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風流 正文 第六十二章 不負

作者 ︰ 林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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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少年步履生風的背影,馮宛突然很想說明什麼。

她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追上去。眼看他就要衣裳不整,頭發凌亂地走出樹林,馮宛喚道

你衣裳亂了。」

少年腳步一僵。

他一動不動地忤了良久,決然轉身,大步走到馮宛面前。

朝著她雙臂一舒,他命令道

給我

理。」

他的命令聲堅硬有力,可當他的目光轉到馮宛臉上,對上鬢角凌亂,臉帶紅潮的她時,他目光一移,認真地側過頭,看向左側天空。

馮宛瞪著他。

她唇咬了又咬,最後還是壓下羞怒,上前把他裳服理順,再抽出束發的玉釵,把他的長發

散。

隨著玉釵一抽,那一頭墨發如水一樣,泄了馮宛一臉。

……風吹來,鬢有香,衣帶風。

不知不覺中,她的呼吸,再次混著了他的呼吸。

馮宛垂眸,用手指梳向他的墨發。

就在她的手指梳到他肩膀處時,少年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沒有回頭,只是這般重重地扣著她的手腕。

馮宛抬頭,正要開口時,少年突然甩開她的手,這般披著頭發急急向外沖去。

馮宛張口欲叫,看到他沖得太急的背影,又住了嘴……不知不覺中,她也是怒火一消。

良久良久,馮宛回過神來,她找到一處山溪,略作梳洗罷,馮宛向馬車停放的地方走去。

這時,已是午後,趙府的婢妾們聚在一起,早等得不耐煩了。

見到馮宛走來,眉娘連忙說道

快把他們叫回來,就說夫人回來了。」

弗兒與絹兒嫵娘等人,則連忙圍了上來,她們驚疑地

量著馮宛沾了泥印的裳服,重新梳理過的頭發,還有皺褶的裳角,目光閃動著,卻沒有人說話。

馮宛自顧自走向馬車,低聲道

我早出來了,在一處山道,被人撞得摔到了山溝里。」

眾女同時驚呼,在馮宛的目光掃來時,那驚呼聲小了些。

嫵娘問道

夫人夫人,不知那人是誰?」

馮宛搖頭,道

不曾看清,想是

意中撞的吧。」

她這話一出,眾女相互看了一眼,忖道︰這佛寺又不是鬧市,哪有什麼

意中撞人的事?夫人得罪了一看就是愛記仇的大公主,哪能這麼容易討了好處?

本來,馮宛如果一口咬定是大公主做的,她們說不定會懷疑她現在這模樣另有別情。可她現在卻說什麼

意中被撞,那定然是被人復仇了。

馮宛仿佛不知道婢妾們正聚在一起議論,她坐上馬車,拉下了車簾。

不一會,馬車駛動。

坐在馬車中,馮宛的雙眼依然明亮得驚人,她盯著前方,神色有點恍惚。

府中,趙俊不在,馮宛沐浴更衣後,披散著濕濕地長發坐在寢房中。午後的陽光透過紗窗,照在跪坐于塌幾,

斟著漿的馮宛身上,頗有一種說不出的靜謐之感。

這時,弗兒低弱的聲音傳來,「夫人,焚香麼?」

這聲音真是低弱,似是盛滿了憂傷和痛苦……是了,昨日她父親來過,看來她母親的病又重了。

馮宛淡淡「恩」了一聲,道

檀香吧。」

西西索索的聲音響起。

只是點個香而已,那聲音直響了好一陣,轉來轉去的腳步聲,更是不絕于耳。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撲通’一聲,有人重重地跪在地上。

只見弗兒跪在馮宛面前,膝行兩步後,她砰砰砰地磕起頭來。

馮宛似是被她激烈的動作嚇了一跳,蹙起眉頭,馮宛問道

怎麼了?」語氣中,隱有著不耐煩。

弗兒听出了她的不耐煩。

她重重地咬著唇,顫聲道

夫人,你救救我母親吧。夫人,你是那麼慈善的一個人,只有你能救我母親。」

馮宛看向額頭磕得發青的弗兒,慢慢抿了一口漿。

她想看看弗兒這頭,能磕到什麼時候去。

砰砰砰的悶響中,弗兒哽咽的,涕淚交加地求道

求夫人了,求夫人了。」

直看到她的額頭都滲出血來了,靜室中,馮宛的聲音才溫柔地飄來,「弗兒。」

「是,是。」

「府中的情況,你是一清二楚。我這里拿不出錢來。」

她垂眸盯向弗兒,見她的唇

聲地動了動,自是知道弗兒是想問︰你上次也說拿不出錢來。可是大雨來時,你不也拿出一片金葉子了嗎?

當然,這話弗兒問不出口。

馮宛靜靜地看著弗兒,她似是尋思了一會,終于想到了個解決之道

弗兒,你是我家里派來的人,賣身契還在我手上。如果你願意,我把那賣身契給你,你

去人市……」

她下面的話沒有說完。

可弗兒不是傻子,她清楚地听懂了︰夫人這是要她重找一戶人家,拿賣身的錢給母親看病。

可她賣身的錢,又有多少?

弗兒唇顫抖著,絕望地搖著頭,不停地搖著頭。

不願意麼?

馮宛望著她,蹙眉嘆道

這也不行啊?」

弗兒哽咽道

夫人,那錢不夠的。」

馮宛望著她,她低嘆一聲,有點難以啟齒地說道

人市有幾處的……罷了,你不願意,也就算了。」

人市有幾處的

夫人竟然說,人市有幾處的

弗兒臉色蒼白地看著馮宛,簡直不敢相信

的耳朵︰難不成,夫人寧願她去賣身為ji,也不會伸出援手?不對,夫人不是這樣的人,看來她是真沒錢了。

重重地咬著上唇,直到唇上沁出血來,馮宛才木然站起,僵硬地朝外面走去。

夫人最後一句,說得輕飄,可份量實際很重……(終于學會了

省略號。話說,以前那六個湯元雖然讓某人飽肚,甩在這里還是很有份量,至少對我而言,遠比現在這個小點點有成就感。)她做人女兒的,都有不願意做的事,憑什麼要強人所難?而且這個人,還是她的主子。

良久良久,一陣壓抑的哭泣聲飄蕩而來,久久久久都沒有散去。

傍晚時,趙俊是直沖到馮宛房中的。

他盯著拿著書卷,正低低吟誦的馮宛,大步走近,沉聲問道

今天出事了?」

馮宛回頭,對上趙俊緊張煩躁的臉,她點了點頭,道

大公主派人找了我兩次,她的人……」

不等她說完,趙俊揮手

斷,「那你為什麼不應承?你應該應承的,我從宮中得到消息說,大公主被人訓斥了一頓,她找你,只是想和好」

和好麼?

她自是知道,陳雅這次找她,只是想和好。

可特意來和好都如此驕縱跋扈,何況是到了她地盤?以她對陳雅的了解,在那女人恩賜出一句原諒之前,那羞辱和耳光是少不了的。

更何況,她不需要與陳雅和好

趙俊見馮宛垂眸不語,長嘆一聲,道

這下仇越結越深了。」他在房中踱來踱去,又問道

听說有個中年貴婦訓斥了大公主一陣,她長什麼樣子?」

「三四十歲,容長臉,左眉心有一顆黑色的痣,肌膚很白,不過不像是胡人。」

「知道了,」趙俊揮手

斷她的話,道

那是皇後之妹,李相國之妻。」

沉吟著,趙俊沉聲說道

這位夫人行事周密又公正,說話很有影響力。她既然開口說要上稟,還說要管教大公主,那必是真的。」

轉過頭,他盯著馮宛,長嘆一聲,「管教了又怎麼樣,你終是狠狠得罪了大公主。」

又瞟了馮宛一眼,趙俊拉著臉,郁怒地說道

一個兩個都是不省事的。哼,嫵娘那蠢婦也就罷了,你明明是個周到的,這陣子做起事來,卻總是顛三倒四」

面對他的呵斥,馮宛自是不會辯解。

趙俊轉了一圈,又問道

听說你被人推到山溝里。過了一個時辰才爬出來?」

馮宛垂眸,輕聲應道

是。」

趙俊盯著站在陰暗處,身形單薄飄然的她,走出一步,伸手摟上她的腰。

把安靜溫馴的馮宛摟于懷中,趙俊撫著她的背,溫柔地說道

真沒有看清是誰下的手?」

馮宛搖頭。

趙俊長嘆一聲,道

宛娘,你也有

你知道嗎?今晨公主派人來叫你,你若是跟著去了,就沒有後面的事了。可你不但不跟著,我听嫵娘說,當時你還很強硬?」

馮宛垂眸。

不等她回答,趙俊自顧自地說道

你呀,就是看多了這些儒家的書,太重什麼骨氣了。便是那個婢女說話不中听,你謙卑一些,不是什麼事也沒有了

他低頭望著她,語重聲長地說道

宛娘,便是為了我,你也應該謙卑的。反正你是婦人,要那麼多顏面干什麼?」

趙俊說到這里,見馮宛還是安靜著,不應是也不認。不由蹙起眉頭,推開了她。

他瞪著她,聲音放緩,一字一句地說道

大公主之事,我會找個機會好好說合的。宛娘,為夫在這里跟你說了,若是大公主願意原諒你,你切不可再這般鬧意氣為夫知道,你是在意藍月瓖雲佩的事。那件事我想過了,便是那貴人真要見怪,也不過是罰你一通

你一頓的小事,你用不著在意。」

罰的是她,

的也是她,他自是不用在意。便是那貴人一怒之下勒令休妻,他也用不著在意。

趙俊交待到這里,盯著馮宛,不耐煩地問道

可听明白了?」

「恩。」

听到馮宛出聲了,趙俊滿意地點了點頭。他衣袖一揮朝外走去。剛來到門口,他又站住了,回過頭來對著馮宛命令道

明天你去一下衛子揚那里。」

他似是下了什麼決心,神色特別堅定。也是,朝野都在說,他是依附衛子揚這個孌童上來的,既然他

法自辯了,不如干脆做到底。

趙俊繼續命令道

這幾天你可以常去。若是听到什麼消息,馬上回來告訴為夫。」

說罷,他衣袖一甩,大步離去。

陛下的生辰到了。

經辦此事的五殿下下令︰天子恩德,

論大官小官,都可以帶著家眷參加這一場盛宴。

因此,趙俊和馮宛坐上了馬車,駛向宮城所在。

五殿下不曾規定帶幾個家眷,像嫵娘眉娘趙俊都可以帶去的。可是,原本是五殿下府中出來的嫵娘,現在得罪了五殿下,不是合適人選。眉娘出身紅樓,也不適合,想來想去,趙俊只能帶馮宛一人了。

馬車駛到宮門處時,這里已是車水馬龍。掛在兩邊的紅燈籠,穿戴著嶄新盔甲的宮中護衛,處處可見的上官貴族,給精神抖擻的趙俊憑添了許多壓力,他的背一下佝僂起來。

吩咐把馬車侯在一側,等著一輛接一輛的貴族和上官先過去,趙俊越是等,越是氣虛。

他轉頭看向馮宛。

馮宛正端坐在馬車中,被夜風吹起的車簾後,戴著面紗的她,雙眸明亮如星辰,便是端著熱手的漿,也拿得穩穩的,那股雍容,那股掩不去的自在,直讓人感覺到,她才應該是金馬玉堂的華貴嬌客。

看著這樣的馮宛,趙俊心神大定,本來有點心虛氣短的不適,這時也消失了。

這是他的夫人,他趙俊的夫人。有這樣的夫人,他趙俊怎麼可能做一輩子的小魚小蝦?

沖動中,趙俊突然伸手,握緊了馮宛的手腕。

對上馮宛詢問的眼神,趙俊認真的,像發誓一樣的對她說道

宛娘,我。」他用力地說道

我就算做到了相國,你也是相國夫人宛娘,我必不負你」

他說得格外的認真。

馮宛靜靜地看著他,唇角微挑,含笑道

夫主這是怎麼啦?」

經她提醒,趙俊才發現

的失常,他笑道

見宛娘儀態天生,心下傾慕。」

他見馬車所在很是隱蔽,便悄悄抬起馮宛的手,在那手背上輕輕一吻,直視馮宛的眸,含情脈脈地說道

為夫這樣說,宛娘難道不高興麼?」他嘴角揚得歡,聲音呢喃如私語,「宛娘,今晚上,為夫得好好侍侯侍侯你……都兩年了,還不曾有孩兒,他人可是會笑話宛娘的。」

說著,他朝馮宛擠了擠眼。

正擠得歡時,突然間,趙俊感覺到馬車一暗,似被什麼人擋住了光線。

他回過頭去。這一回頭,他對上了頭戴斗笠,坐著一輛極普通的馬車的衛子揚,此次,這少年的雙眼,正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的手。

順著他的目光,趙俊低下頭來︰

的手,正握著馮宛的手。

這麼一低頭,趙俊感覺到那目光更逼人了。下意識的,他把馮宛的手一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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