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西莫愁湖畔
秋高氣爽,此時無風,寬廣的莫愁湖面毫無觳紋,儼然一面清亮的銅鏡,天上的白雲,飛翔的鳧鳥還有遠處蒼翠的群山的倒影都被它攬入懷中,放眼望去,莫愁湖的邊際同遠處若隱若現的山脈混在一起,變得模糊不清。好一副水田一色、空靈澄靜的畫卷
武三思驅車到了湖畔,便遣散了眾人,獨自朝湖邊首陽山上的十里亭去。
十里亭建在莫愁湖東側的首陽山的山腰上,此時正值秋日,首陽山上的楓葉正紅,層層疊疊的楓葉被秋風染色,遠遠望去,整個首陽山似乎是包裹在一片火焰之中,但近來觀之,卻發現每一樹的楓葉的火紅卻是各有春秋,相類、卻迥異,身處此地的人,想必會不自覺地感嘆造物的神奇。
武三思有些急切地踏上了首陽山上狹長的石板小路,錦衣在兩旁茂盛的樹叢中穿梭著,不時,樹上的露水滴落在他的身上,他卻恍若未覺,依舊快步地走著,因為,那個要見他的人,他已經想了太久。
蜿蜒崎嶇的石板路綿長得似乎沒有盡頭,武三思不知走了多久,額角已經開始有汗滴留下,他卻並沒有任何不耐,依舊順著小路朝前走。
終于,到達了半山的時候,他看到了十里亭。
此時,他卻停下了腳步,站到了一棵樹的後面,輕輕地整理著自己的衣衫,反復驗看確定無誤之後,他從樹後走了出來。
好一個翩翩佳公子
面若滿月,眼若寒星,唇角清揚,微微含笑,頎長的身材被一襲合身的錦衣包裹著,每走一步,他的衣裾便隨著他的動作輕輕飛動,為原本俊秀的男子平添了一份飄逸。
他就這般地慢慢靠近,俊美同玉樹,飄逸似仙人。
早已經有人等在亭中,見他到來,也是站起來,含笑,輕輕點頭,「武將軍,您來了」
武三思的瞳孔有了一絲的變化,當他看見亭中含笑等在那里的人兒時,他的心跳居然止不住地叫加快了
「小姐久等了」武三思慢慢地走進亭中,朝著婉兒所在的地方,略一施禮。
「呵呵,」上官婉兒輕笑,朱唇微啟,說道,「武將軍請坐。」伸出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武三思款款坐下,卻發現八角的石桌上,整齊地擺放著幾碟精致的糕點,糕點的旁邊,放著一個白瓷的小壺,看來,她倒是用了一番心思,想到這里,武三思的心情大好,他抬頭,卻正踫上婉兒伸出手執起小壺,為他滿上美酒,她的手縴細無暇,膚白如玉,真像是一件珍貴的藝術品,武三思看著她的手,忽然想到了家中書房壁龕中擺放的那支羊脂玉壺,只是不知握她的手,會不會有羊脂玉壺般溫潤?不,她手上的觸感應該不羊脂玉壺更加好,武三思固執地想到。
「武將軍,請」斟滿酒,婉兒已經坐下,端起自己手邊的杯子,開口道,「婉兒在此敬將軍一杯」
「小姐,請」武三思舉杯,兩只瓷杯輕輕踫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二人仰首,酒盡杯空。
「百花釀?」放下杯子,武三思奇怪道,這,未免有些太巧了?
「武將軍真是酒中知音啊」婉兒笑著說道,「仙客來的百花釀譽滿長安,小女子在此邀約武將軍,自然是要將這美酒尋來,若不如此,恐怕武將軍會怪罪婉兒無禮吧」
「上官小姐太客氣了」武三思將婉兒的笑靨收入眼中,他的唇邊也漾出一絲淺笑,雙眼一直未曾離開過她的臉,他接著說道,「這百花釀入口回甘,芳香馥郁,三思先在這里謝過小姐的用心了」說罷,他拿起小壺,親自為婉兒斟上一杯酒,又給自己酒杯滿上,舉杯說道,「此時,三思便借了小姐的百花釀聊表三思的謝意。」
「請」婉兒也是豪氣舉杯,一飲而盡,如此舉動,不是她酒量如海,而是她事先已經服用了醒酒藥,對付武三思這類人,還是小心為上
武三思見了婉兒這般作為,心中的贊賞之情更盛,他也舉杯,將一杯百花釀倒入口中。
酒過三巡,二人的眼中卻一片清明,各自心中都因為對方的好酒量而感到震驚。
婉兒執壺,還想繼續斟酒,武三思卻抬手壓住小壺,對婉兒說道,「三思幾杯下肚,已是醉了,小姐莫要再添酒了。」
婉兒放下小壺,抬眼,正對上武三思頗含探尋的雙眼,她展唇一笑,接著武三思的話道,「是呀,酒不醉人人自醉,武將軍這麼說道,婉兒好像也有些醉了呵呵……」
武三思聞言,爽朗大笑,罷了,說到,「小姐真是個風趣的人,既然你我二人都已是酒醉,那我們接下來說的話便是醉話了,小姐可千萬不要當真啊」
「那是當然」婉兒從善如流。
二人的眼神再次在空中交匯,顯然,達成了某種協議。
「那麼,現在就要請小姐為三思解惑了,」武三思率先開口,顯然,他已經是禁不住自己的滿月復疑慮了,他認真地看著婉兒,不願意放過她任何一絲表情,「小姐讓人給三思報信,卻在紙上不留題款,小姐怎麼能斷定三思會來赴約呢?」武三思很是奇怪,她哪里來的自信︰單憑一張紙,就讓自己心甘情願地跑到這首陽山上呢?
婉兒聞言,唇邊的笑容便漾開了,她看著武三思,輕輕地說道,「我以為,天後已經將婉兒謄抄的一千份《少陽正範》分發到每一個武家子弟手中了。」
原來如此武三思恍然大悟若非是看過她謄抄的《少陽正範》,自己又怎能在見了那紙條之後,便當下可以斷定是她邀約
武三思再次為婉兒的聰明所震撼,看她的目光也愈發的熾熱了。
婉兒低首,故意不去看武三思熱辣的眼神,她接著說道,「方才周國公在仙客來邀約武將軍,可是為了太子請旨隨軍督戰、迎戰吐蕃的事?」
「正是。」武三思干脆地點頭,眼前的人既然可以在他回府的路上給他送信,他可不認為自己的行蹤能夠瞞過她去,以她的聰明,武承嗣想要做什麼,她怎麼會猜不到?既然話已經說開,不如坦誠以對好。
婉兒見武三思坦誠,滿意地點點頭,「那麼,武將軍想不想讓太子隨軍呢?」
「我?」武三思有些訝異,若問道自己,自然是不願意的,可這並不是他能夠決定的,這個上官婉兒說此話,又有何意呢?他搖搖頭,故作疑惑道,「三思不明白小姐此話何意,太子隨軍與否,自然是天皇做決定,三思只是一個小小的右衛將軍,怎能左右天皇的意志?」
「呵呵,」婉兒掩唇輕笑,說道,「婉兒醉了,真是說胡話,不過,有一個人可以左右天皇的意志,說起來,那位貴人可是與將軍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哦」
天後
聰明如武三思,自然很快領會婉兒話中的含義,只是,他想不明白,這個上官婉兒素來與太子、太平公主親密無間,宮中也有傳言說她是下一任太子妃,為何,現在她卻要將太子揚名立萬的機會給毀掉?于情于理,這都說不通呀
婉兒注意到武三思輕微地有些緊蹙的額頭,知曉他心中的疑慮,她開口道,「武將軍謹慎,許多話並不要婉兒說明,將軍的心里自然有數。婉兒今日只有一個目的——不讓太子出征,還請武將軍成全」婉兒說罷,已經站起身來,朝著武三思盈盈一拜,「請將軍成全」
「可否告知三思原因?」武三思看著眼前的這個小人兒,越來越不明白她的心中所想,索性,一次問個清楚。
「疆場無情,刀劍無眼,婉兒置太子的安危不顧」婉兒眨巴著她的大眼楮,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無限真實。
「那小姐大可放心」武三思嗤笑一聲,「太子親征,天皇自然會派出頂尖高手隨身保護,更何況,太子自小文武兼修,又怎麼會輕易地陷入險境?」意識到婉兒話語後對太子暗藏的深情,他說話時居然帶上了一絲自己沒有意識到的苦澀。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婉兒說完,便轉過身去,放眼看著這半山下的紅葉。
武三思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來,與婉兒並立,聲音有些暗啞,「上官小姐對太子可是情深義重啊」
婉兒卻不回答,只是讓迎面吹來的秋風肆意地吹動她的長發,發絲輕輕地拂過武三思的臉龐,他欲伸手捉住這調皮的黑色精靈,終于,還是忍住未動。
「若將軍心中有意,請懇求天後,讓英王或是相王隨軍督戰,將軍為副手,憑將軍的手腕,那兩位「溫和」的王爺又怎會是將軍的對手,軍中的大權,自然是交到將軍的手中了。」婉兒迎著風,小聲地說道,風吹動,將她的話一字不漏地送達武三思的耳中。
武三思心中一動,又在想說些什麼。
婉兒卻已經邁開步子,走上下山的石板路,「此事全仰仗將軍了,桌上的那幾碟糕點,是婉兒親手做的,將軍若是不嫌棄,便當作婉兒的謝禮吧,天色已晚,婉兒要回宮了,告辭」說完,伊人的背影漸行漸遠。
十里亭中,余下武三思一人,他拿起一塊小碟中擺放的桂花酥,狠狠地咬了一口,慢慢吞入月復中,「女人,為了心愛的那個男人,都可以變得這樣自私麼?」武三思的話被秋風吹散,漸不可聞。