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羨魚小看了幼弟的執行力,從這一日開始,錦潤天天早出晚歸,後來寫了好幾張的「計劃書」給她看,就連少遙也慎重其事的攜帶了年禮的回禮過來探視她,為的就是希望錦羨魚能認可他的人品。
錦羨魚覺得他就是個陽光般的少年,年紀比錦潤大上了五歲,因為家中經營鏢局,從小便跟著父親及哥哥們走南闖北,正好彌補了錦潤見識不足這點缺憾。
錦羨魚這一躺就足足躺了一個月,反覆的用藥,皮開肉綻的臀部和腰部才結了痂,還得墊上厚厚的褥子才能翻身側睡片刻,也把新年給躺過了。
病人的日常除了吃就是睡和灌苦死人的湯藥,日復一日重復以上的行為。
就在錦羨魚養傷的過程中,新的年便這樣囫圇的過了。
等到傷處的痂掉了,長出新肉,她再也沒辦法放任自己賴在床榻上,一天大半的時間改為坐到廊下,院中僕婦灑掃往來,她袖手閑看,腦袋空空什麼也不想。
僕人們都知道她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回來,經過她時一個個都小心翼翼的,把她當易碎的搪瓷女圭女圭,但是日日都這麼沉默,也叫人擔心不已,皇帝回來要是怪罪她們沒能將姑娘伺候好,到時候可怎麼辦?
凡事習慣自己來的錦羨魚真的不需要人伺候,可對當時昏迷的她來說,她沒有說不的機會,不過如今也算大好了,她便把院子里的侍女遣退了一大半,只留下山茶和兩個灑掃的侍女和婆子,院子頓時清靜了不少。
現在的日子對她來說很悠然緩慢,她甚至能觀察到昨日同一棵西府海棠花和今日有什麼不同,天上的雲昨天是棉絮狀的,今兒個是一大朵一大朵,層層疊疊,偶爾抬頭看看三兩飛鳥劃過長空。
這樣的日子很無聊,可對錦羨魚來說卻很珍貴,自從她穿過來後便是苦哈哈的一枚小宮女,身處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大院里只有更加戰戰兢兢賣命的份,這種什麼都不必做的生活,想起就起,想睡就睡的躺平日子,久到她幾乎已經忘記人生也有這樣的過法。
坐久了,她就起身在院子里繞一繞,不得不說皇家宅子果然與眾不同,規格建築都是按著宗室的規矩來的,假山流水、亭台樓閣、水榭高塔、荷湖蓮塘,長橋臥波,暖房馬廄……應有盡有,雖然沒有佔據半條街那麼夸張,倒也不遑多讓,可這麼大的宅子就住了他們祖孫三人,真要細算,僕人比正經主子還要多出許多,真是浪費了。
她這院子極為寬敞,左邊是兩座廂房,廂房還連著一排倒座房,右邊有一個月亮門,邊上兩棵枝葉茂盛的櫻樹,枝椏上已經結滿青青的小果實,走過垂花門才是內院。
內院廊道和走道皆鋪設青板石,里面種了四季的花草,時序已經是二月底,梅花、紫藤花、蜀葵花,花朵或紅或黃或粉,如雲朵般燦爛,角落里還有幾叢翠竹,春神踮著腳來了,牆頭也不知道是哪個院子伸出長長的柳枝,女敕綠女敕綠的,看著非常喜人。
上回她回來探望祖母的時候雖然也有錦潤陪著大致逛了宅子一圈,不過,那時她心思不在那里,這回有了閑心,所有的景致看起來又有另外一番滋味。
「姑娘,您的身子才剛剛痊癒不久,往後有的是時間來逛園子,咱們先回院子去歇會兒吧。」山茶是跟著錦羨魚的,自從得知臨淵欲立她為後稱呼也跟著改變,錦羨魚不願山茶把自己當下人,可數次糾正不過來也就隨她了。
錦羨魚應了聲,大概是躺久了,筋骨都縮了,她窩進躺椅里,雙腿蓋著盤金銀絲薄毯,一旁的檀木幾上有著蘭花沏好的香果茶,鼻尖都是香果的味道繚繞。
這時已經近午,暖陽好,明麗的天際如碧,小庭院籠罩在融融日光中,這樣的午時,寧靜而美好。
但是這身子外表的傷看著是痊癒了,可體力不行啊,才逛沒多久的園子人就覺得累倦,吁了口氣,錦羨魚閉上眼楮,睫毛像蝶翼棲息在眸底,這時她在親人面前表現出的堅強和獨立都不見了,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不設防和脆弱蒼白才顯現出來。
她雖著合著雙眼,並沒有睡著,她感覺到了不一樣的氣息,彷佛身邊多了個人似的,那呼吸不像女子的輕淺綿長,是屬于男人的厚重綿密,但彷佛又帶著些難以言喻的小心翼翼。
然後她嗅到屬于龍涎香的香氣。
這樣的香氣,天下獨一份。
蹲在女孩身邊的男人看著眼前好像被雨水打低了頭的小小花朵,蒼白荏弱,皮膚白得幾乎晶瑩透明,唇上只有淡淡的粉色,弱不禁風的骨架撐著寬大的長袍,甚是伶仃可憐,然而,也因為這種脆弱的姿態襯托出她一種彷佛蝴蝶破蛹般的氣質出來,孤絕又驚心動魄的美麗。
一察覺到那靠近的氣息,錦羨魚瞬間揚睫睜眼,目光就那樣愣住了。
那人和她只有兩步的距離,眼神與她直直交會,兩人的眼瞳里都有彼此的存在,更叫錦羨魚恍惚和茫然的是對面男子撲面而來的強烈情緒。
她從未見過有人的眼神能有這般濃烈到近乎是饑渴的情緒,多看一眼好像就會被卷入滅頂的漩渦。
「你回來了。」
她勉力想支起身子,可能因為倉皇,便有些力不從心,寬袖往手肘滑下一大截,露出潔白似雪的肌膚。
臨淵骨節分明的手把她輕輕按了回去,眼楮仍一眨不眨看著她,聲音是一貫的冷冽悅耳︰「嗯,我回來了。」
明明就是簡單至極的家常問話,卻摻雜了彷佛千山萬水走遍,人生如同初見的滄桑和大量的欣喜。
臨淵黑了,也瘦了,他風塵僕僕,面色有幾分疲倦,箭袖玄色暗紋的絲質長袍,有許多皺褶,本來講究的束發因為奔波有幾綹散在耳後,本來雪白的長發幾月不見,如今只有幾綹銀絲攙雜在墨發里,反而增添了幾分邪魅之氣,他身子這是大好所以發色黑回來?抑或是身子出了別的狀況?
只是他那像是要把她全身上下都打量過幾遍的眼神太嚇人,感覺只差沒扒光她的衣服看看她身上有無傷口了。
相處的時間太長,長得夠錦羨魚讀懂臨淵眼中的情緒。
確定錦羨魚全須全尾的完整無缺後,臨淵神色肉眼可見的松弛了下來,原來籠罩在他面上的那幾乎要滿溢出來狂焦和暴躁融了泰半,然後他的手就伸過來,逕自從袖口穿進去,差一點就要踫到她褻衣里的玉兔。
「別……」她驚喘,腦袋瓜轟地一聲,彷佛有煙花炸開。
「讓我看看,我的心才能放下來。」他一手攬著她的腰肢,濃重的喘息盡數噴在她的發鬢間。
這樣的不管不顧,巽風、疾風還有山茶都萬分識相的低垂了頭,退了出去,並順手揮退了僕役侍女。
巽風、疾風跟隨臨淵多年,從未看過他對哪個女子在風暴般的佔有欲中還帶著這般小心翼翼的溫柔小意。
他們在回京的路上緊趕慢趕,臨淵恨不得脅生雙翅,放棄舒適的馬車,改為騎馬,馬不停蹄的瘋趕,一路跑死了八匹駿馬,只為了早一天見到錦羨魚。
每到驛站,臨淵換了馬騎了就走,連口水都不肯喝,撐不下去了,夜里就睡上兩個時辰又繼續趕路。
錦羨魚努力想把他那不安分的手指撥開,但是他十分堅定,他黑白分明的眼楮好像能穿透她的靈魂,里頭滿滿映著一個她。
「你太亂來了!」
「這世間只有你能叫我亂來。」他失去過她一次,這一次又差一點,他不想再有任何萬一!
他竟然想解她的袍子!錦羨魚一腳就踹了過去,她穿的是軟底繡花鞋,這一踢腳踝就叫臨淵給抓住,他萬惡的手又順著她白皙的小腿往上滑。
這是騷擾,錦羨魚幾乎要喊出來了。
臨淵也知道自己猛浪了,但他的手仍握著她的小腿不肯放,觸手滑膩,他聲音低啞,帶著說不出的味道,恍若琴弦被人輕輕拂過,「要不我喚浮華神醫來替你看看傷處?」
錦羨魚試了兩次想把自己的腳抽回來都無果,她不由急了。「老媼已經請過擅長外傷的女大夫來看過,藥用得好,將養許多日,已經沒有大礙了。」
所以,他這麼激烈的要看她的傷是因為知道她受了杖刑。
也是,盡管離開京城,朝堂上的消息還是會送到臨淵手上,一路上除了賑災、見了那個詐死的臨河,即便極其的低調,掩飾身分,昭觀帝親自賑災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傳了出去。
至于曾經的三皇子臨河——
當年金川城外橫尸遍野,血流成河,士兵在打掃戰場時曾經送上一顆首級呈上,那首級面目全非,但由頭上的金冠和臨河耳後的黑痣,加上蕭氏親口承認那首級是她的親兒,當時國事如麻,先帝的國喪、他的登基大典、大赦天下和一連串戰後安撫民心的措施,對于一個「亂臣賊子的死人」臨淵承認他沒有太多關注,因此給了臨河金蟬月兌殼的機會,趁著昭國內外皆亂的當頭月兌逃,這是他的失誤。
不過金川河一戰,臨河跌下馬背又被馬蹄踩斷了腿,這也是這些年他肯屈居一隅,無力作妖的原因之一。
皇帝是九五之尊,盡管你足智多謀,用盡心機,也不會有哪個臣子會扶持一個瘸腿的皇子上位。
他就算再不甘願,也只能泯然于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