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簽夫君 第四章 除夕夜有喜

作者 ︰ 簡薰

南下行了十多日,總算在大暑前安頓下來。

湘原府清吏司的宅子也打掃得干干淨淨,里面粗使丫頭婆子共有十二人,另外還有一個伍娘子主持。

賀定青這邊有唐嬤嬤、漱石、枕流主理內務,另外還有兩個小廝安康、富貴,除此之外,梅雲程的郝嬤嬤、柳綠、桃紅也一起前來。

許府尹算是很會做人,宅子給的挺大。

唐嬤嬤一看就笑,「這宅子這樣大,梅姨娘趕緊生幾個娃兒熱鬧起來。」

梅雲程一下漲紅臉,倒是賀定青大大方方的。

清吏司的官位不上不下,但卻是京官,地位不同,因此不少品級比賀定青高的文吏都送禮物過來。

賀定青直接吩咐了,「由梅姨娘打理,日後這個家,就由梅姨娘主事,要是讓我知道誰對她不恭敬,那就回家吃自己吧。」

十幾個下人連忙稱是。

梅雲程暗喜在心中,只要賀定青發了話,那自己以後就能在湘原府橫著走……至于日後,到時再說吧。

「姨娘。」桃紅指著堆在大廳的一堆紅擔子,「這些東西我們是不是先收庫房?」

梅雲程是現代人,有著豐富的收禮智慧——交換禮物送回去就對了,不然哪來這麼多東西好回禮。

雖說不用自己動手,但也是忙到晚上,這才大概安置妥當。

天氣熱,人人一身汗。

梅雲程現在有了一點自信,讓附近的館子送些簡單吃食來,大家又餓又累,就不要等開伙了。

直到梳洗過,梅雲程穿著干淨的衣服躺在繡床上,渾身都不想動彈。

賀定青回來見狀,笑說︰「讓你不要自己動手,偏要忙活。」

「下人也是人,讓我看著他們忙著那些東西,我做不到。」

賀定青模模她的頭發,「今日也累了,快點睡吧。」

「大人是不是明早就到府會?」

「是,湘原府問題迫在眉睫,能早點解決就早點解決。」

「那我祝大人旗開得勝。」

賀定青莞爾,「怎麼用了這個詞?」

「每一府都是小朝廷,也有文武官員數十人,湘原府會在短短一兩年間治安敗壞到此,肯定有人收了好處,先跟那些劫匪通了情報,官兵才會每次撲空,既然如此,自然有人不願意大人來幫忙了,我瞧著許府尹還算認真負責,大人只要能鎮住某些排斥京官的老家伙,就先贏了一半。」

雖然房中無燈,只有窗外的月光映入,但梅雲程覺得賀定青眼中有光。

奉茶那日,她曾想著,怎麼有人的眼楮像湖水,那樣深邃,那樣寧靜。

但現在她覺得他的眼楮像星星——異域說書人講了,沙漠中的星星會蠱惑人心,看多了會喪失心神。

她現在很懂那個異域說書人了,月光隱隱,可她就是移不開眼楮。

賀定青低下頭,在她額頭親了一下,一下又一下,從鼻尖到嘴唇,然後伸手解她衣服,「這宅子對我們兩人來說太大了,雲程給我生幾個孩子吧,男孩女孩我都喜歡。」

賀定青並不是懶人,雖然派令上是立秋上任,但他昨日抵達時,已經寫了扼要命人呈給許府尹,今日他會去府會。

六品刑部主事在京中是個普通的位置,六品清吏司在湘原府也一樣,不過他是近十年來少數的京官外派,因此一走入府會,便引來各式目光。

賀定青雖然是讀書人,但不是死腦筋,並不覺得科考出身就高人一等,自己初來乍到,自然得主動招呼。

司錄,六曹參軍,左右巡史,這些官兒都在他之上。

賀定青雙手一揖,「見過諸位大人,下官賀定青,是新任刑部湘原府清吏司,品行疏漏,多有不足,日後還請諸位大人多多指點。」

魏兵曹最是心急,「賀大人可總算來了,我湘原府兵力不足,乃至于盜匪橫行,不知道賀大人這次帶了多少兵馬?」

「一萬精兵,是腰騎大將軍一手帶出來的心月復軍,個個勇猛,能以一擋十。」

魏兵曹听見一萬兵馬時,原本還有點失望,後來听得居然是一品大將軍的心月復軍,表情又亮了起來,「這樣可太好了,那些盜匪要錢不要命,個個凶狠,不過再怎麼說也是野路子,斷然比不上朝廷派下來的精兵。」

溫巡吏卻是眉心不開,「可是這一萬會不會太少了?新皇大赦天下的時候,湘原府大牢放出去的人都不只五萬——」

陳法曹連忙打斷,「溫巡吏,說話小心。」

溫巡吏這才發現自己失言——他在湘原府二十幾年了,共事的人都知道他只是嘴巴直,沒有壞心思,但這京官不曉得會怎麼說自己,萬一他跟朝廷打小報告說自己在地方非議朝政,自己的官位就不保了,于是連忙補上,「賀大人,本官沒有惡意。」

賀定青知道這種人,講話是白了點,但人不壞,看這溫巡吏年紀都一大把了,自己自然不會去為難他,「溫巡吏放心,下官來到湘原府,是為了跟諸位大人齊心把地方整治好,不是為了其他目的。」

牛博士打圓場,「是了,大家都是為了聖上做事,和氣最要緊。」

鮑司錄卻是陰陽怪氣,「我說老溫啊,你可得自己想想自己幾斤重,賀大人可是京城來的,日日見皇上的面,深受皇上信任,你老溫算什麼,不過是個地方官,說話小心點,不然這話傳到皇上耳中,老溫你就得回家吃自己羅。」

司錄監督六曹,在府院僅次于府尹之下,這一番話讓魏兵曹、陳法曹、溫巡吏、牛博士都訕訕,不敢頂嘴,但又不想附和。

賀定青拱拱手,「下官年紀輕,若是有什麼不妥當,還請鮑司錄多多包涵。」

鮑司錄皮笑肉不笑的說︰「我算什麼,不過一個小小司錄,這輩子都沒進過京城一次,土包子罷了,說指教不敢。」

這麼明顯的擠對,賀定青還是挺直背脊,朗朗大方,「大人說笑了。」

鮑司錄連續發言,看賀定青都沒有手忙腳亂,覺得無趣,轉過頭不想講了。

不多時,許府尹進得府院,朝會就開始。

每個州都是小朝廷,京中皇帝要開會,地方府尹要開會,差別在于京中有九品大員,而地方府尹只有三品,官員自然也沒這麼多。

許府尹見到賀定青十分高興,「本官可等賀大人好久了。」

賀定青連忙行禮,「是下官來遲了。」

許府尹又笑著說︰「不遲,昨日才抵達,今日就上府會,賀大人心中有百姓,本府尹甚是安慰,本官也就不客氣了,听說賀大人當年一篇治安策論拿下探花,不知道對于湘原府的亂象有什麼方法?」

賀定青對于許府尹這種開門見山的個性也覺得很好,他們是官員,不是做生意,沒那麼多彎彎繞繞,拱拱手就道︰「下官想把一萬兵馬分成二十個小隊,分別駐紮在作亂最頻繁的區域,並且要廣為告知,朝廷的心月復軍來了,還有人作亂,立斬,讓匪人不敢輕舉妄動,這是第一計。」

許府尹點點頭,模模胡子顯然贊同,「這倒好,就像讀書時,想到先生的戒尺,硬著頭皮也得听話。」

鮑司錄不以為然,「嚇唬百姓誰不會,如果事情這樣簡單就能解決,許府尹何必上奏朝廷求助?」

牛博士聞言又開始當和事佬,「鮑司錄不用心急,賀大人不是說了嗎?那是第一計,勢必有第二計出現。」

賀定青覺得這牛博士真的挺好,一次幫溫巡吏說話,一次幫自己緩頰,「第一計防堵,第二計則是疏浚——得從監獄下手。」

許府尹來了興致,「願聞其詳。」

「湘原府盜匪四起,是從皇上登基大赦天下後,我們可以假定這些突然竄出的盜匪都是沾了這個大赦的光,那麼就得從源頭監獄開始,教化其心,使其懂廉恥,知仁義,這樣出獄後才不會走上歪路。」

駱戶曹一臉錯愕,「可、可這太難了啊,那些人就是心性不好,連爹娘都管不住,怎麼讓獄卒去管啊。」

賀定青含笑解釋,「不是讓獄卒去管,下官想請各大寺廟的大和尚去獄中教導技藝,讓那些犯人能有一技之長,作木工,做首飾,記帳,給人做飯,園藝等等,大和尚心懷慈悲,肯定不會忌諱牢獄這種地方,甚至也能請一些不願出仕的文人去教授識字,懂得聖賢書,心境自然能轉換,如果從小沒人跟他們說道理,他們也不會懂自己行事的是非,這是第二計。」

許府尹露出笑容,「這挺好,如果在獄中能學習吃飯的手藝,這出得牢獄,自然能安分守己。」

牛博士心急,「賀大人,可還有第三計?」

「有。」賀定青說著自己最後的計劃,「第三計就是要跟商會疏通,請他們放出工人名額——湘原府大河交會,船務忙繁,每個碼頭都在欠工人,可是又不願意用有前科之枷人,我們這時候要跟商會溝通,至少在粗工方面能放寬限制,由官府當保人,要是這些人損及商務,官府會提供適當的補貼,而不是讓他們吃悶虧,下官不才,卻也讀過《孟子》,相信人性本善,只要給他們出路,他們會安分的。」

府院中二十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覺得這三計甚妙,但牽扯到官府作保這件事情,又沒人敢輕易出聲。

雖然說這賀大人信孟子,可萬一湘原府人就被荀子說中了怎麼辦,自己成賀大人,到時候不是倒大楣嗎?

魏兵曹有愛國之心,想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發言,「許大人,下官贊同賀大人的……計謀雖然短期內不好說,但以長遠來講,不失為好方法。」

也許是魏兵曹開了口,溫巡吏、牛博士……一個一個站出來。

許府尹老臉露出笑容,「各位大人要知道,我們既然入朝為官,那最重要的就是百姓,不是自己。」

這話說得有意思,原本還有幾人不敢站隊,這下也紛紛發言表示贊同了,就連鮑司錄也提了幾句,說自己跟百光山方丈交情極好,能去疏通一下。

許府尹很滿意,「就這樣決定,一萬兵馬跟駐點的事情交給魏兵曹,恫嚇盜匪乏事簡單,本官要在兩個月內看到效果,釋放工人名額跟獄中學習之事,就交給貝法曹跟賀吏司,釋放工人名額要在半年內有成效,獄中學習要在三年內有成效,貝法曹、賀吏司可不要辜負本官的期望。」

賀定青跟貝法曹連忙拱手,齊聲說︰「下官一定盡力。」

許府尹站起身,打開桌子上的匣子,恭恭敬敬取出一塊令牌,對著京城方向一揖,「這是聖上賜下來的‘金龍令’,賀吏司你收著吧。」

府會的二十幾個官員都露出詫異表情——金龍令是皇家子弟才有的東西,還不是每個人都能有,賀定青雖然只是六品吏司,但有這金龍令在手,就算難搞如鮑司錄也得乖乖听話,不然賀定青能賞板子下去的。

賀定青不動聲色,沒露出絲毫得意模樣,表情如常的雙手接過,然後系在腰帶上。

鮑司錄臉色很難看,倒是魏法曹、溫巡吏等人看起來蠻高興——原本還擔心這賀吏司官位太低,不好推動改革,沒想到皇上早料到了,一枚金龍令下來,誰都只有配合的分。

「好了,就這樣吧。」許府尹宣布,「貝法曹、賀吏司到我府里,就詳細之處再商談一下。」

那日下午,賀定青到了許府尹官邸,說了許多自己的見解——說大項很簡單,但推動起來還有許多細微之處要討論。

譬如說,商人釋出粗工名額有沒有獎勵,商人無故開除這些有前科的枷人粗工,有沒有懲罰,當然也要考慮到這些枷人粗工會不會取巧,仗著自己有官府保證偷懶。

三人說到晚上,許府尹這才放賀定青跟貝法曹回家。

魏兵曹是急性子,不到幾日就把一萬心月復軍分成二十隊,駐紮在作亂最猖狂的幾個點,並且在各大飯館派人放出消息,朝廷要整治了,現在起要是作亂,格殺勿論。

貝法曹跟牛博士交情好,拜托牛博士一同前往幾個退休文人家里,懇請他們到獄中教授那些人讀書寫字,鮑司錄既然說了自己跟百光山方丈交情好,那就得負責把山上的大和尚請出來。

賀定青自然最忙——湘原府共有二十三所監獄,他一座一座監獄去,跟那些犯人而賞血懇談,知道他們為什麼入獄,還有幾年刑期,出獄後想做什麼,都一一記錄,也把自己的計劃跟他們說,問他們是想學木工,做吃食、園藝、打獵,或者經由官府媒合去碼頭當證人,都是正經出路,能抬頭挺胸做人的。

性格惡劣之人,自然不希罕,可是很多人對于將來還有企盼——出得牢獄有了前科,基本上只能吃自己,現在能在獄中學習一技之長,很多人都表示期待,又听說可以學習寫字,日後讀信買賣就不用求人。

賀定青跟貝法曹就這樣日日忙碌,連休沐都還在奔波,總算在寒露的時候,第一批由官府作保的人上了河驛做工。

聘用的幾個商戶一來是看官府面子,二來也的確缺工得厲害,已經開到一個月二兩銀了,還是很多人吃不了苦,做一天就消失的比比皆是。

但這些官府作保的人倒是有力氣——打家劫舍看起來輕松,但卻是在刀口下討生活,而且也不敢回家,怕讓家人蒙羞,自己現在有了個光明正大的活計,不但能回家探看老爹老母,也能跟兒子說,爹靠雙手賺的錢,銀子干淨得很。

不知不覺中時序已入冬,湘原府在江南,不下雪,此時第一批「獄中先生」開始進入大牢教學,有一半以上都是和尚,出家前學有各種技藝,現在教學生綽綽有余。

出家人慈悲為懷,十分有耐性,對于自己有機會將歹人轉正,也都抱持著樂觀的想法,盡人事,菩薩會保佑眾生的。

到福德正神千秋那日,湘原府首富喬大善人捐了大批文房四寶跟算盤,于是牢獄中開始學習寫字跟珠算。

將來想找文職的受刑人都很喜悅,學得十分刻苦,其中甚至有人能舉一反三,連教導的先生都惋惜,如果出生在好家庭,有好的教育,那人生一定不一樣。

就這樣官兵鎮壓、商會釋出工人名額、獄中學習三管齊下,過年前原本應該是打家劫舍最頻繁的時候,今年湘原府卻異常平靜,只有市集幾個小混混搶荷包,大規模的作亂卻是沒有的。

許府尹很是高興,六百里加急進京,謝恩之余也不忘拍一下皇帝馬屁,吾皇聖明。

皇上也回覆得很快,口頭嘉勉,另外各有賞賜,皇後那邊也有禮物給官員的夫人。

短短半年,湘原府彷佛換了個地方,平靜了不少。

就在這樣的氛圍中,春節悄悄來臨。

除夕夜,湘原府雖然沒下雪,但卻十分寒冷,院中紅梅綻放,空氣中諷著幽幽暗香,再再提醒人們,季節的轉換。

就算再怎麼忙碌,年還是要過的。

到湘原府這幾個月來,賀定青第一次沒有早上出門。

唐嬤嬤過來敲門後,兩人起床梳洗。

廚房上了熱騰騰的雞絲粥,另有桂花魚條、紫香干、枸杞白菜、腰果芹心。

此時府里的人已經知道大人早膳不用人伺候,將早膳準備好便退了下去。

梅雲程雖然一直跟賀定青平起平坐,但她知道自己可不能太過了,畢竟古代人嘛,能濃個妾室同桌已是破例,自己總不能白目還先起筷。

賀定青端起青花瓷碗,拿起木筷夾了桂花魚條放在她碗前的碟子上,「我听獄中授釀制的師父說,秋天收桂,腌漬到冬天作料理,滋味最是剛好,香而不膩。」

梅雲程心下喜悅,這代表什麼,代表昨日賀定青跟廚房點菜了,因為听說冬天的腌漬桂花味道好,所以讓她嘗嘗。

她呢,當然投桃報李啦,也給他夾了枸杞白菜,他早餐吃得清淡,她一直記得。

賀定青雖然是讀書人,卻不迂腐,沒有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他一天工作六個時辰,在家時間已經少了,再食不言寢不語,夫妻都不用說話。

賀定青很自然的問︰「京城那邊來信了嗎?」

莫約大雪節氣的時候,梅雲程就開始忙過年的事情——得給京城賀家送禮,人人都得有一份,還有她的娘家以及母族汪家。

移居到江南後,她才發現賀定青挺會理財,有茶園、染坊、飯館等鋪子數間,另外在錢莊也有一筆存款。

他現在刑部主事的俸祿三十兩,湘原府清吏司俸祿二十四兩,京城的俸祿是直接給賀家支撐開支,湘原府的俸祿由她來打理,然後每個月會有人送六十幾兩過來,都是賀定青在理財的各種收益。

賀定青對她十分信任,「你看著發派就好。」

簡簡單單幾個字,是多少後宅女子夢寐以求的。

因為他有錢,梅雲程就不小器了,為了慶祝過年,賀家人人有禮,男子送名貴硯台、珍筆,女子送布匹、香料,賀進松、賀行義膝下的小娃兒,一人包了一兩的紅包,命枕流跟漱石跑一趟,兩人回來稟告,從錢太君到小小姐、小少爺,人人都很開心。

當然,梅家也是要送的,全太君一份,梅老爺一份,章氏一份,梅天曉一份,這樣就夠了。

她即使現在是姨娘,但也是梅家大小姐,沒必要討好皮姨娘、薛姨娘、翟姨娘。

章氏另外托了信,說梅天曉讀書很認真,先生打算舉薦他夏天去考童生,全家都很高興,除了皮姨娘。

另外,梅雲珠的婚事終于定下來了,皮姨娘親自去跟全太君談的,嫁給米糧大盤的嫡長子,據說那嫡長子其貌不揚,人品也一般般,但皮姨娘有心病,雖然得到梅昔爺的寵愛,但姨娘就是姨娘,這輩子都抬不起頭,她非得要梅雲珠當正妻不可。

全太君也是很公平的,允了是允了,但打了皮姨娘一頓——越過主母章氏,該罰。梅天曉倒是沒有特別交代什麼,他們姊弟月月寫信,來往密切,不用趁著節日做什麼,他們是這世界最親愛的兩個人。

汪家那邊梅雲程自然也是悉心打點,都是投其所好,送外公外婆人參靈芝等延年益壽的補品,送喜歡品茶的大舅舅異域來的茶壺,舅母就簡單了,首飾一套,表哥表弟都是文房四寶,表姊表妹則是金釵一支,小女圭女圭們照例一兩紅包。

至于在湘原府,自然也少不了禮物往來。

梅雲程照例使用現代人的送禮智慧,交換禮物,這樣最省錢。

是,賀定青富有,但銀子要花在刀口上。

中間有個小插曲,牛博士送了兩個水靈丫頭過來,梅雲程直接退回去了——到湘原府的第一天,賀定青就已經發話,這宅子由梅雲程打理,郝嬤嬤自然一心扶持,唐嬤嬤愛屋及烏,至于宅子本身配給的伍娘子也不是沒眼色,上上下下都把梅姨娘當主母看,自己又何必跟她作對,白討個沒趣。

既然如此,她就不用客氣了。

听得梅雲程一番言語,賀定青面露微笑,「我公務繁重,家事就請雲程多多擔當了。」

經過半年相處,梅雲程自然知道他的個性——他喜歡自己大膽,喜歡自己好勝,喜歡自己凡事有主意,所以此時也不跟他客氣,「這些我能做,一定做到最好,大人事情那樣多,這些我來就行。」

賀定青莞爾,「听說湘原府過年會熱鬧十五天,不過我初三就要開始出去巡視,你帶著柳綠跟桃紅去逛逛吧。」

梅雲程詫異,「大人不休年假啊?」

「不休,監獄學習之事能在短時間內上正軌,已經十分運氣,我得安撫住那些人,教化不只是口頭命令,而是身體力行,我要讓他們知道,我跟貝法曹都跟他們同一陣線,希望他們將來能好。」賀定青一番慷慨陳詞,又略帶歉意的跟她說︰「等春天吧,刑期最短的人會在三四月陸續放出,到時候就有空了,我再帶你去騎馬。」

梅雲程一笑,「大人能記得這件事情,我已經心滿意足了,過了這個年,我就已經十九歲,總不能像小孩子一樣吵,大人做的是有利民生的大事,我打從內心欽佩。」

賀定青被她說得一陣舒暢——梅雲程雖然是妾室,卻從來不行妾室手段,兩人對弈之時,也一定要大殺四方,這樣的個性應該不會拍他馬屁才是。

想到她真心崇拜自己,哪怕賀定青從小沉穩,也是有點飄飄然。

正想說些什麼,卻見梅雲程夾菜時有點遲疑——她從不挑食,廚娘上什麼就吃什麼,一碗飯也絕對吃得干干淨淨,這樣猶豫實在奇怪。

賀定青下意識就問︰「怎麼?不舒服?」

「沒有,就是覺得菜有點淡。」

賀定青揚聲,「來人。」

桃紅從耳房出來,屈了個膝,「賀大人跟姨娘吃飽了嗎?」

賀定青開門見山,「梅姨娘這幾日是不是身體不適?」

梅雲程大急,想否認,沒想到桃紅嘴巴更快,「姨娘這幾日月復脹,已經吃了幾日百善丸。」

賀定青臉就沉了下來,「怎麼不請大夫?」

桃紅苦著臉,「快過年了,好多醫館都休息,跑了幾家也沒請到,加上前兩日下雨,姨娘就說不用。」

「我真沒事。」梅雲程拉住賀定青的袖子,「不過是前幾日收到京華鋪的玫瑰絲餅,因為喜歡所以吃多了,這才有點月復漲,百善丸挺有效的,沒關系。」

賀定青卻是不放心,他直到二十五歲才遇上梅雲程,第一眼就喜歡上她的畫像了,她的個性也沒讓他失望,颯爽大方,處事得當,該聰明的地方聰明,該糊涂的地方也不願細心,他還想跟她攜手到老,別說月復漲,掉一根頭發都不行。

雖然除夕醫館都休息,但他知道有個地方一定有大夫——許府尹的住處。

許老夫人身體不好,許府尹于是在住處供養了個醫術精湛的大夫。

醫館不開,但許府尹不會不見他。

于是賀定青迅速換過衣服,驅車去請。

許府尹自然不會不給這面子,直接讓人去喊白大夫來,許夫人更是暗暗詫異,那梅姨娘莫不是會妖法,服侍的下人而已,又不是什麼嬌貴身分,過年期間找不到大夫就忍著唄,女子誰沒個病痛啊,這麼冷的天,怎麼勞動賀大人親自來請。

又想起牛夫人說挑了府里最漂亮的兩個丫頭過去,都被那梅姨娘退回來了,想想這梅姨娘倒是有手段,許夫人盤算著,來日讓她教教自己的嫡親女兒怎麼控制男人,這樣女兒出嫁也不會吃虧。

白大夫笑咪咪的說︰「陰搏陽別,謂之有子。此是血氣和調,陽施陰化也。恭喜賀大人,恭喜梅姨娘。」

賀定青喜心翻倒,白大夫是誰啊,許府尹特別請來照顧許老夫人的人,把脈肯定不會出錯,可他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白大夫,可是真的?」

「自然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梅姨娘身體不錯,在下開個補方,以後天天一碗,養氣補神。」

自己要當爹了!

一時間有點不真實,看著梅雲程,她喜悅中又透出一絲懵然,顯然也是無法置信。

梅雲程張大嘴巴,想說些什麼,眼淚刷的流了下來,太高興,太高興,太高興了,無法用言語形容。

內心澎湃,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又詞窮。

唐嬤嬤最是直接,「白大夫,脈相可號得出是男是女。」

白大夫老臉上一抹笑意,「老夫學藝不精,沒有辦法。」

「那現在吃轉胎藥,是不是能保證生男?」

白大夫噎住了,隔了一會才說︰「嬤嬤,轉胎藥是江湖術士騙人的手段,不能相信,若只是一般草藥就罷了,萬一對胎兒有害,那可得不償失。」說完,又想到梅姨娘的身分,粉轎入門,一定也沒讀過什麼書,「梅姨娘,老夫可以跟你保證,這世間轉胎藥都不可信,若是有,皇後何以連生四女,千萬不要糊涂,害了月復中孩子。」

梅雲程知道白大夫是有良心的,不然大可趁機推銷各種秘方,可是他沒有,于是連忙說︰「我知道,多謝白大夫。」

想想自己要當娘了,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唐嬤嬤送白大夫出去後,賀定青在百子床邊坐下,兩人手拉手,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臉傻笑——能有個孩子作為連結,關系會更緊密。

梅雲程以前沒特別喜歡孩子的,是鐘情賀定青後,才想跟他有個血脈相連的小人兒。

她突然想起過世多年的母親,她很想跟汪氏說,我也要當母親了。

想到這里,眼淚更止不住,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看著賀定青直流淚。

賀定青用袖子給她擦臉,溫言安慰,「等來日回京,我再陪著你回梅家祠堂,好好跟你母親說上一說。」

梅雲程哭得更凶了,他怎麼這麼好,居然懂她在感觸什麼。

賀定青高興的神色中也有著復雜,「我的生母是個通房,生我的時候離開了,我對她一點都沒印象,可是這不妨礙我思念她。我剛剛也想著跟她說,我要當爹了,我就要有自己的孩子,我會陪著孩子長大。」

梅雲程想念母親汪氏,又心疼賀定青。

自己好歹有天曉這個親弟弟,賀定青卻很寂寞——她知道賀進松跟賀行義跟這個哥哥並不親近。

梅雲程伸手抱住他,雖然感觸,但想起月復中有個小生命,仍然是高興多于一切,「大人,我會好好珍惜自己,一定生下健康的孩子,不只一個,我要給大人生很多孩子,讓家里熱鬧起來,讓大人不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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