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莊白家今兒個大喜臨門,是自田莊建立以來迎來第三回的招婿大婚。整座豐莊張燈結彩,大紅喜色的彩緞能掛多少是多少,風一吹,滿田莊紅彤彤地張揚。百桌以上的席面更是從白家大宅的堂前大院一路擺到外頭來,賀客多,看熱鬧的也多,于是外圍自然而然聚來不少小販擺攤,比起每月一回的市集還要熱鬧滾滾。
這場喜宴,虎霄當真什麼都沒做,諸事不勞他動手,一切皆在白大小姐的掌控中。
真如白荼蘼所承諾的,他僅在時候到了換上成套的新郎喜服,讓人將他散亂慣了的頭發整齊梳妥,系上紅綢發帶,兩只大腳丫再套上錦襪和錦靴,以紅彩喜緞牽著新娘子進到大廳堂上拜堂成親。
外頭鞭炮聲大響,白家兩位長輩高坐堂上正位,一旁喜婆唱念著成串吉祥話,觀禮的賀客們里三圈、外三圈將偌大的廳堂圍得幾乎水泄不通。
虎霄有一瞬間感到迷茫,懷疑自身到底在干什麼,怎麼真就跟一名凡人女子拜堂成親結為連理?
「千百年修煉,我要的不過是一場婚禮,盼著那人來求娶,想成為他的新婦、他的妻……」
腦中乍然浮現的,是誰說過的話?
啊!姑婆……
他記起了,在許多許多年前,在姑婆尚未走火入魔、喪失心智的彼時,曾在夜月下獨自喃喃被他听了去。
那時姑婆的神情寂寥無端,落寞之色濃沉到彷佛已萬念俱灰,但她窮極一生所追求的……到他這兒卻變得不費吹灰之力。
「大虎哥哥,莫驚莫害怕,就按著喜婆說的做,要不你就跟著我做,再堅持一會兒啊。」新娘子扮起嬌弱行雲流水得很,藉機虛攀著虎霄的單臂,湊近便低低耳語。
隔著紅蓋頭,虎霄雖看不見她的臉,卻能想像此時她是何表情,肯定眨著水亮杏眸,翹著可愛的鼻頭和秀顎,一臉靈動。
這女子即要成為他的新婦、他的妻……心頭頓覺寧定,這是她要的,亦是他目前需要的,既然如此,做就對了。
于是拜了堂、成了親,眾目睽睽下,禮成。
一回到布置成喜房的香閨,新娘子就沒那麼多講究了,連隻香和橙蜜兩婢子都被自家主子趕出去吃喜酒。
外頭有賀客們的宴席,白家的僕婢們也有自個兒的席面,府里的大伙兒輪班歇息流輪吃吃喝喝,與主子們同喜。
香閨內就剩一雙新人獨處,端坐在喜榻上的白荼蘼笑嘻嘻道︰「大虎哥哥,那邊桌面上是不是擺著一根亮晶晶的銅秤?上頭應該還系著一朵大紅喜彩呢,你快去拿來,然後用喜彩銅秤幫我把蓋頭撩起來,要慢慢撩,慢慢的,不可以太快。」
虎霄往桌上瞥了眼,果然瞧見那把銅秤,他探臂取來,將秤子擱到蓋頭底下,听話地徐徐挑起。
當那一抹喜紅漸漸撩高,一張細致妝點的嬌容呈現在眼前,女子表情便如他所想像的那般靈動,再添上那露出小虎牙的可人笑,虎霄一時間心音鼓動,胸中滾著一團熱。
「這叫『稱心如意』。」白荼蘼說著吉祥話邊解釋。
紅蓋頭一掀,見高大魁梧的他一身喜服竟格外俊俏,胸前仍掛著牽起兩人命數的長命鎖,心頭不禁暖熱。
她起身拉著他的大手,將人拉到桌邊,取起早已讓貼身婢子備好的一壺果酒,將晶瑩剔透的酒汁倒進一剖為二的兩只瓠瓢內。
兩只瓠瓢用長長的彩緞相系,白荼蘼遞了一只到虎霄面前。「給你。還要一塊兒喝合巹酒呢,這一瓢酒你拿好。」
虎霄听其擺布,放下喜彩銅秤,改而接下那只瓠瓢。
「來,要這樣……要手臂勾著手臂,對,就像這樣。」她邊說邊動作,拿著另一瓢酒與他交杯對飲。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對飲時,兩人的視線近近對上。
虎霄大口飲酒,炯俊雙目瞬也不瞬直盯過來,白荼蘼只覺他那模樣有點兒傻氣,不禁揚著眉邊笑邊啜飲,幸得她有先見之明,給他的那一瓢酒有七、八分滿,她自己的這一瓢則不滿三分,所以他灌完酒的同時,她也已喝完自個兒瓢中的酒汁。
「合合歡,已結永好。」她繼續說吉祥話,面頰泛紅,放下見底的瓠瓢子,另一手仍牽著虎霄的大掌沒放。
她仰望著高大的他,抿抿朱唇笑道︰「大虎哥哥,這合巹酒是把一個瓠瓜剖成兩個瓢,新郎新婦各拿一個用以飲酒,瓠瓜味苦,用以盛酒必是苦酒,夫妻共飲合巹酒,意指兩人從此合而為一,更需同甘共苦。」頓了頓。「我會待你好的,必不讓你吃苦。」
她是真心要拐他當夫婿,但事兒不能挑明了說,得溫水煮青蛙那樣慢慢來。
虎霄面龐亦泛紅潮,有些拿不準她的想法,也拿不準自身的心緒,是飄飄然的、從未經歷過的起伏跌宕。
「嗯。」末了他頭一點,感覺耳根也微微發燙。
白荼蘼歡喜得又笑,拉著他回到榻邊並肩落坐。「事還沒完呢,咱們得把該吃的東西都給吃了,如此才圓滿。」說著,她手往被褥底下模索,東模模西模模,模出一大把的乾果花生和核仁兒,把虎霄都給看怔了。
一小堆的乾貨中,白荼蘼捏起一顆紅棗乾抵到虎霄嘴邊。「大虎哥哥,吃。」
虎霄乖乖張嘴被喂食,本能地咀嚼,見她也捏了一顆吃起,只覺她捏著紅棗的手指格外白皙。
待他將口中食物吞咽下去,她這邊已剝好花生米再次喂來,他繼續張嘴吃掉,不疑有他。
接下來是剝除乾殼的蜜桂圓,她遞來什麼,他照單全收了,等他把桂圓的籽兒吐出來後,緊接著又被喂進一顆挑去苦心的乾蓮子。
白荼蘼自個兒也邊剝邊吃,見他把乾蓮子咽下去後,才以聊天般的口吻問︰「大虎哥哥在世間走踏這麼多年,可知凡人男女于成親這一日,在喜榻上撒了這麼多乾果花生米究竟有何用意?」
虎霄活得雖久,知曉的事物雖多,但畢竟是頭一遭入世生活。
他融入人世間過起平凡日子,凡人的婚禮習俗他以往不曾留意,更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親身體悟,對于這一方面事物的認知,他自是貧乏得很。
然躊躇幾息,他仍認真答道︰「拜堂後入洞房,據我所知,新郎官還得在外敬酒招呼賀客,新娘子則安靜待在喜房里……新郎官穿梭在席面間有飯菜可吃,新娘子卻連碗粥都吃不上,那、那倘若肚餓了,還能隨手抓一把乾果,剝來吃個盡興?」
「噗哧——」白荼蘼掩嘴若掩得慢些,真會噴得他滿臉唾沫。「新娘子哪有你說得那樣可憐,大喜之日竟連碗粥都吃不上!不會好嗎?」
見他深邃五官又是一臉可愛的茫然,她忍住笑,好心解答,「大虎哥哥吃的乾果是有按照順序的,紅棗乾、花生米、蜜桂圓、乾蓮子……如此串成一氣便是『早、生、貴、子』,成親之日依序食下,就盼著新郎新婦合查為一,早早生個大胖小子,眼下大虎哥哥全吃了,咱就盼著你早生貴子啊。」
「噗——」虎霄猛然噴氣,整張臉漲得通紅。白荼蘼卻是沒臉沒皮又沒心沒肺般笑得前俯後仰。
女子耍起惡霸流氓樣兒來,當真拿她沒皮條,這一邊虎霄好不容易穩下,瞠圓炯目瞪視著,可女兒家的那張瓜子臉還是一副小奸小惡的懶憊樣兒,既嬌且蠻,攪得他心頭隱隱作亂。
兩人似乎離得太近,太過親曜,惹得視線一直被她的眼、她的唇吸引。
他倏地立起,還有些矯枉過正般退開一大步,闊袖下的雙掌握成拳頭,兩片嘴皮摩挲著蹭出話來,「我是知道的,新郎官這時候得到外頭轉轉,跟賀客們敬酒,我去轉轉、去敬酒,讓大伙兒都識得我,你……你在這兒歇息,把厚重的喜冠、喜服和首飾都卸除下來吧,等天色稍暗,我、我就來找你,一會兒就來找你,今夜我倆得干點活兒,我會領著你,你安心候著便是。」
虎霄一臉嚴正地說完話,旋身就走,大大步伐把正紅的袍擺掀得獵獵作響,但掩飾得再好,多少仍嗅得出丁點兒落荒而逃的氣味。
把堂堂山君大人逗弄成這般模樣,換作尋常時候,白荼蘼肯定是要笑到淚光閃閃、滿面通紅……這會兒她臉蛋是紅了沒錯,卻非笑到泛紅,而是因為虎霄撂下的話。
什麼叫……他一會兒就來找她?
好吧,他們確實每晚都在一起修煉,但都是她主動晃進密室里尋他,成親的這一晚他卻說要來找她,還說兩人得干點什麼活兒的……
白荼蘼努力穩住思緒不亂想,但一顆心還是不受控地怦怦亂跳,猶若迎風大揚的斷線紙鳶,驀地騰雲駕霧而去,尋不到絲毫落腳的地兒。
噢,他竟然說他會領著她!
他還要她安心候著呢!
欸欸,試問如何安心?
這是洞房花燭夜啊,千金萬金都無法相比,她的大虎哥哥這是開竅了?真能懂得,真是想跟她要好在一起了?
☆☆☆
白荼蘼心懷忐忑,捧著發燙的臉蛋在房里轉來轉去。
吟隻香和橙蜜被她趕出去吃喜酒前已把諸事諸物都備妥了,所以即便兩婢子不在身邊伺候,香閨內有熱水淨布,有熱茶和小食,白荼蘼能照顧好自個兒。
她想著,今晚兩人要干活兒,不管干什麼活兒,總要有體力才好,于是她按捺心緒坐下,把三盤有咸有甜的小食吃了個七七八八,配著熱茶食用,小肚子吃飽飽。
吃飽喝足後,她開始除下珠釵首飾,卸掉濃妝,並月兌去身上繁復厚重的大紅喜服,用熱水淨過手足好好漱洗了一番。
今兒個大喜之日,她的中衣亦是正紅顏色,有點躊躇不知該不該再套上其他常服,但想著等會兒八成是要月兌掉的,畢竟不月兌掉不好干活,于是臉紅紅的她最後僅披上一件薄裘保暖。
天色很快暗下,這期間隻香和橙蜜輪流跑回來探看,就怕她需要人服侍又或者臨時有什麼需求,結果還是被她趕出去玩了。
等到她把香閨的門關起,一個轉身,就見虎霄悄無聲息現身,以虎首人身的模樣佇立在五步外。
白荼蘼一手捂著胸口,吁出一口氣。「太陽都下山了,我正擔心你呢。」
虎霄沒有應聲,卻道︰「過來。」
他的聲音彷佛帶著魔力,白荼蘼下意識走去,與他面對面靠得甚近。
虎目垂斂,他輕沉又道︰「抱緊我,別放手。」
噢……白荼蘼內心不禁哀叫了聲,此時心境難以言喻,當真是既刺激又害羞,覺得好生獵奇卻興奮無比。
他頂著一顆老虎腦袋,還有一條藏在喜服底下的長尾巴,兩人真要這樣好在一塊兒嗎?
唔,是說如果真要洞房,虎首人身的他絕對不成問題,而且她好喜歡他的老虎尾巴,那根尾巴若掃過她的赤果身子,一定很舒服,只是……只是……啊啊啊——無聲大叫,她在想什麼啊?算了算了,不管了啦!
她遂一頭埋進他懷里,藕臂牢牢箍住他的勁腰,「你想怎麼干活就怎麼干吧,我奉陪到底便是。」害羞嬌嚷。
結果下一瞬,白荼蘼尖叫聲活生生沖喉而出!
她整個人在急速飛行,比風還快,比光還快,比什麼都要快,無須誰提點,她死命抱住能抱住的「東西」,而這個「東西」除了虎霄再無他物。
或許久、或須臾,她厘不清時間如何流動,待一切靜止下來,她整個人就掛在虎霄身上,雙手雙腳巴得緊緊。
虎霄雙臂亦托著她,此時那埋在胸前的小臉蛋略僵硬的仰起,杏眸都像滲出水來,鼻翼明顯歙張,儼然受了驚嚇的模樣。
她朱唇顫顫可憐兮兮地指控。「你欺負我……」
虎霄原要否認,出聲卻道︰「……是我不好。」一掌拍撫她的背部,輕輕撫著,很抱歉也很憐惜似的。
白荼蘼哼了聲,終于放下雙腿,靠在他懷里又賴了一會兒。「你要我抱緊你別放手,原來是要帶著我移形換位,你、你事先知會一聲是會怎樣?把我嚇壞了,你就不心疼?」再次仰望他,眉眸間的驚慌已淡,多了抹嬌嗔。
寬寬的虎嘴略掀,虎霄答不出話,皺了皺鼻頭,那模樣讓白荼蘼聯想到自家那兩只貓兒,想打噴嚏卻偏偏打不出的瞥扭樣兒。
她忽而笑出,決定不逗他了,放松的雙手仍輕環在他腰上,開始四處張望。
拜月光清皎之賜,她看出他們正杵在林邊一塊巨石上,耳中可听到潺潺流水聲,說明近處應有河川經過。
「大虎哥哥,這兒是哪里?離咱們豐莊很遠嗎?」
虎霄暗暗吐出一口氣,道︰「此處是西川的中段。」
白荼蘼眉尾微挑。「李家屯位在西川上游,距離咱們豐莊不遠,而這兒已是西川中游……」她想著曾看過的地方輿圖,腦中迅速計算了下,眸子驚奇地眨了眨。「大虎哥哥,所謂春宵一刻值千金,這洞房花燭夜,咱們竟出現在距離豐莊百里外的地方呢!」想到自個兒等在香閨喜房中,內心又害羞又忐忑的,結果全都白搭,不禁好氣也好笑。
這一邊,濃密獸毛掩飾了虎霄的臉紅,他輕咳一聲道︰「我說過要回禮的,今晚有些動靜,恰能讓你看清楚來龍去脈。」
白荼蘼立時反應過來。「是青山派的道士又出來胡鬧了?」
虎霄沉靜道︰「今夜你且看著,該出手時我自會出手,你別出聲別涉險,可好?」
白荼蘼用力點頭。「好,都听你的。」
寬闊猙獰的虎嘴隱約揚開一抹笑弧,虎霄這次曉得要提前示意,低聲道︰「我們又要移形換位了,你……」
尚未完話,白大小姐已無比配合地貼靠過來,雙臂再次牢牢抱緊他的腰。
「嗯,我準備好了,可以走了。」小臉埋在他胸懷中,嗓聲因而悶悶的。
這種被全心全意依附之感,虎霄頓覺高大的自己加倍高大起來,那根老虎尾巴若非掩在袍服底下,此際很可能要高高翹起。
他無聲唾棄自己古怪又莫名的心態,穩下思緒,帶著懷中人兒再次施術。
有了頭一次的驚嚇和經驗,白荼蘼適應得很快,第二次移形換位她整個人仍巴在虎霄身上,但沒再顫抖,尤其發現虎霄正托著她立在高聳樹梢上,她當真豁出去,把全身重量都交給他了。
循著虎霄的視線看去,居高臨下俯視,她竟覷見類似的場景……不!不是類似,根本可說是完全一模一樣的景象!
水勢湍急的西川河畔,用圓木築起的祭台,祭台上的年輕女子被五花大綁,道士正有模有樣地起壇作法,圍在台下的數十名男男女女有的漠然看著,口中跟著念念有詞,有人正嚶嚶哭泣,也不知是真心不舍還是假慈悲。
揮舞桃花木劍作法的道士正是青山派的玉麟道長。
白荼蘼恨得牙癢癢,心想著,都不知有多少姑娘家的寶貴性命斷送在這廝手中,盡管已答應虎霄作壁上觀不作聲、不出面,她仍焦急得很,眸光不住往虎霄看去,但後者的虎首神態顯得平靜無波,虎額上的王字黑紋動都沒動一下。
白荼蘼只得忍住,一忍再忍,再三忍耐,然後就眼睜睜看著在玉麟道長的指示下,那年輕女子被人合力拋進西川湍流中。
似乎明白她忍得有多辛苦,虎霄在她耳邊低語寬慰。「沒事的,信我。」
白荼蘼又一次被護在那強壯溫暖的臂彎里,當真心有靈犀,立時明白兩人將再次瞬間移動,果然才一個眨眼,虎霄帶著她出現在順流而下的某個河段,同樣隱身在樹上偷覷。
她看到三名大漢拉起大片魚網守在這地勢落差相對較小、水勢也較為平緩的河段,三人的對話清楚傳來——
「俺胡二大對這一帶可說了若指掌,听俺的準沒錯,順著上頭的地勢和水流一路漂下來,那玩意兒自會自投羅網。」
「到底還要等多久?玉麟道長不會擺咱們一道吧?」
「他敢?跑得了和尚可跑不了廟,他倘若又像上回在李家屯那般把事辦砸了,咱們就把他青山派的道觀給砸嘍!」
那個自稱胡二大的瘦漢子忽道︰「來了來了!有東西流過來啦!」
白荼蘼一顆心怦怦跳,手心都滲出汗來,就見西川河面上蕩來一物,定楮再看,竟是在前一小段河段被拋下水的年輕女子,她仍被綁在木板子上,板子如筏順水而下,流到此處後被拉網等候的三名漢子撈個正著。
攔截成功後,他們將女子連人帶板抬到岸邊,割斷女子身上的束縛,但並未松開女子雙手和雙腳上的綁繩。
「還有氣兒,心跳聲也強,挺好,只是昏過去罷了。」胡二大迅速檢查過,甚是滿意似,驀地語氣變嚴厲,開罵了,「孫阿狗你兄弟倆發什麼瘋?手都給俺收回去,再敢湊上來亂模亂掐,老子剁了你倆的狗手!這玩意兒是縣太爺要的,可值錢了,弄壞了誰賠?」
身形粗壯的孫氏兄弟嘿嘿怪笑。「也就模幾把解解饅,爽一下,哪里會弄壞?這玩意兒女乃子真大,腰真細,月兌光了都不知有多好看。」
「操他娘的,這些年那位縣太爺陸續弄了那麼多姑娘家進府,都六十好幾的老頭兒了,還真他娘的龍精虎猛,到底是要玩死多少個?真真浪費!」
胡二大語氣涼薄道︰「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他縣太爺肯大把大把撒出白花花的銀子,俺這只惡鬼就願意推這個磨,老頭兒偏愛開苞年輕姑娘家,玩些變態花樣,都隨他。」
白荼蘼再次全身顫抖,但絕非受驚嚇,是氣到眼前都要生紅霧。
她十指揪緊虎霄身上的喜服,把上好的綢緞面都抓得皺巴巴。
他要她信他,那她就相信,信他絕不會讓眼前的糟污事加劇,但即便信他,要她當個旁觀者見無辜之人受欺凌,仍是相當考驗她的脾性。
孫氏兄弟拉來一輛馬車,胡二大將兀自昏迷的姑娘家用毯子裹起送進馬車內,然後孫氏兄弟負責在前頭趕馬駕車,一行人離開河岸。
虎霄在他們離開後直接抱著白荼蘼從樹上躍落,當兩只大腳穩穩落地,虎霄一時間不敢亂動,因為發現懷里的人兒……似乎在哭!
……為什麼哭?他思緒頓了一下,但很快想通,她這是被狠狠氣哭了。
那,他該做什麼?他思緒再頓第二下,沒再多想,攤開大掌拍撫她微顫的縴背,輕揉她秀氣的肩頭。
彷佛被灌飽勇氣一般,白荼蘼猛地抬起臉蛋,濕漉漉的小臉甚是狼狽,但眼楮閃閃發亮,充滿精氣神與戰斗力。
她握緊粉拳,信誓旦旦。「大虎哥哥,我要揍扁他們!我要砸掉整個青山派!我還要把那個該死的縣太爺去勢後再倒吊起來放光他的血!」
虎霄先是一愣,隨即應聲。「好。」他牽唇笑了,確實笑了,只是虎嘴無唇且又寬又大,看不太出來,但兩只耳朵明顯動了動,顯然被她的「雄心壯志」所感染。
白荼蘼理直氣壯又道︰「你要幫我出氣。」
虎霄不知自己在暗爽什麼,但確實很爽很受用。「好。」
☆☆☆
今夜落入歹人手中的那名年輕女子,既然是某位大人物指定的「玩意兒」,想來處境暫且無慮,胡二大貪財無良,絕不會讓「貨品」受損,有他負責看管,孫氏兄弟應該難以越雷池一步。
正因如此,白荼蘼才能耐下性子一路跟蹤,而非想方設法將姑娘家搶過手。
她明白眼下尚不能打草驚蛇,然這一群相互勾結的骯髒貨,騙得愚蠢百姓以活人獻祭,而這名成為祭品的女子必然是處子之身,不僅被親友們犧牲掉了,結果竟非一了百了,還被人逮了去偷偷賣掉,高價賣給那些以玩弄處子為樂的渾蛋!
渾蛋!渾蛋!渾蛋——
當日要是沒能打上李家屯,沒能帶走閨中好友李維瑛,那、那阿瑛的下場不是單純喪命而已,都不知要被如何糟蹋欺凌、受多大的折磨!
一思及這些,白荼蘼後怕得厲害,疼得一顆心都要糾結扭曲,不過胸房中倒一直是暖的。
在這初冬夜里的野外,她四肢百骸暖呼呼,很顯然是虎霄藉著拍撫安慰她的舉動渡了點什麼到她體內,讓她絲毫不覺冷。
這一路兩人手牽著手,白荼蘼被帶著走,感覺足不沾塵、步履如飛,即使已過去兩個時辰仍不覺疲累。
此際虎霄帶著她再度躍上林邊一棵大樹,遠遠可見蜿蜒的山道上,孫氏兄弟正趕著馬車上山。
「大虎哥哥……」她輕喚他一聲,見他詢問般望來,她淺淺露笑,抬起兩人相握的手,朱唇湊近,在他粗擴手背上親了一記。「你不會知道我心中有多麼慶幸,慶幸此刻有你在我身旁。」
突然被表白,虎霄不可能不臉紅,兩只耳朵上的軟毛驀地豎高,被啄吻的那一小塊皮膚熱到發麻。
他欲要言語,結果滾出喉頭的卻是「呼嚕嚕」、「吼嗚嗚」,那是野獸被安撫得很舒服時才會無意間發出的可愛聲音。
虎霄自身似乎無感,但白荼蘼好喜歡,抓起他的手一親再親,並暗自決定等眼前的事撥亂反正了,她要對虎霄大爺加強「攻擊」力道,都把人拐進家里來了,接下來總該有她「一親芳澤」的機會吧?
這時馬車迅速經過他倆所在的林邊山道,解救了內心正不知所措的虎霄,他拉著她再度尾隨上去。
白荼蘼不再造次,甫上到山腰便見到青山派的道觀,門外兩排五行令旗隨夜風張揚,但孫氏兄弟並未將馬車大剌剌停在道觀大門前,而是沿著外牆繞到後頭的一座五重塔,模黑把馬車內的「貨物」卸下。
白荼蘼親眼目睹胡二大將那年輕女子扛上肩頭,帶進五重塔內,孫氏兄弟停好車、喂了馬之後亦跟進塔中。
她主動抱住虎霄,眨眼間兩人移動到五重塔內的某個制高點。
虎霄托著她穩穩踩在一根斗棋上,底下的太極八卦地磚上擺著幾個蒲團,一人坐在蒲團上慢條斯理擦拭著桃花木劍,一旁矮幾上正用小陶爐煮著茶湯,配著幾色茶果糕點,熒熒燭火下甚是悠然,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已經結束作法回到老巢的玉麟道長。
見胡二大扛著姑娘進塔,玉麟道長眼皮子抬也沒抬,卻用手中的桃花木劍在一塊地磚上連敲三下,瓖嵌在地面上的太極圖地磚突然打開,出現一條通往地窖的石階。
胡二大走下石階,一會兒上來時已不見那姑娘,擺明被逮來的女子應都先關在這座五重塔底下的地窖。
孫氏兄弟這時候早就進到塔內,沒在跟玉麟道長客氣,提起茶壺就給自個兒倒茶喝,邊喝邊抱怨,說為啥子不準備一些燒酒。
玉麟道長不理會孫氏兄弟,徐聲對胡二大道︰「道觀里又有兩名弟子偷溜進縣城,把這兒的事都報給官府知曉,縣令大人把那兩人送回並捎來話,讓咱們往後辦事需得小心再小心。」
胡二大冷哼了聲。「那兩名弟子呢?又被你滅口了?」
玉麟道長收起桃花木劍,面無表情道︰「今晚事忙,那兩具屍首還在塔上二樓,交給你們善後了。」
孫氏兄弟聞言不痛快了。「憑什麼髒活、累活都要咱們干?你這臭老道只需裝神弄鬼,憑什麼?」
「就是就是!人明明是你殺的,兩個都還是你青山派的弟子,你拉了屎還要咱們幾個幫你擦,你想得美!」
胡二大沖著玉麟道長又一聲冷哼,挖苦道︰「咱瞧啊,閣下的青山派可以收山解散弟子了,肯跟你同流合污的太少,溜去官府舉報的又一個個遭你滅口,你這是何苦來哉?」
玉麟道長淡然道︰「咱需要青山派這門面,有了門面才好糊弄那些愚民,你們也才能從中獲取暴利,不是嗎?」
胡二大撇撇嘴,嘟噥了幾聲,倒是對處里兩具屍首之事沒再多說什麼。
孫氏兄弟一向以年歲較長的胡二大馬首是瞻,見胡二大沒有拒絕玉麟道長,兩兄弟便也不再罵罵咧咧。
安靜片刻,待胡二大也坐下來飲了杯熱茶潤過喉,才又出聲,「咱瞧這陣子就消停些,縣令大人討要的玩意兒,這地窖里就養著四口,咱們一個月賣他一口,一口要價五百兩,總共兩千兩白銀按之前說好的成數分一分,也夠大伙兒花用一段時候,這段時間你青山派就別再搞事。」
孫氏兄弟光是听到可以分白花花的銀子,眼楮都發亮,相互對視間盡是藏不住的喜色。
這一邊,玉麟道長在沉吟兩息後卻道︰「要暫時停手不是不成,得先把那名女子弄了來,把她弄進底下那座地窖關起來,咱倒要看看,她還能不能像那日帶人打上李家屯搶人時那般囂張猖狂?」
胡二大粗眉深擰,雙臂盤在胸前。「你是說豐莊白家的大小姐?你想逮她?」
玉麟道長枯瘦的老臉上露出絕對惡意的奸笑。「你們說啊……咱們把白家大小姐用天價賣給縣太爺玩到死好呢?還是以賤價賣進最末流的低等妓戶,讓咱們大小姐日日光著身子,任那些下九流的貨色一次又一次裔翻她來得好呢?」
「吼——」
一聲虎嘯震天地,石破天驚!
玉麟道長臉上那抹惡意的笑還不及深深咧開,整張臉變僵化了。
他竟然在此寧靜深夜、在自個兒地盤上、在這座沒有他允許誰也不得踏進的五重塔內,再次听到當日在西川李家屯那兒曾經听到的詭異虎嘯?
怎會?怎麼可能?這、這不可能!
但,再怎麼不可能,更詭異的事還是發生了!
伴隨驚天動地的一聲虎吼,一道巨大黑影從天而降,「砰」的一響穩穩落在那太極圖形的地磚上,整片地遂「啪啦、啪啦」一陣脆響,地磚連著地磚全數龜裂開來。
這一刻,玉麟道長終于證實了自己的眼力,他看到「虎首人」現身。
那日在西川李家屯,白家的那位陸大教頭武藝盡管高超,打得他險些難以招架,他眼角余光仍能覷見在那大火高台上有誰出現在白家大小姐身邊。
那人最後與白大小姐一同墜進西川中,映入他眼中的那具身影,正是虎首人身的詭異模樣。
而今「虎首人」再現,他沒有看錯,這世間果然有妖孽橫行!
那他要……他要……他要他的桃花木劍啊!
他會念咒會畫符會擺陣,他其實真有本事也真能收妖……但,太遲啊太遲……
玉麟道長突然發現,自個兒五官僵化,舌根也僵化,四肢與軀干更是僵化到不得半分動彈,五感已被對方徹底掌控……
原來他弱到什麼也要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