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青著臉,目眥欲裂地瞪著馮宛,直覺得眼前一陣天花亂轉,胸口似被什麼狠狠地撞擊了一下,讓他只能張著口喘息。
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常。
眾人只是怔在那里,呆呆地看著慘叫著的馮宛,然後,看向大公主。
便是那幾個與大公主走得近的貴女,這時也在盯著她。
終于,幾個嚴厲的喝聲同時傳來,「出了什麼事?」「前面怎麼了,堵在那里?」「怎麼回事?」
這幾個聲音一出,眾人馬上齊刷刷向後一退,讓出了被圍在中間的馮宛和大公主。
大步走來的,正是幾個朝中重臣。
重臣們一眼便看到了捂著小月復,下裳鮮血淋灕的馮宛,也看到了手中抓著馬鞭的大公主。
相國率先走出,他蹙起眉頭,向一人問道
發生了什麼事?」
那人顯然是個伶俐的,他恭敬地回道
大公主突然過來,給這婦人一馬鞭,婦人滾下馬車,流產了。」
相國眉頭大皺。
他回過頭來。
再朝地上申吟叫痛的馮宛看上一眼,相國臉色微變,驚道︰居然是她
迅速的,他轉頭望向大公主。
大公主還傻愣愣地站在一旁,那白多黑少的眼楮還瞪得老大,看向馮宛的眼神有點迷茫,也有點不解氣。
總之,從她的臉上,看不到半點愧疚
相國搖了搖頭,有點厭惡,也有點煩躁地喝道
阿雅」他的妻子是皇後之妹,他也是陳雅的舅舅,可以直呼其名。
相國望著陳雅,沉聲問道
這婦人,她做了何事,令你如此惱怒?」
相國的聲音很沉,這種沉中,還帶著說不出的失望。
陳雅回過神來,她大叫道
我沒有,她……」瞪著馮宛,她想說,她那一鞭沒有擊中馮宛,便是擊中,也沒這麼重。
可這話沒有半點說服力,她就算說出也沒有半個人相信。事實上,連她
也迷惑著。
因此,陳雅說到一半,閉上了嘴。
相國對她已然失望,也不想在這個驕橫跋扈的大公主面前,找什麼行凶的理由。盯著她,他臉色一沉,向大公主身後眾人問道
爾等可知,大公主因何鞭
這個婦人?」
眾人搖頭。
相國冷聲道
這麼說,大公主行凶,乃是隨意之舉,並
理由了?」
他這話就難听了。陳雅大惱,她尖聲叫道
什麼叫做行凶?小小一個外臣之婦,本公主
了就
了,還需要理由不成?」她瞪著四白眼,凶狠地叫道
你也不過是個臣子,憑什麼敢對本公主
禮?」
這一次,她的聲音一落,相國手一揚,「啪」的一聲重重給了她一個耳光,怒喝道
你還有理?太妃怎麼說的?你母後怎麼交待的?這婦人賢德忠厚,你堂堂公主,怎地非要欺凌于她?」
本來這話,便與這巴掌一樣,相國是不準備說出的。可他實在被大公主目中
人,尊卑不分,愚蠢驕橫的舉止給激怒了,也厭惡了,又想起太妃言里言外對馮宛地看重,便顧不得給這個佷女留存顏面。
相國這一巴掌,清脆響亮。一掌揮出,大公主的左側臉頰,便浮出五個清楚的手指印來。
大公主一生驕慣,哪曾被人這般
過?她尖叫出聲,四白眼痛恨地瞪著相國,竟是不管不顧地,嘶吼著就要沖上前撕。
她當然沖不過來,剛一動,便有幾人同時上前拉住了她。
可這一幕,終是入了眾人的眼。在相國毫不掩飾的失望痛心中,議論聲四面而起,
「竟是個賢德婦人,也不知怎麼就冒犯了這個大公主?」「哎,談何冒犯?你沒看到嗎,這大公主就是個驕橫的,她哪里會在意對方賢不賢德?」「久聞大公主驕橫,沒有想到驕橫至此」「真真讓人望之生厭」「又毒又蠢,我朝生有這樣的公主,真給陛下蒙羞了。」「難怪
人敢娶」
……
議論聲潮洶而來,絲毫不曾顧及大公主的身份。事實上,在場多是有頭有臉的人,真正在乎她一個公主身份的人不多。
听著這些肆
忌憚地攻擊,看著四周投來的厭惡不屑的眼神,大公主心突突急跳,直覺得一股熱血向臉上涌來。
轉眼間,她一張白淨的臉,給漲了一個紫紅
隨著四周的議論聲越來越響,那些原本站在她身後的幾個好友,這時都悄
聲息地向後退去。
有所謂人言可畏,她們都是未嫁之女,若是被人看成與大公主一樣的愚蠢毒婦,哪里還能找到好夫婿?
不知不覺中,大公主的身旁身後,再
一人。
不知不覺中,她給孤零零地杵在那里。
這時,一口腥臊隨著
邊的羞怒,突然涌出胸腔,涌向咽喉。
大公主狠狠一咽,把那口鮮血吞了下去。她目眥欲裂地瞪著馮宛,握著馬鞭的手在顫抖。
她很想尖叫,很想撕爛馮宛那蹙著眉頭,申吟叫痛的臉
可她僅存的理智告訴她,現在最好是什麼也不做。
這時,相國已不再理會大公主,他轉身看向馮宛。
上前一步,他伸手欲扶,想起了馮宛的身份,便向左右問道
婦人的夫婿何在?」
「下臣在。」
有點猶豫,也有點低弱的聲音,出自趙俊。
這時的他,神色恍惚,一會因為妻子的有孕,氣怒攻心,一會又因為四周貴人們對大公主的嫌惡,而心中惶惶——整個陳朝,大公主可以說是他最有力的靠山。眼看這個靠山被貴族們排斥,地位已然不穩,他突生茫然之感。
相國瞪了一眼畏畏縮縮的趙俊,喝道
愣著干什麼?快上前來扶起你妻子」
趙俊被他這麼一喝,連忙應道
是,是。」
雖然他應得干脆,可他這畏縮怯懦的樣子,還是讓重血氣的眾貴族,生出不屑之情。
有一權貴搖了搖頭,想道︰怪不得陛下許了那麼多,此人就是不敢出征。全
血氣一懦夫,哪敢上得沙場?
趙俊萬般思緒交織,也沒有注意到上官們對他的不滿。他低著頭走上前來,伸手扶向馮宛。
因心中有恨,他也顧不得馮宛下裳鮮血淋灕,便這麼半拉半扯地扶起她,把她塞到了馬車中。
這一行為,又引起了四周女郎們的不滿。
趙俊把馮宛扶上,
愣了一會,才記得也要上車。回頭看向相國,他蠕蠕地說道
下臣,下臣走了?」
這還用得著問他嗎?
相國眉頭一蹙,不耐煩地一揮手,喝道
走罷。大夫馬上就會過來。」
「是,是。」
趙府的馬車終于駛動。它們越過人群,搖搖晃晃地駛向城中。
這時,只剩下大公主了。
相國明顯不想理她,便揮了揮手,喝道
散了吧。」轉身大步離開。
直到眾權貴離開,大公主還渾渾噩噩地站在那里。她一會咬牙切齒,一會臉色青紫地抓緊馬鞭。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發現四周異常的安靜。回過頭來,大公主見好友們都已不在,只有幾個護衛和婢女還安靜地站在那里,一聲不吭的。不由尖叫道
愣著干什麼?過來扶著本公主」
尖厲的,含著怨氣的喝叫聲,被山峰擋回,在天地間久久回蕩。
一時之間,大公主感覺到四周投向
的目光,更厭惡了。
這種目光,竟是這種目光
大公主恨極她瞪向眾人,對上的,是一眾躲閃的眼神,有些身份高用不著躲閃的,迎向她的是毫不掩飾的輕鄙。
大公主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了。
站在原地一會,她突然嘶吼一聲,手中馬鞭重重一甩,在擊
得樹葉紛飛中,她尖叫著沖向了
的馬車。不一會,大公主的馬車便沖出了人群,逃之夭夭。
躺在馬車中,馮宛似乎氣力已虛,她一動不動的,只是右手撫著小月復。
閉著眼楮,馮宛還能清楚地感覺到,前一世的此時此刻,那種
能為力和極度痛苦……她是個不易受孕的體質,結縭兩載,好不容易懷有身孕,卻被大公主莫名其妙一鞭子
掉了,那種恨,饒是事隔多年,身經兩世,也清清楚楚的烙印在靈魂深處。
可惜,前世時,她身後沒有太妃等人,相國也不曾記得她。最重要的是,為了不給趙俊招禍,她選擇了忍,
聲地承受了大公主和她的好友們編造的指責和羞辱。
這一世,情況不同了。
早早地弄了一點禽血藏在身上,終于圓滿地報了一半仇。
……
嚴格說來,陳雅並不是個很聰明的人。前一世,她敗給陳雅,實是因為她事事以趙俊為先,寧可受盡委屈,也不願意阻他半點前程。
饒是處處忍讓,她克制下的幾次還擊,也曾讓陳雅覺得她是個狠辣有手段的。
至于這一世,一切本已不同。
陳雅是身份高于她,可便是貴為公主,她的地位也需要維系的。現在,
能做的,便是一點一點地動搖陳雅的地位,直到有一天,不管是皇室還是貴族,一提到大公主,便如提到一個跳梁小丑,一個厭物,直到陛下嫌她丟人,把她棄于冷宮,那樣,她就離成功不遠了。
馬車搖晃中,趙俊瞪著一動不動的馮宛,拳頭握了又松,松了又緊,卻一直
法開口。
直到城門在望,趙俊突然吼道
滾都滾回那輛馬車」
他吼罵的,自然是眉娘等人。
眉娘幾人早就坐立不安了,聞言連忙縮成一團,馬車一停,便倉惶跳了下去。
她們終于走了。
他可以開口了。
趙俊上前,他嗖地伸手緊緊扣著馮宛的手臂,咬牙切齒地低喝道
說是誰的孩子」
他目眥欲裂地瞪著她,嘶吼道
這是誰的孩子?」
馮宛終于睜開眼來。
她迎上了憤怒得
以復加的趙俊。
望著猛烈搖晃著
的他,馮宛坐直了身子。
也不顧咆哮著,唾沫星子滿天飛的趙俊,馮宛慢條斯理地伸手入月復。
然後,她慢條斯理地拿出一個牛皮袋來。
在趙俊瞪大的雙眼中,馮宛倒提著牛皮袋,倒出剩下的那點鮮血,對著目瞪口呆的趙俊說道
我說謊了。」
她的聲音慢條斯理中透著優雅。瞟了趙俊一眼,馮宛拿過剪刀,一點一點地把牛皮袋剪爛,然後,把碎末放在香爐里,在滾出的濃煙中。她垂著眸,輕柔地說道
我陷害了大公主。」
……
趙俊直過了好久,才找到
的聲音,這聲音艱澀粗嘎,「你早就備好了這些東西?你是有意的?」
說著說著,他猛然清醒過來。伸手緊緊的錮制著她的手臂,趙俊急喝道
快你回去,回去把事情說清楚你去告訴相國和眾臣,說你故意陷害大公主」
他說得激動,真是唾沫橫飛。
他聲音一落,馮宛抬眸。
她像看一個愚人一樣,靜靜地看著趙俊。
看著他,馮宛淡淡說道
你要我告訴大伙,早在還沒有出門時,我就料到了大公主會
我?因此備好了血袋等著她?」
馮宛嘴角一扯,優雅的,細聲細氣地說道
夫主,相國可不是傻子。」
這話一出,趙俊張著嘴,找不到
的聲音了。
確實,這事說不通啊。宛娘怎麼可能事先知道大公主會
她?他這話說了,只怕世人都會當成笑話听了。
呆呆地看著馮宛,趙俊木然問道
那你,是怎麼事先知道此事的?」
馮宛揚唇淺笑,她溫言細語地解釋道
妾不知道啊。妾藏著這血袋,是听人說過,用它可以引來野獸。妾還想著替夫主捕一只狼啊野豬的呢。」
听到馮宛話中對
的重視,趙俊活了過來。他坐直身子,沉怒道
你為什麼要陷害大公主?」拉著臉,他痛恨地說道
你知道你今天這個舉動,對大公主會造成多大的影響嗎?你害了她,你知道
他說著說著,對上了馮宛的眼神,這眼神,寧靜,冷漠,仿佛在看著一個愚人。
等他說完,馮宛低低重復道
我害了她?」她慢慢說道
我在車上,連她的人也沒有看到。是她如一條瘋狗般沖過來甩我一鞭子的。」
說到這里,馮宛突然不想解釋了。她看著趙俊,聲音一沉,一字一句地說道
趙俊,今日之事,你可听好了我便是陷害了大公主,便是不曾有孕,你也得瞞著遮著。因為,我是你的妻子」
她冷冷說道
茲事體大,相國扇了堂堂公主一巴掌,滿朝文武,後宮嬪妃都已驚動。有所謂夫妻一體。相國若是知道我欺騙了他們,惱怒之下,未必不會遷怒于你,絕你生路。畢竟,我是你婦人」
她說到這里,才被馮宛提醒,正想著請大夫來給馮宛診脈,證明她不曾有孕好還大公主清白的趙俊,猛然一個激淋,清醒了過來。他張著嘴,臉色青灰地看著馮宛,第一次發現,
竟被宛娘給綁上了馬車。她倒,
先倒
他赫然發現,這件事,
還真不能拆穿了,便是明知道不利于大公主,他也得繼續下去。
他更發現,
不但要忍著,還得替馮宛撒謊遮掩。如現在的當務之急,便是不讓大夫診出她不曾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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