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樂答應了一聲,邁步去了。
鈺昊抱著茶,看二皇子大步朝這邊過來。
小樂跑過去說了話,有兩個侍衛挽起袖子下到池子邊去拉那個女子。
水淋淋的好不狼狽,從水里拉出來,頭一歪就靠侍衛懷里了。
嘖嘖,真是嬌小姐。
不過有本事進到這里來,也算他有心機。
二皇子從身後環抱住鈺昊的腰,下巴順勢就放在了鈺昊的肩膀上︰「讓人懲治一下子,這也太難套了。」
鈺昊笑道︰「不用不用,挺有意思的。要是一天來一個跳池子的,倒真解悶。他剛才攔著你說什麼?」
二皇子無奈的搖頭苦笑︰「是織房的,不知道怎麼進來,攔著鈺昊就是廢話連篇。」
鈺昊賊笑兮兮︰「人家美女想色誘你,真是不解風情。」
他捏一把鈺昊的鼻子︰「鈺昊要是善解風情,晚上肯定又要獨宿孤枕了吧?」
鈺昊一笑,把案上的折子拿了給他看︰「這幾個要你加印。」
他一一瀏覽個大概,點頭遞給身後侍立的裴德。
「這些官家小姐多少都有想頭兒,世上哪有貓兒不吃腥的呢,又都自恃天生麗質……」鈺昊看小樂指揮著侍衛把那個女子抬走︰「長相沒看清,身段可不錯。」
腰間忽然一緊,鈺昊呀一聲︰「喂,痛啊。」
他兩眼沈沈︰「怎麼?你中意他身段?」
鈺昊笑出聲來︰「哪能啊……他再風情,也沒有你如此威儀天成,風骨絕佳。」
他狠狠在鈺昊腰上扭了一把,坐過一邊去看他的功課。
鈺昊低頭做鈺昊的功課。
天沈沈欲雨,風吹在臉上帶著涼涼的潮意。
「去年秋天說帶你去打獵,可惜沒能成行。這會兒天氣也算好,正巧事不多,要不要一起去?」
鈺昊抬頭瞄他一眼︰「春天打獵?你真想得出來。這會兒人家公的找母的,母的下小的,打什麼獵呢」
他湊過來︰「你象是很悶,出去散散心也好。」
鈺昊看看他,把手里的折子扔到一邊,壓著他將他抵在榻上︰「不用出去,你陪鈺昊散散心就好。」
敞軒外落花無聲。
一滴水打在脆女敕的樹葉上,積聚了一天的雨,終於落下來。
榻上雲收雨歇的時候,外頭淅淅瀝瀝的,雨下得不緊不慢,雨滴打在樹葉上,沙沙的響。
「倒也想出去走走。」鈺昊把頭發撥到一邊,枕在光果的臂彎︰「這幾年一步也沒出過宮牆,時間過得好快。」
他心情大好,慷慨許諾︰「行,這一個月你想去哪里都行。」
鈺昊有些無聊的打個呵欠,看著雨水似條條白線般從檐角扯落。
想去哪里呢?完全沒有目標。
鈺昊想了想︰「去江南吧,好久沒回去了,倒真想念紅玉菱角和油炸羊尾魚的味道。」
博聞廣記的皇帝皇上頭上開始冒問號︰「什麼東西?好吃麼?」
鈺昊耐心解釋︰「是那里特產,而且這兩樣東西都很不好養,前一個好生黑斑病,後一個離了湖水就死,所以別處沒得吃。」
他做個向往的表情,鈺昊受不了,捶他一拳︰「你好歹也是皇帝,顧點面子行不行?」
他笑︰「你口味這麼挑,尚且念念不忘,想必是無上美味了。」
鈺昊愣了下,笑笑扭開頭,把已經褪到腰間的袍子向上拉拉,聊勝於無的遮住肩膀。
味道當然是極鮮美,但記得最清楚的,卻是那個拈了一尾炸小魚送到嘴邊來的人,當時唇邊那個淡雅笑容。
二皇子在身後躺下。
以前鈺昊在現代的時候看辮子戲清宮片,覺得挺奇怪,皇帝干嘛愛坐炕上批折子,冬天還好說,冷嘛,取暖需要。夏天呢?干嘛也老呆榻上?
現在覺得皇帝畢竟是英明,要是他們剛才沒一起在暖榻上坐著干活,那現在鈺昊的腰肯定不止這麼酸。
「下月走?」
「嗯……」
他拉過薄毯蓋住鈺昊,輕輕在唇角吻一下,起身繼續去干活。
江南的雲和水,細雨與楊柳,烏島上微潮的空氣,帶點點青澀湖水腥味的風。
鈺昊有點悵然,一切已經事過境遷,面目全非。
「八月十五月兒圓哪,爺爺給鈺昊打月餅啊……」
正在看折子的人給鈺昊個超大號的白眼︰「這才三月好吧?你就想月餅?」
「你懂什麼,你爺爺肯定沒給你打過月餅。」鈺昊心情滿好,看他臉色一沈低頭干活。想也知道麼,他是皇帝,他老爹也是皇帝,他爺爺想當然也是皇帝咯。當然他是不可能吃過他爺爺打的月餅,正象他將來恐怕也不會給他的孫子打月餅一樣。繼續躺著哼哼︰「這人罵人就是要揭短呀……打人就得要打臉……」
旅程比想象中穆服,也比想象中無聊。
原來想過微服,不過二皇子想也沒想就給打了X號發回票。微服多有意思,象現在前呼後擁浩浩蕩蕩,沿途山呼萬歲擾民亂陣。
真是
沒品
撩開車簾子,沖外頭騎馬的穆先喊︰「回來到什麼地方?」
「回千歲,差不多中午便到瑯州。」
沒印象。
「有什麼好吃好玩的?」
穆先不慌不亂︰「卑職先去前頭問問。」呼哨著打馬走了。
二皇子用唾棄的眼神看鈺昊。
看什麼看,鈺昊一點不怵場瞪回去。
你自己活多的干不完,就來嫉妒鈺昊無事一身輕麼?
過了不多會兒穆先回來了,報說今天還是瑯州這里的桃花節,遠近鄉里城鎮的人都趕了來看桃花汛,熱鬧非凡。
「听有很是有趣的,還有些一年只做一次的應節吃食,桃花魚桃花飯什麼的,鄉人說只在桃花汛這天做。」
鈺昊一高興,回頭說︰「看來今天他們走桃花運嘛。」
二皇子看鈺昊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鈺昊錯覺,他臉上怎麼象卡通人物似的,仿佛掛了三條黑線。
鈺昊沒覺得自己有說錯話,興沖沖轉頭問穆先︰「小羊子(一開心就拿這個稱呼他)咱們是走桃花運吧。」
穆先臉色漆黑,咳嗽一聲,竟然大失禮數的催馬便走開了。
鈺昊有些郁悶的一甩簾子。
這不叫桃花運,難道叫桂花運麼?
明明是生動形象的比喻啊,他們不懂得欣賞。
「回來他們微服一下哈……」鈺昊湊過去半討好的口氣問某人︰「湊湊民間的熱鬧,你一定沒體驗過吧……」
他從鼻子里哼一聲,意義不明。
基於「不搖頭就是點頭」的判斷準則,他肯定是同意了。
驛館里早已經預備好了接駕的套數,香湯,盛宴,無聲而殷勤的張羅開來。
在衣箱里翻找出一件寶藍長褂,一件月白長褂。
一人一件的套上,微服去也。
從驛館側門溜出來,對人的說辭是,皇帝皇後旅途勞累,要休息不得驚擾。其實已經在車里睡了個夠,就等著晚上出來發泄精力。
穆先他們也穿著便服,躡在身後幾步遠處,一個兩個警覺得象狼一樣,但又不著痕跡。
天色還亮著,街上人擠人人挨人,接踵摩肩,堪稱人山人海。雖然在人口密集的現代都市,這種情形實在是天天見,但在古代,這個人口密度不算大,又不算發達的中小城鎮,還是很讓人驚喜的。
吃到嘴里才知道,無論是桃花餅也好桃花魚也好,和桃花都沾不上什麼干系。桃花餅便是熱乎乎的面湯餅,湯里灑了鹽,蔥花,胡椒,辣椒,姜末,黃豆,肉末兒。餅皮兒筋道可口,其實是普通的吃食。桃花魚是兩三寸長的小魚,從熱鍋里撈出來瀝一瀝油,抹上醬料,捏著炸焦的魚尾從頭開始咬著吃,皮脆肉松骨酥,香氣撲鼻。買了數條,拿大青葉子包著,一人捏著一條喀喀的咬食。
天色漸晚,而街上的人卻越來越多了。順著人潮向江邊去。身周是穆先和侍衛,不著痕跡將兩人簇擁在內,與其他人隔離開來。
江邊沿岸住著許多柳樹,樹上掛著紅布彩燈吉祥符等物,遠遠看去雜雜落落,五彩輝煌。
鈺昊扯一扯他的衣襟︰「噯,天子也來與民同樂吧。」
他把一條魚尾塞進鈺昊嘴里。鈺昊唔唔失語,順手拉他一起坐在堤壩的石梁上,穆先一動,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沒有說。二皇子和鈺昊一起坐下,江水從腳下轟轟響著流過。
「水位好象比白天高了。」
「是這樣。小人听當地人說,桃花汛的第一波潮水,都是歷年這天的夜里到,從未錯過。」
鈺昊舌忝著手上的醬汁兒,堤上已經站滿了人,得虧他們來得早。
夜幕低垂,人越來越多,坐著站著攀著樹騎著短牆,黑壓壓一片全是人頭聳動。
「冷麼?」
「怎麼會冷啊,這麼多人。」鈺昊把靴子月兌下放在一邊,捂了一天的腳在水面上晃啊晃。清涼的水氣掠過腳底,穆服之極。
忽然遠遠有人驚喊,聲音混成一片象是波浪般起伏︰「來啦來啦頭汛來啦」
江面上橫著拉過一條繩子,上面掛著紅油紙扎的密燈,還有剪碎的布條等物。遠遠隨著那叫喊,看到一條白浪翻騰跳躍,由遠而近的推了過來。
那條橫過江的長繩一抖,繩上串的物件紛紛墜落,那閃光的銀魚肯定是擦了磷粉銀漆的,在黑夜中冉冉而落,被潮水一卷,忽隱忽現,竟如真魚一般。
岸上的人大聲喊︰「年年潮來又潮往,豐足富裕留人間——」
「年年有余呀——」
「歲歲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