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一落,弓弩同時高舉,弓弦崩得滋滋作響,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除了那寒光森森的箭頭,還有那一雙雙如狼似虎的眼楮。
十五殿下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馮宛一個婦人會如此心狠。當下他聲音一提,大聲叫道︰「且慢」
雙眼轉向馮宛,他沉聲說道︰「馮夫人何必如此性急?孤死了倒也無妨,只是陳氏與衛子揚之間,便有了血海深仇了。」
不等他說完,馮宛便微笑道︰「奪人江山,敗人根基,本就是血海深仇,殿下莫不以為,子揚他是在玩過家家?」
說到這里,她不再遲疑,右手一揮,命令道︰「動手」
「是」
整齊的應諾聲中,弓動弦驚,箭下如雨。而十五殿下這邊,見到無法幸免,一個個大聲吼叫著,揮舞著手中的長劍破開箭雨,圍在十五殿邊的十來個護衛,更是齊刷刷把他圍在中間,用肉牆與長劍,給他保駕護航
不過馮宛的準備,本已十分充足,這一批箭雨剛剛射出,他們身子一矮,後面又站出一排同樣手持弓弩的黑衣人。
在這種連續攻擊下,便是十五殿下的護衛劍術過人,這時也力不眾心。看到身邊的護衛一個個倒在血泊中,十五殿下厲聲喝道︰「殺了這個婦人,不計一切殺了這個婦人」
他指的,自然是馮宛。
得到他的命令,眾護衛一邊擋著箭雨,一邊向馮宛蜂涌而至。馮宛見狀,連連後退,在曾秀和眾親衛地保護下,「滋滋」一聲,她閃入了牆洞中,消失在眾人眼前。
躲在牆洞里,馮宛一動不動,她傾听著外面的吶喊聲,廝殺聲,人臨死時的慘叫聲,還有驚呼聲,慢慢地閉上雙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所有的聲音都已消退,四周變得平靜下來。然後,「滋滋」牆門打開,一陣嗆鼻的血腥味一涌而來。馮宛連忙用袖捂住嘴時,曾秀大步走來,說道︰「夫人,都殺了。」
那吳姓青年也大步走來,他狐疑地看了一眼干嘔不止的馮宛,拱手說道︰「夫人,十五殿下已然伏誅。我們?」
不等他說完,馮宛喘著氣命令道︰「走」
說罷,她帶頭朝外沖去,不一會,便听到她頻頻的嘔吐聲。
眾親衛游俠連忙跟上。
那吳姓青年飛快地跟上馮宛,擔憂地問道︰「夫人,你怎麼了?」在他的記憶中,夫人並不是一個見不得血的深閨婦人啊。怎麼今天吐得這麼厲害?
听到他的問話,馮宛回頭,燈火下,她一雙眼楮黑亮黑亮的,吐出的聲音也溫和有禮,「十五殿下畢竟是王子鳳孫,不能這麼曝尸此處,你留下來整理一下。另外,那些你秘密請來的親衛們,也安排一下吧。」
說到這里,她刻意加了一句,「不可走了我的風聲。」
「是。」
「我們走。」
目送著馮宛和曾秀等人大步離去的身影,一個親衛湊近吳姓青年,低聲說道︰「將軍應該快到了。」
吳姓青年點了點頭,他低嘆一聲,搖了搖頭後,回頭說道︰「收拾一下吧。」
馮宛急急地走出側門時,正好看到正門處火成蛇,車成龍,是衛子揚來了吧?
朝著那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馮宛低聲命令道︰「三人一組,散開走,四日後在離城城門處會合。阿秀,老叔,我們一起走。」
「是。」
眾人一散,馮宛又吩咐道︰「熄了火把。」
「是。」
曾秀走在馮宛身側,見她重重咬著唇,不由說道︰「夫人,我們這里出城嗎?」。
馮宛搖頭,她低聲說道︰「夜了,出不去的。」她聲音放低,輕輕說道︰「也容易被子揚堵個正著。」
曾秀看她的臉色,听她的聲音,對衛子揚分明是余情未了。唇動了動,想勸她一句,想了想後還是住了嘴。
三人無聲無息地走著,過了一會,馮宛低聲說道︰「我們就在阿叔購下的那破寺里湊合一晚吧。」
「可是女郎,可以住酒家的。」
馮宛搖頭,一副不想解釋的模樣。兩人見狀,便不再多說。
走著走著,那院落方向嘩聲大作,馮宛听到衛子揚淪涼的大叫聲傳來,「阿宛——」聲音高厲而嘶啞,含著無盡的不甘,無盡的氣苦
馮宛下意識的腳步一頓。她慢慢回過頭,看著那燈火通明的院落,不知不覺中,眼眶已經濕潤。
緩緩低下頭,她朝著院落方向福了福,低低的,溫柔地祈禱道︰「子揚,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望你從此以後,萬事順利,不再念我」
說到這里,她毅然轉頭,大步跨入黑暗的巷道中。
就在曾秀兩人連忙跟上時,從院落方向,沖出無數騎士,他們舉著火把,「轟隆隆」地奔跑在黑暗的街道上。
狂奔中,突然幾個騎士同時聲音一揚,高聲叫道︰「阿宛,回來」
「阿宛,回來」
「阿宛,回來……」
漸漸的,這聲呼喊變得整齊高昂,漸漸的,這些呼喊又一分為幾,響在都城的每個角落處……
馮宛一行人無聲無息地回到了破寺中。
來到樓上。曾秀兩人清掃備塌時,馮宛站在樓上,低頭看著街道上零星閃過的火把。這時刻,那一聲聲呼喚「阿宛回來」的聲音,已然嘶啞,已不再響亮。
曾秀走到她身後,見微微的星光下,她的眸光閃亮,有二串珠兒映著星光,流向隱在黑暗中的下頜。
「夫人?」
听到曾秀的輕喊,馮宛連忙低頭,悄悄用袖把臉上的淚水拭去。
曾秀看著她,忍不住嘆道︰「夫人,回去吧。這世道戰亂不止,夫人怎麼忍心這般輕易地說起離別?你就不怕下一次見面時,看到的是衛將軍的墳塋?」
他說到「墳塋」兩字時,清楚地看到馮宛哆嗦了一下。
他這話,並不是危言聳听,他也不是那樣的人。與衛子揚和馮宛相處以來,他對兩人的才智,還是心中有數的。衛子揚說起來,就是一個將帥之才。奔襲千里一決勝負,他少有敵手,可這般坐上帝位,應對里里外外的危機,他還真是不行。他真擔心,沒有了馮宛的幫助,衛子揚撐不過一年。
馮宛眨了眨濕潤的睫毛,隨著她的動作,兩串淚珠兒無聲無息地流下。
她抿緊唇,放在腿側的手握得死緊死緊。
曾秀的猜測,跡近于事實。前世時,衛子揚在她死後不過三年,便被坐穩了帝位,並通過合縱連橫,與諸鄰達到某種平衡的十五殿下給弄死了。
十五殿下在逼他自刎時,曾輕蔑地對衛子揚說道︰「你這一生,注定只是一條狗。稱不上一個臣子,也當不了一個稱職的統帥,孤能容你三年,已是百般忍耐。」
馮宛把自己的額頭抵在石牆上,就在曾秀以為她不會開口時,馮宛沙啞地開了口,「我顧不了這麼多……現在回到他身邊,我自己的性命,我孩子的性命,都會朝不保夕。況且。」
她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抬起頭來,眼望著無邊星空,她輕輕地說道︰「我已不願意一而再的為一個男人傾盡所有了。」
兩世為人,她的心早就冷酷,她行事時,已變得功利。
況且,她只是一個婦人,一個會彷徨,一個時常感覺到孤獨,恐慌,會睜開到天明的卑小的婦人,她也需要男人保護她,需要男人風光時也能不棄不離……
現在,她害怕了,她只想保護好自己,保護好孩子……
說到這里,馮宛回到角落處,在他們整理好的干草上和衣躺下。
現在正是夏日,這石樓上也很干燥,沒有蚊蟲搔擾。曾秀注意到,這個晚上,馮宛的方向,總是會傳來西西索索的動靜,似乎,她一直沒有入夜。
同時,他也知道,這一個晚上,外面的火把和吶喊聲,也響了通宵。直到最後最後,那喊聲破不成調,直到那一點點的火把,被初升的太陽光,完全給掩蓋下去。
曾秀一睜開眼,便看到一個孤獨的身影,正站在窗台前,望著外面金燦燦的陽光出神。
他連忙翻身而起,喚道︰「夫人?」
「醒來了?」婦人微笑回頭,這時的她,笑容明亮,臉孔潔淨,明明和裳睡了一晚,卻是衣裳潔淨光鮮。
對上婦人明澈的眼楮,曾秀簡直懷疑,昨晚上默默流淚的人,並不是她。
「夫人,可要準備出城?」
馮宛搖了搖頭,她輕聲道︰「不必。」
在曾秀不解的目光中,她微笑道︰「以子揚的性子,他不會這麼輕易罷休。此刻四大城門處,必定防守嚴密。我們得等一等。」
「是。」
「夫人可要用早餐?」一邊說,曾秀作勢便要出門。
「且慢。」馮宛喚住他,溫柔說道︰「你這樣子出去,很容易被人注意的。」她吩咐道︰「裝扮一下吧,別讓人認出你。」
「是。」
「出去後,記得散布一條消息,便說馮夫人已通過城中的地道,秘密出了都城。」
「……是。」
「拿著這封帛書,想法子把它轉到衛子揚的手中。」曾秀上前,接過馮宛從袖中拿出來的帛書。
把帛書收入懷中,曾秀在曾老叔的幫助下,把面容涂灰,又戴了一頂斗笠,換了一襲衣袍,便出了寺門。
看了一下書評,很多讀者認為,以衛子揚對馮宛的感情,和馮宛對他的重要性,他不可能會在帝位在握,風光入城時忘記馮宛。
可在我看來,一個男人在這個時候忘記他的女人,那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事。別看項羽對虞姬多麼深情,真正翻看歷史,他在危難和緊急時,顧不到她,把她遺落,絕不止一次。至于極風光極得意時,這種事更不會少見。
不說男人對女人,便是父母對孩子,你們便能保證,在自己極高興極志得意滿時,會時時注意到那小小的身影,並妥善地保護好,安置好了他?
再說,馮宛對衛子揚最重要,那個時候的女人在男人心中,也是附屬品。在歷史上,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不會因為這個女人很重要,很聰慧,那男人就會把她當成自己的諸葛亮一樣看重,尊敬。
另,明天便開始住院,實在實在對不起大伙,卿的更新無法向你們保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