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也就是說您並不是先帝最看重的皇子?」
臨淵定定的看她,並不閃避。「是的。」
然後話題到這里就斷掉了,兩人默默坐了片刻,久到錦羨魚都快變成化石了,這種沉默真叫人尷尬!
「你不要害怕,這是宮里眾所周知的事情,不是秘密。」臨淵看著女孩神色溫柔,語氣平靜。
錦羨魚點著頭,卻莫名覺得難過。她還是付婉兒那一世,就是個深閨女子,即便父親付陶為官,卻和中樞沒什麼太大牽扯,面聖早朝根本輪不到他,那時的她來說,皇家就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名詞,和她的人生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四皇子不得聖心她是後來才從爹娘口中得知的,只是沒想到他這麼辛苦。
她哪里知道,世事從來都不是誰說了算,他們居然相遇,輾轉糾纏,成了如今這等理也理不清的亂麻。
四五日後,臨淵終于病癒,雖然在錦羨魚眼中不算徹底恢復健康,至少他有力氣上大朝會去了。
朱玄二色的冕服著裝繁復,他卻很有耐心由著錦羨魚慢慢折騰,也不讓人來替手,玄衣、纁裳、中單、蔽膝、大帶、玉佩、小綬、大綬……直到戴上十二旒玉珠的玄冕,才算差強人意,然而,錦羨魚爬上爬下已經是大汗淋灕,兩腿發軟。
「你覺得我如何?」像人偶女圭女圭般被擺弄卻絲毫不生氣的臨淵雙眸明亮如星,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
錦羨魚一頭栽進他美麗的眼楮,直覺的點頭如搗蒜。
臨淵微微一笑,這才由張起霖引路去了前殿上朝去了。
「你做得很好。」從頭到尾負責監督指導的羋尚宮走過來,點頭嘉許。她也就教過這丫頭一遍,她就把所有繁瑣的過程給記牢,中間雖然還是有些小瑕疵,但瑕不掩瑜,值得稱贊。
她感覺得到自從錦羨魚這丫頭來到紫辰殿,皇帝因病引起的暴躁情緒也得到了緩解,她偶爾發現皇帝對著這小宮女居然還會笑,這猶如冷水里潑進了熱油,炸翻了她所有的認知。
山茶則是忙著收拾配置,她勤快和笑臉迎人羋尚宮也看在眼里,紫辰殿中一次來了兩個得用的人手,她是要享福了嗎?
她也不多叨絮什麼的走了。
殿外的小內侍忽然探頭進來,因為山茶靠近門處,便招手讓她過去,也不知說了什麼,山茶又給錦羨魚招手,喚她過去。
听完小內侍的話,錦羨魚困意全消,讓山茶去通報羋尚宮一聲,「我就去一下,立馬就回。」她回到清涼殿隨便收拾了些東西,隨著那小內侍出去了。
這方臉大耳面貌忠厚的小內侍她認得,因為他也姓張,認張起霖為義父,經常跟在張起霖身邊,人稱小張公公。
走過長長的宮道,一路行來大約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到西側門,也就是永安門,又通過戒備有輕甲弓兵和重甲弩卒的明堂高塔,通過如同巨龍遨翔的直道,再繞過龐大復雜的建築群,當錦羨魚都快要覺得她的腿力不夠用的時候,終于來到連接南北兩宮的復道。
小張公公帶著她走向側邊的角門,宮女和太監是不能從大門出入的,只能從角門,但即便是角門也有兵衛看守。
小張公公拿出紫辰殿的腰牌通過檢查,兩人這才通過宮門,一個瘦弱的小少年局促不安的站在永安門外的下馬石碑旁,一身半舊不新的葛布衣,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裳,時而低著頭,時而絞著手,時而往宮門直眺望。
那些人高馬大的禁衛軍和錦潤一比,根本就是大象和螞蟻一樣的存在。
「咱家在這里等姑娘一起回宮。」小張公公讓錦羨魚自己出了宮門,他則和那些值守的兵衛嘮嗑去了。
「多謝公公。」錦羨魚福了一禮。
當錦潤再度抬起頭來看見從宮門出來的人,小眼神一亮,又有些不敢認眼前拎起裙子往他小跑著過來的人。
那是他姊姊嗎?
「阿……姊?」一喊完,他眼眶凝淚,卻不敢往下掉。
錦羨魚的氣色比以前在老家時好得太多,不說氣色變好,身上也長了肉,有了少女的縴細婀娜了。
「阿潤!」錦潤和錦羨魚有著十分相似的五官,要是人養好了,將來會是翩翩美少年,但是現在的他骨瘦如柴,甚至比以前還要瘦小了兩分。
以前未曾親眼看見這名分上雖是弟弟的錦潤,但是實際上錦羨魚並沒有原主對血緣弟弟的真實感,這一次見了,這弟弟來到她眼前,雖然和原主的記憶不太一樣,但她卻有自己是這個小孩的姊姊的感覺。
可看著眼前瘦巴巴的孩子,錦羨魚十分憤怒,原主的犧牲並沒有讓弟弟在錦家得到更妥善的照料,這哪是十一歲孩子應該有的樣子?
「你怎麼來了?有人陪你一起嗎?」她忙不迭的問。
雖然說從黃葉鎮到京城也就二十里的路程,但是錦潤才多大的一個孩子,錦老二家的人就這麼放心他只身走那麼遠的路?那些人真沒有良心。
錦羨魚滿滿都是心疼和對錦老二家的不諒解!
錦羨魚去握錦潤的手,他的手很粗糙,是一雙沒少勞作的手,還有許多細細的口子、疤痕,她心下一緊,對這個便宜弟弟除了憐惜還是憐惜,要是原主看到她的犧牲並沒有替她看重的家人帶來好日子,應該會氣瘋了。
她把錦潤帶到下馬石碑的後面避風處,避開那些侍衛的眼,拉著他的手在基石上坐下,又從荷包里拿出一個油紙包,「你趕了很遠的路,朝食吃了沒?」
她不問他這幾天都吃了什麼,只問他今天。
油紙包散發著糕點的香氣,那是一早陳婆子讓阿賽給她拿過來的月餅,再過幾天就是中秋節,御膳房的大廚和飯堂廚娘都會提前做月餅和應節的食物,阿賽說這兩塊月餅也是御膳房的黃大師傅做的。
她雖然不清楚陳婆子和黃大師傅有什麼交情,但是一次兩次她這小宮女都能從陳婆子那里收到黃大師傅的好東西,可見兩人的交情不一般。
錦潤一下就被油紙包散發出來的香氣給吸引了,自從帶在身上的一塊餅子吃完,他已經好幾頓沒吃過像樣的東西,身上帶著他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五個銅板也舍不得花,幸好他還有那幾個銅板,要不然來到宮門口,那些侍衛根本不會替他通傳,又哪能見得到阿姊?現在他身上一文錢也沒有了,至于回去的路上要怎麼辦……他不敢想。
「阿姊……也吃。」分泌唾液的同時錦潤的肚子也發出響亮的聲響,但是他並沒有一拿到手就狼吞虎咽,而是記得要和姊姊一同分享。
「你吃,宮里管飽,餓不著的,像這樣的月餅要吃還有的是。」她看著錦潤狼吞虎咽的吃起來,一口剛剛咽下,感覺好像吃上多麼美味的食物,接下來的月餅就見他小口小口的抿著,十分舍不得吃完。
錦羨魚走到他背後以指當梳子替他梳理起一頭亂發,翻出荷包里托采買小太監要買給山茶的頭繩,幸好這頭繩顏色偏中性,替弟弟挽了個干淨俐落的束發。
就是有水,她還想用帕子替錦潤擦擦臉上的塵土和疲累。
「對了,你怎麼來的京里,叔父知道嗎?」她狀似不經意的問道。
錦潤噎了下,頓時沒有了胃口。「叔父不知道……是叔母讓我來的,祖母病了,病了好一段時間,叔母說家里的錢都用光了,讓我來找阿姊想辦法。」
「祖母病了?」
錦潤用力的點頭。「半個月前摔了一跤,後來就一直起不來了。」
「郎中怎麼說?」
錦潤搖了搖頭。「沒有請郎中,叔父去外頭拔了些藥草回來……」
錦羨魚閉了閉眼,一下又睜開。
「大堂姊說祖母那麼老了,在家里只吃糧不做事,請郎中是浪費錢,還不如把錢省下來給她當嫁妝……其實她根本胡謅,祖母和我每天都做好多事,那天下雨要不是去撿柴火,祖母也不會在山坳那里摔跤,那時還下著大雨,我一直等,等了好半天祖母還是沒回來,我才去找……找到人的時候她都幾乎要陷入昏迷了。」他哽咽敘述,幾度泣不成聲。
錦羨魚模了模弟弟頭上細黃的發絲,個中經過她大致可以猜得出來,心里把錦家二房罵了個臭頭,但面上不顯,只是和聲問道︰「祖母要看病,需要銀子是嗎?」
任何時代治病吃藥都是大難題,尤其像他們這樣的人家,但是見死不救,那可就是罪大惡極了。
小包子重重的點頭。
「錢的事情姊來想辦法。」
見四下無人,錦羨魚掏出荷包里的三兩碎銀,把銀子用帕子包裹好,讓他放入葛衣內的暗袋。「這些銀子你先拿著到對街那里找一家名叫東來順的飯館,叫些東西吃,阿姊回宮籌錢、請假,未時末我去找你。」現下她身上也沒多少錢,回去籌一籌也許還能籌點錢來。
宮里的月餅做得精致,卻不經吃,也就小小一個,錦潤還在長身子的年紀,兩個餅根本不頂事。
「阿姊,我可以在這里等。」錦潤跋涉了一路,好不容易見到親人,老實說他不想離開。
「我們家阿潤最棒了,相信阿姊,等你把飯吃飽,阿姊就到了,不會讓你多等的。」錦羨魚溫言安慰他。
「你……一定要來。」雖然阿姊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但是一個宮女身上能有多少錢?
叔母打發他過來找阿姊,也只是踫踫運氣而已,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但要是籌不到銀子,祖母該怎麼辦?
「相信阿姊,阿姊什麼時候教潤哥兒失望過?」
「東來順是嗎?」錦潤低下頭,隨即又抬起頭來,茫然的眼光一下變得堅強了。
「多叫一些吃的知道嗎?別替姊省錢,你待會從左邊這條街往前走,經過第一個十字路口,看見一棵大棗樹,斜看過去那兩間門面大小的飯館就是東來順。」怕初來乍到的弟弟不熟悉路況,錦羨魚細細說給他听,又叮嚀他不認識的陌生人來搭訕絕對不要理會。
這條街是外廓城,分東市、西市,設十字街,店舖沿街而設,飲食店、木炭、珠寶店和手工作坊等等,都是平日常見的舖子,平日那些負責采買的小太監最喜歡上這兒來,價錢不貴還能殺價。
錦羨魚會知道西側永安門這邊的路況,老實說還是因為山茶,山茶在宮里的資歷比錦羨魚久,宮外哪里有便宜好吃好用的東西門路她最知道,山茶最喜歡吃東來順的果木烤雞和雲吞了。
錦潤模模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整齊過的發髻,用力的點了點頭。
錦羨魚眼看著錦潤溫吞吞的一步三回頭,這才將身上唯一值錢的銀簪子當成謝禮,謝過了小張公公,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宮里。
她可是還在上值哪,要是被抓到自己開小差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