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鐘靈的許可,袁柔依幾乎每日都到北一院,她總覺得北一院的空氣更清新,環境更舒適,氣氛更溫馨,比她那空空洞洞的院子好得太多。
或許真正好的並非此地,而是……她看著院中坐在躺椅上,模著肚子曬太陽的鐘靈,心忖若是沒有了這個人,沒有了那些奇思妙想和風趣豁達,只怕這北一院也會和北二院一般冷清吧!
忽地,一聲驚叫打破了院中的悠閑靜謐,鐘靈嚇得從躺椅上坐起,要不是她還記得自己有顆大肚子,說不定會直接往上一竄,袁柔依也是一顆心撲通亂跳,還不知道是什麼事,光听這叫聲就讓她臉色先慘白了。
「不好了、不好了!」含笑花容失色地沖進北一院。「娘子,外頭不好了,三少躺著被送回來了!」
听到躺著被送回來,袁柔依眼前一黑,幸好她的丫鬟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
「說清楚點,是怎麼個躺法?」鐘靈皺眉,躺著被送回來有很多情況,只要不是裝在棺木里都好說。
含笑喘了口氣後說︰「三少受了重傷,昏迷不醒,本來是馬車送他回來,幫里的老大夫說不能再晃動了,否則三少身上的傷只怕再難以復原,所以馬車停在大門口不知該怎麼辦。」馬幫內只有眷屬住的院子鋪了石板路,其余都是黃土路或石子路,馬車開進要不晃動幾乎不可能。
鐘靈斷然道︰「記不記得我月子房里那張擔架?就是兩根木頭夾著一塊麻布那個,你喚兩個侍衛過去取,然後立刻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大門口,另外讓人備滑竿……備兩頂滑竿,我也過去看看。」
她平時是不坐滑竿的,但馬幫佔地之大,靠她一個孕婦自己走到大門口,只怕雷傲宇都只剩一口氣了。
如今北一院在司霆特別關照下,效率極高,鐘靈一說完,等她走到門口,一頂滑竿已經在那兒等著。
在她身後已然清醒的袁柔依,也听到了含笑的話,悲喊了一聲三哥,然後踉踉蹌蹌的往大門跑去,竟一副想自己跑過去的態勢。
鐘靈很是無奈地拉住她,「別慌!等你跑過去天都黑了,早替你備好滑竿!」
很快地兩人都上了滑竿,一行人匆匆來到大門口。此時外頭還沒解決怎麼把雷傲宇送進屋子的問題,一群人鬧哄哄的,鐘靈一靠近,只見眾人帶傷的帶傷,悲憤的悲憤,有的在哭有的在罵,更多是圍在馬車邊不知如何是好。
這里是大門口,外頭都有百姓聚集指手畫腳了,甚至就連袁柔依也沖進了人群里,但她唯一能做的事只有看著昏迷不醒的雷傲宇一直哭,一點忙也幫不上。
大總管劉祥暫時無暇處理這一團混亂,因為他正命人拆馬車,似乎想讓十幾個馬幫弟兄將整個車板抬進去。
鐘靈看得都無語了,她命人送來的擔架沒人會用,被扔在一旁的地上。
她左顧右盼,最後抱起一個花盆走了過去,猛地往地上一損,大聲喊道︰「吵死了!都給我安靜!」
花盆碎裂的聲音十分刺耳,眾人果然安靜了下來。
劉祥見到她,先是眉頭一皺,說道︰「鐘娘子,我們正忙著救三少……」
「我知道!我不是叫人送擔架來了嗎?」她指了指地上的擔架,沒好氣地說道︰「你們十幾個人抬這車板,到時候只要一個人月兌力,隨時都能置三少于死地。用這個擔架只要兩個人抬,屆時傷者放上床也只要將木竿取下,最大保證不會晃動到他,就算抬到一半有人手酸,換人也很方便。」
劉祥本是不悅地看向她指的東西,已有侍衛拾起送了過來,先前一片混亂,東西送來時他看都沒看就讓人扔到一旁,現在有了她的解說,他眼楮漸漸發亮,忍不住看向老大夫。
侍衛動手照指示把擔架撐開,老大夫評估了一下,發現這擔架還真是好東西,不由連忙點頭,于是在鐘靈指揮下,眾人小心翼翼的把雷傲宇挪到擔架上。
「送三少回院……」
劉祥的話說到一半,卻被鐘靈打斷。
「送到我的月子房吧!」
劉祥不解地看向她,不過這次他學聰明了,沒有先反駁,鐘娘子提出來的意見都相當有用,故而只是詫異地看著她,等著她說明。
「我月子房裝潢時,劉總管也看著的,你記不記得那張床的妙用,還有那環境,是不是更適合三少養傷?」雖然說是月子房,但基本上現代病房的設備在古代可以辦到的,她全用進了這間房,甚至還弄得更舒適。
要不是看在司霆的面子上,她才不做這麼大的犧牲,自己都沒用過卻先讓給雷傲宇那個神經病,現在她生孩子後又要換地方坐月子了!
劉祥仔細回想她月子房的設施,突然明白過來,不由朝她深深一拜,「馬幫多謝鐘娘子。」
「不用謝我,畢竟馬幫待我不薄。」鐘靈看現場還是亂成一團,當機立斷地道︰「總管還是先留在此地處理一下幫眾,畢竟受傷的不是只有三少,老大夫跟著我走就好。」
語畢她便急著送擔架去月子房,走了兩步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什麼,一拍額回頭一看,果然袁柔依仍然哭哭啼啼,被丫鬟扶著幾乎都要站不穩。
「還有你,袁柔依,不要哭了!否則老大夫還要多治一個人,麻煩!」
袁柔依當即像被點了穴,雖然還是雙目通紅,卻是不敢再哭,咬著下唇彷佛受盡欺凌,梨花帶雨。
只可惜這朵可憐的梨花就算帶的是土石流,鐘靈都是無動于衷,「沒空和你磨嘰,沒哭了就好。」
鐘靈連多看她一眼的時間都沒有,又逕自坐上滑竿,轉頭吩咐抬擔架的弟兄,「先將人抬去月子房,有些東西我還要教你們怎麼用!」
劉祥滿臉復雜的看著鐘靈領著眾人離開,赫然察覺這女子魄力非凡,三言兩語就讓人忍不住听她的,而且做事果斷,要不是有她,三少的傷還不知要拖多久,以前……他是不是錯看這個前四少夫人了?
他搖了搖頭,轉身欲處理大門口這一大幫子事,眼角余光卻看到可憐小梨花袁柔依,人還站在大門那兒,一副茫然失措的樣子。
偏偏這個柔弱的女人才可能成為未來的幫主夫人……劉祥整顆頭都痛了起來,突然覺得自己比袁柔依還可憐。
☆☆☆
雷傲宇受重傷算是歷年來馬幫遇到最嚴重的事件,所以其他三位少主一接到消息,都以最快的速度趕回馬幫。
三人幾乎是同一天回到幫中,打理了身上風塵,便欲一起前往雷傲宇住的南三院,想不到劉祥並非帶他們往南,而是往北直進了鐘靈住的北一院。
「為什麼老三會在這里?」
風夔臉色有些沉,司霆更是直接黑了臉。
劉祥苦笑答道︰「那是因為老大夫診斷三少的傷不得有任何動彈,然而他每日仍需要換藥喂食,北一院經過鐘娘子的改建,有最適合病人住的房間。三位少主不如親自去看看,就能了解了。」
當他們來到了北一院的月子房,入目的是雷傲宇睡在一張古怪的床上,沒有任何雕花與床架,反倒有些奇形怪狀的東西安裝在上頭,老大夫和小廝就坐在一旁看上去很舒適的沙發上,一見到三人入內,齊齊起身行禮,卻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就怕吵了雷傲宇。
這間房間色調柔和,潔淨沒有異味,裝飾更是簡單,櫃子上擺的是一些紗巾、剪子、藥瓶之類的東西,甚至屏風後還有個看上去像椅子,卻在椅面挖了個洞,下方安了個恭桶的東西,一看就是方便病人便溺用的。
光是這麼看,這間房間的確很適合養病,不管病人需要什麼,都能第一時間取得,而且干淨。若是雷傲宇還待在他的南三院,依他那遽遢的性子,房間絕不可能事前整理得這般干淨,屆時他自己只怕也會被惡心得不輕。
忽然間,床上的雷傲宇動了一下,接著慢慢張開眼楮,看到自己的兄弟都站在床邊,勉力擠出一個微笑。
「老大,老二,老四,你們來了!」他早已清醒數日,現在入睡只是自然療養的過程罷了,所以剛醒來也沒有太過虛弱。
從他的角度看他們有些吃力,瞧他一副想抬頭的樣子,雲從龍連忙道︰「老三,你可別亂動,咱們這樣說話就好。」
雷傲宇不置可否,卻是看向小廝,「把床搖起來。」
小廝得令,走上前握住床邊像是轆轆把手的東西搖了起來,三人就看見雷傲宇的床頭開始上升,一直搖到他能與眾人對視了,小廝才停了下來,然後拿了個引枕靠在他背後。
風夔等人意外地看著這個機關,這個原理他們研究一下許是能明白,但卻從來沒有人想到竟能將床如此改造。
听著雷傲宇的聲音有點啞,小廝機靈地上前喂水,讓眾人發現給雷傲宇喝的水杯也頗特別,杯身很高,有蓋,蓋上挖了個洞插了根中空的細管,讓他不必仰頭就能喝水。
這又是另一個簡單的設計,就像前人會用蘆葦管喝酒一般,可是同樣的,竟沒有人想到能用在病人身上。
此時老大夫告了聲罪,意欲先替雷傲宇換藥,眾人沉默地看著他推來一個小架子,架子的四足有輪,移動十分方便,所有換藥的器具及藥品都擺在上頭,倒是不用像以前一樣,每用一樣東西老大夫就要來回走動。
當老大夫替雷傲宇除去衣物,眾人看著他渾身的傷痕及淤青,其中一處刀傷甚至還在滲血,深及見骨,心都不由揪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風夔問道。
雷傲宇已經休養了幾日,精神尚可,所以能清楚地回答這個問題,「去年我們因為送的銀子不夠,受到山西布政使司的刁難,幫主不就是為了這件事,和老大在京師走動關系搞了好久?這次我才知道,原來他早就想針對我們風家馬幫,還與別的馬幫聯合起來。」
馬幫將糧食運到晉省取得鹽引後,要先到鹽場取鹽,再將這些鹽和茶葉、布匹等有價值之物,一起運到吐蕃一帶販賣,而雷傲宇就是在取完鹽後回程出了事。
老大夫手重了點,雷傲宇嘶了一聲,緩過那痛楚,才又說道︰「這次取鹽同樣並不順利,我是在回幫的途中受到襲擊,他們沒能成功殺了我,卻被我察覺了他們的身分,是瞿家馬幫。」
「不出所料……」風夔在京師已約略打听到這個消息,瞿家馬幫整體勢力只比風家馬幫略遜,本就是強勁的競爭對手,不過商道難,不同馬幫之間大多是互助關系,一般不太會下死手,這次瞿家馬幫的作為著實蹊蹺。
雲從龍沉吟了一下,「這個仇我們勢必要報,不過瞿家馬幫不足為懼,我認為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山西布政使已經不值得信任。就算我們這次成功擺平了瞿家馬幫,日後也會有張家李家,山西布政使要的不只是風家馬幫的好處,而是想將風家馬幫排擠出西北這條馬道,如果我沒有估計錯,之後鹽引會越來越難得。」
風夔沉聲道︰「山西布政使一向趨利,他會突然這麼做,只怕朝中要有什麼大變動。或許與鹽引有關,會影響他的利益,他針對我們是想少一個人瓜分這塊大餅。據我所知,除了依附山西布政使的幾個馬幫及大商賈,其余或多或少都在最近取鹽引時受到刁難。」
此事攸關風家馬幫生存,著實沉重,屋子里安靜了下來。
一貫寡言的司霆突然說道︰「如若我們日後不再與山西布政使打交道呢?」
其余所有人,包含正在替雷傲宇包紮的老大夫都驚訝地看向他。
「你有什麼看法?」風夔問道。
「我在收馬時遇到一些走商,他們說西南一帶利益更大,而且朝廷似乎要著重在那一帶發展,這許是一條出路,風家馬幫不一定要綁死在山西布政使這條船上。」司霆言簡意賅。
風夔嘆息道︰「等幫主從京師回來,再做決斷吧!」
老大夫此時也換好藥,將雷傲宇的衣服穿了回去。這時小廝入內稟報袁柔依求見,風夔即刻允了。
袁柔依進來時拎著食盒,她先是向三位遠道歸來的哥哥們問好,才朝著雷傲宇嗔道︰「三哥可餓了?你們談了好久,誤了午膳,老大夫說三哥要按時用膳的!」
「用用用,怎麼不用膳,我餓死了。」雷傲宇苦笑,這丫頭接觸了鐘靈之後,說好听一點是活潑了點,說得難听那就叫刁蠻了。
雲從龍開始捋袖子,「老三要怎麼吃?可要我們扶他起來?」
袁柔依輕笑,「鐘娘子這床很方便,在床上就可以吃了。」
接著就見袁柔依在床的兩邊各拉起一個扶手,然後架了塊木板在上頭,高度剛剛好就是一張桌子,她親自替雷傲宇布膳,最後才將筷子拿給他。
其余三少同時揚眉,又是一個令人驚喜的機關。
「你能自己吃嗎?」雲從龍見雷傲宇恢復得不錯,也終于有心情調侃他了。
雷傲宇橫了他一眼,小心地夾了塊魚放到自己嘴里,「我身上骨頭斷了,但手沒斷。」
雖是這麼說,舉手還是會牽動傷處,讓他吃得有些別扭,但他又不習慣讓人喂食,只能慢慢一口一口的吃。
瞧他這麼艱難,袁柔依心里很不好受,臉上原本淡淡的笑容散去,小嘴微扁,眼眶微紅,不過倒是沒哭。
「還以為你要哭了結果沒有,看來最近你也大有長進?」雲從龍一直觀察著她的舉動,發現她意外的冷靜,要知道以前他們四個,只要任一個受點小傷,這丫頭都能哭倒長城。
袁柔依不依地道︰「我、我忍住了嘛!鐘娘子叫我別哭的。現在三哥養傷最重要,我若鎮日哭哭啼啼,他身為病人還要反過來安慰我,豈非耗費他的心神?」
雲從龍臉上浮起古怪的笑意,「我們勸了你多少年,你該哭的還是照哭,鐘娘子才和你相處多久,你就這麼听話了?」
「因為她說得對啊!三哥剛被送回來時,幫里一片混亂,是鐘娘子看不過去,接下了三哥療傷的事,讓劉總管能分心去處理其他傷者,三哥也才沒有延誤了治療。鐘娘子當時可厲害了,摔了一個花盆就讓大家安靜下來,三言兩語安排好所有的事,雷厲風行,看著鐘娘子行事,我才知道自己多有不足。」說起這事,袁柔依的眼中閃閃發光,要不是在場的人皆知她心有所屬,說不得要以為鐘靈橫刀奪愛了。
這事連雷傲宇都不知道,四位少主同是意想不到,鐘靈究竟還要給他們多少驚喜?
雷傲宇此時突然有些尷尬地向司霆說︰「老四,你……你去幫我向那女人……呃,向鐘娘子道個謝吧。我知道這個房間是她為自己準備坐月子的房間,卻被我先用了,而且因為我住在這里,她不得不搬到北三院去。北一院這里她花了那麼多心思改建,我還曾經為此和她吵架,結果現在反而便宜我了。」
司霆的心思此時已不在這里了,而是飄到了不遠處的北三院,喃喃地說了一句,「你不提,我也會去找她的……」
司霆來到北三院時,鐘靈正在院子里乘涼,這套帶著大傘的庭院桌椅,是她唯一從北一院搬來的東西。
確實,這里比起北一院的花團錦簇,實在單調了些,司霆覺得有些對不起她,不由走上前去,正要說些什麼,卻被鐘靈倒吸口氣的驚訝反應打斷。
「你也遇襲了?」她看著他身上露在外頭的地方傷痕也是不少,尤其是臉頰還有一處擦傷,雖看上去還是俊朗,卻多了點野性。
司霆不以為意地抹了抹臉,「沒有。我不過馴了幾匹野馬,那馬王著實棘手,這樣的傷我常受,無妨的。」
鐘靈只听到了他常受傷,直接忽略了他說的無妨,「是了,最近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雷三少身上,肯定是忽略你了。你這樣不行的,傷口不注意容易形成病根,別仗著年輕就硬扛。你跟我進屋吧!」
袁柔依說,司霆做事就是拼命。
想必他口中輕描淡寫馴服的馬王,換了個人大概命都沒了……一想到這里,鐘靈沒來由的心抽了一下,也沒管他答不答應,逕自走在前頭,一邊吩咐杜鵑把她的醫藥箱拿來。
這醫藥箱也是她一直備在屋里的,是現代帶來的習慣,只不過藥品換成了這時代的,一些金創藥、去淤藥酒什麼的,可都是馬幫的好東西。
來到了廳內,司霆環顧了一圈,裝潢其實就是原本馬幫制式的風格,但比起她改建過的北一院,現在看起來就顯得太過粗擴且不舒適了。
他帶她回幫,是希望她好好待產,卻似乎並沒有讓她好過多少。
「把衣服月兌了吧!」鐘靈突然說道。
司霆本能地警戒看向她。
鐘靈沒好氣地道︰「你不月兌怎麼上藥?而且又不是沒看過……」至少原主不是沒看過。
後頭的話越說越小聲,卻讓耳力超群的司霆听得一清二楚,他突然就不別扭了,大大方方的褪下衣物,一身結實精壯的肌肉呈現在她眼前。
很好,這下換鐘靈不自在了。
他身上確實大大小小的傷痕,有新有舊,最新的傷痕現在都已經浮上一層白了,那是發炎的反應,可是這一切都抵不過他線條完美的身材給她的沖擊。
這當下她真有點後悔和離,否則就能合法的模一下,真不知那胸肌是什麼樣的觸感,等會兒她替他上藥揩點油,會不會很無恥……
司霆瞧她看呆了,一種莫名的虛榮讓他輕笑出聲,「還上藥嗎?」
鐘靈回過神,臉上有些熱,幾乎不好意思與他對上眼了,不過還是仔仔細細地替他清理傷口上藥,動作很輕很仔細,似是怕弄疼他。
司霆靜靜地看著她忙,眼神有些復雜。
因為他馴馬常帶傷,大家也都習慣了,少有人特別關心他身上是否新添了傷口,說難听一點,如果今天被抬回來的是他而不是雷傲宇,眾人的擔憂絕不會這麼深。
會這樣小心翼翼的關心他的傷,怕他疼的,也只有她了吧……
「好了!」鐘靈在包紮的白布打了一個結,然後主動輕手輕腳地替他把衣服穿回去。
司霆也沒拒絕,其實就算在兩人仍是夫妻的時候,他都沒有這般自然而然地接受過她的好意,如今願意,只因為現在的她……他不排斥。
他不只一次冒出這個念頭——如果一開始的她就是如此,兩人怎會走到和離的地步?
「啊!」替他穿好衣後,她突然搗著肚子低叫一聲。
「怎麼了?」司霆緊張問道。
「孩子踢我了!」鐘靈輕輕打了下自己的肚子,笑道︰「你說這會不會是個頑皮的小子?」
她臉上散發著一種美麗的光芒,是司霆從沒看過的,這種感覺讓他很舒服,不由也整個人放松了下來,與她打趣,「說不定是個古靈精怪的丫頭。」
「是丫頭可就慘羅,這未免太活潑了……」她細細地感受肚里的動靜,突然驚喜地抓住他的手就往自己肚皮上貼。「你感覺到了嗎?他現在踢得可起勁了,一下一下的以為在蹴鞠呢!」
「真的!」司霆眼中亦是喜悅,手忘我的在她肚皮上滑動。「他還會換位置,從左邊換到右邊了,現在是出拳了嗎……」
鐘靈沒有回應,司霆納悶地看向她,發現她表情有些僵硬,這才發現自己竟逾矩地在她身上模來模去,不由也有些面紅耳赤地收回了手。
「那個,可能是你在,所以孩子特別鬧騰。」她清咳了兩聲恢復正經,反正只要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司霆沉默了一下,「我能……常常來看孩子嗎?」
他承認這只是一個借口,與孩子的互動什麼都還太早,而是方才那與她相處的感覺,令他有些留戀。
「當然可以。」這也是他的孩子,有父親相陪益于胎教。
畢竟她不是原主,剛穿書那時她還能隱隱約約感覺到這具身體對馬幫所有人的怨恨,但她即使對《霸道少主愛上我》的老派劇情有些成見,卻沒有那樣強烈的愛恨情仇,就可以站在相對客觀的角度做決定。
瞧她答應得如此干脆,司霆又道︰「還有,老三感謝你將自己的院子讓給他,只是他現在不方便起身,所以先讓我過來,待他傷癒後再親自致謝。」
「我接受。」鐘靈不用想也知道要雷傲宇說這些話有多難,不枉她連自己坐月子的權益都犧牲了,不過她相信雷傲宇請司霆代為道謝是真,日後傷癒會不會過來,她持懷疑態度。
「你放心,雖然你搬到北三院了,不過我還是會請林大郎還有原來那些匠人替你趕工,按你原來的方式將北三院也改建一番。橫豎不久後天又要冷下來,你可以把那什麼水地龍一起做上。」
他做下保證,隨即想到什麼,又有些猶豫地道︰「老三養病的那個房間,大家都覺得非常好,還有你北一院一些新奇的器物,像是自來水還有茅廁、沙發、床墊之類,眾人皆很喜歡,不知是否也能請你幫個忙,將馬幫里一些重要的院子一起改建了……」
她盯著他半晌不說話。
就在司霆以為自己的要求太過分,她即將拒絕時,鐘靈卻說道︰「你們人手夠多嗎?」
「夠的!」見她似不反對,他迅速說道。「如今老三出了事,馬幫弟兄暫時先在幫中待命,等幫主回來裁示,所以有夠多的人手來幫忙改建。」
「那好吧!」鐘靈一點也不拖泥帶水的應下,她早知會變成這樣,也就不掙扎了,雖然心中仍是暗自哀嚎每次她住的地方改建好,好像總是用不了太久就要被迫搬家,忙下一個改建……這樣沒完沒了,她到底什麼時候可以真正躺平啊?
「謝謝。」司霆眸色深沉地看著她,語氣低沉沙啞。「還有,對不起,我似乎早該與你說這句話了。」
這種憂郁影帝的眼神,這等金曲歌王的嗓音,著實太磨人了,這個人的男性魅力當真令人承受不住,鐘靈被他看得有些緊張,心跳都加速起來。
她耳根微紅,用盡意志力讓自己別緊張,筆直地回視他,「我從來不想與你交惡。我們就算不能當夫妻,至少也能當朋友不是?」
司霆忍住伸手模模她耳朵的小小沖動,淡淡地笑了,「我想,我們會是不錯的朋友。」
☆☆☆
很奇妙地,不僅是袁柔依在與鐘靈一番交談後,就老愛去她的院子待著,即使鐘靈由北一院搬到北三院了,依舊如故,就連司霆在與鐘靈深談過後,同樣的只要得閑,就往北三院跑,偶爾表兄妹還會撞在一塊兒,卻並不像以前三個人湊成一個戰斗場,反倒意外和諧。
有時候連雲從龍也會來插一腳,每每四個人各佔鐘靈那庭院桌椅一方時,她都有種沖動想把麻將搞出來。
雷傲宇在養傷不提,弄得風夔像被排擠一樣,于是常常是風大少想來北三院把自己的女人帶走,但袁柔依抵死不從,最後連風夔也不得不留下來。
鐘靈無言,湊滿一桌麻將不夠,還多個插花的。
看在那些不明所以的馬幫下人眼中,主子們就挺詭異的。
可是這天,風家馬幫的主子們全不在北三院,卻集中在北一院雷傲宇的病房里,各個臉色凝重,因為老幫主風揚回來了。
他大半年不在幫里,竟發生了這麼多事,于是他挨個罵一頓,由風夔沒做好眾人榜樣罵起,雲從龍未掌握好時勢,雷傲宇沖動且粗心,就連乖乖馴馬養馬的司霆都因為和離被罵得狗血淋頭。
「老子是怎麼教出你們這群傻子的?一個一個的捅漏子,還要老子回來收拾!」風揚氣得都口不擇言了。「老子這輩子做過最蠢的事,就是收養了你們四個飯桶!」
四人低頭悶不吭聲,最後風夔粗聲道︰「爺爺,我是親生的。」
風揚就坐在雷傲宇病房里的沙發上,氣得一拍手邊的床面。「親生的也沒有比收養的聰明伶俐,有個屁用!」
雷傲宇傷還沒全好,床被這一拍,震了一下,他整個人跟著一跳,痛得五官都揪起來。
「還敢喊痛?」風揚冷哼一聲,倒是收回了手。「明知道山西布政使有問題,取鹽時你就不會多注意一點?居然還想引蛇出洞?現在好了,蛇是引出來了,但你也差點被蛇咬死,這樣很威風嗎?」
雷傲宇訕訕不敢言,也只有風揚這樣罵他時,他會虛心受教了,換了其他人,還不揄起拳頭先干一架再說。
雲從龍有些同情他,試圖說情,「幫主,瞿家馬幫幾乎是出動所有精銳偷襲,老三還有命回來已經盡力了,況且他還保護了鹽沒有被搶走……」
「你還敢說?」風揚這次有記得拍在椅把上,幸好這椅把也是用布縫上,和椅子一樣坐起來軟綿綿的,拍上去不痛。「你該掌握的情報全沒掌握!明明知道山西布政使有異,為什麼不去?」
雲從龍模模鼻子,「我查了,似與朝廷新政有關,新政只怕會動搖山西布政使在鹽引這一塊的利益,他才會瘋狂的剔除一些他無法掌握的對象,比如我們風家馬幫,但新政確切是什麼內容尚且不知。」
這是極機密之事,能到這里已經算不錯了,風揚的氣總算消了些,他前陣子在京里也不是白跑,至少他掌握了準確的情報。
「如今實施『開中法』,是因為當初戰亂,不過現在不打仗,沒有這個需要了,戶部提出了將開中法改為『折色法』,日後我們這些商屯只怕要廢棄了。這事因為動搖了太多權貴的利益,目前仍然保密,但依當今聖上的脾氣,恐怕來年就要實施。」
風揚此話一出,眾人皆是臉色凝重。
所謂開中法,是戰時朝廷以鹽引誘之,希望商人主動運糧到邊塞充作軍糧,像風家馬幫這樣眼光精準的,早早就在接近邊關、交通方便之處屯田種糧,經過幾代人的經營,漸漸形成大型商屯,風家坪就是這麼出現的。
如今承平時期,邊塞軍糧壓力大減,開中法就出現諸多亂象,比如山西布政使這樣拿捏商賈幫派牟利,又抑或有人取了鹽賤買高賣等等。
改成折色法,就是將每年朝廷課稅收取的米麥絲絹等本色實物,折成銀兩,日後鹽引可直接用銀兩向鹽運司換取,不用再以糧食換,如此一來,商人們定會改為向有鹽的地區如兩淮浙江之地聚集,可預見邊塞原本種糧食的商屯,就會漸漸沒落。
「雖然一開始定然是開中與折色兩法並行,但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風揚說著,看這些小輩苦惱,他更壞心眼地加了一句,「老子這幫主忙前忙後的,倒便宜了你們這些小子偷懶?總之老子這回不插手,這事讓你們來解決,風家馬幫未來命運,全系在你們身上了!給老子上點心了飯桶們!」
四位少主啞然無語,這確實是他們的責任,所以也沒有推托,當即便要告退想辦法去。想不到風揚眉頭一揚,還不想放過他們。
「我讓你們走了嗎?我還沒罵完。」他目光鎖定了一直沉默的司霆,「老四,平時你不愛說話,總以為你最乖,想不到你搞出來的事最大?」
要不是離得遠,風揚怕是腳都踹上去,「和離?老子當初就不贊成你娶鐘大師傅的女兒,是你保證會好好照顧她,老子才首肯的。現在呢?搞到妻離子散你滿意了?」
「是我的錯。」司霆直接認了錯,沒有找借口。
「當初我不贊成,就是知道你不會喜歡鐘靈那種性子的女娃。她被她爹養得嬌了,要人一心一意哄著寵著,做不到就不留余地的翻臉,但你就不是那樣細致的人,豈能合得來?」
風揚直搖頭,還順帶酸了他一句。「不過听說她懷孕了,你又把她接回來,她沒鬧得天翻地覆?」
他這話一出,在場四少表情都有些奇怪,最後是司霆正色說道︰「鐘靈沒有鬧,反倒變了不少,跟以前的她……完全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風揚先是詫異,之後不意看到他才拍過的雷傲宇的病床,又想起自己下這張沙發,不由恍然,「是了,老子剛回幫中時,你們直接領我到這北一院看老三,北一院的風景確與旁處不同,還有這間房間也很不錯,你們說這是鐘靈丫頭改建的?」
「是的。不僅是院子的風景,包括院中所有奇特的器物與設施,全出自鐘靈的手筆。她比起已故的鐘師傅更大膽創新,匠心獨具,尤其她在風家坪的兩進院,被她整修得比這北一院還好,有空帶爺爺去看看。」
說到私事,司霆就直接叫爺爺了,風揚一向都是隨便他們叫的。
「你對她的評價挺高的?」風揚又看看其他三人,居然連一向厭煩鐘靈最厲害的雷傲宇都沒意見,他當真好奇了,「叫那丫頭過來我問問!」
外頭的侍衛領命去了,由于鐘靈就住在不遠的北三院,不一會兒她便挺著個大肚子進了月子房。
「鐘靈見過幫主。」她福了福身,幸好入門前及時和杜鵑學了點禮儀,否則還真不知該做什麼。
抬起頭,便見到一名形容威儀、頭發仍然全黑,精神矍磔的老者,坐在沙發上,四位少主則分散兩旁,她不禁想,幫主氣派果然不同,她總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包大人,還有身邊的張龍趙虎王朝馬漢。
風揚也意外地看著她落落大方的樣子,要知道這丫頭以前看到他,是連眼光都不敢和他對上的。
板著臉,風揚問︰「听說這養病的房間,還有北一院的改建,全是你想出來的?」
「是我。」鐘靈答得沒有一絲猶豫。
「你若有此本領,怎麼以前不展露出來?」風揚不解,若早知她有此等才能,定然不會將她拘在後宅埋沒她,江湖兒女,並不循閨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一套。
「以前有我爹在,他不讓我踫這些東西。」鐘靈說的是真的,她向朱嬤嬤和杜鵑打听過鐘父,那就是個寵女的老古板,「之後我爹不在了,我……又忙著爭風吃醋,沒時間展露。」
此話一出,司霆只覺自己躺著也中箭,其他三少也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
風揚原本繃著臉,聞言卻是失笑,「你這丫頭倒是有趣,現在不爭風吃醋了?」
「和離了還吃什麼醋?又不是吃飽撐著。」鐘靈灑月兌地聳肩。「所以現在我面前礙事的石頭都搬開了,自然要大展拳腳。」
司霆覺得自己又中了一箭。
「你不僅展露了才能,性格也變了許多,不像以前那般尖銳,通達了許多。」風揚嘆息,現在這丫頭變這樣他挺喜歡的,如果還是孫媳婦就好了。「我現在倒有點可惜老四與你和離,若是我早點回來,說不定還能挽回你們的姻緣。」
「幫主不必遺憾,雖然和離了,但您孫子還在我肚里,算起來您還是賺了的。」鐘靈語出驚人,不過她真是這麼想的。
司霆綠了臉,他顯然不只中箭,而是直接射死。
雲從龍噗嗤一聲,不給面子地笑出來,至于風夔與雷傲宇,礙于面子那是死死憋著,導致兩人的俊臉有著不同程度的扭曲。
風揚就沒那麼客氣了,直接哈哈大笑,「不錯,不錯,老子是賺了,你這丫頭真真有趣!」笑了一陣之後,才說道︰「既然你這丫頭有這才能,是否將馬幫里幾個院子也改動一下?」
「司霆也是這麼說的,我已經答應了,幫主您的院子還是第一個動工的,再過一陣子應該就好了。稍後我可以將草圖讓幫主先過目,若您有什麼特殊需求,現在都還來得及改。」
「很好,其實我覺得眼下這北一院的風景就很不錯了。」他拍了拍沙發,坐了這麼久,他已經有點離不開這張椅子,若不是一堆晚輩在這兒得注重點形象,他能打橫躺下去。
該說的該罵的也差不多都說完罵完了,由京城長途跋涉回來,風揚臉上難掩倦意,于是鐘靈知機地提出告退。
在她離開院子後,風夔才說道︰「爺爺,我們送你回主院休息吧!」
「主什麼院?你沒听鐘丫頭說老子的院子正在改建?」風揚決定不講理地霸佔這地兒。
「在主院完工前,老子就住在這北一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