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殺聲一時響,一時弱,足足大半個時辰,一刻都沒停歇。
潮生整個人繃得緊緊的,直到李姑姑第二次進來,這次她的表情是截然不同的,潮生好象從來沒見李姑姑露出這樣驚喜的神情,她甚至差點兒在門邊絆一跤。
潮生站了起來。
她半張著嘴,看著大步走進來的那個男人。
這個人和記憶中樣子可大不一樣了,上半張臉在頭盔的陰影里,下半張臉則是蓬蓬的絡腮胡。可潮生還是一眼認出來了。
「哥哥?」
何雲起進了門就站住了,解下披風,又摘下頭盔。
這時候看起來就更清楚了,沒錯,就是他。
潮生捂著嘴,心里一瞬間全是狂喜。
她這會兒顧不上去想何雲起怎麼會突然出現,潮生快走了兩步,緊緊的抓住了何雲起的手——總算她在最後一刻,終于記得自己不是在現代,即使是和親哥哥,也不可能來個親密無間的擁抱。
「哥哥……怎麼來了?」
何雲起抬起手來,看樣是想模模她的頭,但是手又縮了回去。
潮生看到他手腕上也有血漬。
「有吃的嗎?兩天都沒吃上口熱飯了。」
「有,有。」潮生一迭聲的答應,李姑姑不用她吩咐,已經連忙出去準備。因為潮生晚上沒吃什麼東西,廚房沒熄火,籠里還有蒸糕、肉餅、什錦飯什麼的,都是現成的。還有熱湯,李姑姑飛快的把東西端進屋,何雲起已經洗過手洗過臉,潮生就坐在他旁邊兒。
何雲起端起碗來還沒有喝,抬頭吩咐李姑姑︰「多預備些熱湯、干糧,我手底下那些人也都餓著呢。」
李姑姑忙應著︰「是。預備多少人份?」
「越多越好,街口就有二三百呢。」
原來街口那里是何雲起的人。
不提李姑姑出去吩咐人準備二三百人份的干糧,潮生坐在那兒,表情象只小貓一樣,認真的欣喜的注視著何雲起吃東西。
何雲起看來是餓狠了,也不顧湯很燙,端起來西里呼嚕喝了一大口,然後才夾起了肉餅,那肉餅做得不大,可是也不小,要潮生吃得分成好幾口,何雲起一口一個,嚼兩下就囫圇咽了。
潮生把裝什錦飯的大碗向他移近些。不過看起來何雲起並不青睞口感更清淡的什錦飯——因為是素什錦。等一整盤肉餅差不多都被他吃完了,何雲起又吃了兩大塊蒸糕。
「哥哥喝口湯。」
何雲起抹了下嘴,站了起來,即使是用飯的,他也沒解下腰間的佩劍。
「我還得出去,飯好了就端到門前,我讓他們輪流過來吃。」
潮生把所有疑問都咽下去︰「好,哥……你要當心!」
何雲起點了下頭。
屋里頭阿永醒了。和他弟弟不一樣,阿永已經能夠隱約明白,現在是非常時期,他睡的也不是很踏實,听到外面的模模糊糊的人聲,就醒過來了。
他跳下床,也沒有穿鞋,走到了門邊,正好看到潮生送何雲起到門口。
何雲起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阿永抿緊了嘴唇,睜大眼楮看著他。
何雲起一直緊繃的神情似乎松緩了一下,他大步向外走去。
遠處還傳來了喊殺聲,可是潮生現在已經一點兒都不覺得害怕了。
她朝兒子招了下手,阿永走了過來,努力的爬到母親的膝蓋上坐好。潮生握住他的胖腳丫,深秋了,不過人們總說小孩子身上帶著火爐,所以他的肉腳丫一點都不涼。
「娘,那個是誰?」
潮生摟著他,輕聲說︰「是你舅舅。」
阿永睜大眼——他當然知道自己有個舅舅,還知道舅舅是個大將軍,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孩子的心里頭,對舅舅如何一下子跨越了遙遠的地域來到京城並不是太關心,他們的注意力總是和大人不在一個地方。
「舅舅身上帶著劍!」
「是啊。」
那劍可不是裝飾用的,潮生毫不懷疑那劍曾飽飲過人血,而且,很可能今晚也是如此。
何雲起能有今日,是靠自己一劍一劍拼殺出來的。
潮生又是心酸,又覺得驕傲。
「舅舅會打仗,是嗎?」。
「是啊。」
阿永的手抱上潮生的脖子,他能分辨出大人的情緒如何,潮生現在看來輕松多了,那種令人不安的氣氛已經悄然褪去。
李姑姑再進來的時候,臉上紅紅的。那種紅暈可不光是因為忙碌。
潮生看出了她眼里喜悅的光亮,心里一動︰「是不是勇叔也回來了?」
李姑姑點了下頭︰「是,剛才在門口見著了,就說了兩句話。」
潮生也悄悄的露出笑容,替她歡喜。
有何雲起在,潮生是不害怕了。
可是她還是無法徹底放心。
四皇子還沒有消息。
他還在宮里嗎?有沒有遇到什麼危險?
潮生替兒子理了理頭發︰「再睡一會兒吧,天亮還早。」
這麼迷迷糊糊的捱到天亮,潮生起身頭一件事兒先問外面的情形。
「街口那邊的人半夜里就被打退了,何將軍領著兵去了旁的地方,咱們這兒留了五十個人把守著。」
潮生一邊梳洗一邊听著。芳園她們幾個手腳麻利,進進出出的忙著。芳景和潮生說︰「……大廚房和小廚房一夜都沒熄火,十來捆柴都差點兒沒夠燒——好在咱們府里不愁糧食,要不然真供不起這麼多張嘴。」
潮生的手頓了一下,芳景忙停下動作。她正替潮生梳頭發,怕自己是扯痛了她。
「春光呢?」
芳景怔了一下。
這倒是,她可沒留意。春光平時都守著阿永,寸步不離的,這一早上竟然沒見她。
芳園從外頭進來︰「春光在廚房那里幫手呢。」她也說起外面的情形︰「昨兒夜里知道何將軍來了,齊管事把咱們府里的人手分作兩班兒,一半跟著何將軍去守街口了,另一半守著府門。要不說這上過戰場的人就是不一樣。咱們府里的護衛平時看著也威風凜凜的,可是和何將軍的兵一比,那可就差多了,人家那一看就是經過血淬過火的百戰精兵,以一當百絕對不是夸大。」
「知道哥哥他們去哪兒了嗎?」。
芳園說︰「奴婢也不清楚……不過門上人瞧著是他們象是朝東北去的。」
朝東北去,那就是……去皇宮了?
潮生定定神,吩咐芳景先照看著阿永。芳景心里雖然有些疑惑,但是她的好處是從來不多問,應了一聲。
春光有什麼不妥?看起來,這事兒春光自己心里有數,王妃也明白。
府里的上上下下的人都得了消息。雖然動蕩還沒有完全過去,可是現在他們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們目前是安全無虞了。前院那些來歷不明的精兵悍將,身上帶著濃重的血氣和殺氣,有幾個人的鋼刀都砍卷了刃。要換做平時,這些人肯定會讓安逸慣了的王府中人覺得害怕和反感。可是現在看著他們卻覺得親切得很,端茶送水的,裹傷拿藥的,備飯跑腿的,忙得腳不沾地,還都是干勁十足。
潮生喂飽了兒子的肚子,自己還沒來得及吃飯,外面傳來人們驚喜的聲音。
「王爺!」
「王爺回來了。」
「王爺回來了!」
聲音由遠及近,顯得有些亂紛紛的,很嘈雜,這在平時規整嚴謹的王府是不可想象的。
潮生心怦怦直跳,兩手各拉著一個兒子,站到了門口。
四皇子正從外頭進來。天已經大亮,太陽升了起來,照在檐角處,那種耀眼的光亮令人眼前發暈。
四皇子快走了兩步,已經上了台階,站在了潮生的面前。
潮生嘴里直發干,只說了句︰「回來了?」
「嗯,回來了。」
阿永的反應更加直接,他撲上去抱住四皇子的腿。
四皇子穿的還是那天出門時的衣裳,已經皺巴巴的,還沾了可疑的污漬。這對一向愛潔而講究的他來說真是難能少有的情形。袍子的外面胡亂的套著一件孝衣,最外面則系著一件黑的斗篷。頭發有些亂,眼里都是血絲。
潮生想,他從那天起到現在可能都沒合過眼。
「進屋吧。」
不管外面的事情,是個什麼結果,既然何雲起來了,四皇子也回來了——潮生想,總不會是個太的結果。
熱水備好,四皇子先沐浴。疲倦之極的身體全被熱水浸沒,疲倦就象座崩塌的山一樣的朝人沖下來,再沒什麼力量能阻止。
潮生繞過屏風,就見到四皇子靠在桶沿上,竟然已經陷入了熟睡。
她在桶邊坐了下來,安靜的注視了他一會兒,然後象照料兒子一樣,照料起她的丈夫來。
四皇子咕噥了一聲,不過也許是太累了,所以任憑潮生擺布也沒有醒來。
等四皇子睡了一覺——實際上他睡的時間很短,差不多半個多時辰。
這麼短的休息時間顯然是不夠的,但他的精神已經比剛才要好了。
潮生就守在床邊,事實上她自己也短短的打了個盹,連著兩日夜都緊緊繃著,潮生沒想睡,可是不由自主,靠在那兒就眯著了。
四皇子一動,她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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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疼……以前上學時時常胃疼,不過這兩年不大發作了,不知怎麼今天晚上又疼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