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這不是給你的,請不要動手。」
本以為開口的會是個性沖動、愛打抱不平的溫雅,沒想到是一向語氣輕柔的溫柔,她像是守護自家孩子的母親輕輕撥開對方踫觸的手,柔聲細語告知此物有主。
或許連她都沒料到自己會往前一站,一反常態的做出得罪人的舉動,只是一見到花了三個月才繡好的三折屏風被人輕待,心底一股無明火油然而生,忍不住朱唇輕啟。
在蠶室、紡織坊陸績建立後,她身為長姊的心態慢慢顯出來了,雖然還沒辦法完全顯現,但比起以前遇事就退縮、見人就躲的軟性子好多了,至少她也擔起一部分該盡的責任。
「我說要就是我的,你一邊去,別攔著我。這小貓太可愛了,跟我的雪球長得一模一樣,我要帶回去給它瞧瞧。」哇!真像,毛茸茸的白毛像是剪了貓毛貼上去似的,圓乎乎的眼楮活靈活現。
睜著一雙水汪汪大眼的女子就像繡件上的貓兒,有著靈秀嬌憨的神態,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轉著,讓人不由得猜想她是不是貓變的,一只成精的貓妖。
外表明艷的女子比一般女子略微高就,身形婀娜而玲瓏有致,發上插了大支瓖了東珠的篦梳,金光閃動。
從她的衣著妝扮看來必定出身不低,手腕上的羊脂白玉手鐲就非凡品,一般人根本戴不起,光那一只玉鐲子就能買下整間繡坊。
只是神情與語氣過于天真無邪,應該是養在深閨大院中很少出門,對人情世事一竅不通,還有些我行我素的任性,似乎只要她要,別人就得恭順如奴才,卑躬屈膝的送到她面前。
「這位姑娘莫心急,這件繡件是要賣給懂它的人,而不是把玩兩天就丟棄一旁,從此蒙塵生灰,請你體諒繡出此物件的人的心情。」她真是不想被這人要了去,對方感覺不是會珍惜的人。
她只是一時心血來潮,並非在意,也許過個三五天就往哪個倚角昔晁一扔,給耗子做窩。
可是對用盡心思刺繡的溫柔而言,那是她日夜不眠的心血,不求被當精品收藏,至少不束之高閣,讓它得以在人前展露風采。
女子眉頭輕顰,顯得不耐煩,「你在說什麼,我听不懂,我喜歡的是屏風上的貓,另一邊的仕女太丑了,回去後還要叫人把另一面封起來……真是莫名其妙,繡什麼雙面繡,瞎顯擺。」
听到這話,一旁的掌櫃臉色變得難看,什麼叫瞎顯擺,要完成一件雙面繡是多麼困難的事,而且繡技精湛的大師更是少之又少,在蘇繡的繡娘中找不出幾個繡功如此精湛靈慧的。
雙面繡的出色處在于兩面繡出不同的圖樣,尤其是三個仕女靈巧動人,顧盼生輝,一舉一動都彷佛能听見清脆的笑聲,比起童趣的小貓更勝一籌,而她居然要封起來?
身為繡坊的掌櫃真的不能忍,這人到底懂不懂刺繡,她要是喜歡貓就叫人畫一幅,肯定更合她心意,犯不著來糟踐好繡件,他還想賣出高價博個好名聲,日後客似雲來呢。
不過沒等掌櫃的開口,繡件的主人臉一沉的拿走屏風,「你可以批評它,但我可以選擇不給你,因為這是我的繡品,我決定不賣了。」
撫著山羊胡的掌櫃立于一旁微笑,看到溫柔的「剛烈」他十分欣慰,這姑娘終于立起來了。
他很喜歡這對姊妹,妹妹像姊姊,照顧話不多的姊姊,姊姊沒主見,弱質縴縴,凡事都听妹妹的,看得他好笑又覺得有趣,忍不住打趣兩姊妹。
如今看到一向站在妹妹身後的姊姊走出來,他十分詫異,同時也為她高興,人還是要遇到事才會成長。
「燕燕,她什麼意思,貓繡是我的,你給我拿過來!」她生氣了,她一生氣就會發生很可怕的事。
女子身邊一位濃妝艷抹的……美人吧,滿是心機的掩嘴咯咯輕笑,年紀看起來和女子差不多大,朱紅色唇瓣抹上一層厚厚的胭脂,讓她有種過于艷麗的沉重感,令人不舒服。
「听到了沒,這是我們香兒要的,識相點就雙手奉上。」馬燕燕笑著伸出縴白的手,尖尖的紅指甲十分嚇人,像五把鋒利的小刀。
「朗朗乾坤下是有王法的,我不管你們是何人,我的東西我有權做主,誰都不能強取豪奪。」從爹娘過世後她一直有種憋屈感,不想成為大家的負擔,為了親人她可以忍,但是面對無禮取鬧的人她忍不了。
再溫順的貓兒也有爪子,這燕燕與香兒的態度讓她難得一回大爆發了。
若是黎蒼穹親眼目睹這一刻大概會錯愕不已,他柔順溫婉的未婚妻怎麼變成小野貓了,無畏的高舉貓爪子。
「好大的膽子,你知道香兒是何許人也嗎?普天之下這王法就是她家定的,你有幾條命敢在她面前橫,再跪在地上磕三個響頭,剛才的無禮就算了。」一個小小的溫州城也有人敢膽大妄為,真是活膩了。
溫柔面無表情的揚起蝶翼般的長睫,「我上一次下跪是在我爹娘的靈堂上,若是你們不介意,我給你們上三炷香磕個頭,畢竟死者為大。」
噗哧笑聲驟地揚起,樂不可支看戲的溫雅捧著肚子大笑。大姊的話說得真好,讓她好不驚喜。
「你……你們……你們好生無禮,竟敢詛咒公……香兒,這些人以下犯上,當誅。」她們都該死,讓創子手砍她們腦袋。
「馬燕燕,你爹也不過是戶部侍郎,還不是刑部的,你管得太寬了吧!」該誅她家的肥豬頭才對,她兩百多斤肉的大哥才該宰了取肉,起碼能炸出五十斤油。
「馬燕燕……二妹,你認識她?」溫柔輕聲的問著。
溫雅面色一訕的回道︰「我和千芹整過她。」
仗著護國將軍當靠山,溫雅和黎千芹是死豬不怕滾水燙的野丫頭,每每遇到她們不喜之人就會小小捉弄一番,兩人再像偷吃油的小耗子似的躲在角落里吱吱發笑。
「沒想到還會再見,溫小壞。」馬燕燕面色不快,卻也有高人一等的得意,下巴抬得高。
「什麼溫小壞,是你先使壞我才代天行道,對了,你還會對你攀附的貴女湯里吐唾涎嗎?明郡主可是將那碗湯喝得干干淨淨。」她是吐得膽汁都出來了,太惡心了。
香兒一臉困惑。「吐唾涎?」明郡主?東方岫,禮親王的女兒。
馬燕燕心虛的解釋,「不是我干的,我才不會做出這種事,她胡說八道,你別相信她。」
「你認識她?」
馬燕燕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嘴臉,「不就是亂臣賊子,香兒你離她們遠一點,免得沾上晦氣,沒將他們滿門抄斬是皇上心存仁厚,要不然一個個都該午門斬首示眾。」
牆倒眾人推,溫志高犯的事一揭露,戶部侍郎馬有禮也是在背後推一把的人,他是個善于鑽營的人,與溫志高是同一陣營的螞蚱,不過他一看苗頭不對就先跳船了,投靠另一位皇子。
這年頭沒骨氣的牆頭草活得長,任他東南西北風直吹,他彎彎腰又站起來了,長得更旺盛。
香兒不管誰該死、誰不該死,朝廷的事她管不著,她只要貓繡,「燕燕,你話真多。」
正想擺譜給人下馬威的馬燕燕一下子由倨傲轉為笑臉迎人,變臉之快令人稱奇,「香兒,這些下等人不配在我們面前出現,我馬上把她們趕走。」
柳眉輕蹙的香兒以香帕捂鼻,「繡屏留下,人走。」
「是,這事交給我。」馬燕燕翻臉以翻書快,嫣然一笑後立馬轉變成母夜叉的臉,「不要讓我再說一遍,快點把東西交出來,都已經落到這種地步了還要彰顯一文不值的骨氣嗎,得罪了香兒能讓你們一家老小再死一回。」
「我不……」
「一萬兩。」
溫柔正想開口說不賣,身側的溫雅拉了她衣帶一下,她一怔,失了發聲的機會,「二妹?」
「一會兒再跟你說。」她貼在大姊身邊說得很小聲。
「好。」她頷首。溫柔相信二妹這麼做必有原因,暫且以她的意思為先。
「一萬兩?」
一臉奸商相的溫雅笑得如沐春風,「一萬兩銀票,繡屏你們拿走。」
一萬兩?二妹太坑人了吧!雖然不是很贊成二妹的哄抬價錢,但是看見趾高氣揚的馬燕燕氣急敗壞的驚嚇樣,溫柔覺得解氣,對付不講理的人要比他更無理取鬧。
無形中,她被自家妹妹帶歪了,一路往歪路走,回不了頭。
「溫小壞,你搶銀子呀!一座繡屏哪值這麼多錢。」她原本想白拿,只要亮出香兒的身分誰敢要錢。
溫雅兩手一擺,「愛要不要,不勉強。」
「你……」都已經被逐出京城了還這麼猖狂!氣得臉漲紅的馬燕燕不甘心又被壓一回。
「給她。」
「香兒……」一萬兩不是小數目,她的壓箱銀還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數。
「不過是小錢給了就是,回頭我讓表哥補給你。」真是小家子氣,丟人現眼。氣在心里的馬燕燕不敢表現一絲不快,她佯笑的拿出一疊銀票數著。「喏!給你了,香兒賞的。」
賞?能用到這個字,香兒的身分呼之欲出。
「銀貨兩訖了。」
溫雅朝大姊一眨眼,心有不舍的溫柔還是交出手中的繡屏。
「哼!」馬燕燕氣惱的一哼。
買好了繡線,繡屏也拿到銀子了,姊妹倆和掌櫃打了聲招呼便從後門走了,畢竟財不露白,她們身上揣了一萬兩銀票,若是遇上個攔路的還不倒楣透頂,先走為快。
溫雅的丫頭千夏會武,可是君子不立巍?之下,她不是君子也不願輕易涉險,能避且避,沒必要多生是非。
「二妹……」
不等溫柔發問,溫雅解了她的困惑。「香茉公主。」
「嗄?」香……香茉公主?
公主不是在京城嗎,幾時到了江南?
難以置信的溫柔有些狐疑的回頭看了一眼,雖然什麼也看不見,她還是想確定是不是真的,一個長在後宮的天之驕女怎麼就出京了。
據她所知,皇子到了年紀便會從皇宮搬出立府,而公主只有出嫁那日才能出宮,很少有例外。
「我以前見過香茉公主,在敬王府,那次是敬王妃生了婦人病,祖父不便為她看診便帶了我去,正好香璃郡主生辰,辦了品香會邀請至交好友,香茉公主也是其中之一。」她是遠遠看了一眼並未靠近,以她的身分是沒有資格接受邀請的,與會的女子大多是二品以上官員的女兒。
「你還認得出來?」她記得那是兩、三年前的事了。
溫雅搖頭,「我不認得了。」
哪那麼好的記性,她打小的玩伴都是和她一樣愛玩好動的,和那些坐不搖裙、笑不露齒的貴女格格不入。
「啊!」溫柔微訝。
「我認識馬燕燕,她在京里就和我合不來,老是攀附這個、攀附那個,借著別人的手想讓我難看,傲風哥哥跟我說原本要到戶部當差的宗政明方和馬燕燕訂親了。」香茉公主的母親華妃是宗政家的。
「宗政……呃!他不是瞎了一只眼?」還有人肯嫁?
「是眼瞎之前交換了庚帖,戶部那個缺是馬燕燕的爹安排的,可惜他去不了,香茉公主的表哥就是宗政明方。」她來舅舅家就不意外了,听說皇上挺喜歡這個女兒,給了她比其他皇子鳳女更多的恩寵。
「那她還嫁嗎?」溫柔同情馬燕燕。
知曉內情的溫雅由鼻孔一嗤。「為什麼不嫁,他們可是天作之合,不然她怎會一味的伏低做小,巴在香茉公主身邊,不要忘了宮里還有個九皇子,她不嫁也得嫁。」
這已經不是結兩家之親,找個乘龍快婿,而是借聯姻一事站隊了,彼此結親展現誠意。
「你是說……」溫柔眼微睜,手指指向京城的方向。
溫雅眉一聳,「誰曉得呢!以後的事沒人料想得到。」
溫柔忽地一吁,「還好我們離京了,要是京城亂起來了,像我們這種小門小戶肯定避不開。」
她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以前她怨過父親,怪他太貪心走錯了路,害了一家人,如今卻是慶幸月兌離泥淖,若是再在京城待下去,以祖父位居太醫院院使的身分很難不受朋黨之爭的牽扯,那時便不單單是流放而已,只怕是會全族覆滅。
「大姊,你不用憋著氣,快想想我們一萬兩銀子要怎麼用,你用雙手賺的喲!比我們種了一年地還多,大姊真厲害,就是手巧,我連針都拿不穩……」也許她也該學學針諦,多掙一份錢。
听著二妹興沖沖的吹捧,想到輕易就到手的銀子,溫柔忍不住笑出聲,「你呀!真當天上掉銀子不成,那座繡屏頂天了不超過一千五百兩,你居然一開口是一萬兩,你到底哪來的膽子。」
一開始她以為二妹喊著玩,想壓壓對方的氣焰,沒想要賣錢的她便由著二妹胡鬧,反正不會有人傻到扔銀子。
猛一听到真有人要買,她反倒嚇得不輕,一直想張口說不值那個價,可是她的喉嚨發不出聲,怔愕的看著二妹收下銀票,兩人只能做賊似的從後門溜走。
「天給的膽子。」她洋洋得意的把頭一抬。
溫柔嘆了口氣,把二妹頭上一揉,「下次不可以再這樣了,別人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上過一次當,吃過一次虧便把你記下了,日後遇上了哪有你好果子吃。」
一萬兩銀子對他們而言助益頗大,他們什麼都缺,但她只覺得燙手,拿得理不直氣不壯,有些坑蒙拐騙的感覺。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沒什麼吃不吃虧,何況汝之砒霜,彼之蜜糖,見著了心愛之物哪還分貴賤,花再多銀子也要弄到手。」她不過隨口喊了個數字,買或不買在個人。
听著二妹似是而非的狡辯,她竟無從反駁,「你這張嘴太會說了,我說不過你。」
溫雅嘻嘻笑道︰「大姊,我們留三千兩急用,其余用來買地好不好,趁大家還沒發現種藥草和棉花的龐大利潤前,把溫州周遭的荒地都買了,等別人回過神後我們已經先把地都佔了。」
溫柔眉頭一檸,為二妹的心大感到憂心,她把荒地包圓了不知要得罪多少人。「二妹,一步一步來,貪多嚼不爛,你想過人手不足這件事嗎?我們買地總要有人耕種。」
溫雅眼一眨,笑得令人發寒。「有呀!溫州大營不是有十萬兵士,我們跟他們借人……」
「二妹!」她低喝。
「大姊,這是他欠你的,你流多少眼淚就讓他流多少汗水來償還,我還覺得虧了,女人的眼淚是珍珠,可珍貴了,他一身臭汗哪比得上。」不能逃開那就迎面痛擊,大姊的委屈不能白受。
「胡鬧。」溫柔惱怒的輕掐二妹一下,認為她太兒戲了,老是想一出是一出,沒把心思擺正。
「大姊,逃避是無用的,以前我會勸你忘記過去,重新開始,三只腳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滿街走,找不到好的咱們就買一個……」夫婿養成。
溫雅的話還沒說完,胳膊上一疼。
「又說什麼胡說,再滿嘴胡言亂語看我理不理你。」二妹這性子叫人頭痛,總是口無遮攔。
大姊的溫柔是裝的,瞧她揮人多疼,嗚嗚……「大姊、大姊,你變壞了,心硬如鐵,我可憐的小手臂青了一塊。」
「別假哭。」她眼中無淚。
「真疼。」她指著發青的地方。
果然看到一指甲片大的淡淡淤痕,沒好氣的溫柔捏捏她雙頰。「嬌氣。」
☆☆☆
「你怎麼又來?」
不僅來了,還坐上了餐桌。
溫家老宅的人並不多,全都到了也湊不齊一桌,索性不分男女全坐一桌。
之前多了個尉遲傲風,覺得不自在的溫柔便在屋里用膳,免得男女共食有點尷尬。
尉遲傲風有事沒來了,他原先的位置又坐上一人,而且像在自個兒家似的旁若無人,拿起筷子就吃。
「營里的飯菜難吃,像豬食。」
黎蒼穹給的理由很充足,一碗接一碗的白飯已連吃三碗,還要添第四碗,把溫家幾個小蘿卜驚得目瞪口呆,他們食量小吃不多,一碗白米飯就夠撐了,最多不超過一碗半。
端著空碗的溫柔忍不住盛了一碗湯遞過去,怕他噎住。「可是我們溫家老宅也不養豬。」
正在喝湯的黎蒼穹停了一下,隨即夾了個藕夾放入溫柔碗里。「吃。」
炸得香酥的藕夾呈盛金黃色,色澤誘人,令人食指大動,可是……
「飯桶空了。」她意有所指。
「再煮。」不要拿這點小事煩他。
「沒有白米了。」溫柔的意思是全被他一人吃光了。
沒有了嗎?
明明滿滿的一缸米。
而且剛打下來的新稻裝滿一米倉,不賣也能吃上一、兩年,大姊這樣睜眼說瞎話好嗎?
幾個小子你看我我看你的擠眉弄眼,要吃不吃的打筷子仗,不時在前姊夫和大姊之間來回的看。
一心在醫理上的溫涵倒沒察覺到什麼不對勁,只覺得天氣涼了,有點冷,她趕緊吃一吃好回屋添衣。
至于老夫人華氏一向不跟兒孫一塊用膳,所以感受不到此時的陰風陣陣。
比較倒楣的當數夾在中間的溫雅,一邊是好友的大哥、她的師兄,一邊是剛用一萬兩銀票糊她嘴的大姊,她幫誰都不對,可不開口又憋得慌,活似嚼著石頭一樣難受。
算了,剪不斷理還亂,清官難斷家務事,她還是把自己喂飽了,別人的感情事不宜插手。
「過兩天我讓人送一千斤白米過來。」夠他們吃了。
「不用。」溫柔的臉色難看。
像是嫌事不夠多似的,只吃了八分飽的黎蒼穹添了一句。「養家糊口是男人的責任。」
平地一聲雷響,敲斷了溫家大姊僅有的耐性,她面如霜降的將手中的碗重重放下。「這里是溫家老宅不是護國將軍府,你姓黎,和我們姓溫的沒丁點瓜葛,你當自己是贅婿嗎?」
連贅婿都說出口了,可見她真是氣狠了。
「你敢招贅我就敢入贅,你肯嗎?」他雙眼利如刃,透著一絲破釜沉舟的狠厲。
「你……你……」唇瓣微顫,她說不出話來。
她肯嗎?
當然不肯,溫家男子又不是死絕了,哪用得著招贅,她連提都不能提,這是犯忌諱的。
溫柔氣得眼楮都紅了,捉著筷子的手都在顫抖,她始終記得自己是大姊,不能在弟弟妹妹面前有不當舉動,因此她忍著不將還有些菜湯的陶盤砸向同桌的男人。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你閉嘴。」
「閉嘴。」
男人的低吼和女子的喝斥同時響起。
「這年頭當個老實人真難……」無妄之災,無妄之災,她閉嘴總行了吧!溫雅當起啞巴。
看著滿臉怒色的大姊,又瞧瞧無事人似的黎大將軍,溫雅突然想起了許久未見的尉遲傲風,不知他事情辦完了沒,她想他了,很想很想……
「下個月初五我不在軍營,要帶兵剿匪,你有事找于副將,他是我的人……」
「剿匪?」她一怔。
「西山沙匪流竄,殺害了不少百姓,前不久進京賀壽的江東節度使也遇難了,我得找回被劫走的幾車進貢玉石。」連朝廷官員也敢下手,這群沙匪太猖狂了,必須剿滅。
「會……會不會有危險?」她問得生硬,一副隨口一提的模樣,不是出自關心。
「刀劍無眼,誰也不敢打包票全身而退,這批沙匪悍勇無比,擅于在沙漠行動,我沒十成的把握不會受傷。」怕死不會上戰場,這是黎家男兒的使命。
一听有可能傷重,溫柔的眼神變了又變,閃著憂心。「你……自個兒小心點,我家白米飯任你吃……呃!我是說看在你一千斤白米的分上,你不要想多了……」
眼中厲色褪去的黎蒼穹嘴角往上揚。「我還沒娶你過門,死不了。多備點肉,男人不吃肉沒力氣。」
「……無賴。」她面頰一片羞紅。
「多罵兩句,過兩天我就听不到了。」他得先操兵,把那群兵痞給操服了。
「你……」喉頭梗住的溫柔吐不出半句惡言,只希望他平安歸來,以往的恩恩怨怨便隨風而去吧。
她哭過、怨過、恨過,對他有道不盡的苛責,讓自己的未婚妻受到欺辱,他配為戍守疆土的將士嗎?
可是在流盡最後一滴淚時,她整個身子像是被掏空了,空蕩蕩的不留下什麼,只剩一具軀殼,她眼楮看到是灰色的天空,沒有一點顏色,彷佛一瞬間為之死寂,再無生意。
溫柔不想困在自陷的牢籠里,她拼命的掙扎,用著一絲快熄滅的微光破繭而出。
不恨了,也不怨了,只是心口還有一點點痛,她知道她會撐過去的,只要不回頭看。
「不用擔心,我會活著回來。」他沒打算死,死的會是別人。黎蒼穹墨黑的幽瞳中閃過一抹殺戮。
「誰……誰擔心你了,少往臉上貼金。」她憤而離席,生著氣的往內室走去。
「她擔心了。」心口不一。
「別高興得太早,一條狗、一只貓受傷了我大姊也會難過上好半天。」瞧他得意的,那德性沒眼看。
「你拿我跟畜生相提並論?」他怒目以對。
「狗會看家、貓捉耗子,跟它們比你還差了點。」她是真嫌棄,人不如畜,至少需要它們的時候它們都在。
近幾年來黎蒼穹回京的次數少之又少,少到連成親都錯過,他是為了保家衛國而犧牲小我沒錯,可是連自個兒的小家都保護不了,何以有大我。
「臭丫頭,你嘴里就沒一句好話嗎?」他都調到溫州大營了,難道還不能得到諒解?
她回嘴。「你娘說得更難听。」
「她是她,我是我,你不能把她的不是加諸到我身上。」他從沒想過悔婚,只是趕不回來。
溫雅看了看內室,沒有人出來,她才語重心長的說道︰「關鍵不在你,而是你娘。」
「我娘?」他不解。
她解釋。「婆媳之間是一條跨越不了的橫溝,真讓你說服了大姊,你要她待在哪里?不要說將軍府,你娘會虐死我大姊你信不信,她一直都沒喜歡過我們姊妹,不止一次明著對我說少帶壞千芹,她不希望我把將軍府當成自家後院。」
在那之後她就少往將軍府走動,與好友見面也約在外面,人家不歡迎又何必巴上去,她又不是只有一個地方可去。
「……你想我怎麼做?」
「是你想怎麼做。」這麼蠢的話他竟然說得出口,活該娶不到老婆,她絕對不會幫他。
「干脆我入贅好了。」他娘那邊也少點事。
溫雅不給臉的呵笑兩聲。「想說笑話請自便,恕不奉陪。」
很難笑。
「臭丫頭……」這沒良心的,她真想袖手旁觀?
論起打仗排兵,一切和軍事有關的操練,黎蒼穹可說是算無遺策、信手拈來,沒有他應付不了的。
可是一提起男女情事,他就像兵營中沒開葷的土兵一樣一知半解,讓他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追擊敵軍他勝任有余,定叫敵人無處可躲,但是一踫到女人的事就全然沒轍了,他始終猜不透她們在想什麼。
女人的心如深淵,看不到底。
「這些給你,你帶走。」
一口大箱子往桌上一放,桌子明顯地傾斜了,可見箱子有多重。
「柔兒,你這是……」他以為她被他氣走了,還想在走前安撫她,好好說上兩句話,沒想到……
「是藥,有止血的三七散,防蛇蟲的驅蛇藥,肚子不舒服吃這一瓶,另外解毒丸、祛寒片,頭痛腦熱的……」有備無患。
「等等,大姊,怎麼听起來很熟,你拿了我放在藥室的藥?」對醫藥著迷的溫涵跳了起來,沖到箱子前。
連這口箱子都似曾相識,分明是她用來裝藥瓶的藥箱。
不好了,老宅出了家賊,大姊她胳膊往外拐!
溫柔輕輕柔柔的瞄了她一眼。「少嚷嚷了,藥是用來救人,不是擺著發霉的,黎將軍剿匪是為了百姓安危,身為本朝子民都該盡一份心力。」
「大姊,我的藥……」剛剛才制出的,不會發霉。
溫涵的聲音直接被忽略,做為最小的妹妹她還是去翻醫書,把研制的藥藏好,不然又被「偷」了。
「還有幾雙鞋是我給祖父還有二叔、三叔他們做的,做得有點大好塞進毛襪,你先拿去穿。」溫柔說假話的時候十分冷靜,唯獨泛紅的臉頰泄露她的秘密。
從來沒人為他準備過外出用物,鐵血男兒黎蒼穹心口一動,看向溫柔的眼神多了柔情密意。「我會盡快回來,不讓你等,你親手做的鞋我會穿在腳上,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