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第三天。
宮中沉浸在一片微妙的安靜中,靜中有聲,卻都是悄言悄語。
穆先的話說一半留一半,很隱晦的勸解鈺昊,二皇子很大一部分是為鈺昊著想,才同意再納一批才侍入宮,以堵朝堂上悠悠眾口,說皇後擅寵專權,嫉妒成性等話。
鈺昊不做聲听他說話,只覺得好笑。
鈺昊有想不開麼?要他來勸鈺昊?況且他又不是個好口才的人。
二皇子要做什麼事,自然有他的充分理由。鈺昊扔下筆,揉一揉額角。
鈺昊干嘛總讓自己這麼累呢?現在已經不同于以前了。他已經又變回了那個一諾千金雷厲風行的鐵腕皇帝,鈺昊呢?又何須畫蛇再添足?
現在的他已經不是三年前那個重傷垂死的他,有沒有鈺昊,關系不大。
有些覺得好笑。
就算是三年前,有沒有鈺昊,關系也不大吧?
倒沒從這角度去想過,如果三年前……鈺昊和,白石走了,二皇子真的就一蹶不振,甚至會重傷死去嗎?
這個問題只是個假設性的問題,因為世事不可能推倒重來一次。
鈺昊那時選擇了他,而傷害了白石。
現在已經沒有辦法,也沒有理由回頭。
白石問鈺昊過得好不好……若鈺昊答他過得不好,然後再和他走,鈺昊把自己當了什麼,又把白石當了什麼?
他……應該值得更好,而鈺昊,早就失去了可以和他比肩的資格了。
現在的生活如此充實,是吧,是充實。衣櫃里填滿華美衣裳,箱里匣里全是名貴首飾玉件,案頭擺滿書折,即使再忙,二皇子仍然每天回來用晚膳……
哪有閑情發閑愁呢。
話雖然這樣對自己說,可是拿起書貼又看了幾眼,還是看不進去。把折子扔下,懶懶問︰「太後他老人家現在在做什麼呢?」
小樂斟酌詞句,回說︰「太後……正在選秀。」
鈺昊一愣,他躬︰「今天上午是一批,午後一批,剛听得那邊院里敲過鍾,想是已經開始了。」
鈺昊笑著站起來︰「有意思,咱們也看看去。」
小樂楞了下,鈺昊在他額上點了一指頭︰「後宮以誰為首?」
「自然是千歲您……」
「那這些新人來了,鈺昊沒理由見一見?」
他忙說︰「自然不是。」
鈺昊點個頭︰「那就是了,走吧。唔,叫他們擺半副儀駕就好,別把時候都折騰在路上了,去晚了可沒得看。」
步輦輕快穩當,鈺昊一迭聲的催促,回宮這麼些天,還是頭一次興致足足的去做一件事。
選秀……哈,忍不住失笑,那些男子,用個秀字……真是……
敲敲腦袋,當年白石也是這麼被選進來的麼?白石卻不是……
想到白石,胸腔里不知道哪一處莫名的刺了一下,霍霍的疼。
甩甩頭,集秀宮已經在望。
前頭有人響亮的喝一句︰「皇後駕到——」
步輦沒有停頓,直接抬進了集秀宮的院門。
院里靠東牆站了兩排人,一眼望去青白相間。鈺昊知道十六歲以上的男子會穿青,十六以下則穿白。凝目仔細看,果然都靈秀動人,各有千秋。
二皇子老小子,倒是很有……艷福。
不知道這麼形容恰當不恰當,心里好笑得很,步輦落地,鈺昊扶著小樂的手,慢慢踱下來,進了宮門。殿上已經站了兩排男子,現在已經全跪在兩旁,讓開了道路。
這就是權勢了……鈺昊從中間走過的時候,殿中靜的很,讓人莫名的有些心悸。
兩旁的跪的人,心中都在想些什麼呢?
說來這些天都沒去太後那里串過門,他穿著穿雲錦繡的一件宮裝,端凝居中而坐。一旁的幾個女人都穿著富麗的宮裝,戴著耀眼而華貴的首飾,不過……淒涼就是淒涼,涂多少粉戴多少首飾也是遮不住的。
鈺昊向太後躬身︰「母後氣色甚好,兒臣心中甚慰。」一句話說得自己雞皮疙瘩都全體站立起來。
太後淡淡說︰「皇後日理萬機,這等小事,原不用你操心勞神。」
鈺昊一笑︰「太後說哪里話,後宮之事,兒臣責無旁貸。」
鈺昊站直身,太後身旁已經設好鈺昊的座位。
等鈺昊坐下,那幾個宮妃命婦盈盈向鈺昊下跪︰「見過皇後千歲。」
一片鶯聲嚦嚦,好不動听。其實這些女人個個恨鈺昊恨得要死……真滑稽,鈺昊和他們的仇,在于鈺昊獨佔了二皇子的寵……這種荒唐至極的理由,在這個畸型的後宮中,卻是天經地義的仇恨的根源。
鈺昊楞了一下,太後咳嗽了聲,鈺昊才恍然說︰「起來吧。」
一旁的侍立的女官看看太後,得到示意,捧著冊書念道︰「趙遠征,一十七歲……」
被念到名字的少年,便上前幾步,站到正中來。
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的個頭兒,一臉文秀,兩眼晶瑩閃亮,穿著件月白的長衫,束著書生巾,很是清秀儒雅。
太後問了兩句話,點頭示意,于是那人便退下去,女官再念下一個。
鈺昊剛才進來時興致勃勃,現在卻莫名的覺得意興索然。
這麼些大好少年,站在這里讓變態的老太太和寂寞的宮婦們審看挑選,真是諷刺又荒唐。但更可悲處,是雙方都認為這是件隆重意嚴之事……
滿殿里都是人,鈺昊卻覺得深深的孤獨。
這里,根本沒有鈺昊的同類。
「皇後?皇後?」
鈺昊回過神來,太後涵養甚好,並沒有慍怒的神色在臉上,只是說︰「你看這人如何?」
鈺昊注目向下看,殿前站了一個少年,瓊樹玉姿,發烏如墨,身姿美好之極,如碧樹臨風一般,雙目如星,點點璨燦的光芒直能醉人一般。
「孟覺,一十八歲。京城人氏……」那女官朗聲念著,殿前的少年微微垂了頭,分別向太後和鈺昊行禮,舉止優雅,身形縴瘦了些,卻是瘦得恰到好處,望去美不勝收。
太後點個頭,他雖然臉色沉靜,不過任誰也知道這少年是一定入選了。
「千歲。」
鈺昊頭也不抬,唔一聲。可小樂只喊完這一聲,便沒下文了。
鈺昊抬起頭來︰「什麼事?」
「孟來向您問安。」
鈺昊要想了一想,才明白這孟是誰︰「你沒有告訴過他麼?鈺昊事情多,他們不用早晚來問什麼安。」
小樂說︰「都跟他說了,只是他十分懇切……」
這個人想什麼呢?想和上位者套近乎,應該去找皇帝,或是去找太後那老娘們兒,找鈺昊做什麼?
難道他想走什麼近水樓台先得月的一招?
鈺昊把筆扔下,對這些新選才侍有種說不出的古怪情緒。他們父母把好好的兒子生養這麼大,就是為了來替皇帝充實後宮,作一個……嬖幸孌寵?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生下來就扔了的好,起碼還少操些心受些罪呢。
「讓他進來吧。」
案頭的東西攏一攏,天熱,地下的氈毯撤了,小樂引著那孟覺進來。小樂當然不用說,軟底的鞋子踏地無聲,但孟覺姿態既美,行走間也沒有動靜。直到他站定了要下拜行禮,鈺昊淡淡說了句︰「不必多禮了。」
他停了下來,但仍然躬身為禮︰「見過皇後。」
鈺昊點個頭︰「孟請坐。」
他輕聲道謝,在一邊坐下來。
鈺昊繼續看手里的文書,漫不經心問︰「孟還過得慣麼?思禮齋里的房舍剛整修過……」
「吃住都好,是皇後為他們安排的麼?」
鈺昊抬起頭來瞥了他一眼,筆端蘸了墨,在紙上飛快書寫。
「不是,鈺昊只是讓內府劃了筆支用過去。月錢夠用麼?」
他笑起來,輕聲淺語,十分動人︰「皇後想是太忙了,他們進宮不過十天,還沒領過月錢。」
鈺昊愣了下,也並不覺得尷尬︰「呵,快了。……唔,四兩,應該是夠用。」
他低頭說︰「涵雲香的一塊墨都要一兩二錢呢。」
鈺昊意外︰「是麼?宮里用的墨可沒那麼講究,不過也是上好內用的。若你想用雲香墨,可以讓小監跑腿。」
這個伶俐少年居然知道墨價,倒不是一味天真。
「皇後天天如此?」
「嗯?」
「如此忙碌操勞。」他微笑。
鈺昊不置可否,把簽好的文書發出去︰「若是月錢不夠使,宮里有許多差事可當。比如長史殿抄錄,一個月還有四兩。內生院幫理,一個月也有四兩。」鈺昊點個頭︰「你看,宮里也可以用勞力賺錢。」
他輕笑︰「早听說皇後經濟厲害,果然名不虛傳。」
鈺昊唔一聲︰「孟若沒事情,鈺昊不多留你了。」
這話可是說的不客氣這這極,但有什麼關系呢,鈺昊是皇後。
就算是太後他老人家來了,送客的權利鈺昊也還是有的。
他站身來,卻說︰「皇後若是有些余暇,鈺昊想請皇後一起出去走走。」
嗯?
鈺昊意外的抬眼,他淺笑盈盈︰「辜負了*光,總不能連夏風也不去吹一吹。」
鈺昊放下筆,正視著他。
這個人和鈺昊想的有些不一樣,他……
嗯,他不把鈺昊當成皇後,也沒……把鈺昊當成一個……剛認識的人。
太出奇了。
世家子弟中,竟然能出這麼個瀟灑人物。
鈺昊合上書冊,笑了出來︰「好……那就出去走走……不過你想去哪里?」
他只是笑,卻不說話。
宮牆長長的,他和鈺昊並肩而行,似乎一點也不怕被人看到他違制逾禮。
「你想當皇帝的寵眷?」鈺昊直接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