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薛引璋自然給自己記了一功——做得好啊,對于一個孝順的兒子來說,討好母親可比討好他來得有用。
兩人一起煮飯,也能促進情誼。
也不知道怎麼的,她一直想起他抓魚包給張婆子那一幕,心里暖暖的,覺得這樣的人真好啊,善良比起好皮相重要多了。
桃紅跟著奔波一天,當著任雷歌的面不好問,現在回到扉霞院,忍不住就開口,「小姐是不是喜歡上任生員了?」
「我?」她是真的欣賞他,但這樣算喜歡嗎?總之,他跟別人不一樣就是了。
「是啊,奴婢看小姐對任生員很好呢,又是送文房四寶,又是送衣服鞋子,李繡娘說他們幾個換下來的舊衣服可太多補丁了,鞋子也都有一半破了口,要不是小姐送新的過去,拜師宴那天都沒體面的衣服穿出來,奴婢原本以為小姐只是照顧老爺子的學生,畢竟人人都有一份,也不算特別,可小姐今日卻陪任生員回家,還在那小屋子跟米娘子說了那麼多話,奴婢想來想去就只有這個可能了。」
郝嬤嬤笑著打了桃紅一下,「小姐的閑話都敢問,皮癢了是吧。」
桃紅冤枉,「奴婢就是關心八小姐而已,寶畫坊哪里是普通人能進的,小姐今日不但帶任生員進了,還暗示金掌櫃訂觀音像,之前大少爺零用不夠,小姐只讓大少爺省著花,今日倒是特意替任生員開了財路,別的不說,京城誰不知道寶畫坊賣的都是好東西,就算無名之輩,那也都是一流的作品,拿出去送人不會沒面子,小姐把這關系疏通了,任生員日後就不用為金銀之事煩惱了。」
郝嬤嬤簡直拿桃紅沒辦法,「大少爺迷上斗蟋蟀,這跟任生員要孝順母親能放在一起比嗎?」郝嬤嬤又念了一聲佛,「幸好大少爺已經醒了,老奴听說盧四爺把十幾年的積蓄都用在上面了,還要彼此有意的駱小姐把他送的禮物都還回來,盧家老爺氣得不行。」
大黎國風氣開放,薛來兒對田大少爺有意思,就送了玉佩過去,對方收了信,回贈一個玉鐲,這叫做禮尚往來,不是私相授受。
薛耀祖跟汪氏兩人也是從小相識,另外還有各自的朋友,薛耀祖騎馬射箭,跑山露營,汪氏則游船吟詩,烹茶作畫,不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薛汪兩家是到孩子年紀差不多,這才談起婚事,雙方家世相當,薛耀祖跟汪氏也認識多年,知根知底,也覺得彼此是可以相處一輩子的人,這才結了兩姓之好。
桃紅跟柳綠雖然只是丫頭,卻也不拘謹。休息了一會,薛引璋就朝父母親的清竹居去了。
清竹居的下人看到八小姐自然沒阻攔,她就這樣暢通無阻的進入花廳。
汪氏看到她,馬上露出溫柔笑意,「大熱天的,跑去哪了,下午讓人端了酸梅湯過去,說你不在。」
語氣雖然責備,但眼神卻是寵愛萬分。
薛引璋對這樣的慈愛很是受用,「女兒陪著任生員回家一趟,他的母親這幾日不太舒服。」
汪氏並不是刻薄人,沒有那種讀書人拜了師就得憑薛家差遣的觀念,但也不覺得女兒需要親力親為地去照應那些學子,便說︰「那通知任生員讓他自己回去就是了,你跟著去做什麼,太陽那麼大,也不怕中暑,還有,你怎麼說都是還沒出閣的女孩子家,一群人一起游湖打獵什麼的倒無所謂,這樣沒名沒分的跑到任生員家里,日後成親丈夫說起,總怕心里不舒服。」
薛引璋笑著說︰「如果心胸那樣狹窄,也不配當我的丈夫。」
汪氏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小八,你是不是對任生員另眼相看?」
薛引璋心想,她也不過就陪著任雷歌回家一趟,桃紅怎麼就覺得她喜歡任雷歌,汪氏覺得她對任雷歌另眼相看?她當時只想著拉近關系,現在看來還是太過殷勤了?
在今天之前,另眼相看不過因為他是未來太傅,但眼見他孝順母親,幫助窘迫的張婆子,內心增加的好感不只一點點,回程路上都覺得他的模樣俊朗不少。
能夠苦民所苦,推己及人,難怪掌權後能令天下長治久安。
經過今天,她其實不排斥跟任雷歌締結婚姻,不過這件事情就順其自然吧,重要的還是拯救薛家。
薛家上上下下二十幾口人,到達邊疆的只有七八人,年幼的孩子都沒能撐過坎坷的路途,流放路途中吃不飽又炎熱,女子還有身為女子會遭受到的羞辱,可是都是罪人了,跟誰喊冤去?汪氏後來受不了,一頭撞死在客棧里。
想到這里,薛引璋眼中泛起一陣水氣。
雖然當母女不過幾個月,但她過的就是夢寐以求的生活,薛耀祖跟汪氏對這個女兒各種寵愛,他們就是自己的爸爸媽媽,她不忍心他們被拖累走向死亡。
汪氏見女兒一臉泓然欲泣,大為心疼,「怎麼啦?真喜歡上任生員了?覺得身分不匹配嗎?那也沒關系,母親去跟祖父提,一定讓你如願。」
薛引璋想起汪氏受辱後慘死,原本情緒涌上,听得這番話,又溫暖又想笑,這就是媽媽,媽媽總是愛女兒的。
她拉住汪氏的手,「娘,弟弟能出生,真的太好了。」
汪氏喜歡女兒,但對于一個深宅女子來說,兒子是命,是將來老有所依,自然是不一樣的,何況薛平安讀書還行,前年有了童生資格,賀先生說努力努力,三十歲左右或許可以考上進士。
「母親有菩薩照看,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就是生了你們姊弟,又听話,又窩心,你外公外婆總說我是有福的。」
薛引璋見汪氏雖然這樣說,但笑意卻沒那樣盛,知道她是煩惱薛平安的婚姻問題——薛平安今年十五歲,情竇初開,薛老太爺想給長孫定下名門閨女,薛平安偏偏喜歡通房丫頭晚玉。
打死晚玉當然是個辦法,一個丫頭也不值錢,可是只怕薛平安從此跟家人生分,那也不是薛家想要的,八個女兒之後的金孫從小受到看重。
薛引璋不過腦海一轉,已經有了辦法,「母親別傷腦筋,女兒去把晚玉要來,安哥兒跟晚玉一陣子不見,自然就淡了。」
汪氏將信將疑,「安哥兒怎麼肯把晚玉給你?」
「這母親不用問,女兒自然有方法,保證安哥兒心甘情願。」
汪氏知道自己這女兒不一般,整個大黎國受到法華師太親自上門探視的嬰兒不過幾人,那幾個嬰兒個個出人頭地,不是國家棟梁就是高門大戶,出息得不行,她自然對薛引璋格外的信任。
安哥兒的事情她煩惱好一陣子了,丈夫總說不過一個丫頭,安哥兒喜歡就收著,可是她知道安哥兒想扶晚玉為正妻,晚玉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女兒,那倒也沒什麼,但晚玉是賤籍,祖上三代有罪犯的,這樣的人怎麼能成為薛家的嫡長孫媳婦。
她為這事情幾個月都睡不好,家丑不可外揚,她也不好跟那些夫人們提,現在小八說能解決,那再好不過。
他們姊弟感情深厚,小八一定能把晚玉要過來的,是啊,安哥兒不過才十五歲,一陣子不見人,自然就淡了。
解決了事情,汪氏神色也輕松許多,「你出生好像才昨天的事情,轉眼間都是大姑娘了,夏日天熱,不好辦宴會,等進入秋天就會有許多場合可以討論親事,別的不說,今年中秋適逢三年一度的宮宴,九品朝臣攜帶家眷入宮,到時候母親再幫你挑一挑。」
薛引璋想起原主就是在宮宴讓定福郡王見到,絕對不能進宮,到時候就說自己癸水來了,避開這禍事。
汪氏見女兒不語,笑著說︰「哎,年紀大了,記性越發不好,剛剛還在說任生員呢,雖然還沒功名,但卻是讀書人,又是儀表堂堂,要不母親去跟你祖父說?」
薛引璋很清楚自己對任雷歌有好感,而無論為了自己的感情還是為了薛家,她都樂意親近任雷歌,把話跟娘親說清楚,這樣也方便日後跟他往來——那日在祖父的書苑,祖父很嚴正的說她的夢境絕對不能給外人知道,不然人人都來討好未來的太傅,就無法凸顯他們薛家的知遇之恩,要求報答什麼的都不可能了。
薛老太爺當時十分嚴肅,「這件事情要保守秘密,出了這間房,日後不管對誰都不能說起,我已經老了,但安哥兒跟席哥兒幾個兄弟都還小,我想留點好處給他們。」
薛耀祖連忙回答,「是。」
薛引璋也屈膝,「孫女明白。」
書中任雷歌是從七品司竹監被提拔為太傅,那麼就代表他三年後一定能連過秋闈,會試這兩關,且殿試成績也不錯。
這樣看來,任雷歌不管是品行或者是未來潛力都很優秀,只要任雷歌對她也有心,要促成婚事應該不難。
薛引璋想了想,已經有了計較,揮揮手讓下人散去。
汪氏見這陣仗,知道女兒要跟自己說貼心話,身為母親自然只有欣慰。
「母親。」薛引璋在繡墩坐下,雙手握著汪氏的手,「女兒對任生員一見鐘情,所以打算好好扶持他,三年後秋闈跟春闈順利,到時候開口求親,那就理所當然。」
汪氏想得很簡單,「但就算一切順利,小八到時你就十九了,更別說任生員都二十幾歲,你祖父並不是古板之人,不如讓他入贅,就在我們薛家讀書,這樣繼能了卻你的心思,又不用捱苦,更不耽誤你生孩子,豈不是兩全其美。」
薛引璋莞爾,「任生員家里還有個母親,怎麼會入贅?」
汪氏奇怪,「一個農家子入贅四品門戶,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阻止。」
「任生員如果拋棄老母親,跟著我在薛家安生,那女兒反倒要看不起他了,對母親無情的人又能對我有多少情意?將來要是哪個公主郡主看上他,他莫非也要背離我,找更好的前程?」
汪氏噎住,小八說得也有道理,哪有人對母親狠心,卻又對妻子專情的?混帳永遠是混帳,對誰都混帳。
可讓小八扶持任生員三年,好久啊,而且萬一三年後沒上,又要等三年了,那小八都二十二歲,她幾個姊姊除了來兒外,都是十五、六歲就出嫁。
她的小八這麼可愛,好年華可不能都用來等待了。
汪氏皺眉,「不是母親看不起任生員,只是科考之事不好說,任生員幾年前侍疾,今年又要守孝,運氣也太差了。」
薛引璋安慰汪氏,「所以三年後一定會順利,否極泰來嘛。」
汪氏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母親對我好,我明白的。」薛引璋撒嬌,「女兒家心事本來不該說出來,可是母親不是外人——母親可得為我保密,也對任生員好些,將來他有了功名,女兒跟他求親時他能想起薛家對他的好,不要婉拒女兒。」
汪氏被女兒哄了當然開心,但又覺得女兒未免太看重這任生員,母親要吃醋,「你是四品門第的小姐,又生得好容貌,任生員如果拒絕你,那是他眼楮蒙了豬油。」
她頓了頓又說︰「婚姻本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你外公外婆讓我自己選夫婿,我跟你爹多年來相敬如賓,過得順風順水,便是因為是自己選的,所以也希望你能選一個自己喜歡的。你是女兒家,沒辦法成就什麼大事業,好好相夫教子,生兒育女,母親已經滿足。」
☆☆☆
薛引璋過兩日就把晚玉要過來了,汪氏知道了之後大感欣慰,她已經是很開明的母親,但唯一的兒子要娶賤籍奴僕當正妻,她還是無法接受。
汪氏想著少了那妖精,兒子就能專心讀書,卻沒想到薛平安開始夜宿花街了,每四五天就有一天在外面過夜。
汪氏原本還安慰自己,去花街也沒什麼,達官貴人誰不去見識見識,他們薛家有錢,又不是花不起,喝酒取樂也不是什麼大事,後來知道薛平安不是去普通的花街,是去小館伺候的地方,她真的睡不著了。
雖然知道顯赫如德王都在府上養了幾個俊俏少年陪伴,但當自己唯一的寶貝兒子也這樣,實在難以接受。
汪氏心想,那還不如就留著晚玉呢,晚玉至少能生孩子,那些小館能干什麼啊。
薛引璋勸她,「安哥兒可能只是好奇,母親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汪氏卻是一說就眼眶紅,「好奇的話去個一兩次也就行了,現在都兩個月了還是這樣,分明是迷上了,我听你汪家舅舅說,那種地方會給客人吃阿芙蓉,那東西會上癮,一天不吃就渾身難過,雖然朝廷明禁,但商人想賺錢,總是有辦法的。」
汪氏後宅無聊,常跟閨閣時期的朋友見面,從表姊妹更是密切來往,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听了不知道有多少,「我總覺得安哥兒是喜歡男人的,讓晚玉陪伴只是用來搪塞我,知道我不會同意晚玉,這樣就能光明正大的去找小館。」
一手導演這出戲的薛引璋听得心里好笑,但臉上還是裝作憂心,「女兒……也這麼覺得……」
「是吧。」汪氏愁容更甚,「如果安哥兒挑家生子晚霞,那我頂多覺得晚霞高攀,也不可能一口回絕,但他偏偏挑了賤籍的晚玉,他知道我是絕對不會點頭的。」
「母親。」薛引璋一臉誠懇,「既然我們都看破了安哥兒的心思,不如來個將計就計。」
「怎麼將計就計?」
「把晚玉送回去,抬為姨娘,這可是他自己說要的,總不能再推辭,房中既然有新人,至少得暫時收心,不能往花街去,否則傳出來也不好听,弟弟應該知道利害,不會亂來的。」薛引璋分析,且知道長輩們最看重什麼,又補充說︰「女兒回去再鼓勵晚玉趕緊生孩子,最好三年抱兩,五年抱三,不管晚玉出身是什麼,生了兒子,那就是功勞頂天。」
汪氏一听覺得有道理,雖然便宜了晚玉,可是誰讓安哥兒心思在男人身上,現在只要能拴住他,她願意讓步。
就這樣,晚玉在扉霞院待了兩個月,在早秋時分又回到茂林院。
薛家下人都在說,是二夫人同意晚玉不用喝藥的,晚玉這下可要上天啦,賤籍出身的奴僕居然得到了大少爺的青眼。
薛平安隔日就到了扉霞院,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屏退了所有下人,行了一個大大的揖,「多謝姊姊。」
薛引璋看到弟弟終于如願,也替他開心,「這事情只有你知我知,即使是晚玉也不能告訴她,不然萬一有日母親知道我們這樣算計,只怕要傷心。」
當初她去跟弟弟要晚玉時就跟他討論過計劃,讓弟弟假裝被小館迷住,汪氏不可能不在意,相較于弟弟愛男人絕後,晚玉就沒那麼難以接受了。
「弟弟明白,弟弟日後不飲酒,死也不會講。」薛平安想起昨日看到兩個月不見的晚玉瘦了一大圈,心疼得不得了,想著這姊弟的秘密不能跟她說,日後對她好一點就是了。
姊弟又談了一會,直到郝嬤嬤來敲門,說全太君那邊送了冰鎮酸梅湯過來,這才沒再繼續說下去。
稍晚一些,桃紅進來了,滿臉八卦,「小姐小姐,奴婢剛剛去大廚房,您猜奴婢看到什麼?」
郝嬤嬤笑罵,「小丫頭要講就講,不說就算。」
薛引璋兩世為人,自然不會跟桃紅計較,「說吧。」
「看到甘生員在揉面。」
薛引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郝嬤嬤也奇怪,「他想吃吩咐下去就得了,老太爺說了不能對他的學生無禮,廚房幾個廚娘都是死契,也不可能為難他。」
「就是。」桃紅一臉說不出的興奮,「奴婢覺得奇怪,忍不住去客院繞了一圈,這才知道甘生員的嫂子來信,說甘婆子想吃孫子做的水餃,他就下廚自己做了,還打听想傳話給八小姐,是要透過守門婆子快,還是廚房送食丫頭快。」
柳綠滿臉不可思議,「那甘生員該不會看八小姐陪任生員回去探親,想著依樣畫葫蘆就能讓八小姐也陪他回去一趟?」
桃紅點頭,「我覺得他是這心思。」
薛引璋覺得好荒唐。
雖然是兩個月前的事情,但古代沒電話,沒簡訊,任雷歌自己不會提,她更不可能到處宣揚,那個甘順風可能最近才知道這件事情——雖然說外頭已經有人知道了,但四人是學子,兩耳不听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薛府也沒人會刻意到他們面前傳話,消息不快,都在情理之中。
當然啦,為自己打算沒有不對,看到同僚受到官家小姐青睞,自己也想爭上一爭,並不奇怪,只是手段能不能高明點,不要讓人一眼看破,甘順風這理由好爛啊,甘婆子是腦袋進水了嗎?想吃孫子做的水餃,甘順風做的水餃那麼讓人念念不忘的話,直接去春風樓當大廚得了,比起考科舉,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來得簡單多了。
☆☆☆
時序進入中秋,薛引璋煩惱的很——她原本以為說自己癸水來,月復痛難忍就行,只要能逃掉定福郡王的一見鐘情,那就是大幅的改寫命運。
可是萬萬沒想到皇上去年收了個朱秀女,一年就晉升為二品朱充媛,還懷了龍胎,寵冠六宮,連宋皇後都被壓上一頭,皇上巴不得所有的人都來給朱充媛下跪,所以下了命令,除非病倒,不然五品以上朝臣的嫡系子孫都得出席。
這就嚴重了,薛引璋如果說自己不舒服,依照皇帝重視中秋宮宴的程度,一定會有太醫過來把脈。
自己要怎麼樣才能瞞過太醫,能進太醫院那放在民間絕對聖手,到時候一听脈發現她頭好壯壯,回頭跟院使稟報,那他們薛家就更早死了,欺君之罪。
秋日天氣涼爽,薛引璋在自家院內信步亂走,想著要怎麼辦才好,香氛馥郁的桂花,清雅的杭菊,池塘中還有幾枝勉強還開著的蓮花,都無法引起她的興致……
忽然听得桃紅聲音,「小姐,是任生員呢。」
薛引璋一看,還真是任雷歌——這三個月來,她不只送了不少書過去,點心瓜果什麼都沒少過,更去稻豐村探視米氏兩次,不知道未來太傅有沒有感受到她的誠意。
雖然說,已經有一點點流言蜚語講八小姐對任生員青眼有加,但她可不在乎,只在乎任雷歌的態度,以及日後薛家的命運。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流言激發祖父的新想法,祖父前兩天把她叫去書苑,老人家不好直說,別別扭扭的,她就覺得祖父希望自己能使用美人計。
用什麼拴住一個男子最快?當然是姻親啊。
薛引璋並不反對,只是任雷歌是個心志堅定的人,到目前為止也沒看出他對她的示好有什麼想法。
跟薛漢光,全水福,甘順風比起來,任雷歌可沉得住氣多了——金掌櫃說,任生員並沒有仗著自己是被介紹過來的人就應付了事,兩幅觀音像都栩栩如生,柯淑妃看了很是高興,又賞了一個大荷包下來,說要給作畫的繪師。
宮妃的大荷包已經足以讓普通人家過上一年的日子,但任雷歌也沒瘋狂購物犒賞自己,還是繼續賣畫,如果不是金掌櫃定期回報,薛引璋都不知道任雷歌這樣勤奮。
反觀薛漢光跟全水福過了幾日富貴日子,就想永遠這樣下去,最快的方法不是考試,是得到薛家小姐的嫁妝,一個想賴著不走,一個想爭薛來兒的青睞,但薛來兒又不傻,要人才沒人才,要錢財沒錢財,自己堂堂薛家七小姐,干麼嫁給這種人啊。
甘順風更絕,一方面認為八小姐配得上自己,想盡辦法引她注意,但又覺得她見多識廣,恐怕不好騙,于是打起薛平安的主意——只要能跟薛家的長孫當朋友,將來也是好處用不完,听說薛平安身邊最寵愛的是個賤籍丫頭,可見並不在乎出身。
薛平安雖然不傲慢,但京圈少爺的圈子也不是任人想進就進,甘順風想盡辦法也沒能跟薛平安結交。
任雷歌卻不急著發展人際關系,林管事說,任生員不是在廂房讀書,就是去花園也帶著書卷。
當然,薛引璋重視任雷歌,薛老太爺也重視,雖然師生之禮不過短短三個月,但大致的個性都已經看出來。
薛老太爺說︰「我看小八夢到的那個將來的太傅,應該是任生員。」
薛引璋在心中給祖父按贊,沒錯。
她原本還在想著要怎麼暗示祖父哪個才是她夢中之人,沒想到姜是老的辣,祖父光看他們言行舉止就已經判斷出來了。
薛家好吃好喝供著,不珍惜這機會,還滿腦子想走捷徑,絕對無法成材。
薛引璋走上曲橋,朝著八角亭前進。
這時,任雷歌抬起頭,往她的方向看過來。
薛引璋在內心哇喔一聲,提裙快步走了過去,想想又道︰「桃紅,你不用跟上來。」
桃紅笑嘻嘻地說︰「奴婢懂得,小姐想跟任生員獨處。」
薛引璋彈了她的額頭一下,「多嘴。」
說完就朝八角亭前去。
任雷歌專心讀書,並不怎麼跟外界聯系,薛引璋上次看到他還是八月三日北斗星君聖誕——都說有一好沒兩好,大黎國最好的地方是民風開放,但不太好的就是迷信了。
北斗星君聖誕,薛家擺了香案,她是見到任雷歌了,但因為祭祀過程太繁瑣,沒怎麼說得上話。
再之前,就是她陪他回稻豐村那次。
雖然同一個大宅,但不同院落,自然見面的機會不多,她也希望他專心科考,所以都沒怎麼打擾他,中間任雷歌只來了兩次紙條,一次謝謝她回去看米氏,一次是他去寶畫坊交觀音像,金掌櫃又跟他訂了三幅百子圖,價格開得很不錯,再一些銀子就足以讓他把稻豐村那個快二十年的破爛土坯房翻新,如此下雨不會漏水,米氏也能住得安心些。
他寫紙條是為了道謝,薛引璋的回信也都很簡單,鼓勵他讀書,將來給米氏爭一口氣。
抱大腿是門學問,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緊。
松了他感覺不到自己特別,緊了又怕讓他產生壓迫。
退後一步說,她因為內心有著好感,討好起來不但不覺得難受,甚至有一點調戲他的小開心。
薛引璋一個屈膝,「任公子。」
任雷歌拱手,「八小姐。」
「是小八。」薛引璋提醒他,「我們可是一起做過飯的關系,你又是我祖父的門生,不是外人。」
任雷歌見陽光照耀下來,她整個人好像在金光里,俏麗若三月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內心有點怦然,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就是隱隱歡喜——那兩張紙條,他也是考慮再三的,寫多寫少都怕不對,雖然只是短短幾句話,卻用了一整個下午。
她回信的紙箋上有淡淡金絲,還帶著香,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後珍重的收在匣子里,每天看到那匣子,想到里面有八小姐的紙條,就覺得內心一軟,把「睹物思人」這四個字發揮得淋灕盡致。
薛引璋在八角亭的石椅坐下,「任公子怎麼沒帶下人?」轉念又詢問,「還是他們幾個偷懶了?」
「不是,我簡單慣了,不習慣別人伺候。」
薛引璋想起桃紅說全水福指定桃芬齋的點心一事,忍不住覺得任雷歌不愧是將來可以做大事的人,都說三歲定八十,少年時期得到幾分顏色就想開染坊的話,將來是成不了材的,
「任公子在看什麼書?」
任雷歌將書卷合起,有點不好意思,「是稗官野史,薛大人說中秋宮宴,皇上恩準五品以上的官員帶學生出席,薛大人打算讓我們四人一並入宮,一方面結交文人雅士,一方面也是增廣見聞,那種場合不適合說四書五經。」
薛引璋听到中秋宮宴就頭疼,明明知道要遭殃,卻躲不過。
她記得書中定福郡王雖然娶了原主,但也有側妃孺人,並不是一心一意,更別說後來為了避嫌,把原主送往玉佛寺念經了。
任雷歌見她臉一下子垮下來,「你不想進宮?」
她不讓喊「八小姐」,但他也喊不出「小八」,于是用了中性的字眼,你。
薛引璋完全高興不起來,「不想。」
「何故?」
「我……連續幾日夢見入宮會有壞姻緣……我迷信,所以不想入宮……」
任雷歌自然是知道薛引璋不是普通人,整個大黎國受到法華師太賜福的嬰兒不過幾人,薛引璋是這幾人中之一。
別的不知道,至少薛大人是在這孫女出生後才節節高昇的,因此想說親的人不少,甚至不乏皇親國戚——據說宣王妃原本想把八小姐接進宣王府扶養,將來就給世子當妃子,不過彼時還是婕妤的賴貴妃也中意,她的端芳公主從小身子弱,養個福女在身邊旺端芳公主,長大後就幫忙固寵;黃太師的孫媳婦難產而死,他覺得孫媳婦沒那命數,想先幫十六歲的孫子娶當時才四歲的八小姐為正妻,先養著,將來長大再圓房。
因為大家都相信八小姐能旺家,個個想伸手,賴貴妃當時品級一般,在後宮卻能說得上話,宣王妃是一品,黃太師也是一品,薛老太爺反而好推辭,一句「老夫得罪不起」,三方都僵持不下,連皇上都搞不定,薛引璋才能在薛家平安長大。
任雷歌听得她夢見入宮會有壞姻緣,「既然已經連續數日夢見,不可等閑視之,你不妨裝病,先躲過再講。」
薛引璋苦著臉,「不成的,皇上為了給朱充媛面子,下令嫡系都得出席,皇上這樣看重,我若裝病,一定會有太醫上門,身子健康,瞞不過太醫,也想過去抓些方子來讓自己生病,只是去藥鋪難免有人看到,這事情可大可小,我不敢冒險。」
任雷歌突然想起一事,「你院落可有守口如瓶之人?」
「有,桃紅雖然喜歡打听,但卻對我忠心耿耿,我年初生病,柳綠在我房中守著,一個月不曾外出,郝嬤嬤是我的女乃娘,什麼都向著我,這三人是我能相信的。」
「那容易,你可以命人將菠菜,韭菜混煮,大量混合服食,體虛之人便會鬧肚子,不用到藥鋪留下把柄,也能瞞過太醫。」
薛引璋一怔,「真的?」
任雷歌頷首,「真的。」
「那是什麼道理?」
「菠菜性涼,兩者一起吃會潤腸,你年初才病了一個多月,身子弱,應該能成功。」
薛引璋大喜過望,買菠菜跟韭菜可不怕人看,到時候自己肚子疼,太醫把脈也只會說確實有病,不入宮一切好說。
越想越妙,她連吃幾天,頻繁出恭雖然難受,但總比嫁給定福郡王好。
大喜之下她忍不住問︰「任公子並不是學醫出身,家里人口又少,怎麼會知道這個。」
任雷歌有點遲疑,「這……」
「不方便說也不要緊。」
任雷歌見她听到方法的時候喜上眉梢,白露時節燦爛陽光灑在她身上,說不出的爛漫好看,心想為了這笑容,自己就當一回小人吧,「我有一富戶長輩,家中妻妾眾多,有個寵妾懷孕後卻接連生病,我那長輩下令明察,才知道那家人研習醫術的寵妾同時服食大量菠菜跟韭菜,讓身體不舒爽,又不會導致太大的危害,只為了陷害正妻持家不力,我因為覺得不可思議,想忘也忘不掉。」
「冥冥中之有天意,任公子這是來幫我躲掉壞姻緣。」薛引璋喜笑顏開,「任公子覺不覺得命運真的挺神奇。」
任雷歌也有幾分感覺,含笑點頭。
薛引璋忍不住說︰「那小妾雖然為惡,但說穿了也是可憐人,世間如果一夫一妻便罷了,偏偏一夫多妻,女子得看男子臉色,為了爭奪寵愛,自然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就像現在的後宮,宋皇後還得讓著朱充媛三分,就知道丈夫的心意有多重要了。」
薛引璋頓了頓又說︰「三姊夫跟五姊夫都寵妾滅妻,可是我祖父說,女孩子出嫁就是潑出去的水,跟我們薛家再無關系,所以不準生下三姊姊跟五姊姊的姨娘去討說法,兩個姨娘這幾年老了幾歲都不止,所以我七姊姊不急著成親,我也不著急,想到婚後要無止境的跟小妾斗法,真想一輩子待在我娘身邊,當個孩子就挺好,也好過將來成親,為了姨娘庶子庶女操煩。」
任雷歌想都不想就月兌口而道︰「知心一人足矣,我將來是絕對不會納妾室的。」他憑著一股熱血開口,回過神來又暗罵自己在講什麼,連忙補救,「我的意思是男子可以納妾,但前提是要把家里管好,而不是帶回家就兩手一攤,什麼都不管,別人怎麼做我不知道,但我不會那樣的。」
薛引璋卻是听得兩眼發亮,她本就對他心動,如果他真不納妾室,對于嫁他,她更是沒有什麼躊躇了。
他不迂腐,不忘本,更別說他將來掌權後那些政令——他絕對不是普通人,一個國家只要能做到對百姓公平,對弱者照顧,那基本上都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任太傅胸有丘壑,原主出家後游歷天下,所听所聞都是改革後的安定,百姓說起任太傅,那都是大拇指。
嫁給這樣的人確實不虧。
既然任雷歌對她有心,要不要現在給他一點回應?
薛引璋性子急,下決定總是很快,穿書這八個月來,她個性不改,所謂的思慮也不過就片刻功夫,很快就決定了,「任公子說日後不納妾,可是當真?」
一向覺得自己落落大方的任雷歌此時有點無措,但又忍不住回應,「當真。」
「如果有了正妻,即使將來受到公主,郡主青睞,也能秉持初心不違背,即使將來看到更美麗的姑娘,也能記得對正妻的諾言,一夫一妻相守到老,任公子是這意思嗎?」
任雷歌覺得心怦怦跳,「是。」
薛引璋滿意了,雖然大黎國不避諱男女來往,但有些話也不能說得太明,點到即止才是剛好,「將來的任夫人一定很有福氣。」
任雷歌隱隱覺得自己跟薛引璋之間的關系有什麼不一樣了,他是第一次跟女子這麼慎重的說這樣的話題。
原本心里還有些混亂,看到她清澈的眼眸,瞬間寧靜下來,不由自主的喚了她,「小八。」
薛引璋含笑,「我在。」
他一直覺得喊她「小八」是唐突了她,可是現在他能這樣說出口了——雖然沒有明確定下婚約,但也算彼此表明心跡,對未來有共通的向往。
她說了將來的任夫人有福氣,他就要給他這福氣。
任雷歌現在動力更大了,除了給母親掙誥命,還想給小八爭名分,等三年後上了桂榜,他就能跟薛家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