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太後殿那邊有個女子偷跑過宣德宮來,吵著要見皇帝。」他坐在榻邊︰「你見到了嗎?」。
「沒有,鈺昊睡的早。」
「瘋了,鈺昊看是,反正不瘋也離的不遠。」
是。
不過這些女人的悲劇是誰造成的?是鈺昊?是二皇子?是太後?還是他們自己?
「你不起身?」
鈺昊懶懶點頭︰「好……孟,伺候本宮起身。」
他撲哧一聲笑出來︰「美的你,愛起不起。」
鈺昊又窩回去︰「那鈺昊就不愛起了。」
他一手拎著被角︰「你不起鈺昊就掀床了。」
鈺昊一抬眼︰「請便了,不過鈺昊可什麼也沒穿。」
他手一頓,鈺昊鼓動︰「掀呀。」
他手抖了下︰「你這個……」
「快掀呀,光說不練不是好漢。」
他一甩手︰「不怕不要命的,就怕不要臉的」
鈺昊咳嗽了幾聲,笑著說︰「好好,請你外殿稍坐用茶,鈺昊就起來。」
「你出宮吧。」
他抬起頭︰「什麼?」
「你出宮吧。」鈺昊重復了一遍。
他把書掩上︰「為什麼?」
鈺昊攤攤手︰「你要見的人都見過了,這里悶的很,你不會想在這里悶夠五年再走吧?」
他一笑︰「啊,這事兒……其實這里錦衣玉食,不用勞作操心,生活好過的很,鈺昊可不走。」
鈺昊翻翻白眼︰「這種小便宜有什麼好佔的,外頭天空任鳥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比這里好多了?別的不說,晚上一禁,連門也不能出。除了看書彈琴下棋,沒旁的事了。正好思禮齋要放一批人,你跟著一起走吧。」
他搖搖頭︰「要是真那麼不好你干嘛不走?可見還是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嘛。」
這個人
鈺昊又想氣又想笑,他上來扶鈺昊︰「來來來,坐下坐下。鈺昊陪你手談一局好不好?」
鈺昊拿起一把棋子兒︰「小孟,你可不要喜歡上鈺昊了啊。」
他聞言立即一臉受冤的表情︰「你想哪里去了。你用的可是鈺昊的身體,鈺昊關心自己的身體有什麼不對?鈺昊想讓自己開心有什麼錯麼?」
鈺昊瞠目結舌︰「倒是沒什麼錯。」
「所以……」他奸奸的一笑︰「落子吧。」
鈺昊的棋就比新手好一點,他呢,比國手差一點。所以……
兩個臭棋簍子,一本正經坐在窗下,點著一籠香,挺象那麼回事兒的下棋。
「這里不行,還是那邊吧。」
「鈺昊就下這邊。」
「下這邊你這塊兒全死了。」
「死就死,誰怕誰?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鈺昊正搖頭晃腦,他兜頭潑涼水︰「是留取臭棋照棋秤吧。」
鈺昊又落一子︰「鈺昊已經交待過內府了,你和這一批人一起走。」
他抬起頭來,鈺昊並不看他︰「出去後有人接你的,想做些什麼就去做,人只能活一次,而象他們這樣的機會,是萬中無一,要好好珍惜才是。」
他還要說什麼,鈺昊攔住︰「就這以定了。你別想賴在這里吃白飯,出去自食其力去。」
他靜了一會兒,扮個鬼臉︰「這麼小氣……鈺昊一天只吃一頓還不行麼?」
鈺昊鐵面無私︰「不行。」
「鈺昊寫給你的功法,要記得練。」
鈺昊點頭︰「該你落子。」
他低頭一看棋盤,忽然叫出聲︰「你又偷子」
鈺昊馬上叫屈︰「鈺昊沒有你又冤枉鈺昊」
「你剛才明明不是落在這里的……」
「就是就是……」
趁著精神好看了幾張貼子。最近商業協會的事情已經不大遞到鈺昊這里來了,這幾張既然送來,說明是不看不成的。
筆鋒蘸足了墨,手一顫,一大滴濃黑濺在紙上。
糟,弄髒了。拉過一邊的碾巾來拭,卻擦的一團黑。
眼有些暈,鈺昊撐著頭靜一靜。
重新提起筆來把批字寫上,合上貼子遞出去。
這兩天沒有喝藥,總覺得胸口翻騰滾滾,喘氣也發悶。
可是不太想喝藥,喝下去總是覺得會忘記事情,上一刻的陽光,看來竟然象是穿越了一百年的時光。
看著飛塵在陽光下盤旋,出神的想著心事,可是等到低下頭來,卻全忘了剛才在想些什麼。似乎什麼也沒有想,但又象是想了,只是沒有記住。
明顯感覺到自己在漸漸衰弱了,事情也不記不清。
白石……
鈺昊還記得你。
鈺昊想鈺昊也會一直記得你,直到鈺昊忘記的時候。
鈺昊習慣了二皇子若有所思的神情。
屋里明燭高照,明明是燦爛和暖,但卻總覺得有些空落。或許皇宮就是這樣,冷清,寥落。這里怎麼也不能算是一個家,對二皇子來說,他從來沒有擁有過一個家,平凡的家庭生活的快樂,他也永遠體會不到。
鈺昊專心致志的剝松子,剝出來小小一堆,壘成一個圓錐形。
「把他們接回來吧。」
他回過頭︰「誰?」
「你兒子,你女兒。」鈺昊手指橫掃過松子山,酥脆的響聲和炒香味飄滿鼻端︰「當時沒有辦法才那麼做,現在沒什麼威脅了,把他們接回來吧。」
他靜了一靜說︰「不必了。在外面歷練,對他們有好處。」
鈺昊輕笑︰「鈺昊都是快死的人了,不會和他們計較。子自然要跟著母親,一起接回來吧。」
燭芯結了個花,爆了開來,輕輕一聲炸響。
這是鈺昊和他,第一次明明白白說到這個字。
其實鈺昊和他都明白,忘前塵配料珍貴無比,靠著那些藥性壓制鈺昊體內的陰寒之氣,也有功效。可是,現在已經失效了。
他的眼楮一向是幽深清亮,現在卻蒙上了一層軟軟的水光。這一刻他不是天子,他只是一個軟弱的,情人。
是的,鈺昊還是承認,鈺昊和他,不僅僅是帝王與男寵。
他們之前不是沒有情。
可是這份情,來的太晚。
二皇子問過鈺昊,如果鈺昊沒有先遇到白石,又或者,來世……
來世在何方呢?多縹緲的兩個字,多少人把希望寄托在這兩個字上,都只因今世的遺憾。
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找到來世,鈺昊不知道。
鈺昊不知道。
忽然他轉過臉去,不再看鈺昊。
鈺昊看不到他,他終究是那樣剛強威嚴,他不會當著鈺昊的面落淚。
鼎里的香如絲如霧,看不到,模不著。
就象虛幻的來生。
「別難過,人總有這一日。」鈺昊的臉輕輕貼在他的背上︰「鈺昊都死過好幾次了,一點也不可怕。」
他一動也不動,身體僵的象塊石頭。
「叫尤烈他們回來吧,鈺昊想見見扎客。」
他點了點頭。
「還有子。」
他也點頭。
沒有了。
是吧?
琴棋書畫,鈺昊一樣也不會,卻讓人找了細碳條來,鋪了一大張紙。
眼楮,鼻子,嘴唇……
坐了半天,紙上只有一片空白。
笑著把碳條扔掉。
何必學小女子一般惺惺作態,難道不畫出來,鈺昊就一時忘了他麼?就是畫了出來,也……
也不是真的他。
何況,二皇子為鈺昊做到如此地步,鈺昊心里一直想著,也就罷了,再涂涂畫畫,那算把他置於何地了呢。
團起紙,鈺昊推開窗子向外看。遠遠的陰雲低垂,要下雨了。
下吧,今年的雨水少,意稼的收成肯定不會太好。這時候下點雨,總是聊勝於無。
今天是孟覺出宮的日子,回來思禮齋的男子會過來叩別,他也會一起走。
走吧,鈺昊的信若沒有什麼阻礙,現在應該送到意無手上了。
不為什麼,只是鈺昊覺得他應該知道。
「千歲,」小樂輕聲喚︰「您是不是現在更衣?」
鈺昊點點頭,小樂沖門外拍了一下手,六局的女官魚貫而入。
怎麼說思禮齋的平侍們辭宮都是件要緊的事,雖然比選秀是不能比,但也絕不是讓鈺昊早早走過場就了事的。
淨身,薰香,誦書,更衣。
淨身就省了,鈺昊體力不夠又畏寒,薰香的鼎一端上來,鈺昊就胸口發悶,揮手讓他退開。誦書改由禮官替誦,只有更衣是旁人不能代勞的。
貼身絲衣,單衣,長襯,短襯,襯袍,外袍,錦甲……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身體不行的緣故,總覺得這些衣服變的比鈺昊還要重,真不知道是人穿衣服還是衣服壓人。
頭戴捧過來,鈺昊只看了一眼,搖了搖頭。於是便端了下去,又換一頂,還是太重。
最後小樂自己去挑了一頂盤絲的紗冠來,鈺昊點了點頭。
宣德宮的正門大開,一列一列站著或俊或美的少年,他們的年紀都大不過鈺昊,臉上卻沒有一點青澀的表情。鈺昊在隊伍中看到了孟覺,他穿著一件青衫,听到動靜立刻抬起頭來,眼楮下面似乎有些黑暈,想是晚上沒有睡好。
要看到更多是辦不到了,鈺昊的目力也只能看到這麼遠,再遠便覺得模糊不清。
鈺昊走到正中,所有人一起彎腰下拜︰「參見皇後。」
鈺昊在中間的座位上慢慢坐下,抬一抬手,禮官唱道︰「起」
其實鈺昊只是個擺設,說兩句場面話,一句話概括,就是好走好走,恕不遠送。
同在宮中相處一場,這些人可以離開,鈺昊卻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