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屋子的燈被關起來了。
她听到門被打開又被關了起來。
阿澪沒有回頭看,依然緊盯著前方那棟大樓偷看。
她知道那孩子死心回去了,這樣對他比較好,今天要不是因為時間來不及,她也不想再把他拖下水,她在清潔公司的記錄已經很不好了,如果讓佟秋然知道她又沒完成工作,八成是不會和她深交。
那女人從以前做事就很認真,雖然不會主動批評別人,但對于那種老是偷懶蹺班的人,她大概也不會想要和對方交朋友。
佟秋然現在是以為她年紀小,所以才比較容忍她的。
這幾個月她試圖用過不同的方法接近這女人,可她防心很重,而且孤僻得要命,若不是因為她們倆是同事,天天都會見面,她又總是厚著臉皮和她攀談,那女人恐怕連看都不會看她一眼。
對面那棟屋子的燈依然亮著,但因為角度的關系,她能看到的部分不多,只見到秋然再次把落地窗的窗簾拉上時,那個男人跟在她身後,用一種困惑又著迷的眼神看著那個女人。
他搞不清楚。
那家伙完全不曉得自己為何會受這女人吸引。
可阿澪知道,她比誰都還要清楚前因後果,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很擔心他會搞砸,害她也跟著搞砸。
可惡,若不是因為她安排的帥哥猛男,那女人都看不上眼,她也不想把阿鬼和她再牽在一起。
窗簾完全被拉上了,遮掩了那屋子里的一切。
阿澪知道他不會傷害她,不可能會蠢到再次傷害她,但一顆心依然跳得飛快,教手心冒汗。
可惡,秦天宮最好是對的。
驀地,感覺到身後有人,她一驚,匆匆回首伸爪就要揮去,卻在下一秒,看見那少年,他不知怎地竟然沒走,只背著背包從客廳爬回她身後,她只差那麼一點就把他給宰了,見是他,她忙將尖利的指甲給收回來。
因為光線昏暗,他沒瞧清,還傻傻的繼續模黑往前爬。
「我把燈關掉,門關起來了,這樣比較安全一點。」他爬到她身旁蹲跪著悄聲說,邊隔著花叢往外偷看,「我剛打掃時看到廚房後面那邊有個後門通往樓梯間,要是屋主回來,我們應該來得及從那個門溜出去。」
說著,他打開他的背包,掏出一個小包裝的巧克力花生棒給她︰「喏,這給你。你應該也餓了吧?這我剛在小七買的備份干糧,就剩兩個了,我們一人一個,應該還可以擋一下。」
她傻眼瞪著他,但那笨蛋就只是對著前頭探頭探腦,還開口悄聲問。
「欸,他們是把窗簾拉起來了嗎?你同事還好嗎?你有沒有她手機?要不要干脆打電話警告她啊?不對,這樣會打草驚蛇吧?還是等她下班比較保險……等一下,該不會已經下班了吧?」
他半蹲起來,試著朝大樓樓下張望探看。
瞧他那蠢樣,她終于忍不住開口︰「別看了,她住在那里,下班也不會離開。」
他呆了一下,縮了回來,轉頭看她︰「她住在那里?」
「對。」她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道︰「她爸是個爛賭鬼,會對她家暴還會偷她的錢,所以那家伙把其中一間房讓給她住。」
他嘴巴開開的看著她,萬般錯愕的吐出一句︰「那個妖怪嗎?」
「你有看到那邊有其他妖怪嗎?」她反問。
「哈哈……沒有。」他抓著那根巧克力棒干笑,見她還是一臉的冷,也沒接他手上的巧克力棒,搞得他更尷尬了,只能再次試著把巧克力棒遞出去︰「呃,你要吃嗎?」
說真的,這樣東奔西跑掃了一整個晚上,她還真的是餓了。
阿澪半點不客氣的伸手接過那根花生巧克力棒,撕開包裝咬了一口。
他見狀,沖著她露出一個大大的傻笑,然後這才從包包里拿出另一根花生巧克力棒,慢慢啃咬。
阿澪看著這眼前的死小孩,開口提醒︰「這麼晚還不回家,你不怕回去會被罵嗎?」
「我九點時覺得應該來不及趕回去,就傳訊息和朱朱說我今天會住小曄家了。」
她沒問他朱朱是誰,他記憶里只有一個像是家人的女人。
懶得再和他多說什麼,阿澪再次拿起望遠鏡,偷窺那棟大樓。
她從來不喜歡和人有太多牽扯,若非他和風家那小子是朋友,她七早八早就把他洗腦了,現在想來,她真該在幾年前就這麼做,那樣她當年就會發現這小子的腦袋有問題,無法被洗腦,就不會搞成現在這樣。
嘖,真是麻煩。
當年真不該喂他吃東西,可這家伙當時一副饑腸轆轆、餓得前胸貼後背的樣子,偏偏這世上再沒人比她更懂得饑餓的感受,她一時心軟,從此就多了個跟屁蟲。
若只是跟屁蟲就算了,可在窺看過他的心之後,她比他自己還清楚他心里在想什麼,他表現得那麼明白,就算不讀心,她都能從他那雙什麼也遮不住的大眼看見。
可惡。
如果他能被洗腦就好了。
但這世上,總是有少數幾個人腦袋少根筋,以前她還很少遇見,不過最近這幾百年,世上人口激增,這樣的人就多了,有時真的頗礙手礙腳的。
這小子若真礙手礙腳就算了,偏偏他平常還滿好用的,要他干啥就干啥,隨叫隨到的,有時比蘇里亞還好用,那烏鴉自從找到主子之後,就整天在風家那小子身邊跟前跟後的,生怕他被妖怪給怎麼了,反而這小胖還比較容易找到人。
之前她試圖洗腦他時,還在心里惋惜了一下,誰知他竟然就是那萬中選一少根筋的人,搞得她現在一個頭兩個大。
不能洗腦他,就表示他啥也會記得,她是不擔心他會去和誰多嘴多舌,這幾年他也沒和誰多說過什麼,只是她真的懶得處理慘綠少年的戀愛問題,也不想玩弄或利用人家感情。
思及此,她從口袋里掏出兩千元塞給他。
「喏,今天晚上的工資。」
做人還是四四六六算清楚點好,省得他腦內小劇場又開始隨便大爆發。
他倒也沒和她客氣,看到錢立刻心花朵朵開,一臉開心的把錢收好。
她就是喜歡他這點,他愛錢也愛吃,從來不遮不掩的,這小胖一直是個很直接的人,幾乎不和她拐彎抹角,大部分的時候想到啥就說啥,倒也算是心口如一,做事也很實在,不會偷雞模狗的。
看著他傻笑的臉,她開口問。
「你叫什麼名字?」
「蛤?你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他錯愕的瞪著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麼,她都使喚了他那麼多年了耶。
「我為什麼應該要知道?」她沒好氣的回︰「你有和我說過嗎?」
「咦?呃……」仔細一想,他干笑︰「好像……沒有?」
「不是好像。」她冷冷的說︰「是從來沒有。」
「可是你知道我手機電話啊。」他咕噥道︰「我以為你和小曄問過。」
「我沒有,我之前有一次為了方便所以用你的手機打給我自己才有號碼。」她理直氣壯的說著,眼又眯,只道︰「你到底要不要說你叫什麼名字?」
「溫定方。」見她不耐,他立刻報上姓名︰「我叫溫定方,溫暖的溫,定居的定,方法的方。」
「溫定方。」她重復。
「有。」他搞笑的舉手應答。
她沒有笑,只是看著他,平鋪直敘的說︰「剛剛那妖怪你看到了,他比你之前遇過的妖怪都還要可怕千萬倍,會在他身邊出沒的妖怪都不是什麼小角色,若出了什麼事,我一定會先救自己,不會救你。」
聞言,他一愣,傻眼看著她,原以為她會問他名字,是終于想好好和他交朋友,誰知她卻當頭又潑他一桶冷水。
「你若明白這一點,就拿著你的工錢回家去吧。還有,我知道你和風家那小子交情好,但那小子有蘇里亞保護他,你卻只是個普通人,若他遇妖時,你攪和在其中,只會成為他的累贅,對你和他都不會有什麼好處,你若想報答那女人的養育之恩,就得先保住你自己這條小命,為了你和風家小子好,你最好離他遠一點。」
認識她那麼多年,這大概是他听她說過最長的一段話,可他怎麼樣也沒想到會听到這些。
眼前的女人看起來很嚴肅,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他看她這模樣,听她說的話,也知道她是認真的。
認真的在給他忠告。
他嘴微張,想反駁她,卻找不到正確的字眼。
而且,該死,老實說,他在這之前還真的沒想到這些。
確實他若是死了,朱朱就又變成一個人了,他當然更不可能報答她的養育之恩,那她這幾年養他還真的不如養塊叉燒啊,至少叉燒還能吃一餐填個肚子呢。
更慘的是,如果他受了傷變成半死不活的,朱朱不就得養他這拖油瓶一輩子?
至于小曄就更不用說了,不用她說,他也曉得只要一遇上妖怪,他就是個活生生的累贅,小曄確實有好幾次是為了救他才受傷的。
阿澪看著他張開嘴,然後再閉上,再張開嘴,跟著又閉上。
這小子是個聰明人,他知道她是對的,才會這般無言以對。
「回去吧,你幫不上什麼忙的。」
尷尬與窘迫,上了他的臉,上了他的眼。
然後,他干笑了兩聲,站了起來,走了。
這一回,她轉了頭,親眼看著他走出大門,再緩緩把門關上。
黑夜再次恢復沉寂,只有遠處的燈火仍亮著,但她已無心再繼續窺看,只把望遠鏡放下,盤腿坐在陽台上,昂首看著那無星也無月,只有滿天烏雲的夜空。
夜風襲來,揚起她烏黑的發。
她深吸口氣,再吐出來,卻依然覺得胸口發悶。
可惡,果然沒事不該隨便喂養小動物,一個不小心有了感情就沒完沒了了。
是她的錯,今天再遇見他時,就不該貪圖方便找他幫忙,她也不用這樣潑他冷水。
想到這里,她扯了下嘴角。
人皆愚昧,自私貪婪啊……
看來,她確實還是個人,才會貪圖這種小方便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