是啊是啊,就是他呀。他跳上高台想救人,結果我沒留神一腳踩空,拖著他也跟著掉進西川河里了,這回一樣多虧有他相護,又救了我一命。」

「如此說來,大虎兄弟實是豐莊白家與我等的大恩人。」陸騰尚有幾個疑惑待解,但該謝的還是要謝。

他圈臂抱拳一揖,才欲開口邀對方同行,也好讓他趁機模清底細,自家大小姐卻眉開眼笑搶先向眾人發話——

「他于我有救命大恩,大恩不言謝,所以本小姐決定以身相許了。」

「嗄!」

「什麼?」

「啥?」

「小姐啊!」

「呃?等等……」

「這是……」

驚疑之聲似合奏般齊刷刷響了個遍,響得眾人耳鼓都泛麻,好幾個人還瞬間石化。

反觀虎霄,他能開智修煉成大妖,自覺先天本性中本帶著三分涼薄,與萬物皆情淺緣淡,能以旁觀之姿看盡人間百態,所行之事不過順應天地而心無波瀾,便如古井不生波,明鏡不惹塵。

然,這世間的修行之道果然一劫還有一劫,都說福禍相倚,原來他的福星亦是他的大劫。

在被白大小姐宣告要以身相許的此際,虎霄山君不是露出憨相而已,卻是大受驚嚇,那似古井又像明鏡的心,驚到都快從喉嚨中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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